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子式微,五大世家咄咄逼人。天健九年季秋,因吴相国父丧丁忧事件掀起朝堂纷争。少年天子欲保相国留任夺情,白、石两大权贵以势相逼,天子怒而退朝。
荒凉的冷宫中,钟昊长期积压的怒火随着脚下的肆意,终是现出了一丝裂缝,几乎是突兀的,他忍不住低吼道:“欺人太甚!”拳头眼看就要撞上身旁蒙尘的案几,一白皙修长的手突然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拳头。
钟昊眼一抬,虎视眈眈的瞪着面前恭身而立的江户竹,冷笑道:“江统领好个威风,你眼里可还有朕?”
江户竹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两人交情甚好。钟昊心中不是不知道他忠于自己,只是刚朝堂之上,坐着天下最高贵的宝座,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尊严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他不甘心。自从父皇去世后,钟昊一直以为自己足够隐忍,他告诫自己羽翼未丰,除了隐忍图谋,再无他路,可再一次面对这般的羞辱,他还是恨,控制不住的破坏和毁灭。
“臣不敢。”
“不敢,”钟昊手指着京东巷的方向,凌厉的说道:“你问问那些世家,问问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次是逼朕让吴相国丁忧,下次是不是直接逼朕禅位,好废了朕自立!”
钟昊大喘着气,重重的踢翻了身前的案几。
见自己的主子兼兄弟怒火散了大半,江户竹恢复了以往的随意,他笑着走到钟昊的身边,亲密的拍拍他的肩膀,随意又坚定的说道:
“那我可真去告诉那群老头啦,有你好看的时候。这也好,你用不着心怀大顺,民安民富与你何干,朝廷乌烟瘴气,也由着五大世家斗法去。最打紧的是,到时候你不是我主子,咱们一道喝酒乐得自在,也省的被太后说佞臣惑主。”
“前有恶狼五头,后是悬崖百丈,老四,我们一开始就进了死局,无路可退。有江南吴家、江家给你陪葬,够本了!”
钟昊即位前是四皇子,私下里,江户竹常常喜欢叫他老四。钟昊听着他的混账话,气极反笑,心中的那股子火气也消了透彻。江户竹相貌堂堂,生来便该是风流倜傥,手执羽扇的翩翩佳公子,真是投错了胎,居然生在了武臣家中。偶尔露出几分文臣的风姿,倒要被他爹耳提面命。
“既然无路可退,那便只能神魔不惧,遇神杀神,遇魔杀魔。”一精神矍烁,穿着素衣的老者便出现在密室中。吴昕清风满面,不见丝毫局促,反倒笑吟吟的看着面前年轻的帝王。
吴昕是看着皇上长大的,这一路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皇上文韬武略,胸怀天下。他是托孤重臣,是帝王老师,在他面临着原籍丁忧的恶劣局势,皇上徒劳无力。形势不允许他暴露自己的实力,不能以强力手腕,镇压那些讪君卖直,意图逼宫的权臣。
“皇上可是收到了百官的联名合奏?”
想到老师和自己目前的情形,钟昊自嘲的点了点头,百官联名无非是为了逼迫自己就范,昏庸无用的草包在看到这些冠冕堂皇的奏折后,自然应该满足他们的要求。“老师可有办法逆转目前的局势?”
吴昕摇了摇头,“这几年暗中的那些事,五大世家真真假假都听到了些风声,也不知谁有这个能耐,居然促成他们联手逼我离职。这下即便有法子顺利夺情,丁忧也已势在必行。这些日皇上与他们干耗着,大部分官员便消极怠工,瘫痪了许多机构,政令难以施行。世家心太狠,无所不用,北方三地的救济粮也还扣在他们的手中,再这样下去,楼京人心惶惶,京都大乱之后,地方还不知会出多少岔子。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匹夫,竟值得他们拿北地上百万性命这么大的手笔。”
江户竹盯着钟昊,见他低着头并没有发怒。眼中的愤恨已然平静下来,眸中看不见任何神光,黑黢黢的一片。案几上的拳头却是用力紧握着,指节发白。再抬起头时,便说道:
“老师,五大世家各有所图,我们由着白石两家做大,又刻意削了寇家的势,白家嚣张,其他世家本就不和,他们的关系早不复当初。老师平日尽力交好成家石家,甚至还安插了不少人进去。就在看到这个奏折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们的时机到了,那群人狗咬狗,成家石家定然会在这个时候拉拢老师,没想到却是促成了他们的时机。老师,对不起,是我的大意,低估了对手才造成如今你进退两难。”
吴昕摆摆手,不甚在意的说道:“皇上无须自责,这些个老狐狸之间的默契远比我们想的要牢固的多。杀子夺妻之仇也能如此安然的放开,我们输得不冤。这些日子,我已重新部署了一二。礼部侍郎周元澄可用,若是几家想换下吴川,皇上可应了,将他调去闲职。其他吴门士子,接下来都会遭到一波弹劾。皇上无论如何都要保下吴舟和吴驰。兵部的林时有几分大才,但是名位不高,时机合适的话,皇上可放权在他手中。最重要的是接我相位之人,白家定然是要举荐成安,石家会用薛猛,另外三家态度不很明朗。皇上可将北方粮灾一事交予二人作为试炼,功成者为相。如此便可缓上一段时间,这段期间先让吴舟暂居相位。”
江户竹忍不住叹气:“大顺终是找不出一中立之人。如此一来,我们在相位埋下的暗线在成安、薛猛上位后,必然会遭到清洗。若是转移,损失也不可估量,最重要的是,我们便丧失了对五大世家的制肘,届时更加被动。”
钟昊见老师沉吟不再言语,不禁也皱了皱眉头。
“老师心中可是有了人选?”
吴昕目光清明,忖度了几秒,终是摇着头苦笑说道:“成家嫡子成司浩,同先帝交情不浅,曾有传闻说他便是先帝手中暗夜罗的暗主。此人很有急智,在五大世家中都有几分情面。他早在楼京事变前便举家离京去了武夷郡,先帝驾崩时才回来见了一面,之后这些年也少有回京。若能得此人相助,定然是好的。只是可惜,他已多年不问政事,隐居去了。”
钟昊江户竹一听世间当真有此一人,不由得大为好奇。钟昊恍惚想起了以前在父皇身边,确实有这么位叔叔存在。但他离京多年,又不理政事,真有如此神通,让五大世家甘心引为相国。
吴昕看着两人略带怀疑的目光,又想起了些旧事,想到旧事中的故人大多面目全非,便缄口不提,只是游离着目光,低吟:“若他愿意,必然可以做到的,那可是个从不缺意外和光环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