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翁育农决定吃过早餐就出发,因为他挂念怀孕的老婆,急着要回台东的家。在餐桌上,韦柔伊听米王说了一些他妻子的事,从他热切的笑容看得出来,米王先生深深爱恋着米王太太,对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充满期待。
如此佳偶多让人羡慕,如果她也能遇到一个相爱的男人,共组家庭、生儿育女,那该有多幸福。
她不禁偷看在她身旁的蔡曜竹,他似乎心事重重,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他昨天没睡好吗?谁叫他坚持要睡书房,他可能有认床的习惯吧,她睡他的床倒是很舒服,一觉到天明。
昨晚她虽然半梦半醒,仍察觉到他把她抱上床,替她盖好被子,还模了她的头发,他对她明明有感觉,甚至可说有点疯狂,绝对不是她自作多情。偏偏他到现在都不肯表态,之前还说自己是不婚的男人,这样他们是能走到哪里去?东西南北都没有路,只有自我矛盾的迷宫,更别提什么GPS导航系统……想到哪儿去了?她对自己苦笑。
「时间差不多了。」蔡曜竹站起身,指向门口的几箱蔬菜。「育农,这些都是昨天刚采收的,带回去给你老婆小孩吃。」
「这么多哪吃得完?」翁育农立刻抗议。
韦柔伊一边收拾餐盘一边偷笑,米王也不想想他自己扛来了多少米。
蔡曜竹用不耐烦的语气说:「不是还有你阿公阿嬷、岳父岳母、亲戚朋友?」
「米可以放三到六个月,菜你是叫我一个礼拜吃完喔!」
「不想吃就拿去喂猪!」
「你又在拐弯骂我!」
两个大男人像小孩子一样吵嘴,还是把蔬菜都搬上车,搬完后站在车子后面,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韦柔伊不想打扰他们,洗好了碗盘,走到门外欣赏田野风光,她没有多少时间了,趁着还能记忆的时候,她要用力记住每一幕。
稍后,她听到脚步声接近,那是翁育农来向她道别。「柔伊,我要出发了。」
「以后有机会在台北碰面,我请你们一家人吃饭,我家的法式蔬食很不一样喔!」她准备了一张名片,有Bella餐厅的地址、电话,另外还写上她私人的手机号码。翁育农双手接过去,放进胸前的口袋。「没问题,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妳跟曜竹也要来台东一趟。」
「我一定会去的。」韦柔伊无法替蔡曜竹决定,但她自己很乐意前往。
翁育农向她伸出手,她立刻微笑握住他,这是种出冠军米的手,也是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的手,能认识这样的男人是她的荣幸。
忽然翁育农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给他一个机会,他可以改变的,只是需要时间。」
她很惊讶米王会突然这么说,但她完全听得懂,于是她点个头作为响应。
「再见!」
「一路顺风!」
终于,翁育农的吉普车消失在道路那一端,这时蔡曜竹握起她的右手,也就是跟米王握过的那只手,搓了几下又亲了几次,这才满意的说:「好了。」
搞什么鬼啊?韦柔伊瞪大了眼睛,这男人以为他是谁,她跟别人握手还得由他来消毒?正当她想抗议时,他先开了口:「刚才育农跟妳说了什么?」
「秘密。」她不肯摊牌,他也不逼她,改问道:「妳什么时候要回台北?」
「只要你跟我签约卖我菜,我马上走。」如果他们无法谈情说爱,至少得谈好生意。
「要是我不肯卖呢?」
「你忘了你欠我一个人情?」别说她狡猾,她总得给自己留个退路。
「说得也是,看来我没办法留住妳了。」
他笑得有些无奈,像是无计可施,但她不明白他怎能不明白?他当然可以留住她,只要他说出对她的感受,说他们会有共同的未来,说他愿意跟她一起努力追求!
当然她知道世事难料,好的开始也未必有好的结果,至少他们要有共识和决心,如果一开始就认定不可能,或者根本不需要,怎么能走向快乐的结局?
可惜他看不出她眼中的期待,反而继续谈公事。「今天是星期六,我只要上班半天,我们到我办公室去,先把合约的事处理好。」
她咬一咬下唇,终于答应道:「嗯。」他说过她不会改变他,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除非是他真心想要的,否则都不可能长久。从他跟他家人的相处中,她明白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被管束,他需要自由也习惯自由,唯有他自己可以改变自己。
但愿米王说得对,但愿时间能让她看到那改变。
两人很快开车来到农场,走进蔡曜竹的办公室,他特别把门锁上,似乎不想让人打扰。
这是他第一次锁门,韦柔伊不确定他要做什么,如果他真想占她便宜,早有许多机会可以出手。就算是那次他强吻她的时候,她也不曾感到害怕,基于某种第六感,她相信他不会伤害她的身体,但会不会伤她的心就很难说了……
蔡曜竹从抽屉拿出一份文件,简单说明内容。「这里有两份制式合约,还有农产品价目表,妳可以自己填上数量和日期,不用急着做决定,回去以后估算一下,再连络阿彬处理就好。」
「谢谢。」原来他早有打算,她应该感谢他的用心。
「呃……如果方便的话……」他忽然紧张起来,几乎不敢看她的眼。「妳可以留到礼拜一再走吗?」
如果不是怕他太窘,她可能会大笑出来,总之今天是周六、明天是周日,他们还有两天的时间能相处,为什么不呢?
「好。」如果他叫她现在就走,她还得找借口留下。
「真的?」他看来大大松了口气,笑意也爬上嘴角。
「真的。」她开始思考还能为他做什么。「关于你爸妈那边,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跟他们保持联络,或是再来台南演几出戏。」
「谢谢妳,总是这么为我着想。」他的声音变柔了,她听得到他的真诚。
「我这么做不只是为了你,我也希望他们能开心。」
「我了解。」他往前靠近她一步,凝视着她问:「除此之外,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关联?」
「我们是好朋友。」他们都是好人,没理由不做朋友。
「应该不只是这样……」他又踏近了一步,嗓音低沈。
「一辈子的好朋友,够了吧?」
「不够……」他越来越靠近,而她不想闪躲,他的双手捧起她的脸,双唇之间彷佛自有意志,缓缓吸引着彼此接触,一开始是谨慎而试探的,他的舌尖向她提出邀请,她非常乐意让他探访,于是他们共舞着、迥旋着,彷佛早已熟悉的恋人,很快就找到快感的韵律。
从初见面以来,她就有预感这会发生,无论理智如何警告她远离,两人之间的电流必须被释放,因为实在压抑得太久也太多了,再不疏导一下可能就要爆炸。
她爱极了他的热烈和他的气味,就算他只要求一夜,她可能也会冲动的答应。
当然尽量还是不要,最好他能抛弃自由,随她跳进爱情的坟墓,朝夕相处直到死亡将他们分离……好吧,她实在想得太美了,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再激情的吻也得暂停,蔡曜竹低头贴在她额前,喘着气说:「柔伊,我很喜欢妳……」
说了,他终于说了!她的心头狂跳、血液奔腾,难以相信这一刻终于降临。
「但是我对自己没信心,我无法给妳长久的承诺,我对远距离恋爱也没兴趣,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嘿,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有没有搞错,她的心都结冰了!
「我想说的是……」
看他欲言又止,她干脆推开他。「如果你还没办法作决定,就不要勉强自己。」
他立刻把她搂回怀中。「我不想放开妳,难道妳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喜欢你,我也不想让你放开我。」她望着他痛苦的神情,可知她跟他一样痛苦。「以前我个性冲动,总是想爱就爱,但我已经长大了,我要的不只是一个浪漫回忆。」
「我明白。」蔡曜竹用力点头。「我也希望我能让妳快乐,如果我办得到的话。」
怕他听不懂,她再次强调:「除了快乐,我要的是真爱,一辈子的爱。」
「说实话,我不觉得我真正爱过谁,尤其是承诺未来的事,我想我需要很多练习,我怕我会让妳失望,甚至伤了妳的心……」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自己也不知如何收尾。
他肯对她坦承心结,她应该觉得高兴,于是她伸手抚模他的脸,柔声问:「曜竹,请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
「妳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试试看吗?不要只给我七天,至少给我三个月。」
她承认她是有点失望,她以为他会要求更多,三个月算什么,三年她都嫌不够!
「我……我需要思考一下。」
「嗯,我们一起想办法。」他搂着她的肩坐到皮椅上,让她坐上他的大腿,把她的脸贴在他肩头,尽管仍是迷人的体温和气息,此刻气氛却完全不属于激情。
韦柔伊从未遇过这种情况,虽说危机就是转机,但她真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吗?老天保佑,她需要很多好运以及勇气,更重要的是智慧啊!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总算蹦出一个点子,虽然古怪,却挺合理的。「咳!我想做一件我从来没做过的事,我想你应该也没试过。」
「妳说。」蔡曜竹似乎已做好准备,反正没什么好损失的。
「我们对彼此都很有感觉,虽然你害怕承诺、我需要承诺,但我们都愿意努力尝试,人生不只是黑与白,总要有人做出妥协,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做一对预备情侣。」
他深深皱起眉,彷佛她在说外星话。「什么意思?」
「预备情侣、预备交往、预备状态,这都是我刚想出来的名词,其实我自己也不太确定……总之在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们就试着交往看看,但没有一般情侣的义务,我们想见面就见面,想找别人就找别人,彼此都是自由的,随时可以喊停。」
他盯着她,表示他正在听,但表情显示还是不明白。
「虽然没有必要忠实,但我们必须完全诚实,如果对彼此的感觉变了,一定要立刻表达出来。等三个月之后,如果我们能达成协议,不管是怎样的协议都行,也许会考虑结婚,也许会维持现状,只要我们都同意,就晋升到正式交往的阶段,只要有一方不同意,就此取消,没有怨言。」
如果她对他的认知够正确,这应该是最好的方法,用自由取代束缚,没有任何责任,只有自动自发。
接下来是一阵诡异的寂静,她几乎以为他要拒绝了,他却忽然开口说:「好,我答应妳。」
他真的答应了这个诡异的提议?哇呜,她必须承认,他们俩都不是普通人物,一个不敢承诺的男人,一个害怕受伤的女人,就要开始为爱疯狂了。
「另外,预备交往不等于正式交往,我们不能打出全垒打,不能冲回本垒,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我不想陷得太深,这是为了保护我自己。」她知道自己在跟命运对赌,赌赢了,她赢得终生幸福,赌输了,至少不要输得太惨。
「我了解,我会尊重妳的意愿。」
呼。"她在心底松口气,天晓得她怎会有如此灵感,就像大学先修班似的,情侣也有预备期,三个月过后,他们可能会想结婚,也可能会想分手,多么冒险刺激的未来。
「很好,等你下班后,我们就来约会吧!」
他握起她的手,放到嘴边反复亲吻,彷佛得到女王的恩赐。「我有没有说过,妳真是个天才,居然想得到这种主意。」
「多谢夸奖,我只能说……」她故作轻松的耸耸肩。「我就是个天才吧。」
不到十一点,蔡曜竹已处理完公事,握起韦柔伊的手走出办公室,他不想再保持距离,更不愿再浪费时间,星期一她就要走了,那将是最忧郁的星期一。
他们在门口遇到他的助理,廖文彬惊讶地看着他们,尤其是他们交握的手。
「蔡董、韦经理,你们要走啦?」
「嗯,有什么事都不要打我手机。」蔡曜竹特别交代。
「哈?」廖文彬以为自己听错了。「应该是有什么事都要打给你吧?」
「不、准、打!」蔡曜竹再次重申。「这个周末我要放假,彻底的放假,有什么事你自己搞定。」
「是!」廖文彬立刻点头称是,不敢违逆老板的命令。
「掰""周末愉快。」韦柔伊对他眨个眼,廖文彬则露出了解的笑容。
蔡曜竹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默契,总之他要开始行动了,谁也阻止不了他,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预备情侣,虽然听起来有点怪,毕竟还是情侣,当然要做情侣该做的事。
上了车,韦柔伊眨眨眼问:「我们要去哪里约会?」
「我想带妳到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符。」不知为何他就是必须先做这件事,可能是某种不安感,让他迫切祈求一份保证。
如此约会地点居然引发她热烈反应。「好哇!我记得小时候去过庙里,好多年没去了,真期待!」
有哪个女人能像她这么可爱?他望着她的笑容出神,有种预戚三个月后他们还会在一起,但他不确定自己到时是否能承诺未来?现在他先不要去想,只要用心感觉每一刻,这比什么都重要。
没多久,他们来到山上乡山上村天后宫,也是当地居民的信仰中心。「我小时候常来,我外婆很喜欢带我来这里。」蔡曜竹对他女朋友说,当他们手牵手站在神明面前,彷佛所有焦虑都烟消云散。他向她介绍什么叫大妈、二妈、三妈,都是来自不同天后宫的妈祖分身,在过去那个航海和屯垦的年代,人民生命脆弱无依,神明成了最大心灵依靠,即使来到科技发达的今天,人们一样需要心灵寄托。
韦柔伊微笑说:「我突然想到,天上圣母有两个耶,一个是圣母玛利亚,一个是妈祖林默娘。」
「没错,虽然是不同宗教,都是人心的寄托。」他替她求了个平安符,交到她手里。「我知道妳要穿衣搭配,不适合戴在脖子上,但妳可以放在皮夹里,保佑妳出入平安、身体健康。」
看她小心翼翼收进皮夹,他总算觉得踏实了,即使星期一她就要离开,在她身上有妈祖的保佑,他就能因此安心。
「谢谢,你也有一个吧?」
「嗯,是我外婆求给我的。」他秀出自己的皮夹,就放在信用卡和驾照之间。
「你有我也有……」她笑得更灿斓了。「好像情侣的定情物喔!」
「说得一点都没错!」他在她额前一吻,万分崇拜她这颗小脑袋,也只有她能作如此联想让他再一次为她深深着迷。
离开天后宫之后,他开车带她去看他念过的学校,品尝他喜欢的小吃,欣赏他爱好的古迹,想要让她了解他的一切,这是属于他们的台南假期。「柔伊,妳快乐吗?」
「我很快乐。」她握紧他的手说:「你呢?」
「我很满足。」他是说真的,光是和她手牵手走在路上,满足感就扩散在他胸中。
即使未来仍是未知数,他会记得她此刻的笑容,这不会是个错,一切都对极了。
当晚,他们没回山上乡也没回台南市的家,吃了莲花套餐,住进白河镇关子岭一家温泉饭店,洗了当地知名的「泥浆温泉」,当然还要再用清水冲洗,洗完后皮肤都会发亮呢。
当韦柔伊从浴室走进房间,看到蔡曜竹穿着浴袍、赤着双脚,站在窗边凝望夜景,他连背影都这么帅,实在是种罪恶。自从今天上午他们决定做一对「预备情侣」,他没有浪费一分一秒,魅力指数全开,温柔风趣兼具,约会节目也很精采,让她对台南留下最好的印象,有意无意之间希望她定居似的。这是他们第一次同房共寝,但她没什么尴尬的感觉,有些人相处再久都不会自在,有些人却是很自然就能合拍,他们若不是天生一对还有天理吗?
听到她的脚步声,蔡曜竹回头对她一笑。「来,我帮妳擦头发。」
她坐到梳妆台前,故意抱怨:「你是不是想把我宠坏?这样我会退化的。」
「有什么关系?」他拿起干毛巾,站在她身后替她擦头。「如果妳肯教我,我还想帮妳搽指甲油!」
她挑起双眉,不太敢相信他在说什么。「菜王先生,我以为你有大男人主义,难道我搞错人了?」
「如果有别人在场,我承认我有点爱面子,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只想做妳的小狼犬。」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这男人还真敢说耶!「小狼犬应该是指年纪比我小的男人吧?」
「没错,我的心智年龄只有五岁,妳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喔对,我差点忘了,真抱歉我高估了你。」
「没关系,妳很快就会习惯的。」他放下毛巾,开始替她梳头。「妳知道台湾的四大温泉吗?有北投、阳明山、关子岭和四重溪。」
「我只去过阳明山的温泉会馆。」他就像本百科全书,不断带给她惊喜和收获。
「我会带妳去很多地方,让妳爱上台湾,一辈子住在这里,不要回法国了。」
这应该是个浪漫的预言,她听了却摇摇头。「说不定三个月后你就不想见我了。」
「柔伊……」
他的声音透露着不悦,但她必须说清楚。「你可能会遇到别人,我也可能有新的对象,我们不要期待太高,这只是一个预备的阶段,就像运动以前要暖身一样,但也许我们选的项目不一样。」
依照她原本的坚定意念,说什么都不可能妥协,但为了他,她愿意赌赌看,或许她越放任,他就会越执着?对一个野惯了的孩子,她不能给他戴上手铐,要让他自己愿意回家,才是成功的「感化教育」
「不管怎样,妳不可以跟别人在一起,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忽然激动起来,转过她的肩膀,紧紧将她抱住。
她伸手抚模他凌乱的发,温柔低语:「曜竹,我们有南北距离,还有观念差异,你不要想太多,让事情自然而然就好,嗯?」
他沉默了好一阵,几乎是咬着牙说:「我……是我反应过度了。」
「别这样,也许我们会有好结局,谁知道呢?」
「我希望我们会有,我真的希望。」
她有点后悔提起这话题,他们才刚交往,何必让他如此忧愁?
于是她吻上他的唇,试着吻去他的不安,他低吼一声,把她推倒在床上,浴袍被掀开了,长发散在床单上,眼神交会,四肢纠缠。
他们是一对成熟的男女,懂得什么时候该收手,但在忍耐的极限之前,他们什么都要探索、什么都要品尝,直到那享受近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