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被银儿的惊叫声吵醒的。
“呀!殿下,您怎么就这么睡了?衣服也没换,也不盖个被子,山上风大会着凉的啊!呀!您这头发也没放下来,被饰物扎伤了可怎么办啊?呀!您怎么连妆也不卸呢?皮肤会红的。”这小妮子嘴上不闲着,手里倒是利落的三下五除二的帮她放下头发,退下厚重的礼服,又吩咐小豆子打来洗脸水,为她卸妆。
“太累了嘛。”千绯被她叫唤得头痛。
“累也不能这样啊,殿下,不是奴婢说您,就一天我不在,您就这么折腾啊?”银儿皱着眉头,眼睛下还有层层黑影,看来她也没睡好啊,这也难怪。
千绯不愿再辩解讨这小妮子的骂,于是咧着嘴笑了笑说:“离了你可真不行呢。”
千绯迷迷糊糊任由银儿为她整理。看窗外天色尚早,只知道今天要去拜祭司子禹的义父。新人第二日是要去拜见公婆,奉茶请安的,可因为司子禹是孤儿,于是改为了拜祭义父。
“昨日你们都安顿在何处?”千绯问。
银儿一边忙活,一边说,昨天送亲的队伍和贴身的侍婢,都被安排在狮虎寨主营西边的营区,近五千的送亲队伍都住在那里,居然真的就住下了。
“虽然是临时搭成的营地,可是,这虎倚山还真的是太大了!”银儿继续感叹到,“殿下,我还真以为就是一座山嘛,可昨日才发现真的就像一座城池一般。”
千绯没说话,只是听着。能听到银儿叽叽喳喳,她竟一点不觉得吵,反而觉得心里很安定。
“对了殿下,那个驸马,就是那个寨主,昨天没对你怎么样吧?”银儿小心的问,扭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千绯的眼。
“什么事也没有。”千绯原本还有些奇怪,银儿为什么没有认出司子禹就是那天酒楼的人。想想,她那天整个昏迷的,估计压根儿没注意那人的长相。
“长得倒是好,就是凶巴巴的。”
何止是凶巴巴的,就差没一掌拍死人了。千绯摇摇头。
好容易洗了脸换了淡妆,梳洗妥当更衣完毕,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银儿打开门,就见一个一身素白,面目清秀的男子,正恭敬的立在门外,晨光印在他净白的笑脸上,让人觉得分外舒服。
“草民求见公主。”这男子声音响亮有力。
千绯走到门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询问道:“阁下是?”
楚云漠看了一眼千绯,眼前的女子虽然体格娇小,面貌也是平常,可气质月兑俗,高雅尊贵,便知她一定是公主,于是道:“见过公主千岁。草民楚云漠,是狮虎寨的二当家。”
千绯先是微微张大瞳目,又再次打量了他一番,这个人就是二当家楚云漠。那日在逍遥酒楼探听到那三个莽汉口中所言,这狮虎寨就是由他一手打理的,想不到竟是这般书生的秀气模样,这人浑身上下哪有土匪的气息啊?不过能当上二当家,一定是深藏不露吧。
见她玩味似的看着自己,楚云漠大概也知她心头所想,拱手一礼道:“草民是来恭迎公主一同前往后山拜祭师傅的。”
原来司子禹的义父是他的师傅,千绯点点头:“即是二当家,如此客气就生分了,以后也不必唤我公主,称‘夫人’便是,也不必自称草民了。”
“是,夫人,云漠遵照夫人的意思。”楚云漠侧过身子让开道路,左手一摊说,“夫人请。”
出了新房,千绯发现,她住的地方当真还不小,院落成四边形,有十间房之多。院子中心养着一颗大榕树,树干粗壮怕是四人才能合抱,树下有个大石桌,摆着四张石凳。简单却显清幽自在。
楚云漠边走边同她解释:“这是当家的住所。原本还住着师傅,和一位师妹。不过师傅走了之后,那位师妹也失踪了,这里便只剩下当家的自己居住。”
出了院子,便是用高高的木栅栏围起的一大片区域,南部还有两个高高架起的岗哨。栅栏里有约二十间房子,还有一间看起来像是厨房,一间看来像是柴房,还有一间稍大的,门口大敞着,像是议事厅。
“这便是我们狮虎寨的主营。寨中的储备都在这里了。八位堂主也会常来这里议事。”
八个堂主,千绯思量着,怕都是当初那些身怀绝技的高人吧,问说:“他们不居住在此地吗?”。
楚云漠道:“几位堂主都住在自己分堂处,有大事才会聚集在此。”
对于他的耐心讲解,千绯点头表示谢意。
出了主营,便是一片开阔的地界。这里或用石头,或用木头建成的一间间房屋,大概就是普通的土匪们的居所了。竟然真的像座城镇一般,想那各处分堂,也是有不小的规模,这虎倚山当真是不小。
走到这些房屋的尽头处,楚云漠指着远处一个山坳道:“夫人的人,就在那里安营扎寨了。”
“昨日我们便住在那里。”银儿也小声对千绯说。
千绯看了看那营地的环境,周围都是高矮不齐的土坡峭壁,还有参天的粗壮大树,营地则是呈盆地状的微微凹陷。是啊,毕竟是五千人的队伍,还有两千是精卫骑兵,这虎倚山怎么可能不防备。这营地根本就是一处绝佳的监视和伏击的地点,量你多少人,一旦钻进这个套,就是俎上之肉。
“有劳二当家了。”千绯笑道。
“夫人多礼了。这是云漠应该做的,当家的和几位堂主已经在墓区等候,请夫人随我来。”
出了土匪的营地,就看到刘大人,韦将军,已经在营区大门口等候。看来他们不被允许进入。
三人迎了公主,在楚云漠的带领下,一同前往后山。
到了后山的一处松柏林立处,一座看起来算是规格还不错的墓陵矗立那里,旁边一条清溪流过,墓前一颗高大的年份不下百年的古松。
司子禹正立在墓前,他在看到她的时候,眼里始终还是有些不屑,几乎只是斜了她一眼,就背对着她,专注的盯着墓碑了。
她真是搞不懂,他到底在恨她什么。嫁来这大山深处的可是她啊,委屈的也该是她啊,他在矫情个什么?真是个浪荡轻浮,脾气古怪,暴戾狂傲的家伙,就像只桀骜不驯的狮子,和他的名字还真有点吻合。
“夫人,您别介意,当家的就这脾气。”楚云漠凑近她的身边掩着嘴小声说。
昨日他没有和她洞房,想必他是知道的。
千绯点头轻笑,她有什么介意的,她才不介意呢。
千绯走到司子禹的身边,两人一同带领其他几人,向墓碑行礼。因为千绯的身份特殊,便免去了跪拜礼,只行了鞠躬礼。上了香,烧了纸钱,她捧着茶,对着坟墓的主人说:“媳妇无德,嫁入义父门下,今后定将侍奉丈夫,爱护同门,延续香火,请义父在天之灵保佑我夫妻,一世平安。”说完,将茶缓缓倒在墓碑前的土里。
司子禹小声的“呿”了一声,也倒了一杯。
或许是思念亡去的义父,千绯听完他的誓词之后,闻得他一生微微的叹气。可当她微微转头看着他时,却发现他眼睛并没有盯着义父的墓名看,而是落在右下角的地方。那里刻着两个醒目的名字,孝子孝女:司子禹尤心怜。
尤心怜,这是个女孩的名字。大概就是楚云漠刚刚口中所说,失踪的小师妹吧。
这个小师妹,一定是他心里很重要的人,不然,他宝蓝色的眼眸里,怎么会露出这么落寞的颜色呢。
晌午时间,便是一对新人的答谢宴,同时也是为刘大人韦将军一行送亲队伍的践行宴。
他们回到主营的时候,餐桌早已备齐,各类菜点也正陆陆续续的由几个身子健硕的老妈妈从厨房里端出。一位胖乎乎的中年女子,扯着嗓子指挥着几个人正在上菜。
千绯在楚云漠的引领下,进入主席。待千绯坐定之后,所有人才入席。
司子禹坐到她的右边,楚云漠则坐到他的左边。这到使她有些安心,这个楚云漠虽然看起来深不可测,却是十分的温柔,易结交。总比那个一直板着脸的家伙好多了。
“我们先敬夫人一杯吧。”楚云漠端起酒杯。
千绯也端起酒杯,扫过一众人,将酒杯高高举起,作敬酒状。可身边那头狮子只是冷哼一声端起酒杯,也不管他人,自己先灌了下去。
楚云漠看了看他,摇摇头,朝千绯耸耸肩。
“欢迎夫人来到狮虎寨。今后也希望,夫人能在这里生活的开心。”楚云漠带头饮了,在座的几个人也跟着饮了。
“多谢二当家,多谢诸位。”千绯和大家一同饮了之后,道谢到。
酒过三巡,宴席上也热闹了起来,干杯的,切肉的,大声吆喝的,这才有了点土匪寨子的模样。而那只狮子根本没搭理过她,连正眼都不曾看过他,自顾自的和兄弟们喝酒取乐。
楚云漠端着酒杯走到千绯跟前,举杯邀她同饮了一番,便说:“云漠来为夫人介绍我们的几位堂主吧。”
千绯也正好想见识见识,这几位在整个哀号大陆都让人闻之胆寒的人。
“这位是我们训武堂堂主,羯萨,带领弟兄们统兵练兵,身手可是了得,力大无穷。”楚云漠指了指最靠近他们席位的一位。
刚去墓地的时候,千绯就发现他了。因为他并非人类,而是兽族,狼头人身,个子非常高大,几乎是普通人类的两倍。浑身银黑色的浓密的毛发,身后还露出了尾巴。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说话的声音就像打雷一般,张嘴还能看到尖细的牙齿。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兽族的人。
楚云漠又指了指羯萨身边的一个人说:“这位是侦巡堂堂主,我们的弓弩高手,风翊。”
千绯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那是个脸尖尖的男子,个头不算高,身子瘦削,背负一把用厚厚的布条缠住的巨大弓箭。
“接下来这位名气可就响亮了,名震大陆的盗王鬼夜玑,想夫人也是听过他的名号的。他是我们神迹堂的堂主。”楚云漠指了指坐在风翊身边的男人。
这个名号千绯当然听过,听说此人精通潜行和遁身之术,任你是铜墙铁壁的防御,他也能轻易穿透,不着痕迹,想不到他竟然来了狮虎寨,更想不到,这个盗遍整个大陆,令各国都头痛不已的男子,竟是如此的年轻俊俏。
“这位是神腿马忠义,押行堂堂主。”
这个男子身材魁梧,腰肢粗圆,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地方。
“夫人,忠义眼盲。”楚云漠解释道。
千绯微微点头,面露惋惜之色。转头看到最末尾处,竟坐着一位青衣女子,面容细致绝不亚于筠依皇妃,简直堪称国色,纤细妖娆,一双浓妆大眼中,透出魅人的水色。
“好美的女子。”连同是身为女子的千绯也禁不住被她的媚色所吸引,眼睛都难以离开了。
“那是行咒堂堂主花祈子,是个难得的咒术师。通晓五行,能把冰火玩弄于鼓掌之间。夫人,花祈子性格有些……反正夫人以后就会知晓了。”楚云漠似笑非笑的看着花祈子,似乎还无奈的摇摇头。
楚云漠笑笑指了指一个倒在席桌上,抱着酒碗呼呼大睡的男子说:“那位是驭首堂堂主诸葛琮,他可最不胜酒力。不过驯兽的功夫可是大陆顶尖。”
千绯正看过去,就见刚刚那位胖乎乎的中年大妈抱着一个桶子从厨房走了出来,走到那醉汉的身边,将桶倒转,凉水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洒在那人的身上。
诸葛琮惊呼一声坐起来,正要破口大骂,一看是那胖妈妈,便住了口,老老实实的陪了个笑脸。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那位可惹不得,是我们的生杀堂堂主卢妈妈。”楚云漠也随着大伙儿笑出了声。
“生杀堂!”千绯重复了一遍,这么大的堂名,真看不出来是由这位憨实的老妈妈来担任堂主的。
“因为她拥有寨子里的生杀大权。谁要得罪了她,就得饿肚子了。”
千绯看着那位卢妈妈正提着诸葛琮的耳朵数落着,声音洪亮,样子别提多有意思了,也忍不住掩嘴笑了出来。
“还有两位堂主呢?”千绯问。
“还有一位是神剑堂堂主黄絮。他随时都在忙山寨的防御工事,故而不能参与今天的宴席,还有一位,呵呵。”说着,楚云漠露出一丝温柔的笑,“还有一位,不知道现在野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