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赖毓惟来担任女佣的工作,绝对是他这辈子所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那大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然更不可能碰过柴米油盐了。瞪着满桌子焦黑且分辨不出装了什么食物的盘子,钟武儒瞠大的双眼用力一闭,大半天说不出话来。
“少爷,我帮你盛饭。”赖毓惟谨守女佣的本分,热切的提议道。
虽说以往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千金,但赖毓惟在遭此巨变后,倒也挺认命的。
反正老爸都欠了钟武儒那么多钱,那她干脆随遇而安的当个小女佣,就当作是体验不同的“生态环境”,等债务还清后,一切再从头开始也不迟。
虽然心里多少会觉得不平衡,但她天性乐观,加上不断这么对自己心理建设,所以接受这个事实似乎也不怎么困难。
既然认分的接受当女佣的命运,自然得做一切女佣该做的工作,包括了整理家务和烹煮三餐,所以她特地亲自下厨,恭迎新主人到来!
她在厨房里忙碌了一下午,现在正是让新主人“验收”成果的最佳时刻,她不禁感到雀跃。
“等一下!”钟武儒连忙出声喝止,他甚至开始怀疑,连她盛出来的白米饭都会是焦黑的锅巴;他无力的指了指其中一个盘子。“你能不能先说明一下,这盘……是什么东西?”
“糖醋里肌啊。”她想都没想就轻松回答,完全没有被那黑抹抹的外观影响判断。“我可是买了食谱照着做的,虽然它看起来跟书里的图片不太一样,不过它的确是糖醋里肌没错。”
而且为了怕自己分不清长相相似的盐跟糖,她特地每一种都尝过味道,小心的在瓶罐上贴上标签,绝不会让他吃到咸甜不分的菜色。
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成为专业的好女佣,到达令人竖起大拇指夸赞的境界。
啊~~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期待的生机啊!她无限满足的暗忖。
看起来跟书里的图片不太一样?可是依他看来,这道菜根本和糖醋里肌相差十万八千里嘛!
钟武儒的额上冒出三条黑线,不敢置信的睐了那盘糖醋里肌一眼,不禁打了个哆嗦。
能将糖醋里肌烧成“炭烤里肌”算不算绝活?他赶忙撇开眼,指着另一盘盛着像杂草般的叶梗再问:“那这又是什么?”
“蚝油芥蓝啊!”她绽开笑,再一次迅速回应。
虽然还是跟书上的图片相距甚远,但她非常确定自己烹煮的是何种菜色。
头疼的抚了抚额角,他全然没有半点食欲——肚于是饿得呱呱叫,可一看到那些菜,他着实提不起举筷的勇气。
“吃吃看嘛!我煮得很辛苦耶,应该不错吃。”她老王卖瓜的推销了起来。
瞪着她,他竟不好意思嫌弃她的手艺。在此之前,身为管家儿子的身分,让他经常被这位大小姐呼来唤去,但他可不是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不屑跟她计较这么多。
“我爸跟你爸呢?”为闪避她的催促,他下意识环顾室内,霍地发现家里人口明显有所短缺,遂随口问道。
“福伯说要去黄昏市场买鸡,好帮隔壁的刘太太坐月子补身,交代我不用等他用饭;我爸则是当班去了,你该不会忘了你让他去当守卫,顾大楼去了吧?”她交代着两位老人的行踪,末了不忘小小埋怨了下。
虽然说老爸实属罪有应得,但老了才让他去当守卫,尤其在这么冷的天气,她想想还真有点不舍,所以言辞间难免有所抱怨。
“你现在是怪我喽?”他挑起眉,意有所指的盯着她。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出手帮忙赖叔的必要,但在发现赖叔的经济状况出现大问题之际,他头一个想到的竟是赖毓惟那张无辜的小脸;他无法预测她会因父亲的负债而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为了将伤害减到最低,当赖叔来找他时,他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了。
至于为什么有这个考虑……他公事繁忙,暂时还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所以她没有立场怪他,一点都没有。
“没!没没没没没……我怎么敢!”她反射性的摇着头,没敢得罪赖家的最大债权人。“您就当我什么话都没说,没说、没说!”她忙不迭的企图补救。
万一这家伙小心眼,因她这小小的抱怨就将他们赶出去,那她和老爸可真的要去流浪了,她绝不能让自己落入那般不堪的境地。
老爸老了当游民是无所谓,老头子嘛,很难有老太婆对他有意思,可她正值青春年华、年轻貌美,游民的素质又良莠不齐,万一有流浪汉贪恋她的美色,把她拉到阴暗处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那她这辈子可就真的毁了。
为了这些极有可能发生的恐怖威胁,她愿意放弃小小的埋怨,只求能继续在这个家求个温饱。虽然这样很没志气,但现在的她也只能求个平安就心满意足了。
“我说一句,你回几百句,现在到底是谁当家?”好笑的睇着她的紧绷,他其实并没认真的将她当成女佣,毕竟打小到大被老爸逼着养成的既定观念,对她,他总是让步居多。
“当然是您啊!”涎着笑,赖毓惟卑微的咧开嘴笑。
“好了,我没怪你的意思。”他敛去唇边的笑意,思绪被老爸的行径转了方向。“对了,我爸怎么会想帮刘太太坐月子?”
他跟老爸说了几百次了,儿子有能力赚钱,他待在家里当老太爷就好,谁知老爸那老骨头就是闲不住,总是想要往外跑。
“刘先生不晓得打哪儿听说福伯的好手艺,上门请托好几次,福伯才答应的。”她还记得福伯叨念着什么小家庭没长辈照顾,还得花钱请人家坐月子之类,她也没很认真听,总之福伯答应了就是。
“嗯。”他沉吟了下,视线再度被桌上的“垃圾”吸引,他痛苦的低吟了声。“收一收吧,我带你出去吃饭。”
“咦?我煮了这一桌菜,你连动都没动耶!”
吼~~哪有人这样的啦?一点都不体谅人家的用心。
“你再逼我吃,我会怀疑你企图谋杀我。”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他的眉心纠成数个小结。
“我哪敢啊?我……”原本还想为自己辩驳一下,结果才一出声便接收到他犀利的眸光,吓得她连忙噤声,赶紧动手收拾残局。“我收我收,你等我一下喔!”
觑着她忙碌的身影,钟武儒眯了眯眼,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一时心软留下他们父女,到底是对还是错?
为了避免赖毓惟继续谋杀他的食欲,钟武儒决定将她送到烹饪教室上课,结果却懊恼的发现他似乎又为自己添了新的麻烦——
盯着电脑里的业绩数据,钟武儒的眼角余光不断掠过一抹黑影,在持续近半小时之久后,他终于将视线从电脑萤幕移开,锁定在那个不断干扰他视线的身影上。
“有事吗?”
他将身体放松瘫在舒适的皮椅上,双手的指尖在下巴处拱成一个山形,凝着就在不远处局促闪躲的赖毓惟。
“嘿嘿!”赖毓惟干笑两声。“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里的?”
“半个小时前。”钟武儒想都不想便丢出答案。
“嗄?那不就我一来你就发现了?”打击!原来她在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时候,他早就注意到她的存在了?她恨不得挖个洞当场把自己活埋,省得丢人现眼。
“嗯哼!”他轻哼,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上扬的弧度。“说吧,什么事找我?”
“就……我今天开始上烹饪课了,老师让我们拿成品回来,你要不要尝尝看?”她局促的搓着双手,谨慎的觑着他脸上的神情。
她那样子摆明了怕他拒绝。一瞧见她那充满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表情,钟武儒把已经提到喉咙、只差还没月兑口而出的拒绝,硬是往肚里吞。
“拿来吧。”该死!他该拒绝的,可他不但没有拒绝,甚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答应了她,他八成是太累了才会再度做出错误的决策,一定是!
她兴奋的瞠大双眸,两眼冒出闪亮的晶光。
“你真的愿意尝尝看?”
凝着她雀跃的小脸,他神经质的感到颧骨微微发烫,掩饰什么似的轻咳了声,多此一举的解释道:“花钱得花在刀口上,我倒要看看我付给烹饪老师的学费值不值得。”
“嗯,我这就去拿!”她绽开甜美的笑,像只轻快的小鸟般飞出书房。“等等喔,我马上拿来~~”她边跑边喊,直到她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为止。
试吃吗?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桌焦黑的晚餐,他的胃不由自主涌起一股酸味,呛得他阵阵鼻酸。
老天!希望她拿来的东西不会再像上次的晚餐那样可怕,否则难保他不会当场吐出来。
“少爷,这道是女乃油虾球喔,你尝尝看。”兴冲冲的再跑回书房,赖毓惟手上多了个盘子,上面盛着乳黄色的圆滚虾球。
“这是你做的?”狐疑的瞪着吃相不差的虾球,钟武儒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出自于她这位大小姐的双手。
和之前的焦黑晚餐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直教他感激涕零。
“是啊,我做了好几次才让老师点头的耶!”她得意的扬起下巴,贴心的将筷子递给他。“你快吃吃看好不好吃。”
钟武儒在接过筷子的同时,视线不经意掠过她的指——
该死!那上面缠着的绷带是怎么回事?他不假思索的攫住她的腕,差点没害她拿不稳手上的盘子。
赖毓惟眼捷手快的用另一手稳住盘子,才没让虾球落得满地滚的下场。“少爷?”她不明所以的轻喊。
“你的手该死的怎么了?”学做菜能把自己的手搞成这个样子?也不过是一盘女乃油虾球而已,竟然能让十根手指上几乎根根都缠着绷带或OK绷他错愕的声音透露出些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怜惜。
“就、就剥虾壳和整理厨具时刮到的嘛……这没什么啦,过两天就好了。”赶忙将盘子放到桌上摆好,她欲盖弥彰的将双手藏在背后。
“过两天就好你懂不懂得保护自己啊?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会搞到把自己弄伤,那你还能做什么?”他莫名的发火,凶狠的开骂了。
“你你你……你那么凶做什么?我才刚开始学,你总得给我时间适应啊!”委屈的撇撇嘴,她还是第一次被人骂得这么难听,自尊心小小的受伤了下,冲动之下忘了主仆之分,愠恼的顶了他两句。
钟武儒深吸口气,霍地发现自己的反应真的不太对劲。她不过是刮了几个小伤口,他犯得着发这么大的火吗?觑了眼她藏在背后的手,他咬咬牙,硬是压下心头的无名火。
“明天开始你不用去学做菜了。”好男不跟女斗,那他另外想办法总可以了吧?“我会请个厨娘来家里煮三餐,以后你不用准备餐点了。”
“为什么”赖毓惟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开心,反而大受打击,立刻抗议出声。“我可以的!我还要继续学做菜!”
“有些人天生不适合做某些事,我想你并不适合下厨。”他冷着脸,对她的反抗不满意到了极点。
“要不要请厨娘是你的事,但我要学做菜,而且一定要把厨艺练好!”她可以接受自己由千金小姐沦为女佣的命运,却无法忍受他否定自己学习的能力。
钟武儒眯了眯眼。“你为什么非得学做菜不可?”
“我……”她愣了下,一时也想不透自己坚持的理由,遂随口胡诌:“我以后总得嫁人,有一手好厨艺可以控制我老公的胃啊!”
她想嫁人了
没来由的,钟武儒感到胃部一阵痉挛,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你用我的钱去学习如何控制你老公的胃?”
“你、你一定要这么大声吗?”理智重回脑袋,她开始有点心虚。“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啦,总之我是很认真想做好女佣的工作,不管怎么样,我想继续学做菜。”一皮天下无难事,她就不信他能对自己怎样。
“我说不用你负责煮三餐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他的头快冒烟了。
“我要学!我就是要学啦!”她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般耍赖,完全抛开身为女佣的自觉,大胆的对自己的老板叫嚣。“不管不管!我就是要!”
“你姓赖的吗?”钟武儒气昏了,不假思索地吼道。
“我本来就姓赖啊!”她义正辞严的吼了回去。
钟武儒窒了窒,两眼发直的瞪着她,仿佛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两个洞。
他深呼吸调整自己过于浓浊的呼吸,过了好半晌才找回气闷的声音。“随便你!但是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身上任何部位有伤口,不然你就死定了!”
“你是说我可以继续学做菜了?”两眼迸射出晶亮的光彩,她兴奋得想大叫。
“你高兴学就学,我不差那几个钱。”他铜臭味十足的嗤道,并不忘警告性的提醒一句。“记住,千万别让我看到你身上有伤,不然我随时会反悔。”
“OK!”她欢喜的扬起笑,全然没考虑后果便轻率的答应了,然后像只轻快的小鸟飞离书房,全然忘了自己是拿新学习的女乃油虾球来让他品尝的。
凝着她消失的背影,钟武儒像打了场硬仗般瘫在皮椅里,终于有机会再将视线落回那盘被冷落的虾球上。
学好厨艺以便控制她老公的胃吗?他木然的拿起筷子,挟了颗虾球放进嘴里——
见鬼了!这虾球竟然是酸的
“钟武儒,帮我写功课。”咚咚咚的像颗小皮球般滚到钟武儒的房间,才国小三年级、绑着两根马尾的赖毓惟神气的命令道。
“我为什么要帮你写功课?”甫升上国一的钟武儒还没变声,以仍带着稚女敕的童音发出疑问。
“因为我要看花仙子啊!”赖毓惟理直气壮的提出理由。
“写完再看不会喔?”翻翻白眼,钟武儒抽出书包里的课本,准备复习老师今天教授的课程。
“吼~~等我写完功课,花仙子就演完了啦。”笨蛋钟武儒,他不知道卡通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吗?难道他是月兑离童年太久了?赖毓惟急得差点没跳脚。
“你才笨蛋啦!那种卡通经常在回放,一天不看又不会死。”钟武儒摆明了懒得理她,坐回书桌前打开台灯,让明亮的光线投射在课本上。
“不管!你帮人家写啦!”上前拉扯他的袖子,赖毓惟半命令、半撒娇的继续要求道。
“我有自己的功课要做,你别来烦我。”对钟武儒而言,虽然赖毓惟是老爸雇主的女儿,但实际上就像他的妹妹一般,黏人且有理讲不听,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经常令他不胜其扰。
假如赖叔的女儿是个能照顾他又能教导他功课的姐姐,不知该有多好?只可惜事与愿违哪!
“你不帮我你真的不帮我?”赖毓惟不敢相信的扯动他的袖子,将他的手臂当秋千甩来甩去。
“功课本来就要自己写,这样成绩才会进步,不然老师出功课让你做干么?”微蹙双眉,初上国中的钟武儒便蕴藏着少年少见的沉稳气质,意图不着痕迹的摆月兑她的拉扯,可惜她抓得太牢,怎么也甩不掉。
“当然是不让我们看电视啊!”她一派天真的回答。
“老师不会那么无聊好吗?”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悲痛,钟武儒开始感到不耐烦了。“快去写功课,不然我就要跟赖叔讲你不乖喔。”他使出杀手锏。
“去啊!我本来叫我爸帮我写的,是他叫我来找你的耶!”可惜钟武儒的杀手锏不是每回都有效,像这一次,赖毓惟就让他踢到一块大铁板。
这是什么宝贝父女啊?钟武儒闭了闭眼,很想在这一刻由地球上消失。
“你有时间在这里跟我卢,这些时间早就够你把功课写完了。”
“啊!”赖毓惟惊跳了下,跳着脚指控道:“还不是你浪费我的时间?快帮我写啦!”
“不要。”他也是很有原则的好吗?没得商量。
“吼~~人家的花仙子快演完了啦!”赖毓惟再次跳脚,耍赖的将功课丢在他桌上。“这个就交给你,我要去看电视了。”然后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钟武儒瞪着她留在桌上的小学作业,不敢相信她竟然能耍赖到这种程度。
对国中生的他而言,不用十分钟就能将她小三的作业写完,但他怎能放纵她养成这种坏习惯,不想做就将功课丢给别人?
他拿起她的作业走出房间,决定要好好告诫她,这么赖皮绝不是好事,可一走到客厅,看到她边看电视边哈哈大笑,那开心的模样竟让他裹足不前!呆愣半晌后,他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那丫头真的很开心呢!开心到他都不好意思剥夺她的乐趣,只好回房闷闷的将她的功课做完。
青涩的少年不知道的是,只因不舍见那灿烂的笑容由她那张小脸上逸去,竟逼得他终将一而再的退让,直到再也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