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盛,一路都未碰见人,左不过隔了几条短廊,不要一柱香功夫便到了。翩若轩此时亦无人,门口只一个小内侍蹲着打盹,越过他兀自走了进去,一路静悄悄的,翩若轩比陶然居略窄些,却因更靠近湖边,极是凉爽,殿内放着十余盆白兰花,风雅清淡。平巧挑了帘快步走了出来,见是我吓了一跳,又笑道:“林贵仪来了,我们小主就在里头,正想着要煮荷叶粥喝呢。”说着一壁引我进去,紫寒与元荷亦跟在身后。
王落亲手摘着新鲜的荷叶,正用清水冲净,见我进来,倒并不惊讶,手中未停,笑道:“姐姐过来了,先坐会儿,正巧可以喝上荷叶粥。”
我依言坐在里间,得我同意,紫寒与元荷也去帮忙,我笑道:“王美人倒是好心思。”
她拭净手,亲自冲了茶端过来,未要人搀扶,不仔细看也看不出还受着伤,“妹妹嘴刁,嫌近日膳食都太过油腻,闲着也是无事,想着做些清热润肺东西吃着也舒心。姐姐来得真巧,正准备让平巧备些送过去的。”
我接过茶,道:“想着妹妹昨夜未能赴宴,不知是否因舟车劳顿让伤势又加重了,现在看来,妹妹大有痊愈之势。”
王落闻言,低头轻笑,极是动人,“竟然让姐姐为我挂心。妹妹未把姐姐当外人,也自认瞒不过姐姐,其实我的伤势确实已经好了大半,不过我顶厌烦那些虚礼,特意寻了由头不去。”
她促狭抱怨的样子仿若我们早就彼此熟识,我只淡笑,悠然道:“皇上昨晚也因政事繁忙未能赴宴。”
她灿然笑道:“说起皇上,妹妹昨日得幸碰到了。”
我紧紧盯住她的面容,没有一丝不自然,笑容中是无话不说的真诚。王落,如若不是本性如此,那她怕才是这深宫中城府最深的女子了。
见我不语,她继续道:“昨日入住翩若轩后,见满塘荷花尽开,我一时心起,便想去采些白莲,晚间众人皆去赴宴,正好寻了机会出去。”语毕她轻叹一声,“可惜这儿多是红莲,只湖中间有几株白莲点缀,我与平巧不敢划船过去,正悻悻而归,碰巧就看见御驾经过。”她看了我一眼,道:“虽是夜色,我瞧着皇上竟是一脸愁容。”
那昨夜天祺便是真的有事了,这样想来,我的笑容便再挂不住,正想着开口,门口忽然传来微惊讶的声音:“你在这儿?”
天祺的声音我自是一眼便听出来了,回头瞧去,脸上已恢复笑容,他只身一人,不知进来了多久,脸上透出一丝警惕,眉宇间果有一道郁郁之色。
“妾身见过皇上,皇上金安。”王落急着行礼道。
天祺并不出声,一双眸凝了我良久,才走过来扶起王落道:“朕说过,你与朕无需这样见外。”
王落不着痕迹从天祺手中挣月兑,看了我一眼,笑道:“姐姐在这儿,妾身岂可失了礼数,皇上可是来寻姐姐的。”
天祺未置可否,毫不顾虑地再牵起王落的手,道:“你们姐妹相称么?”
王落挣月兑不开,讪笑道:“妾身虽比姐姐早入宫,可姐姐比妾身要大两个月。”
“她不是外人。”天祺忽然道,“你再这样见外朕就走了。”
我与王落皆是一怔,未想天祺会如此快便对她明言,因着都不说话,天祺又格外认真的样子,气氛一时有些难堪。我笑了笑,“她本就没有对我见外,林暖看来,她不过在与皇上闹别扭罢了。”
天祺闻言又盯着王落,她脸上飞闪过一丝红晕,略低头道:“姐姐说的哪里话,荷叶粥应该已经煮好了,我先去瞧瞧。”说完强挣开天祺,掩面小跑了出去。
“皇上果然好眼光。”我开口道。
天祺才收回依依目光,干咳两声掩饰方才失态,转了神色,敬而远之的态度让我微蹙眉,“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随手拨弄桌上的香炉,焚的是普通的安神香,炉上精刻着两只喜鹊,一边簇拥着的花朵雍容大气,一缕轻烟冉冉升起,又很快被风遣散。天祺或许也是极有耐心的人,见我出神,也不打扰,只静静坐着。我道:“皇上原来喜欢纯良的人。”
天祺微怔,又是一抹清浅的笑意,道:“至少如你这般工于心计需时时防备的人,朕还不适应。”
他本玩笑的一句话,我却笑不出来,见我神色不好,天祺又道:“朕答应你的可没忘,你得给朕时间。”
“需要多长时间呢?”我接过话道,忽又笑道:“林暖明白。”
言语间王落已经进来,身后的紫寒端着两碗粥,放到桌前,她嫣然笑道:“皇上和姐姐可不要客气,落儿准备了好些呢。”
天祺恢复温暖的笑意,纵使在别的嫔妃面前也是如此,可对她,不知是否因我的臆想,总多含着一些情意。
吃得索然无味,闲聊几句后,便与天祺一同出去,天祺略思忖,还是决定去陶然居坐会。
到自己的宫殿,我总是随意了些,也不顾忌天祺在场,侧身躺在了贵妃榻上,他亦无话,进来坐会不过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到王落。抿抿嘴,还是开口问道:“皇上可有烦心事?”
他正闭目养神,等了会,他还是未开口,我以为他不想说时,他却突然道:“昨夜有人上奏……为了立太子一事。”
我攸地坐起,不敢置信,天祺还在壮年,两位皇子亦不过是几岁的孩童,此时提出立太子,是极为不敬的,而且立太子是举国大事,一旦确立,不知能生出多少变故。此前明国是立嫡长子为太子的规矩,如今天祺扩大疆土,自行改了国号,此规矩要不要延续下去也只是看他的决定了。“是凌大人……还是慕将军?”
天祺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他们的女儿都尚在宫中,若产下龙子,能够名正言顺扶正的机会很多,何用现在自找麻烦。”忽又冷笑一声,“不过博奕与博承都只是幼儿,若我有了什么不测,他们想要操控起来亦简单得多。”
听他提起“不测”二字,我竟有些坐立难安,所幸他一直合着眼,该是察觉不到的。他又道:“是此次科考中举的人联名上书。他们也瞧出凌慕二人或有异心,想出的法子竟是这个。”
我闻言不禁轻笑出声,天祺半睁开眼,扫了我一眼,复又闭上,道:“连朕都觉得好笑。”
我用手捂住嘴,强忍着笑意,“皇上此番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终于明白天祺为何并非多担忧的样子,此事事关重大,拖个一年半载都没有什么问题,算不得什么当务之急的要事。
天祺忽然睁开眼,一直望不到底深邃的眸竟明亮了不少,笑道:“其实不全然,或许他们二人也因此乱了阵脚。”
我了然笑道:“但愿能歪打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