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中的烛火燃得噗嗤作响,一名气韵不凡的老者端着一杯香茶,轻抿一口,随即放回梨木几案上,他衣襟微敞靠在椅背上,目光微斜,“老夫道兄台早已离去,为何去而复返?”老者语调有些轻慢,眉间亦有不解(千年泪13章节)。
“吾已寻到所觅之人,忽而思及还未向韩公道谢,此番离去,似乎于理不合。”端坐下首的男子一身棕色长袍,剑眉星目,他面带浅笑,对着老者的怠慢毫无局促,从容说道。
“哦?”老者双眉微微上挑,“原来周室武夫也知礼仪?”
“韩公何必语中带刺,我乃受李丞相所托,为其转达书信以会故人。”棕袍男子不愠不怒,依然慢条斯理。
韩熙载一声冷笑,“若非惟珍之书,你何以能入我水榭之内,我南唐国君虽甘为江南国主,但我韩熙载毫不惧你周室**。”
“都道韩熙载放荡不守名检,韩公不羁,今日见识了。”对上韩熙载的目光,棕袍男子亦不示弱。
韩熙载微微侧身,变换了一个更为闲适的姿态,面上勾起一抹冷笑,“如今,你已周全礼数,可安心离去。但过门是客,又是惟珍之友,夜色已深,我也不便谴客,去留随君,老夫今日甚为疲累,亦不相陪了。”韩熙载说着,一双眉眼缓缓合上。
此人为周室夺取淮南十四州立下大功,今日让他进入水榭,相助与他,全因是李谷之友,想当年他与李谷在正阳分别,举杯痛饮,曾戏言吴若用他为宰相,必将长驱以定中原。李谷笑回,中原如果用他为相,取吴国如同探囊取物。一别经年,李谷早已封侯拜相,而自己却毫无作为,韩熙载心中五味杂陈,更是无心与棕袍男子再做周旋。
“在下不意再叨扰韩公,只还有一事相问。”棕袍男子饮着茶水,慢慢说道。
“何事?”韩熙载微睁双眸,看向男子(千年泪第十三章再起波澜内容)。
“那名唤云扬的白衣少年是何来历?”棕袍男子面无波澜,提及云扬二字时,眼中却冷凝无比。
“你问此作甚?”韩熙载一个翻身,从躺椅上坐起,双目带着深深的警觉,眉眼紧拧盯着男子。
棕袍男子执起杯盖,在茶盏上轻轻拨弄,古铜色的手背上一处疤痕似还带着血迹,他笑意甚为平和,道:“只是好奇,翘轩宝帚究竟出自哪户高华门第。”
“将军既非江南人士,知晓也无甚有益,不问也罢。”韩熙载极力表现出从容闲适之态,后背却早已僵直,手指在不觉间已紧紧拽住了袍袖的一角。
韩熙载不得不承认,眼前年纪尚轻的棕袍男子虽一脸平和,但身上却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凌厉气势,此人日后定非池中之物。
今日问及云扬,绝非幸事,若因己故,让云扬生出好歹,他万死也难辞其咎。韩熙载心中思虑着,看着棕袍男子的目光越发晦暗起来。
“韩公既不肯相告,也不便再叨扰,今日多谢韩公,在下先行告辞。”棕袍男子放下茶盏,忽而起身一礼,转身的刹那唇边似挂起冰冷,一双眼眸晦暗如夜,升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之意。
这一切没能逃过韩熙载的双眼,他一个冷颤,面带愁容,心中久久想不分明:云扬何时与此人有了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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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穿透纱幔,一缕金色折射在汐芸清丽的脸庞上,她的眼婕微微扑动,一支纤白的玉手抚上额头,昨夜酣饮过度,今日睡到日上三竿仍觉头疼欲裂。
对着头上的穴位一阵轻柔,汐芸忽而忆起昨夜之事,她好像看见了暮楚,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张紫檀木床上,四周的蚕绢依旧如梦似幻,和昨夜送紫鹃来时并无二致(千年泪13章节)。
昨夜的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梦境,可若是梦境她怎会在着水榭之内?
微微欠身,一双白皙小巧的脚落在地面上,汐芸抚开一层层纱幔走到外室的木塌前,紫鹃已经没了身影,“紫鹃”她游走在室内轻声唤着,脚步仍有些不稳。
木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缝隙,透过门缝洒进的阳光,晃得汐芸睁不开眼,她微眯着眼赶紧用手挡在眉眼前,可是对来人仍旧看不分明。
“公子醒啦?”一名小婢的样貌渐渐清晰,她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将一方托盘放置在圆桌上,托盘内放着一些式样精致的小菜和粥食。
“请问我的同伴去哪了?”汐芸在短暂的不适后,轻声问道。
“何大夫今日甚为繁忙,一早便来为那位公子诊脉,为了不打扰您休息,那位公子已经被请去另一间厢房。”小婢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物在桌上一一布好。
“原来如此。”汐芸微微点头,脸上有了一抹笑意:既能走动,紫鹃应该已无大碍。
“请公子,先用些粥食。”小婢恭敬地说着,汐芸含笑看去,一道道精致的小菜让人垂涎欲滴,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几步落座下来,夹上些小菜,拿起勺子,和着粥食往嘴里送了几口,复又放下。
一旁的小婢赶紧问道:“可是不合公子口味?”
“食物甚为可口,多谢姑娘。”汐芸含笑说道,面上却有些犹豫,低头又咽下一口粥食,开口道:“昨夜是何人将我送回?”
婢子浅笑,“昨夜是云公子唤我和翠云将公子送回。”
“可还有旁人?”汐芸语调急切,杏眼微瞪,一脸期盼(千年泪第十三章再起波澜内容)。
“除却云公子与我二人,并无其它。”小婢恭敬的答道。
“哦,如此。”汐芸面上闪过一阵失望,昨夜果然是自己的梦境,定是云扬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和昨日那个跨马而过的身影影响了自己的思绪,那昨夜自己轻抚的脸庞莫非是云扬,汐芸微微咋舌,“我昨夜可有说过什么胡话?”心下紧张,生怕自己再做出了什么不应有的举动,汐芸急急问道,心中更是懊悔不该饮酒不知节制。
“公子口里一直念叨些话语,可是却不甚清楚,我等只听清两字,好像是一个叫暮楚的人名,公子提及不下数十次。”
“哦。”汐芸应了声,紧张的情绪放缓下来,“那云扬兄何在?”汐芸复而问道。
“云公子一早吩咐我等准备好这些吃食,便已先行离去。”汐芸听罢复道:“如此。”埋首吃起粥食。
小婢含笑越过汐芸,勾起一道道纱幔,刚至榻前,却听得汐芸小声呢喃,“还未当面致谢,他却已离去。”
“以公子与云公子的交情何需如此拘礼。”小婢随声应道,手里整理着床榻。
“姑娘此言何解?”汐芸拿着调羹的手忽而一滞,抬头看向婢子。
小婢扑哧一笑,“云公子在水榭内都是由奴婢和翠云伺候,这间屋子是云公子的卧房,除却云公子,您还是在此屋就寝的第一人,就连韩公都不曾在此小憩过片刻,此等交情公子还何需客气。”
这屋子果然是云扬的居所,他究竟是哪个华贵之后,让韩熙载在水榭内特意为他打造了一间如此奢华雅致的寝居?汐芸想不分明,无奈一笑,低头自顾自吃起吃食来。
用过膳食,一番梳洗,紫鹃却还迟迟未归,汐芸正欲出门找寻,刚迈出房门,便见方才的婢子领着紫鹃回到院落中,汐芸赶紧迎上去,见紫鹃确无大碍,转首对着婢子客气道:“我等打扰已久,欲向韩公辞行,还请姑娘带路(千年泪13章节)。”
小婢浅浅一笑,“公子请随我来。”
穿过回廊,走进一个方正宽敞的院落,韩熙载正靠在一棵柳树下的胡床上漫不经心的品茗着,见汐芸来此,立刻起身相迎,“郭公子昨日可睡得好?”
思及昨夜的失态,汐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郭汐昨日睡的甚香。”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韩熙载朗笑着,一边欠身一指让汐芸坐于胡床的一侧,汐芸抬手道:“郭汐前来是向韩公辞行。”
“哦,郭公子要走,老夫还意与郭公子畅谈音律,再听一曲那竖琴。”韩熙载言辞间透着惋惜。
“郭汐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若他日有缘,郭汐定再为韩公操曲。”
“如此,只是不知再闻其乐将是何时。”韩熙载一阵哀叹,“韩公不必伤感,天下虽大,可有缘总会相逢,他日若郭汐再到金陵城内,必来拜会。”汐芸含笑说着,天下之大,她要去往何方才能避开赵匡胤和那个囚困她的皇宫,她虽在这里遇到甚为投契的云扬,可是金陵万不能再呆,此时所说的缘分太过虚无飘渺,自己也不知此生也不知可会再踏足这个六朝古都,思及此含笑的眉眼不禁闪过一丝黯然。
“那韩某就在金陵恭候郭公子。”韩熙载心中亦明白,天高地阔,一别经年,此生也不知还有无缘分再听那天人之乐,但给自己心中留下一丝希望也未为不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韩熙载黯然的双眼忽而精光一闪,“还不知郭公子是何方人士,若他日老朽和云扬行至贵处,也可一叙别情。”
“这”汐芸面露难色,沉默半响,“郭汐乃汴京人士(千年泪13章节)。”
“汴京!”韩熙载重复道,声音不觉间提高了几分,面上的神色更是无比复杂。
汐芸亦有些错愕,她诧异的看着韩熙载,那个老者异样的眼中,有她无法读懂的情绪,她心下不解,随即莞尔,忽而想到韩熙载调骂柴荣之言,只道是淮南十四州一役在他心中耿耿于怀,对着周室之人心有芥蒂,心想不便再打扰,抱拳道:“郭汐就此告辞,若他日汴京重逢,郭汐必定地主之谊。”
韩熙载默默点头,“为郭公子备船。”面上虽是周到,可眼中的异样却丝毫不减。
目送着汐芸与紫鹃登船,韩熙载心事重重,交代昨日在水榭入口迎接众人的男子跟了上去,看着小船离去的方向,韩熙载的目光愈发晦暗,一种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小船在秦淮河上缓缓行进,白昼里秦淮河不复喧嚣,船桨棹着水面,陆地渐渐的近了。刚一靠岸,昨夜的华衫男子跳下船来,将汐芸二人亲自送至临河的街道上,“可要为公子准备一辆马车?”
汐芸浅浅一笑,“不用劳烦,我二人步行便可。”
“如此,恕小人不再远送。”华衫男子恭敬一礼,汐芸颔首目送着他离开。
“公子,我们现在去往何处?”紫鹃在一旁问道。
“天下之大,总有你我容身之处,我们先行回到客栈取回细软再作打算。”汐芸略有所思的说着,紫鹃却露出诧异的神情,“公子为何不回汴京?那赵匡胤已经找到此地,只怕皇上”
“我自有打算,紫鹃若是不愿和我在外游历,回汴京或是找户好人家都可,我们随身携带的珠宝都权当你的嫁妆,也不枉你我相好一场。”汐芸浅笑说着,一阵风过,披散的发丝随风轻扬,她勾着唇角诚恳的看着紫鹃,啸傲山林本就是她心中所盼,她不会强迫任何人追随自己的脚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梦想,这不一定是紫鹃想要的生活,她绝不会强加拦阻(千年泪13章节)。
“奴婢自当追随公主。”一时情急,紫鹃失口叫出公主二字,两人皆是一愣,随即张望四周,只有远处几个行人匆匆而过,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紫鹃,以后勿要再自称奴婢,没有人与生俱来就注定卑贱,人与人本就平等,以后你我姐妹相称,我意欲遨游四海,你不必时时相随,若是遇到情投意合的男子,定要相告于我,我虽无万贯家财,但你的嫁妆绝不会寒酸。”汐芸近身上前,握住紫鹃的手,诚挚的说着,在她眼中,紫鹃早已是妹妹般的人物。
紫鹃的情绪有些激动,对上汐芸的眼眸,含带着感激,“紫鹃能服侍公主真是三生有幸。”当世最为高贵的公主竟待她至此,紫鹃的心像是升腾到云端,只觉受宠若惊,一切都太不真实。
“走吧,勿要再耽搁,我们要尽快离开此地。”汐芸松开手指,紫鹃回过心思略微点头,两人并肩迈开脚步,行色匆匆。
行至一个巷口前,汐芸只觉肩上一紧,紧接着口鼻被温润的手掌覆盖,她的脑中瞬间空白,只觉自己被拖进了巷中,眼角的余光想要看清来人却只看见早已被打晕的紫鹃。
汐芸挣扎着想要月兑身,却被那强有力的手掌死死钳制住,动弹不得,挣扎间汐芸的意识渐渐模糊,慢慢的合上了双眼。
此时那双强有力的手臂从汐芸的口鼻间松懈下来,缓缓将她拥在肩头,神色复杂。
“现下如何?”一名随从模样的男子将地上的紫鹃抱起问道。
“将他二人送上马车。”一个冷厉的男音飘荡在小巷中,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目光落在肩头那清丽的容颜上丝毫没有移开,一脸的冷凝丝毫掩不住眸子中闪动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