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将便利屋交给职员去打点,而洪嘉豪也刚由国外回来,没什么太特别的事,于是两个有时间又有点无聊的人,索性相约去吃个午饭,当作无聊杀时间。
「近来好吗?」用过餐,搅拌着餐后咖啡,两年不见,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洪嘉豪只得问了个呆矬到不行的问句做为起始。
「一样啊,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你呢?」脸变得瘦削,但双眼依然有神,尤蜜蜜抬头望着他的脸,好似从来不曾如此清楚看过他脸上的每一分线条。
「半斤八两,在美国忙死了,终于熬到聘期结束,赶快回来放松一下。」扯开好看的笑纹,他笑得有丝无奈。
将Menu翻了又翻,尤蜜蜜终究忍不住问了。「怎么突然决定去美国?事先都没说一声。」没想到月兑口而出的语气竟有掩不住的埋怨意味。
抬头睐她一眼,洪嘉豪摇了摇头。「教授找我很久了,我一直没答应,后来想想是个不错的机会,就出发了。」他避重就轻地一语带过。
「是这样的吗?」不是她多疑,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尤其在他出发前那次见面,他们根本是不欢而散。「我还以为你会带个女朋友回来咧!」她随口胡诌。
搅拌咖啡的手顿了下,洪嘉豪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妳就这么想看我的女朋友?」
「呃……」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干么提这个?她真想咬断自己笨拙的舌头。「也不是啦,我想你在国外两年了嘛,应该会认识那里的美女;你知道,那边的女人胸部都很……」她还用手在胸前画了个大大的圆弧,怕他不明白似的。
洪嘉豪微微瞠大双眼,霍地喷笑出声。「欸,没那么夸张好不好?妳比得跟篮球一样大。」
拜托!这女人真有办法,想生她的气都难,真是……不得不认栽啊!
「啊?有吗?」她微赧地红了俏脸,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以为真有那么大嘛!」
「错误观念。」他笑着摇头,全都该怪电视影集给的错误讯息。「其实外国美女有部分是『人工大』,懂吗?」他提示得颇为含蓄。
「……喔。」没事在胸前弄那个大「碗公」干么?等着把自己压死喔?真搞不懂那些「人工美女」的想法。「你好像比以前爱笑厚?」比以前的棺材脸好多了,至少看来柔和许多。
「人走出去,视野就广了,人生还不就是这么回事,没什么过不去的。」她,是唯一的例外,老搁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尤蜜蜜挑起秀眉。「听你的口气,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
他又笑了,灿烂的笑容撞进她心底,泛起阵阵莫名其妙的涟漪。
「再来呢?还出国吗?」没有任何预设立场,她只是想问个究竟。
「不了。」在美国待了两年,还是台湾适合他。「在那边总有种飘浮的错觉,还是回来踏实些。」
「那,接下来想做什么?」嗯嗯,很好很好,至少不会被外国女人的「人工球体」闷死;没来由地,她心情大好。
「妳以为妳在做家庭访问喔?」没好气地睐她一眼,其实他心里仍忍不住有些兴奋,至少她开始懂得询问他的想法和去留,或许老天爷还预留了一点机会给他。「一样吧,先从工作室做起,可能的话再慢慢扩大。我在教授的公司里学了很多,包括营运、行销和人事管理,顺利的话捞个老板做做也不错。」
他顿了下,颇具深意地凝着她。「当然,我应该需要一个老板娘,像甜欣那样生几个小萝卜头让我玩,感觉不赖。」
「老板娘?小萝卜头?」心跳变得好快,尤蜜蜜的手心微微冒汗,脑子里不很明白自己生理变化的明确理由。
他说得没错啊,成家立业似乎是每个人的向往,不过他想他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有那么一丁点……早在两年前就让她给抹杀了;她闭了闭眼,莫名地感到一阵鼻酸。
这是什么感觉?爱情吗?
难怪经常不经意想起他,难怪经常在梦里见到他──她未免察觉得太晚,在自己毁掉所有的可能之后。
「嗯。」凝着她每一分细微的变化,他不懂为何她的情绪瞬间万变,心情也跟着沈郁下来。「妳呢?钱晋莱还缠着妳吗?」
「啊?」谁?喔,那个娘娘腔。「他出柜了,半年前跟他的情人跑到国外闪电结婚,跌破大家的眼镜。」
洪嘉豪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妳是说……」不是吧?他记得那家伙看蜜蜜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怎么可能变成同志?!
「别怀疑啦,千真万确。」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她跟甜欣还买了花篮去祝贺咧!「他还住在我们去打扫的那栋房子里,清洁工作由便利屋负责。」
想起那一团混乱,洪嘉豪眉头深蹙。「还跟那时一样乱?」
「不会了,我们有定期整理嘛,一个礼拜一次。」蜜蜜娇笑着,不难想象他的想法。「没太多时间让他们弄乱啦!」
「最好是啦!」洪嘉豪可没她那么乐观,他总认为狗改不了吃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欸,我倒是很好奇,钱晋莱的情人长什么样子?」
「他喔?虎背熊腰,像一只大~~熊一样。」她鼓起双腮,不像熊倒像只河豚。「你都不知道,钱晋莱在他身边,很『小鸟依人』耶!」
洪嘉豪忍不住一笑再笑,为她一语双关的形容。「蜜蜜,妳的形容词进步了!」
「啊?什么?」她无辜地眨眨眼,不明白他的说法。
「没什么。」啜了口咖啡,压抑不住的笑纹始终凝在他的唇边。「说真的,妳交男朋友了吗?」
本来不想问的,但他在美国任何有关她的事都不知道,只因爱面子,不肯向小妹开口询问她的近况,因此也不知道她是否有了交往的对象。
略显不安地拿起免洗纸巾把玩,尤蜜蜜的神情很不自在,哀怨地低语。「没有啊,又没人肯追我。」她低下头,端起咖啡啜饮。
其实不然,她的追求者不少,尤其在甜欣嫁作人妇之后,她成了便利屋的「当家花旦」,不少前来委托案子的单身汉皆对她表示好感,连左邻右舍过度热心的婆婆妈妈们,也唯恐世界不乱似的来凑热闹,三天两头便嚷着要为她介绍,让她不胜其扰。
可是她的心里就好像始终有个空白的区块,之前她一直想不透自己在等待些什么,现在知道了,看来却填补困难,毕竟自己以往过于咄咄逼人,才会让这缘分中断。
「怎么会?欸,是妳眼光太高,不是没人追求吧?」他一针见血直指重心,说什么都不信她。
尤蜜蜜急着反驳,口里的咖啡吞得太急,不小心呛上鼻管,差点没由鼻腔里流出来;她连忙拿免洗纸巾掩住口鼻,忙不迭地呛咳起来。「咳咳咳……才、咳,才没……咳咳……」
「怎么搞的妳?」都几岁人了,还像小孩子似的,教他怎么放得下心?他坐到她身侧的位置,大掌轻缓地拍抚她的背脊。「慢慢来啊,难不成妳等等还要赶回便利屋?」
她摇摇头,眼泪鼻水齐飞。
「不用回去?是生意变差了吗?」他记得以前很忙的,怎么变空闲了?希望他不是乌鸦嘴,他知道她有多重视这个工作。
「不。」好不容易制住难受的呛咳,她的声音很是沙哑。「店里请了正职的员工,多了帮手,我跟甜欣自然就清闲许多,不必凡事亲力亲为了。」
他了解地点了点头。「嗯,那也好,有时间谈恋爱了。」不经意月兑口而出,感觉她的背脊变得僵硬,他的心脏凝缩了下,赶忙转移话题。「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她的心跳快了两拍,轻咬红菱反问:「到你家干么?」
「我刚下机,行李都没整理,妳来帮忙啊!」
第二次踏入他的房间,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清爽依旧,却已间隔两年光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你怎么回来的?没人去接机喔?」他总是这样,做事独来独往,从不事先通知,不论出国抑或回国;坐在床沿,轻抚着曾躺过的床,尤蜜蜜很难令自己的心跳平稳如常。
「碧惠那家伙忙着谈恋爱,我爸妈二度蜜月还没结束,人还在希腊。」他拉开堆放在门后的其中一只行李箱,将几条牛仔裤丢上床,就落在她身边的位置。
「二度蜜月?好浪漫喏~~」管它一度、二度还是三四五六七八度,只消搭上「蜜月」二字,漫天花瓣的浪漫感便从天而降,尤蜜蜜不禁感叹道。
「想度蜜月喔?赶快找个人嫁了啊!」他佯装不在意地打趣,却不敢去想象她即将嫁为人妇的画面,徒教他心力交瘁。
没错,虽然分离了两年,但在这七百多个日子里,他没有一天不想她甜美的倩影,即使再累再忙,心里始终有她。
他知道自己没用,人家都摆明了厌恶他的一切,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想念的心,不知道到哪天才能摆月兑这个枷锁,让心自由。
「很讨厌欸你,就说没有人追嘛!」心脏往谷底沈,鼻管不争气地泛骏。
如果他突然开口说要追她,她会不会因刺激过度而心脏麻痹?她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那我追妳好不好?这个问句他问过自己千百回,就是提不起勇气开口问她。
洪嘉豪拿出一个蓝色的绒布盒递给她,将盒边另一只小绒布盒藏到更底层,小心没让她看见。「喏,给妳的。」
「啊?什么东西?」这么好,有礼物可拿喔?还是过咸水的礼物呢!
「拆开来看看。」他满喜欢,就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尤蜜蜜指尖微颤地拉开白色缎带,掀开盒盖,一条美丽的Tiffany钻石项链跃入眼帘,令她诧异地瞠大水眸。
「喜欢吗?」总是看不腻她的表情,不论喜怒哀乐、俏皮、讶异,他一律百看不厌。
「我不能收!」她迅速合上绒布盒盖,把它塞回到他怀里。
「蜜蜜?」他蹙起眉,再度受挫。「妳不喜欢?」
「我喜欢,但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他该送给他的亲人或亲密女友,而她,什么都不是……
「喜欢就收下。」这份礼是专程为她买的,再没有第二个人适合拥有它!他固执地拉起她的手,再度将绒布盒摆在她的掌心。
「不要,说不要就不要!」无功不受禄,以一个邻居来说,着实不适宜收受如此珍贵的礼物,就算她真的很喜欢又怎么样?她还是不能收。
「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她总在拒绝他的好意?不论是无形的关心还是有形的对象,她没有一样愿意接受,他真有如此讨人厌吗?
「这太贵重……」她咬着唇,握紧手心不让他再有机会把绒布盒摆在她手上。「而且你也知道我是个不太纤细的女人,粗活做惯了,不适合这么漂亮的饰品。」也没机会戴上,不如不收,免得欠他一份人情。
「我觉得很适合妳。」凝着她的眼,他好想能这样看她一辈子。「我在美国很忙,没什么时间上街,前两天在纽约看到这套饰品,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妳;相信我,它真的很适合妳。」
如果她连这个都不收,那他根本不敢奢望另一个蓝色小盒子有机会送得出去;那是一枚白金六爪钻戒,和这条项链是同一系列的设计,如果可能,他期望那枚钻戒一样可以被她所接受,有机会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望着他诚挚的眼,她的心软了,眼眶微微泛红,找不到自己收下的理由。「别闹了,我根本没机会戴上它……」
「机会是自己制造的,我现在就帮妳戴上,好吗?」一句话鼓励她也鼓励自己,想要,就得自己创造机会,任何事物都一样,他屏住呼息问道。
「我……可以拒绝吗?」瞅着他,她投降了,却不想投降得那般轻易,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不行。」他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妳不会那么残忍吧?我在美国买的耶,妳不要它,我也想不到要送给谁,总不能再叫我飞一趟到美国退货吧?这不符合投资报酬率,所以没得商量!」他板起脸,想起一、二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脸都绿了。
「可以送给你的女朋友啊。」她还别扭呢!
「我哪来什么女朋友?妳变一个给我?」轻叹口气,在心里有她的状况之下,与任何人交往都是欺骗,他何苦再去伤害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我又不是魔法师,怎么变?」总不能毛遂自荐吧?丢死人了!
「所以喽!妳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他拿起项链,粗大的手掌不易察觉地轻颤。
「强迫中奖喔?」她轻笑,心里感动得乱七八糟。
「嗯,我这个人从不勉强人的,看妳多荣幸。」为了将自己的紧张感降到最低,他不得不挖出自己少得可怜的幽默感,自娱娱人。
「喝……好嘛!」再拒绝下去就没意思了,何况她真的很喜欢这个礼物,撇开贵重不谈,重要的是他的心意,她喜欢的人的心意……「就麻烦你为我戴上喽!」她漾起俏皮的笑,轻轻撩高覆盖脖子的长发。
姑且不论这会不会是最后一份礼物,也不管将来有没有机会再碰触到他这般温柔,但她想留住这一刻的甜蜜,足以让她在午夜时分细细咀嚼。
靠近她,轻缓地为她戴上精致的钻石项链,鼻端充斥着她身上女性的馨香,他感觉自己醉了,真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这瞬间──
「好了吗?」闻嗅着他身上清爽的男人味,她的脸儿红、心儿跳,被他碰触到的肌肤像火烧般地灼烫,她不禁紧张地揪紧身侧的床罩。
「等等。」他从不知道为女人戴项链是这么艰困的工作,那小小的扣环硬是不肯合作地扣上,加上她身上气味的干扰,令他的动作更为迟钝。「我粗手粗脚,再一会儿就好……」
沙哑的嗓音刺激着她的耳膜,她闭上眼,将自己的额轻靠在他结实的胸口;一会儿就好,当她贪心,倚靠一下下就好……
她的贴靠让洪嘉豪猛地一震,怀疑自己产生幻觉,光天化日之下作起白日梦了。
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那个「幻象」,集中注意力为她扣好项链,完成时已然满头大汗。
「好了。」他松了口气,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喔。」同一瞬间,尤蜜蜜微红着脸弹跳开来,这才看清他汗水齐飞,不禁狐疑地问:「你很热吗?现在是冬天耶!」
「呃……有点,妳知道,美国那边更冷,可能是还没适应台湾的天气吧?」他编派着蹩脚的理由,抽了张面纸把汗水擦干。
「会吗?」她耸耸肩,不再和他争辩这个话题。「欸,我无端收了你这么贵重的礼物,该怎么还礼?」
「神经喔,不用啦!」转身再由行李箱里抽出折迭好的衬衫,一如之前的牛仔裤,丢到她身侧的床上。「如果一定要还的话,帮我整理吧!到美国那么久,东西一堆,看来有得忙了。」
「嗯,好啊!」她拿起牛仔裤,起身将之抖开,再仔细地折迭整齐。「还好你的要求不多,我本来还想以身相许呢!」她顽皮地开着令自己害羞的玩笑,小脸绯红得像春天里盛开的花朵。
以身相许?!洪嘉豪让她的玩笑吓得手脚发软,以为她窥伺到自己心头的秘密,才刚止住的汗水又狂冒而出,嘴角撑出不怎么自然的弧度。
「如果妳坚持那么做,那我也只有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就像她接受那条项链的理由一样,勉为其难;但他心里可不这么想,如果她真愿意委身于他,该是作梦也会爬起来偷笑!
「喂,两年不见,你这家伙的礼貌还是没啥长进,到底在美国都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想哭,想把自己送出去,得到的却是「勉为其难」四个字,呜……可怜的她,当一辈子老姑婆算了!
「哈哈~~美国人可没中国人那么多礼节,妳忘了,课本有教过啊,我们不都称他们为『蛮夷之邦』?」目前可以这样跟她和平相处,他就很满足了,至于未来……机会是自己制造的,他会将这句话当成座右铭,努力攻陷她的心,早日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不容别人觊觎。
「那倒是,那你还真去错地方了呢!」
拉开他的衣柜,里头没几件衣服,大概全都塞在行李箱里吧?她想。
到浴室拿了条抹布出来将衣柜擦拭过一遍,风干了几分钟之后才将折迭好的牛仔裤放入衣柜最底层的抽屉。「记得嘿,牛仔裤放在最下层,找不到可不关我的事。」
「嗯。」外套、西装、背心,一一跳出行李箱透气,迅速吞噬床板一半的面积。「那有什么问题,妳就住隔壁,找不到跑过去问问妳不就成了?」
一个衣柜就这么大,还有找不到的吗?他又不是女人,衣服多得跟山一样,很好找的啦!
「哇咧!我才不管你咧!又不是你家的老妈子!」将他的外套及西装一一挂上,这和在便利屋出任务时的心情截然不同;出任务时是工作,要求是整洁、工整,现在不一样,因为对象的不同,动作间不由得放得轻柔,心头泛着丝丝甜腻和满足。
「妳要变老妈子,我不成了老头子?」
不算太大的房里斗嘴声不断,笑声也不断,充斥着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嘻闹,春天似乎提早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