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王府用膳的时候,和乔青所想的差别很大。
宫无绝看似是个冷情的人,极不好相处,实际对待下人倒很是随意。只看这一院子的丫鬟小厮们,围着几张大圆桌毫不拘谨,筷影翻飞,笑语晏晏,便让乔青挑了挑眉毛。
一边陆言摇着扇子笑眯眯解释:“乔公子还是第一次来玄王府,相处久了就知道,爷其实很随和的。”
前方宫无绝步子一顿,冷冷扫来一眼——多事。
陆言立马缩着脖子退下了。
乔青吹个口哨:“唔,果然随和。”
几人走进院子,管家邓财立即站起身,一边朝着这边小步跑,一边回头对着后面喊:“你们吃慢点儿啊,诶诶,那道醉虾我最喜欢了,来福,不许夹!给我留着!啊……明天罚你去扫祠堂!”
乔青模着下巴看的有趣,只从这表现便能看出来,他们对宫无绝的确不怕。也许这男人平日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不过也只是表面上的难以相处罢了。乔青扫一眼宫无绝,意外的耸了耸肩。
邓财跑上来,还在偷偷朝后面嘻嘻笑笑夹着只大醉虾的小伙儿瞪眼:“王爷,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宫无绝点点头,直接越过满院子吃饭的下人们走进了膳厅。
说是膳厅,其实也就是个小客厅那么大,装修什么不甚讲究,延续了玄王府中大气的格调。一张长方桌,可容纳八人,一边有侍候的丫鬟布上菜,宫无绝便率先坐到了主座。一坐下,便感觉气氛不怎么对。两道极其不友好的视线觑着他,抬头,迎上乔青十分不满意的目光:“用膳。”
乔青摇摇手上的锁链:“爷咋吃?”
宫无绝皱眉,这是个问题:“那你的意思是……”
乔青微笑:“解开呗!”
宫无绝也笑,越是不怎么笑的人扯开嘴角越是如昙花一现,极是俊朗:“钥匙丢了。”
陆峰陆言陆羽集体咳嗽一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埋头吃饭。
乔青斜眼瞧他们,他们头埋的更低,六只眼睛目不斜视死死盯着眼前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填鸭似的往嘴里塞。乔青转头觑着宫无绝,见他嘴角微勾竟是挟着几分无赖的感觉,皱皱眉嗤道:“你倒是会丢。”
宫无绝继续笑,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不是会开锁么,可以试试。”
陆峰陆言陆羽连连咳嗽,头埋的更低,险些钻碗里去。
乔青冷笑一声,开锁?这锁她早就研究过了,千年矿铁打造,坚韧不断。那锁头更是精妙,和刑部大牢里的那种根本不能相比,定是出自于机巧大师名家之手。本来她对这事儿没什么意见,既然要演戏,自然是演的越像越好,否则如何能骗过玄云宗。可是这男人竟然跟她说丢了?乔青手腕一摇,铁链哗啦哗啦响:“所以说,咱们未来十天就真得吃喝拉撒睡都绑在一起了?”
宫无绝心下一荡。
他表情不变,还象征性的皱了皱眉,似乎这提议实在是让他困扰:“那怎么办。”
乔青一脚踹过去,虽然不知道这男人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敢肯定,他是故意的!
宫无绝长腿一动,避过这一脚,继续皱眉:“先吃过饭再说。”
他要想一想,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错,宫无绝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刚才说出钥匙丢了四个字,这四个字仿佛是从心底月兑口而出,还没经过大脑就已经由着嘴边蹦了出来。这一蹦出来,他的大脑跟着反应,结论是:还不赖!宫无绝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这样必然是有问题,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吃喝拉撒睡绑在一起,这样也好,他承认自己有私心,每日每夜凑一块儿,他才能弄懂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掀起眼皮扫一眼上方站着磨牙的乔青,十天,他忍了。
你忍了?老子还不忍呢!乔青一看他这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老子一黄花大闺女……乔青一个激灵,这五个字先把自己给呛着了,接受不能的一摇头,便看见悄悄瞄了她一眼的宫无绝。很好,这一眼中的确是十足的嫌弃。乔青怒火噌噌的冒,一脚踹上一边吃饭的陆羽:“还不搬个椅子过来!”
陆羽让这一脚踹的嗷嗷叫,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躺着也中枪。怨念的看了两个大佬一眼,这就叫神仙斗法,凡人遭殃啊。
小媳妇一样跑去搬椅子。
待陆羽回来,乔青坐到宫无绝身边,两人也不说话,各自吃各自的。宫无绝的心里为晚上即将到来的同寝不受控制的开始紧张,乔青则一下一下的斜着他,为这人的反常找原因。
膳厅内一丝儿的声音都没有,陆言陆羽陆峰三人恨不得让自己自动消失,可是那两尊大神坐在那里,他们是一下都不敢动。捏着筷子夹菜还生怕碰到了碗盘发出点儿声音,这一顿饭吃的是纠结无比。
陆峰隽秀的脸挤成一团,偷偷模模朝两外两人打眼色——爷怎么说丢了?
陆羽模着自己的裤兜,那把钥匙正藏在里面呢,这会儿浑身都是汗,吓出来的——我哪知道,要是让乔公子知道,老子死定了。
陆言摇摇头——还是那句话,微妙啊……
两人齐齐愣住——啥意思?
陆言朝宫无绝的方向暗暗一努嘴——自己看。
六双眼睛都朝着宫无绝瞄去,却见自家从来修养过人的主子竟然举着个筷子直勾勾的盯着一旁的红衣少年看,越看脸色越是难看,那眉头皱的都快拧成个疙瘩了,那嘴角抿的几乎成一条直线,那小眼神儿,啧啧啧……纠结的咧!
宫无绝的确很纠结。
乔青的吃相如果要用两个字来总结,那就是——爷们。三个字——纯爷们。宫无绝自认,比他还要纯。受过良好教育的宫无绝从来食不言寝不语,一筷一筷优雅不凡,即便是啃个冷馒头都能吃出皇家贵族的优雅之态。这并非惺惺作态,而是已经镌刻在了骨子里的良好修养。就连陆峰陆言陆羽等人,从小跟着他亦是大抵如此。
而乔青不然,她很……随性。
宫无绝想破了脑袋终于想到了一个较为中性的词汇,来形容乔青的爷们。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莫过于此。拴着链子的手捏着根鸡腿,三两下解决完毕,另一只手飞快的在满桌菜肴中战斗,那速度,风卷残云不足以形容。乔青飞快的吃,偏偏应该是极其粗鲁的动作,那捏着鸡腿的指尖白皙如玉,仰头饮酒的脖颈若天鹅美好,因为满意这饭菜一双眼睛眯成个月牙的形状,极其惬意,竟是给人个仪态万千之感。引的膳厅内外尽都静悄悄的,一双双眼睛一边吃,一边朝着里面这红衣少年的身上瞄。
宫无绝霍然起身。
乔青茫然抬头:“吃饱了?”
他不答,直接朝外走。乔青在后面扯他一下:“等等我啊。”
这态度倒是不错。宫无绝换了个地方坐下来,鹰目朝外一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奇怪今天自家王爷的心情好像变的快了点儿。乔青满意的瞄他一眼,难得这人今天好说话。她朝一边侍候着的小丫鬟眨眨眼,小丫鬟立即红着脸来倒酒。
一杯酒斟满,乔青仰头一饮而尽,末了还不忘轻笑着朝她眨眨眼:“是不是有佳人斟酒,所以今天的酒特别香醇呢……”
小丫鬟红着脸捂嘴笑。
宫无绝起身就走。
乔青险些被拽下椅子:“不是说等等老子么!”
宫无绝背对着她冷哼一声,步子不停,心里的烦躁腾腾往上升,什么招蜂引蝶的臭毛病!乔青火气也上来了,筷子一摔,陆峰三人立马一个高蹦老远。她一跃而起,如一只火红的雁直冲宫无绝而去。一身黑衣的男人反身一避,回过身的俊脸也是冷的吓人。
两人同时目视着对方,脸色皆是难看的不行。
乔青冷笑一声,受了这一整天的鸟气儿,她现在连头发丝儿都荡漾着不爽的气息。
宫无绝横眉冷对,越看对面这小子就越是从脚底板升起股不爽,连原因都懒得找。
同样不爽的两个人,同时飞身而起,便在这膳厅里动起手来。
一方小小的膳厅内,玄气合着劲风四下里肆虐,所有人都只见眼前一花,再也看不清了两人的身影。只知若灿日穿云的是乔青,冷月照水的是宫无绝,黑红色的身影交错闪动,那黑,便如黑夜的浓重,衣袖翻飞尽是让人心头颤栗的冷厉。那红,似是日出的耀眼,偏偏不含暖意有着血一般的摄人心魄。
明明该是相对的两个颜色,交叠在一起却又升起几分诡异的和谐。
朗月当空,桌椅化齑。
粉末飞扬中,众人抱着头缩到老远,那两人缠斗之中谁也不敢靠近一分,劲气汹涌逼面他们一退再退,既是害怕又不愿错过这精彩的一斗。
陆言看的心头狂跳:“怎么好端端的就打起来了,不过乔公子进入紫玄之后,越发让人看不清了,跟爷斗起来竟是旗鼓相当!”
陆峰握着双拳直瞪眼:“好精妙的身法,乔公子离着爷还是有些许距离的,却胜在身法轻盈,打的聪明。”
陆羽无语:“怎么长他人志气,灭主子威风!”
陆言陆峰仰头望天,陆羽啊,你觉得对上这少年,主子还有威风可言么。从一开始那一板砖儿,主子的威风就扫地啊扫地啦!
陆羽深深叹一口气。
三人一眨不眨紧紧盯着那两道身影,包括后面一排排尽都看的万分激动。这激动一直持续到了半个多时辰后,那两道身影依然纠缠在一起,好像不打到地老天荒不罢休一般。后面的人越来越少,稀稀拉拉的打着哈欠回房睡觉了。
陆峰也困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走不走?”
陆言头摇的像拨浪鼓:“打死都不走,晚上肯定还有好戏瞧啊!”
这话刚说完。
轰——
一声劲气的交汇,风暴席卷,两人同时退开。
一红一黑对立而视,一条锁链在半空绷得笔直。
三人眨眨眼,忽然觉得这气氛不对头啊,怎么打完了反倒没有之前那剑拔弩张了?乔青和宫无绝这一顿打,从先前的不爽急需一个宣泄口发泄,一直打到后来的互相带了点儿别扭的小佩服,再到现在,战意凛然四目火热。
“走,累死老子了,回去睡觉。”
乔青哗啦哗啦摇了摇铁链子,说完转身就走,懒得跟这神神经经的男人计较,老子就当遛狗了。
后面宫无绝嘴角微勾,腿长的男人几步走到乔青的前面。乔青一瞪眼,又奔上去,宫无绝步子加快,两人就这么抢着前面的位置比起了轻功。
直到两道身影消失不见了,陆峰三人两两对视,望天的望天,抚额的抚额,挠墙的挠墙。
“这幼稚啊……”
而正被三人嫌弃为幼稚的两人,正一红一黑同时冲入了宫无绝的寝室,互相一挑眉,平了。
乔青望着这间寝室,同样的宫无绝风格,硬朗的线条,大气的摆设,简单中不失华贵。一眼扫过,她便吹了声口哨,看着的确是简单,没几样东西,但哪一样都不比她房间里的差,绝对的低调的奢华。
一歪头,便见宫无绝皱着眉站在门边,一双鹰目怔怔望着他的床榻,不知在想些什么。
乔青出口要调侃的话就这么忘了。
两人一时不说话,只有烛灯在房内一跳一跳,不时噼啪爆开灯芯的声音,那么清晰响在耳边。两道影子交叠着映在昏黄的墙面上,朦朦胧胧,竟是无端添了几分尴尬的暧昧。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带着点儿古怪的味道。又同时闭嘴,一扭头:“你先说。”
乔青眨眨眼,咳嗽一声,这么下去可不行,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那老子先说,钥匙真的丢了?”
宫无绝转过头来,看见的便是在烛火映照下的少年。往日里的犀利感觉柔和了少许,许是刚才一番激战,这会儿白皙的肤色泛了点粉意,抱着一边手臂靠在门框上,发丝在肩头荡啊荡,荡的他心里也无端端痒了起来。这明明吊儿郎当的模样,却平添了几分旖丽,宫无绝沿着她看下去,从漆黑的眸,到秀挺的鼻,到修长的颈,再到……遐想连篇的宫无绝不敢再往下了,瞬间掐灭了脑中不受控制的各种想法:“你说什么?”
乔青皱皱眉,越看越觉得这男人有问题:“我说你钥匙真丢了?”
宫无绝脸色极其严肃,点头:“真丢了。”
乔青狐疑的瞅着他,虽然不怎么信,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心想这男人喜欢男人,难道……乔青深呼吸,拍拍胸口很淡定,幸亏老子是女人。既然她是女人那就没啥好担心的了:“那成,睡吧。”
说完甩手往前走。
后面一扯,她回头,就看宫无绝站在原地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床铺如临大敌。
乔青好笑:“这大半夜了都,不睡觉你还想干嘛?”
宫无绝迅速答:“睡!你先睡,我看会儿书。”
宫无绝该死不承认他现在有点怂了,重点不是要跟一个男人睡在一起,而是乔青。他的心跳频率再次上升了几个百分比,这就是证据,不管他怎么不承认,有一个微小的可能性都那么坚实的在他心底某个小小的角落里摇旗呐喊着。宫无绝尚不足以分辨这可能性的真伪,按理说他是抗拒的,但是又有点说不清的期待?
除了期待呢,还有什么?他望着那张床铺就如望着一头洪水猛兽,二十年来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怯意。可是现在告诉她钥匙没丢?那真心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他十分淡定的执起一本书,上前靠到了床铺一角,开始表面很淡定实际不怎么淡定的翻了起来。
乔青瞥他一眼,这男人在烛光下亦是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他并不是十分魁梧的那一型,但绝对可见挺拔身躯下的力量感,这会儿将发髻去了浓墨一般的头发随意的落下来,倚靠着床边翻一本古朴的书卷,清俊有型的侧颜低垂,是乔青从未见过的出现在宫无绝身上的优雅洒逸。自然了,前提是那睫毛不抖啊抖,那书也不是拿倒了的。
乔青抱着手臂眉毛一挑一挑,越看越是有意思,她现在可以肯定,这男人尴尬了。
她原本也是有几分不自在的,这会儿宫无绝的尴尬,反倒让她好笑了起来。
宫无绝一边翻着书,眼睛落在书卷上但余光全部投射到床边站着的乔青身上,心里正催促着你不是喊着要睡觉么,咋还不睡,看什么看。乔青便给他解答了:“看玄王爷好大的能耐,倒着也能看的津津有味。”
宫无绝一皱眉,目光落到书页上,瞬间一噎。
再一次展现了当朝玄王的临危不乱,将书翻过来,继续看。
乔青啧啧称奇,懒得拆穿这人,两下踢开了鞋子爬上床。越过宫无绝双腿的时候明显感觉下方的人一僵,那手微微抖着翻过一页书,抿着唇线强装无事:“快点儿。”
待到她终于翻了过去,一张巨大的床榻一人躺在一头,中间仿佛有一根三八线一般宽敞的谁都不越雷池一步,宫无绝这要蹦出去的心脏终于平复了少许。听乔青躺在一边,忽然问道:“那玄天,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正事,宫无绝正起神色,压下了心底的其他情绪。他回忆了一番:“我没见过他,不过姑苏家族和他有点来往,姑苏倒是曾提过他,对此人评价……”
乔青挑眉。
宫无绝移开眼睛:“疯子。”
“疯子?”
“不错,疯子。只有这两个字而已,想来姑苏的意思定然不是此人真疯,而是行为想法趋近于极端的那种。此人在玄气上极有天赋,翼州大陆之人,超越紫玄之后便可延缓衰老,而玄天,今年已届六十,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三十岁越过彩虹等级,便是环顾整个大陆,都算是一等一的天才了!”
乔青点点头,彩虹等级之上,的确是一级一天地。三十岁,的确在全大陆都数得着了:“那我师傅多大?”
宫无绝瞥她一眼:“你师傅,你问我?”
乔青也觉得这事儿有点儿丢人,她家那不着调的师傅到底多大,她从六岁一直疑惑到现在,结果十年了硬是没套出丁点的消息。那人整天以本公子自居,年方十八说的是一点儿也不寒碜。丢人,丢人啊:“他应该跟你家有点渊源吧,我看上次你们识得。”
提起这个,宫无绝的一张俊脸,刷一下,变脸一般黑了个彻底。咬牙切齿的吐出三个字:“没渊源!”
一边眉毛挑一挑,乔青瞬间觉得有点冷。旁边男人冷气呼呼的冒,夏末初秋的晚上本来便有了点凉意。她抖开薄毯盖到身上,估计不是和他的家族没渊源,而是和他没渊源?这事儿应该跟他上次问的那个人有关,啧啧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让这男人炸毛:“成,没渊源。继续说玄天,既然你说他是个疯子,又是个天赋极高的疯子,那想必此人定是自命不凡的。”
“可以这么说。”
乔青模着下巴,想了想道:“咱们下午的时候没解决的那个疑惑,为何玄云宗要在此时将那方盒子拿出来,只为了陷害我么。留着以后用来控制宫琳琅不是更好。那么,这些完全说不通,如果一切都说不通的话,则有一个可能性。从玄天的性格出发,这也许只是他的一个……”
宫无绝亦是聪明人,开口接上:“游戏!”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么说貌似有点儿戏了,但是却又是最好的解释。一个自命不凡的疯子,他们这毁掉药人的一举,绝对是对于这个疯子的最大挑衅。疯子么,本也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宫无绝嗤笑一声:“你倒是了解疯子的想法。”
乔青伸脚踹他,宫无绝一提手,便隔着薄毯握住了她的脚。
两人皆是虎躯一震。
乔青脚一抽,宫无绝瞬间松手,接下来,便是无尽的沉默。
乔青想的是,要死了,这人不会真的看上她了吧,可她是个女人,这不等于欺骗人感情么。宫无绝想的是,刚才尽管隔着薄毯,手下却依然能感觉到,她的脚未免太小。平日里没人会注意到这个,今天却是觉得,最为一个男人的脚……
宫无绝抬眼看她。
乔青一眼瞪过去。
他瞬间摒弃了心中荒唐的想法,就这小子,阴损的,粗鲁的,狠戾的,杀人不眨眼的……怎么可能。宫无绝为自己刚才心头升起的一瞬雀跃自嘲了下,眼前便恍然放大了一张妖异的脸:“喂,你不会是看上老子了吧?”
宫无绝难堪的炸毛,鬼看上你了!一把拍开乔青的脸:“闪远了点。”
乔青朝后一仰,也不恼,远远仔细观察着宫无绝的神色,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悄悄松了一口气。老子是女人,千万别看上我。殊不知,某男现在正让她一闷棍打的心口闷闷的慌。这种不由自己的感觉他从没试过,扭过头迅速转移话题,恶声恶气的掩饰心底的无措:“不是要睡么,折腾什么。”
乔青也不知道自己在折腾什么,她一个女人和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自然是有点别扭的。不过知道了这男人对她没想法,她便整个人放开了。哥俩好的靠上去给宫无绝盖上了半边毯子:“亮着灯我睡不着。”
宫无绝再推她远了点:“忍着吧。”
乔青眨眨眼,什么臭脾气!老子怕你着凉不知好歹!不盖拉倒:“说回之前的,既然可能这只是玄天的一个游戏,那么这游戏必然不会这么快就玩完的。一个考验么……”
“说不定,假使这次你死不了,玄云宗你必去。”
“是,他怎么能容许自己一手导演的游戏失了玩伴。”乔青打了个寒颤,有种让毒蛇盯上的感觉:“重点是,老子不可能去啊。”
她想不通,总觉得这件事之后还有后着。就像上次对宫琳琅说的,如不是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去自找麻烦的,她又不傻。可是现在麻烦找上门来了,更有可能是源源不断的。乔青叹气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双臂枕着头。宫无绝的手便被她带了过去,垂到她耳侧。乔青斜眼瞄一眼这只手,指骨修长,指月复有薄茧,指甲修剪的极为整洁。从来听说这男人有洁癖,她转头问道:“你和宫琳琅的感情倒是好。”
宫无绝也不在意她直呼宫琳琅的名字,反正这小子从来胆大包天。空着的手翻过一页跟本看不进去的书,外面月光寂寂,清风徐徐,室内烛灯摇曳,对影成双。宫无绝受伤的心稍有治愈,只觉这感觉倒也不赖,多少年了,自从长大之后便没有和人这么促膝长谈过:“从小的玩伴,还有姑苏。”
“唔,讲讲呗,闲着也是闲着。”
他合上书:“你不是知道我身份么。”
乔青稀奇:“我怎么会知道?”
宫无绝更稀奇,俯视着她看:“当晚盛京南郊,你不是……”
“哦,老子唬你呢。我只知道你每年都会消失上一段儿时间,想来应该是回家去了,具体是哪,我怎么会知道。”乔青说的理所当然,让宫无绝暗暗磨了磨牙,早知道那时候就把这小子给灭了!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事儿,让她整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跶,就如一条秋后的蚂蚱,明明蹦跶不了几日了眼看着就得歇菜偏偏越来越活蹦乱跳。
还不知怎么的,不知什么时候,竟蹦到他心里去了!
该死的小子!
乔青缩缩脖子,心说男人心海底针,这人刚好了两分钟又开始犯病。
宫无绝狠狠咬牙,恨不得现在就一巴掌拍死这小子。然而看着乔青眯着眼睛开始打哈欠,就如当日在她院子里看见的那只打滚儿的肥猫一般,慵懒的,无理取闹的,带着点儿招人恨的可爱。宫无绝一个激灵,可爱……靠,这词汇形容谁都扣不到这小子的脑门上!
他叹了口气,将书临空丢去桌上。
劲风拂灭了蜡烛,室内一瞬漆黑。
他也躺下,扯了扯乔青底下的毯子。乔青很大度的分给他一半,他盖上道:“你师傅知道的,没告诉你?”
乔青迷迷糊糊答:“他的,一年见不到个几面,谁闲着没事儿谈个不相关的人啊。”
宫无绝又黑了脸。
不相关的人……该死的小子,会不会说话!你现在底下还睡着不相关的人的床呢!你盖着的还是不相关的人的毯子呢!晚上还吃了不相关的人府里厨子做的饭调戏了不相关的人的丫鬟!宫无绝忍住一脚把乔青踹下去的冲动:“我家在大陆最北方。”
“那你上次咋从南边回。”
“拐弯儿去办了个事儿……啧,别打岔!”
宫无绝皱眉吼她一句,乔青立马连连摆手:“好好好,你继续……诶,等等,大陆最北方,上次师傅喊你凤小子,紫玄巅峰,那岂不是……”乔青霍然起身,瞪着宫无绝就像看见头活恐龙,宫无绝一挑眉,以作默认。乔青倒抽一口冷气,好家伙,她就说这男人整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原来背景这么硬。随即便是撇撇嘴,咋觉得这男人刚才那一挑眉,那么傲娇呢。
南姑苏,北鸣凤。
一家主财,一家主武。即便是两个名字被放在了一起,可若要论起来,在这翼州大陆上以武为尊,这凤凰比起姑苏来可是强上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整个大陆七国七宗三圣门,除去那从来飘渺无踪的三圣门之外,往下了数,便唯这鸣凤独大了。
乔青轻笑两声:“成,太子爷,您继续。”
宫无绝烦她这张笑颜如花的脸,更烦自己胸腔里那点儿要了命的心跳。别开眼,不再看她,刚想张嘴,乔青又凑上来:“那那个一根拐杖走天下的……岂不是你祖宗?”
几次被打断的男人深呼吸,只想抓起个枕头闷死她!
宫无绝翻个白眼没好气儿:“我女乃女乃。”
乔青吹个口哨,原来辈分这么大,那罗刹太子从来凶名在外,名声不比她好上多少,不过也跟她一样,神秘!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那翼州四大公子若和他放在一起,直接歇菜。没想到现在见着活的了!乔青笑嘻嘻问:“你女乃女乃真那么厉害?打遍天下无敌手?”
宫无绝想了想:“这世上的高手多了去了,就说那神秘的三圣门,恐怕其中有百分之五十都是超过的。”
乔青皱眉:“这么强?”
宫无绝撇嘴,你以为呢:“不过那些人都是隐退江湖的,早已不在大陆上出现。世俗来看,我女乃女乃和四大宗门的宗主是一个级别的。”想了想又加了句:“你师傅应该也是。”
乔青知道他说的这四大宗门,是七大宗门中的四大强国中的。大陆七国,每个国家都有一个最强宗门。而大燕的,便是玄云宗。只不过在七国七宗里,大部分都是如鸣凤和姑苏那般,宗门和国家是一体的,皇权越强,宗门越强,不存在什么对立关系。而大燕和玄云宗,只能说是一个异数。也因为这个异数,让宗门和皇权相对立,相互掣肘。
不论在国力,还是武力来说,大燕和玄云宗,都是倒着数的。
“你有这样的背景,到这鸟不拉屎的大燕来干嘛?”
宫无绝是该死不会告诉她自己因为被逼婚逼来的,那多没面子?于是他咳嗽一声凶巴巴吼:“到底还听不听!”
“遵太子爷令!”
乔青笑的狗腿,宫无绝让她给气笑了。
不过也不忍破坏这会儿难得的好气氛,谁能想得到,他们两个从来见面就互不顺眼的竟也有盖着棉被纯聊天儿的时候。乔青也觉得稀奇,晚上那一打,反倒打出了阶级感情。知道了宫无绝对她没意思,她也没了那太多的顾虑,倒是觉得这人尚且顺眼。有的聊就聊吧,多抓几个罗刹太子的把柄在手里头,指不定以后就有用。到了明天早晨,谁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乔青奸诈的一挑眉:“请。”
宫无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嗓音低沉慵懒如一把大提琴独奏。
乔青也躺下去,因为双手相连,她的手便被带到了他的腰际。她倒是无所谓,只叹了一声手底下的线条极其坚硬,便直接闭上了眼睛,咕哝了一声:“好像忘了个什么事儿。躺着怪别扭的。”
这边她呼吸一流畅起来,宫无绝那死死绷住的沉稳如大提琴的声音就开始颤,好在颤的不明显,反正乔青没听出来。
于是一个说,一个听,气氛诡异的和谐。
而房外等着看好戏的陆峰三人,则可怜了。
三人喂了一晚上的蚊子,守在房外想着这两个针尖对麦芒的肯定又要打起来的,结果陆言的脑袋在陆峰肩头一颠一颠,几乎要撑不住了,里面还是安安静静,甚至连烛都熄灭了。
烛都熄灭了!三人打着哈欠一脸惊悚:“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什么妖?”
一声询问响在树下,三个心里有鬼的险些栽下去,便见管家邓财端着碗参汤站在下面,仰着脸那个好奇:“王爷睡了?”
陆言摆摆手,谁知道里面闹什么妖:“没听见声,你去门口问问。”
旁边陆峰陆羽暗暗给他竖大拇指:这书生,够奸诈!自己好奇不敢去,让管家去当探路石。
邓财转身朝房门口走去,后面陆言拱手:好说好说。
“王爷,可就寝了?”
房内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即宫无绝极小的声音传出来:“不喝了,睡去吧。”
邓财点点头,心说王爷今天可古怪,平日里每碗都要喝一碗参汤才睡得着的,今晚先不说从来不近生人竟然和这乔家主睡一个屋了,就说这乔家主在,反倒连习惯都给改了。邓财想不通的走远了,陆言三人一看没热闹看,抓着浑身被蚊子咬的包怨念的飘走了。
直到外面没有了声音,房内的宫无绝紧紧皱起了眉,为何不喝了?只是因为怕身边已经睡着的人被吵醒么。
宫无绝翻个身缓缓坐起来,透过微弱的月光看一旁乔青的睡颜,她睡觉极其不老实,那薄毯早就被一股脑的抢了去压在身子底下。她的脸很小,巴掌点大,平日里睁开那双凌厉的眼睛便将这些都遮掩了去,此时看,尖尖的下巴抵在毯子边缘,睫毛簇簇投影在面颊上,无辜的像个初生稚童。
宫无绝摇着头笑了,初生稚童?亏他敢想!
这笑带着点苦涩,宫无绝想,自己真是魔怔了,大晚上的不睡觉盯着个男人死死的看。
然而目光却移不开,刚才他讲着讲着便听乔青的呼吸弱而平稳了起来,知道她是睡着了。而这个小子睡着了,他心底那点不正常的期待便通通浮现跳跃了出来,欢蹦乱跳的在他耳边轰轰的响。宫无绝现在的感觉就是厌,既厌乔青,又厌自己,这一点点清晰起来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心里疯狂的在抗拒,然而他不受控制一般的微微俯下了身,靠近了乔青如孩子般的睡颜。
宫无绝眯着眼睛看她,忽然猛的退开。
他咬着牙躺下,心想自己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什么麻烦,一时嘴贱说钥匙丢了,这今后的十日要怎么过!
脑中的思绪无限制的到处飘啊飘,宫无绝就感觉旁边貌似有了点动静。乔青醒了?他霍然扭头,对上乔青惺忪的睡眼,有种被抓了现行的狼狈。就见乔青揉着眼睛坐起来,就像那日在医术大考上的初醒时的傻样,红唇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
管她说什么!
想虽这么想,耳朵尖儿却悄悄的竖了起来。
然后宫无绝便一脸崩溃的听见乔青仿佛是恍然大悟一般的,身后她那只手还搭在他腰上,另一只手揉着眼睛咕哝道:“老子终于想起来了,晚上才打过一架的,竟然没洗澡!”
------题外话------
哇咔咔,盖着棉被纯聊天。后面会洗澡么洗澡么洗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