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萧瑟零落的门前依旧不改往日的庄严,门前的两个大狮子一如离开时那样威风凛立,只是门前不再是门庭若市,没有了那些逢迎讨好,攀奉谄媚的人群,周围显得宁静淡雅,这样真好,父亲一直都不耐官场里的拉拢迎合,踩高就低。如今随着孔氏一门的衰落,那群随风而动的人群不再光顾,父亲恐怕也会清净很多。
景长澜站在门口的石阶下,看着久违的孔府大院,一路的奔波劳苦瞬间烟消云散,微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阔别已久的地方,想象着里面的一草一木,脸上呈现出发自内心的温柔祥和之色。
两人在门口站立了一会,门口守卫的家丁见他们虽是身着粗布麻衣,气质却出众非常,尤其是当前一人,仅是一身藏青色宽袖长衫,无一配饰,麻衣本是粗重,然他穿上却给人一种遍体生风的气韵,更兼神色宁静洒落,眉宇间濯濯清华,让本该去询问斥责的他们一句都说不出。
片刻后,当前那人转过头朝守卫的其中一人微微一笑,守卫那人见他似是想询问些什么,竟情不自禁的微微倾身向前,想要仔细聆听他想说的话
,他说:“麻烦你,我找李伯。”
然后守卫那人恍惚中就走进了府院中,去请管家李伯。
大门再次开启,李伯略显佝偻的身影在那一瞬间绷得笔直,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门口清立的人,话未开口,泪已潸然落下:“少爷,您…您…”
“李伯,别来无恙否?”景长澜含笑望向他,点头致意。
穿过层层庭院,眼见着就要到达父亲的起居室,景长澜心底突然升起了怯意,他顿住脚步,站在室外,努力克制内心的激荡,原来自己也有这么胆怯的一天,景长澜心里苦笑。
李伯理解的看了他一眼,当先一步跨进内室,高声喊道:“老爷,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老爷…”
“咣当”一声瓷碗落地的声音,景长澜来不仅细想就踏进了室内。
瘦弱的老人躺在床上,使劲支撑起无力的身体,头努力拉伸着看向门边,眼中出现了难以抑制的喜悦光芒,当看到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后,原本努力支撑微微颤抖的身躯,竟然平复了,他看着景长澜,慢慢伸出枯瘦的手,平和的、欣慰的看着他,嘴唇颤了颤,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轻轻道了句:“回来就好。”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景长澜的心如同被碾过一样的疼痛,他紧紧握住孔项泊伸出去的手,跪在床榻前,细细的打量着这个老人。这个老人在他离开后竟生生老了二十岁,他那曾经为人称道的一尺多长的飘逸胡须竟已是干枯花白,原本精神烁烁的眼睛已有些浑浊,药打翻在襟前,说不出的狼狈,只是脸上看他的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安和慈祥。
这还是当年淡泊傲骨的御史大人吗?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景长澜将老人干枯的手紧贴在面上,压抑的低语,内心的愧疚几乎将他压垮。
孔项泊抹着景长澜濡湿的面颊,脸上闪现温柔之色:“孩子,别这样,我只怕做的不够好。这些年让你漂泊在外,是为父的不是,我未能照顾好你妹妹,未能照顾好你,这让我如何对得起你的亲生父亲,我于心有愧啊。”浑浊的泪水从眼中划落。
“父亲这是要让孩儿羞愧死吗?”。景长澜抬眼看向他:“即便是我的亲生父亲在世做的也绝对不会比你好,你对我们兄妹已是仁至义尽。”
“不,你妹妹,你妹妹她…”孔项泊说着,已经泣不成声:“当年因为我的贪生怕死,没有救得了你景家满门,害得你幼年飘零,如今又是因为我的蠢钝愚忠,害的晴儿死不瞑目,你叫我有何面目去见…你的父亲,我好…咳咳…咳咳悔啊…咳咳…”孔项泊剧烈的咳着,全身都在震动。
景长澜轻抚着他弯曲的背脊,眼中满是沉痛:“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你都没有对不起景家,景家当初满门屠戮是因为父亲审势不清,小晴死不瞑目也是她性格执拗,不听劝阻,这都与你无关,您做的已经够多了。”
“不不…我可以阻止的…我…”孔项泊连连摆手。
“大哥,你回来了?”帘幕掀起,一个挺拔的身影疾步走入。
“靖宇。”
“大哥。”孔靖宇眉目含笑:“太好了,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爹,近来身体可有好转?”孔靖宇一同跪在床边,关切的问道。
孔项泊微微点头,又转过头看着景长澜,孔靖宇不禁笑道:“大哥这次回来,父亲恐怕要高兴坏了,我这就吩咐厨房备些好菜,要好好为大哥接风洗尘才是。”
景长澜就要拒绝,就听到孔项泊略显严厉的说道:“你是唯恐所有人不知道你大哥回来的消息吗?想给他添麻烦吗?”。
“爹说的是,我是高兴坏了。”孔靖宇连连称诺。
“不要说靖宇了,我们兄弟俩好久没见面,我也想和他好好喝几杯呢。”景长澜笑着说道。
“嗯,你们兄弟俩是该好好聚聚了。”
“父亲还是这么偏向你。”站在庭院里,孔靖宇笑着摇头道。
“靖宇这么说,莫不是在吃醋?”景长澜微笑着调侃。
孔靖宇哈哈大笑:“何时大哥也变得这么爱开玩笑。”随后轻轻说道:“其实所有的原因我都知道,你一直是他的心结,还有小晴…”
“你,可曾怪我们。”
孔靖宇沉吟片刻:“我…不知道,我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可他花在你兄妹俩身上的精力要远比我多得多,可我也知道父亲心里的痛苦,以前不明白,是有点怨怪,可自从我自己有了孩子,我就懂了,正因为我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他才会这么无所顾忌的对我,因为不管他对我怎样,我始终都是他的儿子。”
“对不起。”
“大哥说这话就太见外了,父亲一直视你如己出,你就是我的亲大哥,说真的,有你这样的大哥,我很骄傲。”孔靖宇看着远处,眉目疏朗,落落大方的说道。
“你变了不少。”
“自从你走后,这个家就由我一人扛起,能不变吗?”。
“所以,你也学会了官场上那些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吗?”。景长澜拿出袖中的纸条,上面的字一笔一划,干净有力:父亲病危,速回!——靖宇字
孔靖宇看着他手中的纸条,神色复杂,却不见愧疚:“我没办法,大哥,我真的没办法,孔家这几年的衰落你也看到了,如今就连乞丐都不到我们家门口要东西了,大家都知道,孔家败了。”
“所以,你借着父亲的名义叫我回来,父亲虽然病重,可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突然叫我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要见你。”
景长澜握着纸条的手微微一动。
“自从你走后,他也安排了不少眼线在府上,有机会也会试探于我,可都被我小心的避过去了,可最近不知为何,他好像很迫切想知道你的消息,已经多次直言询问于我,如今已是下达明令让我限时找到你,我真的没办法了,我能走到今日不容易,孔家如今也只能靠我一人了,所以大哥,对不起。”
“我明白了。这件事不要让父亲知道。”
“大哥…”
“今日不谈过往,不论政事,我们兄弟俩只管好好喝酒便是,明日我便随你去见他,你看如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