吴愚告别了张晶晶,回到家中,见母亲早已下班正在给她包韭菜鸡蛋馅饺子,吴愚先问道:“妈,您单位发的那本袖珍毛主席语录呢?
吴文英说道:“跟户口本锁在橱柜的抽屉里,你要用吗?”。
吴愚说道:“是的,明天我们学校新生参加毛主席第八次接见红卫兵。当然是要举着红宝书的,我不用您的,自己也没有啊。开学以来,学校里只是发了几本油墨打印的教材,连一本正规的数学、语文书都没有,我只好借您的毛主席语录用啦。”
吴文英说道:“毛主席语录是幼儿园发的,我也要常用的,你用完及时把书放在抽屉里锁了。你现在回来了,先给你大女乃女乃送饺子,回来后你再吃。”
吴愚端着一盘儿饺子到了大女乃女乃家,见大爷爷身体更衰弱了,咳得厉害,身体卷缩在砖炕上,身上除了一幅骨架只剩下皱巴巴一层皮,两只浊黄的大眼睛看见了吴愚,想打招呼,就是喘咳不止,双手颤巍巍地拿着一个罐头玻璃瓶,不时地向那瓶里吐痰。吴愚见了心中直打冷战,已近严冬,室外冷风刺骨,屋门口虽挂着棉帘子,但是针大的眼儿,斗大的风。吴愚生命才开始,热血沸腾之时,自然对于寒冷,只要加速运动并不加理会,可聊大爷,已到垂暮之年,自身已不生热量,如油尽灯干,哪里禁得起风寒,这室内自然密不透风,空气不能流通,臭秽不堪。吴愚只好憋住气不敢呼吸。
聊大爷全身打着哆嗦,紧一句慢一句说道:“玉妹呀,看你大爷爷这副狼狈相,倒不如你爷爷,先入土了,那是一了百了,我倒是比他多活了些年,这才是生不如死呢。我这昨个还梦见了你爷爷,他还是光头净脸,满面春风的样子,许是你爷爷来接我了。”
吴愚刚要劝慰,聊大妈说道:“小玉妹,你来得正好,你雪如姑姑因你大爷爷病重请假回来,今儿个她给你姑伯伯写了一封信,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到底做了什么打算?你给我念念。”
吴愚说道:“大女乃女乃,私人信件是不能随便看的。”
聊大妈说道:“我是看你雪如姑姑昨儿收到了你姑伯伯的来信,边看边直流眼泪,不知俩人发生了什么?问她,她也不肯说,家里这个乱摊子,她到底是不是想调回北京来,这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我是想看她都有什么打算?”
吴愚接过信念道:
“大青,你总是说我和你在一起生活心不在焉,没有和你白发到老的勇气,总想着打退堂鼓,回北京。可你怎么就不替我着想,我父母年迈力衰,仅有的两个女儿,一个随丈夫支边,全家都迁到了边塞,一个初中毕业就到了大西北,也在那里安家落了户。他们身边无子女,尤其我爸爸,风烛残年,连说一句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看见他这么衰弱,我就想哭,我无力回天,我也不能面面兼顾,什么事都处理的妥帖。就是这样艰难的日子,我妈还把咱们的儿子大鹏从满月独自养到三岁多了。
我现在是左右为难。回北京吧,你调不回来,夫妻两地生活,绝对不是长久之计。可你要说我只要亲情不要爱情,你对我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这是冤枉我的。我真的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我是身在北京想着你,夜不能眠。在你身边同样我也心神不宁,闭上眼就是千里之外北京那间狭小的昏暗的东房,住在那里一双衰老的父母,刚学走路摇摆不定的儿子。天哪,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聊大妈听了,叹口气说道:“我就知道俩人又闹了别扭,这大青也太犯浑了。人人都有双层父母,雪如嫁了他,就不能要父母了吗?何况,我明知道家里没有条件,还是硬着头皮一个人把他那刚出满月的儿子养到三岁了。现如今他儿子会走路了,我哪儿追得上他?不让雪如回来,这老的老小的小,我哪儿有气力顾得周全?这大青不放雪如回北京,就是放不下男男女女那点事,话又说回来,我们两口子还能活几年,就熬不住了。难道雪如不回去还离婚不成?”
吴愚说道:“大女乃女乃,这信念完了,你快点儿收起来吧,不然雪如姑姑见我念给您听了,该多不好意思呀,她自尊心强,千万别让她没面子。”
聊大爷喘息着说道:“小玉妹说的对,别让雪如没面子。谁没从年轻里走过,雪如她也为难呀,我只盼着早一日随我那弟弟到地底下去,妻子女儿也月兑离苦海了。”
聊大妈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呀?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儿,你多活一天就是我的主心骨儿。你不在了,让我一个孤老太太指望谁去?你有病就是在炕上躺着让我伺候你,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呀。你说出这绝话来,也不怕伤了我的心。我这一辈子,是怎么跟你过来的,我有一句埋怨你的话吗?”。
吴愚见聊大妈满月复委屈忙劝慰道:“大女乃女乃,我女乃女乃常跟我夸您,说您对我大爷爷好,您就先把热饺子赶紧分吃了吧,我还有事就不待了。”
吴愚回到家,文英说道:“让你送盘儿饺子,算计着几分钟就够了。你这一呆就是小半个钟头。第二锅饺子都陀了。”
吴愚洗了手坐到床边,见小炕桌上的饺子真的变成温凉了,就说道:“大女乃女乃让我念雪如姑姑给姑伯伯的信,我不好推托。自然就耽误时间了。”
吴文英说道:“你雪如姑姑和你姑伯伯两个人是自由恋爱的,难免话多,可你大女乃女乃不该让你给念信呀。”
吴愚说道:“还不是因为大爷爷病越来越重了,雪如姑姑回北京,姑伯伯不满意,说雪如姑姑不踏踏实实跟他在大西北过日子。”
吴文英叹道:“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本来你姑伯伯从北京支援大西北建设,听说都提成县委书记了。你雪如姑姑自个儿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可偏偏父母到了要用人的时候,老人又都是没离开过北京城圈儿的,故土难离。不可能也跟他们去大西北。这就让你雪如姑姑左右为难了。”
吴愚说道:“看着我大爷爷真的很可怜,连身体都伸不开了。要不是有我大女乃女乃的照顾。恐怕早就活不成了。”
吴文英说道:“你大女乃女乃和我一样,都是命苦的人,听你女乃女乃说,她这一辈子,生了十个孩子,三个男孩儿七个女孩儿。因没钱,请不起接生婆,九个孩子都是她自个儿剪的脐带,你那雪云和雪如姑姑算她俩命大,活了下来,其他的都生下来就死了。”
吴愚问道:“那生雪如姑姑就舍得花钱请接生婆啦?”
吴文英说道:“碰巧那回让你女乃女乃赶上啦。是你女乃女乃亲自请的接生婆,是你爷爷出的钱。你女乃女乃也是最疼爱你雪如姑姑。是真心实意把她当亲女儿相待。要不是你女乃女乃去串门儿,再晚到一步,你雪如姑姑也是一出生就被一剪子绞死了。”
吴愚说道:“我大女乃女乃也太糊涂了,家里穷还生了那么多孩子,生了还都给害死,自己又活受罪。”
吴文英说道:“你不懂,你大爷爷虽穷,也没本事挣钱。可夫妻感情好,日夜厮守,形影不离的。不像你爷爷,为了养家糊口,一年的工夫倒有九个月在全国各地找营生干。那时也没有避孕的法子,你大女乃女乃又想着给你大爷爷生个儿子。这不就没完没了的怀孕,没完没了的生,生了又请不起接生的老娘,用一把不消毒的剪子,那孩子生下来当时不死也活不过几天呀。你大爷爷是个能说会道的,可就是没本事挣钱,一个女人嫁了这样的男人,一边听着甜言蜜语,一边得想着买柴米油盐的钱得自个儿去挣。可你大爷爷千不好万不好待你大女乃女乃是真好。但凡有了钱也知道心疼你大女乃女乃。谁像你那老子。无情无义的。”
吴愚听了知道母亲又勾起伤心事,忙打岔说:“妈,明天早上五点集合,六点就必须到天安门广场了。我估计我自己四点半就要先到学校。闹钟得上到四点,如果我睡得太沉,您可记着叫醒我。平日里只是见过毛主席像,能受到毛主席的接见,可不是普通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