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你怎么像古代人一样。”
“呜~~”
“哔哔哔哔!”
歪歪手指头动了一下,很想抽下阿行嘴唇抿住的树叶——身边最大噪音来源,前提是手上没有拎着几碗鸽粥的话。
拿开嘴里的树叶,阿行贼笑道:“嘿嘿,懂点幽默嘛。不过我是真的会吹啊。”
歪歪瞟他一眼,这个人从刚才就拜托她排队顺便买他的份,人不知道往里跑,到现在还让她一个人拎这么多东西。不指望被他当做把妹的目标对待,但是好歹出小区为止他都还在诡异的献殷勤啊,要不要变得这么快?
他消失半天之后弄回来的是嘴巴里这片叶子,连客气的谢谢都没说就来献宝。正犹豫着是要甩脸不理还是奉承两句的时候。
“1155665—4433221—5544332—5544332—1155665—4433221—”
歪歪再瞟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原来你真的会。”
“哪里哪里。”阿行低头调整袋子里歪掉的一次性碗,“小时候上过兴趣班,还是懂一点诀窍的。”
吹出来的声音像大喇叭低沉的音色一样,少时的教育投资是今天用来炫耀的资本啊。
“嗯。你好厉害。”歪歪把两碗鸽粥提到他面前。
阿行笑笑接过,听到歪歪问:“你还上过哪些兴趣班?”
“多啦。真是苦不堪言啊。”阿行侧脸看一眼歪歪,她正盯着绿化带里种的凤仙花。“其实蛮羡慕你们的,天天都能出去玩。”
歪歪侧头想想,“我妈也羡慕你啊,还带我去少年宫看过,那个老师给每人发一个很大的气球,说如果能一口气吹起气球就能够学乐器。我那个时候根本吹不起来,我妈在旁边干着急,偷偷帮我,结果自己也没办法。”
阿行想了一下,“你说的是周老师啊。他挑选学生都特别严格,我也没选上,嘿嘿。”
“看吧,这些兴趣班都太精致了,学会玩之前还要花大量的时间去熟悉它精密的玩法,在知道为什么会有趣之前就让人放弃了,完全是长期骗钱的计划。到头来,还不如自己野生。”
“唔,这说法有点意思……从某方面来说好像在影射谁一样……你讲话也真是……”
歪歪仰头掠过他一眼,“你在说什么?”
“哈,说你果然适合野生。你初中高中运动会不是拿过第一?”
“嗯。”歪歪眼睫微动,淡淡应道,不太想接下这个话题。
“专业训练过没?”
“没。”
人行道上摆满夜宵店的桌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榕树下光影交迭,两人沉默走着。
歪歪有点烦恼要起点话头,忽然被靠过来的阿行阻了一下,抬头看他,又看到放大功率喇叭噪音污染市民生活的闪亮组装机车呼啸过去。
阿行呵呵笑起来,“以前遇到他们挺烦的,现在遇到居然觉得好怀念。哈哈。”
“s城已经没有两轮的交通工具了吧?”
“也还好,自行车还是偶尔出现下。”
“真好啊,在发达的城市工作。”
“我怎么没听出来你在羡慕?”
“有啊有啊,我羡慕到眼睛发光了呢。”
“哪里?”
阿行猛地弯腰与歪歪对视,脸凑得极近,只有几公分距离。她条件反射往后一仰,看到他的黑脸上两只眼睛熠熠生辉,而后又看清他鼻尖上透明的汗珠。很热吗?
阿行看她面无表情,眼里平静无波,和平板的说话语调如出一辙的。略为失望地站直,“什么嘛,你果然在说谎。”
“嗯,说什么谎?”歪歪迟钝应着,耳膜震颤,他的声音怎么能够中气十足到形成这种古怪的声波?他还真是古代人啊,用叶子吹曲子,还会内功不成?
“你完全不羡慕我的高薪工作啊。”
歪歪古怪地瞟他一眼,“我比较相信好好学术,发家致富。”
怎么这个人和她的印象有点差别?是因为今天靠得近所以另有一番了解的关系?谁让她总是没胆子靠他太近……还是他今天打了鸡血故意凑到她面前?那真是让她喜之悦之,姑且先不动声色之。
阿行爽朗大笑,只是笑得太假。歪歪不清楚自己刚说的有哪里不对,用得着学电视剧里那些笑里藏刀的皇帝一样忽然笑得她背脊发寒么。
而后又迅速收了笑声,快速垮着整张脸,“被你这么说,好像我的工资都不是靠脑子拿来的一样。”未了,还眨眨眼睛。
模样甚为委屈,歪歪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阿行侧头看过去,心里惊讶了一下,还以为她真的是因为变成老学究才这么严肃的,结果笑起来也是挺可爱的嘛,眉眼弯弯,嘴角上翘,小牙秀白,柔柔软软的。貌似以前也有过那么一次……
只一小会儿,歪歪又重整表情,还是平静无波的眼神,嘴角还柔软的弯曲。
“大不了,你再拿起专业课本考研究生去啊。”
阿行故作畏惧缩起肩膀,“不要不要。我在社会大学已经读到博士了,不需要再进学校搞些虚的。”
“哦?”暗影里歪歪挑眉,语调略高,“反正我在学校里面搞的也是虚的。不过你说,现在进书店你能看得懂几本书?”
“我不会进书店的。”淡淡冷意从阿行的声音里传来,极短的停顿之后又道,“公司有业务培训,绝对是实用又专业的东西,专业书哪里难得到我,哈哈。”
短暂的空白进入阿行的话语之间,已经足够她捕捉到那层介意了。
“是吗?”。歪歪淡淡应着。她真的是爱把馅饼往门外推,没事给人找不自在。书店,特定指的是水母高中那间吧。就知道他在那里……
“你这几天都在家?”阿行又问。
“嗯,导师那边没什么任务。你呢?”
“哦,我过几天回公司,到时候就忙了。”
“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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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行笑着推拒歪歪屡次想要伸递过来的手,礼貌平淡地道一声再见后轻轻扣上自家的门。
刚才在单行道上一辆组装重机车嚣张地擦着行人高速逆行而过,阿行眼尖伸手圈护住她,自己手里满满的鸽粥不幸离手而去,撒了一地。这就算了,那几个十来岁的小鬼挤在机车上怪叫着掉头回来绕着他们两了转圈的时候,阿行黑着脸拉住她的手腕往前走,看上去杀气腾腾的。歪歪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甩下还在身后胡乱起哄的不良小鬼,直到拐回小区楼下。
所以歪歪认为是自己的缘故而想把自己的鸽粥补偿给阿行,他不受。两个人互相推让直到他当着自己的面关上自家门。
甩甩还隐隐发酸胀痛的左臂,她觉得他挺像是真的生气了,不知道手臂会不会青紫一圈。才到楼下他又和颜悦色对她说抱歉,只是想要快点摆月兑这些不良分子才拉着她勉强快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脸色平和到在夜晚看不清他黝黑的脸上存在的别的情绪是什么,但她肯定一定有。
或许是因为她说书店和那群不懂事的小鬼……
歪歪无法,只好拎着鸽粥转身上楼。
门里面的阿行倚靠在门板上,低头点烟,黑暗里只有一点星火在发着橘黄的光,口袋里乍然响起单调的铃音,掏出来后浓稠的黑暗又多了热闹的电子荧光,“喂,谁?……正好,陆远缝,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昨天说的什么?呵,和你说的不一样……”
歪歪进家之后喊歪妈歪爸出来吃夜宵,进到房间顺着习惯掏出钥匙往桌上丢,结果模出疯狂震动的手机,她盯着来电显示无声奸笑数秒。
“木甘啊,终于知道电话过来报告错误了?……嗯嗯,你哪次没有原因。这次给的原因居然还晚了两天,可知罪吗?……保密也行啊……啰嗦什么,要说快说!……”
“……靠!你的人生就是靠不断刷新下限度过吗?!你还可以再无耻点么?高中生都……你死定了死定了,我绝对不会保密!你等着死吧!靠!”
奋力摁掉接听键,轻抚受惊的心脏。
木甘的恋童癖终于发作到参与到实际行动中去了,按照她的速度,下一次搞不好就是初中生,再下一次或许就是小学生……她怎么有那个心下得去手啊!
又啪啪摁手机回拨过去,好声好气地说:“木甘抱歉,刚才比较惊讶,你别怪……想说你小心点,不要被小鬼骗了。……别耍我,顺其自然不是这么顺的,做个家教就教成这样了……”
“……他对你好一点就好啊,你也别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啊,他另有企图怎么办?我是理性怀疑不是对你指手画脚……是是是,你不要把天真和勇气划等号……什么叫我防备心重?……那随你吧。”
哼,没有防备心的话,就会像木甘一样生冷不忌,吞吃下肚,最后才明白什么叫自食恶果。
她不是缺少直前的勇气,她只是没天真到不计后果。
第二天出门吃早餐回来的时候,在大门遇到阿行,笔挺的西装革履,凌乱的额发被梳得一丝不苟贴服在耳际,正拿着手机讲电话,职场人的气息顿时铺面而来,带着莫名的陌生与距离感。
她等他讲完才讪讪打招呼,问他去哪。
阿行对她笑,笑容很完满,露出闪亮的白牙,像是训练过很多次一样的笑容。歪歪看来,就是刻意的遥远疏离。
“假期取消了,没办法。”
“飞机?”
“嗯。”
“祝你一路……平顺。”
“谢谢。走了。”
“嗯。拜拜。”
忽的攥紧拳头,又回头,面带浅笑,朝阿行的背影喊,“你吃过早餐没?”
阿行停下,回头,转身,笑得风轻云淡,歪歪看到他的大白牙在晨曦里明晃晃,“有飞机餐。”
“哦,那再见。”
“嗯。”
于是,他走出大门。歪歪的眼角余光最后只看得到黑色掠过,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便举步上楼。
只是,到了逼仄寂静的楼梯拐角处,沉浸在昏黄的灯光里,她有点鼻酸。
阿行就这么忽然离开了,她很难过。想坐在脏污的楼梯上大哭,并不是因为对他的离去感到难过,而是后悔没放任自己短暂地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