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初越定定地立在那儿,却是不再向前走了,我疑惑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又去看地面上,一件小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说不清是发饰还是孩子们耍弄的小玩意儿,只是看着像簪子,但簪身是分节的,仿若糖葫芦,尾部挂着几根流苏似的小麦穗。俏皮的红色让我直觉这是小女娃们喜爱的饰物。我又将目光转向赵初越,但只能看见他侧脸的轮廓,却捉模不透他的表情。
“这种东西,原来你还留着。”陈述性的话语,平淡又冷静的语气。我看着他坚毅的下巴,好像突然知道了那簪子代表着什么。
“小时候的玩意儿,现在也不衬你了,不要也罢。”轻轻一踢,簪子便滚入旁边的花草中隐去了形迹。我想要阻止,却又慢慢冷静下来,伏在他的背上不再动。
重新迈开步子,平稳地向上书房的方向走去。我回头看向那片草丛,心情不自觉地沉闷到底,抬手探了探发髻,模到不少玉簪玉钿。
那个,是我掉的吗?
一路无言,到了一座大方简雅的殿宇前,赵初越停了停,似乎是提醒我到了。我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上书房”三个字,恍然又有种小时候见班主任的错觉。
进了上书房,里面倒是与我的想象出入不大,没有过多的华丽装饰,只是挂着些卷幅书画,读书的气息很浓厚。
赵初越还是沉默地背着我,走过廊台,不远处就是太傅授课的地方,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我努力忍受着这种不自然的静默,也不敢乱动,只想让自己的存在感低一点,再低一点,只要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一天,以后应该就会好过很多。
但老天果然是不想让我安生,听到这个小小的愿望以后,立即就遣了魔星下来。我有些无法思考地看着赵初宁一边欢快地喊着“越哥哥”,一边冲过来猛扑入赵初越的怀中,在他胸前蹭啊蹭,看样子是自动把我过滤掉了。
我看着赵初宁俨然一副家有小妹的模样向赵初越撒娇,不,现在已经是撒泼的境界了,真心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奇妙。赵初宁整个人挂在赵初越脖子上,两条小短腿树袋熊一样圈住他的腰,一直越哥哥越哥哥地叫,酸得我牙疼。
泼撒够了,小鬼这才发现了我,以及我此刻的位置,于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小宇宙爆.发了,迅速从赵初越身上跳下来,绕到他身后举起两只爪子就要来拉我。
“你你你,怎么在越哥哥身上!”小鬼来势凶猛,魔爪不断袭击着我,我腿不能动,手必须攀着赵初越保持平衡,一时间只能任她放肆,狼狈不堪。
忽然小鬼一个猛力拽住我的胳膊,我没防备好整个人向后仰去,赵初越忙松开手回身接我,但动作还是太慢,“咚”地一声我早就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了。第一轮pk,赵初晴血瓶用尽队友救助不力,惨败。
这一摔真不得了,五脏六腑都跟移了位似的,平时那么养着,突然给摔地上未免太遭不住。赵初越眼睁睁地看着我摔下去,下一秒就抱了我搂在怀里,沉声对赵初宁喝道:“你干了什么?!”小鬼瞪圆了眼睛,指着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她她、她怎么能在越哥哥背上!”
我按着摔疼的脊骨,看见赵初越面如寒霜,声音也是冰冷得让人打颤:“这是我要背的人,有什么不对么?”小鬼无措地立在那儿,张口想要反驳,却又渐渐低下了头,手指绞在一起:“她明明只是个哑巴……”
“够了!”突然暴喝出声,赵初越仿佛成了嗜血的修罗,眼神暴戾冰冷,全身挟着几千帕的气压,一开口便是令人胆寒的戾气:“回去,现在就消失。”
“可是……”
“滚!”我也被他吓了一跳,小鬼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越哥哥,小脸憋得通红,泪水迅速盈满了眼眶,身体抖成了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小手松了又紧,终于忍不住转身跑出了上书房。
我看着赵初宁跑远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不禁有点为她心疼,转过头对上赵初越的目光,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顿时迷失在那双眼里汹涌深沉的汪.洋中,犹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浮浮沉沉,不可估量,无法控制。
他别开眼,抿着嘴角沉默地抱起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继续走,再没有多瞧我一眼。我窝在他怀里,心还是不听话地乱跳个不停。不受大脑控制的三处器官之一就是心肌,这可真不妙。
怀着各自的心思,我们来到一处宽阔明亮的地方,中央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列列的课桌,一个年约三十的青年正在最前方的课桌后,身材颀长,有些懒散地侧卧着,手里似乎拿着本书在看。
走进了才看清那人的形貌,眉目疏朗,优雅如画,此时正半垂着眼看书。似是听到了响动,他抬眼看到我们,于是放下书,撑起身子坐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九公主和三皇子来了。”
赵初越点头,走过去把我放在离那人最近的一张课桌的坐垫上,躬身恭敬地回道:“老师久等了。”我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赵初越口中的“老师”,心想这就是赵国太傅?不禁为他的年轻而暗暗吃惊。
“老师”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我说:“九公主是第一次见着我吧,我姓周,公主便跟着叫我一声老师吧。”我点点头,听他继续说道:“读书这种事,弄得过于严谨反而不美,在这里,我不自称为臣,也不恭称各位皇子公主,只以姓名唤之,君臣礼节也是能免则免。初晴,这样你能接受吗?”。
我暗自咋舌,这不就是有教无类人人平等的写照吗?渐渐地就高兴起来,想不到在这种地方还能碰上如此高素质的老师,有点期待未来的学习生涯了,于是忙不迭地点头。
周老师看到我的反应后,又温和地笑起来,当真谦谦君子:“贤妃娘娘和其他学生都还未入席,我本是不看重这些虚礼的,但这拜师礼自古就一直延续到现在,也不是我等能够改变的。初晴且耐心等一等,等人到齐了我们就开始。”
我又小鸡啄米般点头,在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老师的阴影下苦惯了,现在冷不防来这么一位温和的老师,心情就止不住地飞扬起来。
其实等了没多久,就有人陆陆续续地来了,熟门熟路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我也不大认识,只是赵初岫进来的时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当日的摘青果的六皇子赵初岫,事后我找绿萝问过了他,与赵初宁同为荣妃所出,大我三岁,生性放荡不羁,爱游山玩水,相遇之日是他刚游完燕山回宫,赶巧碰上了我。
赵初岫十五的年纪,还得到学堂里来读书?我一直觉得学堂这种东西是为初学的女乃娃设的,皇子公主们到了一定年龄应该就会月兑离学堂自学,再不济也该是私人讲学吧?忐忑地看了一眼坐在我旁边的男人,他不会也……?
赵初越依旧眼观鼻,鼻观心,我心里切了一声,又去看赵初岫,这家伙就坐在我右边靠后一个位置,此时也在向我挤眉弄眼。他做了一个吃的手势,又捂住嘴做出一副难受到不行的样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捏着两颊回了他个鬼脸。
这边正闹得开心,赵初越不冷不热地送来一个眼神,不知道只是单纯地看一眼还是提醒,总之我静了下来,安分地坐在那儿不再转向后边。
贤妃是最后到的,带着一个待会儿宣读的奴.才。一直没有什么举动的周老师这时立起身来向贤妃行礼,也不愧是有学问的人,行起礼来也是不卑不亢的。
人基本都到齐了,而我却渐渐担心起来。赵初宁那个小鬼还缺着席呢,照这形势,她应该不会出现了吧?到时又得牵扯到刚才的事儿。
“初宁是怎么了,刚才还是第一个到的,跑出去以后人怎么就不见了?”周老师皱着眉头低声说道。我有些汗颜,偷偷去看赵初越,还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他难道不打算解释一下吗?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这么僵着,大家反而会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
我心里想了很多说辞,但有口难言,只能干着急。看旁边的家伙还是不动声色,我有些生气地戳了一下他的腰,竟然还是没反应,我狠下心来用力掐了一下,终于有反应了。他不自然地偏了一子,被迫看向我。我用眼神示意他向老师解释,他看了我半天,竟然又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
小肚鸡肠的男人!
我怒了,赌上自己所有的善良和耐心,暗地里用指甲盖使劲掐他的腰。他的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面容有些微妙的扭曲,内心估计也在为了我的恶毒而惊讶。
“初越,你有什么事吗?”。周老师看着我们淡淡地问了一句,我慌忙缩回手,有种作弊被老师发现的尴尬,埋着头不敢看他。
“学生没事,只是忽然想起,方才过来的时候遇到过十二,她似乎身体微恙,可能是去了永乐殿休息。”刚刚一直变成木头的赵初越这次却开窍了,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想着刚才的上刑还真是有效。
周老师也没追究他为什么现在才说,只是整理好衣襟端坐着,各位学生也是肃谨地坐直,等待拜师礼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