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行 第十六章 画,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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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春初,寒意未褪散,书斋却恍若暖春,近三十学子端坐,聆听齐先生教训:“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

“咻!”台上齐先生出手,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打向最后一排好梦正酣的某人。

那人睡得沉沉,却仿佛另有一只未闭的眼,须臾之间便移了几寸。

石子没入他发间,某人方才软绵绵打了个哈欠醒来。

“是非之心,智也,下一句,上官,接续!”

台上齐先生怒气冲冲道:“这是第几回了!”

“是啊,这是第几回了?先生不腻,学生都腻了,”无视气得胡子发抖的齐老,上官懒懒答道,“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我可以接着睡了么?”

若浑身筋骨霎时瘫软一般,原先站得歪歪斜斜的人“嗵”的一声,又倒在了桌上。

闭眼前将发间石子弹了出去,不忘补充一句:“满口仁义礼智,玩的倒是下三滥的伎俩。”

声音不大,足以让台上齐老听见,他浑身发抖,却见某人已经鼾声骤起,这倒头就能熟睡的功夫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镇定了情绪,齐老看向前排端坐的两人,有些安慰地叹息了声,示意道:“凉月,宇正,你二人切莫被这等纨绔子弟带坏,莲生淤泥中,不与泥同调。”

未待凉月开口,林宇正已点头接话道:“先生教训的是,学生谨记。”

“呲~”后排发出了一声不和谐音:“马屁精。”

凉月整理书本,起身行至走廊,却见有个少年大呼小叫地奔了过来,直扯着上官的衣袖不让他走。

那少年面目粗黑,身材魁梧,扯着上官激动的道:“上官兄,自打去岁中秋偶遇,小弟多方打听才得知兄台入了南溪书院,今日终于得见”

“去岁?偶遇?”上官想了想,笑道,“是,是,敢问兄台姓名?”

“你,你竟然忘记了”粗黑少年连退三步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含着泪颤抖道,“你还记得太平湖畔的魏生津么?”

“太平湖畔?”上官收拢手中折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少顷,他恍然大悟道,“是,去岁我随父亲去过一趟,湖边小镇盛产上好丝绸,名云霞,当地跟我们交易的丝绸大户是姓魏。”

“那是家父!”

凉月忍住欲呕的冲动,听那少年悲切道:“到如今我还是深深的深深的爱——哎呀!”

这回不是小石子,而是木尺。

齐老颤抖的指着上官道:“你们这两个,两个”

话音未落,他惨白了面色直挺挺倒了下去

当天下午,东六舍的三人不出意料的得到了讯息,齐先生辞去书院职务,告老还乡了,这已经是上官气走的第三个先生了。

林宇正一针见血地做出总结道:“此人是南溪祸害。”

凉月提笔在纸上勾勒,身后响起掌声,上官凑了过来,啧啧笑道:“画的思畅园北角?我跟你一样,最爱这里风景雅致,又清净的很,算不算心有灵犀?”

他执了笔,在那纸上提道:“春光是处伤离思,平生畅尽风流事。”

凉月无语地看着他,这画,算是被他毁了,却听得他神秘道:“书院这么多人里,我瞧着也就是你,丹青还可与我比上一比,有个赚大钱的好事,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翠竹绵绵,掩着一方精致屋舍,凉月不知道书院竟然还有这么个所在。

她目光逡巡打量四周,上官笑道:“不用看了,这里除了我知道,周舍监知道,可没别人知道了。”

看出凉月的不解,他复又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以为书院那帮子舍监是什么清白人,有好处的事儿,哪个会拉下?”

“你说的能赚钱的好事,是?”

凉月看着这一大片竹林,寻思着大约只有笋可以挖了,但现在貌似才初春嘛。

上官神秘一笑,引领她进了屋里,凉月见桌上堆着几本精致书册,好奇地打开一翻,血登时涌致头顶。

凉月心底哀嚎一声,连声推辞摆手摇头道:“不行,我不行,兄台还是另请高明。”

她后悔一时间财迷心窍,抬脚便要走。

“慢着,”上官张开手臂拦住她道,“这可是能赚钱的好东西,不要瞧不起这个,若你真肯动笔,银子可是来得很快。”

上官说的赚钱好事,便是古往今来,男人皆爱的那个玩意了。

凉月翻着桌上的《春,宵密戏四十八式》,耳边听得上官道:“这可是孤本,帝京独一无二的。”

他自夸道:“你看这画工,不是我夸口,宫中的贵妃只怕见了也要出一车银子跟我买。”

“凉月,”他凑过来道,“这可比不得市井印制的粗糙滥本,你要拿艺术的眼光去鉴赏。”

“你看这画中的美人何其迷人。”上官指点美人胸口。

“这画中男子何其英伟。”他的手指又移到画中那啥……部位。

他斜睨了脸红得要出血的凉月一眼,道:“虚伪!都是大男人嘛,哪个不爱,你还装什么小样啊。”

他珍惜的捧着那书册,反复描摹那孤本上的画,低语道:“你若是出手,我给你这个价……”

他用手指比了个数字,凉月顿时懵了,他笑道:“你考虑考虑啊。”

……银子,好东西,她还有四年的时间,这四年里,她要做的事情太多。

每一件都跟这银子离不了干系,整整在床上辗转大半夜,凉月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笔走游龙,纸上轻点,须臾之间惟妙惟肖的人物便跃然纸上。

凉月笔下的成品较上官之前的旧作,线条更为流畅,且将自然景观巧妙融合。

“这是,这是在野外?”

上官欣喜且带了几分嫉妒的道:“想不到,兄台果真个中好手,这样下去,只怕帝京众人重金求的不再是我上官的画册,而是秦兄的雅作了。”

凉月完成二十四页画,面上红似火烧,口中却冷淡道:“希望你言而有信。”

……夜深了,东六舍三人,林宇正为准备明日里新来学院先生的课,还留在藏书楼秉烛夜读。

上官流云不知又跑何处鬼混喝酒去了,他向来跟一帮舍监打的火热,听闻还私底下相约书院新生第一个归家日时由他做东,招待几个舍监去帝京百花楼喝酒。

凉月一人留守房中,她开启了床铺底下藏着的木匣子,清点着里头的银票。

回去之后要去林记成衣铺剪上好的料子替钱万两缝制一件春装,还要替小凤买几身衣料,二八韶华,花样年纪,正是该好好打扮的时候,况且小凤长得眉清目秀的。

上次在李记首饰铺见到的那对镶嵌珍珠的玉簪,小凤貌似很喜欢,这次要记得替她买了,好给她一个惊喜。

南溪山下的村落胜产一种跌打膏药,上了年纪的人用在腰腿酸痛处,应验如神,正好替黄嫂买上几贴。

孟玄屡屡来西河街秦宅送钱送物,劳烦他跑那么多趟,此次回去也得买上一份给他的礼物。

还有隔壁陈伯夫妻,蒙他二人照应,也不能漏了……

凉月在心中一一盘算,木匣子里头的银票是她劳动所得,虽然是画那,不能说的得来……但是凭一己之力,凉月总是高兴的。

还有东六舍的两人,入学以来,因为凉月忙着教院长家的幼女小星,再加之杂事众多,回宿舍的时间总要拖到很晚,但是不论多晚,蒲草做成垫了棉絮的暖笼里,林宇正总会替她留着一壶热水。

晚来天欲雪,尚有暖茶留。

林宇正不太懂人情世故,跟她一样是孤儿,凉月却感知他锋利的棱角下潜藏的是一颗热血心。

这人世无常,人人都学会了在外戴上个假面具。

也许他跟她一样是困惑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融入这个书院的小社会甚至是融入未来的仕途社会,本质上来说,他和她一样是孤独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凉月选择的方式是一切淡然处之。

开学到现在,她数次瞧见,林宇正用的那套狼毫笔,笔杆上都豁了好几个小口子,还有一支已经折断了,他自己削了根小树枝拿线缠上。

他就是用那支破笔写出来那篇让书院先生们惊叹的《青州赋》:……沃野如茵,良田美美,膏腴千顷,平畴万里。北溟波平,广纳珠贝蛟鼍;东海浪滔,阴藏鲸鲵龙虬……

这气势如虹的文字,凉月过耳之间,便几乎能全篇背诵,林宇正果是才气纵横!

所以她打定了主意,要去朵云轩买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他,工欲利其器才能善其事,读书人怎能少了这好工具呢。

至于东六舍的第三人,那个经常没有存在感的色鬼上官流云,莫若买些醒酒药备着送他再合适不过,免得哪天上官醉死在书院。

……她想了在身边的,不在身边的,在帝京的每一个人,惟独没有去想心底深处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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