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陶家人抵达高雄时,开车的陶晓峰提议说:
“快中午了,去吃个饭怎么样?”陶静菊早就饿了,第一个举手赞成。
“好!我想吃炒面,你们看那家小吃店就有卖,还有老妈爱吃的炒饭,走吧。”她最爱的食物就是啤酒和炒面,在爸妈面前还是少喝为妙,但炒面就没问题了。
“难得全家人都在一块,吃高级一点的啦!”陶清荷故意跟大姊唱反调,嘴角有藏不住的笑。
“你要请客?这么大方?”陶静菊推着妹妹的肩膀玩闹。
“我请。”一家之母曾淑兰开口扛下担子。
“妈,你该不会偷偷中奖没跟我们说吧?这样很不够意思捏!”根据陶静菊三十年来的观察,掌管经济大权的母亲一向是能省就省、能枢就枢,虽然不至于吝啬,但很少这么大方。
“你是皮在痒啊?!”曾淑兰一把捏住长女的耳朵,力道之大绝不放水。
“痛痛痛——”陶静菊立刻哀叫求饶。
就这样,在母亲大人的旨意下,他们来到爱河畔的国宾大饭店,陶静菊并不是第一次光临,对手美食这方面,她可是匹识途老马,立刻提出建议。
“要不要去吃一楼的爱河西餐厅?自助式的耶,拿多少吃多少,我可以吃到死。”
“大姊,你不是说要减肥?”陶清荷好心提醒。
“喔,差点忘了,吃完这顿再减不行吗?”陶静菊有信心,凭她现在的身心状态,绝对可以捞回成本又大赚一笔。
“吃什么Buffet,跟难民抡食一样,围坐在一起吃比较有气氛啦。”陶晓峰指向楼梯,带领大家前进。
“二楼有包厢,我订了龙凤厅,走!”
“龙凤厅?你居然有订位?”陶静菊对这名字不太有好感,有龙有凤,分明是暗讽她孤家寡人,别怪她爱胡思乱想,单身熟女就是这么敏感。
“三十二年前的今天,我跟你妈结婚了,所以想吃点好料的。”陶彦安此话一出,儿女们都吓了一跳,以往从没庆祝过这日子,今天还真是个黄道吉日。
“早说嘛,”陶静菊立刻拱手贺喜。“原来你们是要吃自己的喜酒,恭喜、恭喜!”就这样,他们走进二楼的龙凤厅,里面有张贵气的圆桌,圆桌上早已摆好精致餐具,坐十个人也没问题,他们一入座,服务生就送来饮料和前菜。
“坐这么大桌?连菜单都选好了?”陶静菊啧啧称奇,爸妈居然会大手笔砸钱,就算是结婚纪念日,还是很不可思议耶!
“怎样,你有意见?”曾淑兰用眼白盯着长女问。
“没事、没事,我超满意的!”陶静菊连忙阳笑,暗自决定要刷卡付帐,怎么说都是爸妈的大日子。她身为老大该表示点心意,就算卡刷爆了也得刷。
说时迟那时快,服务生才一走出门,穿得一身桃红的廖阿姨就跟着出现,表情又惊又喜,高声招呼。
“哎呀……这么巧?”
“阿姨好。”陶家三名子女都乖乖打招呼,这个廖阿姨住在高雄,是母亲的多年好友,两家人常有往来。
巧遇也就算了,廖阿姨背后还跟着三个男人,一位长辈、两位平辈,都穿西装、打领带,神情端庄肃穆,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显然是一家人。
霎时间,陶静菊有种被陷害的预感!她亲爱的,热心的、鸡婆的家人们,该不会是在帮她相亲吧?廖阿姨该不会是要当媒人吧?说什么巧不巧的,再巧也不会心有灵犀、如有神助,就这么准确地走进这间包厢,还刚好叫龙凤厅咧!
仔细一瞧,那位戴眼镜的男子也面露震惊,仿佛被人当成奴隶带到拍卖场,好极了,这下真的有鬼,他们被设计了!
“我刚好跟朋友一块来吃饭,不如我们就一起坐吧,人多比较热闹。”廖阿姨说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五十多岁的人了,不练就点本事怎么行?
曾淑兰身为女方主人,热络地起身欢迎。
“这样啊,真是太巧了,各位不嫌弃的话就请坐吧。”母亲大人都这么说了,身为子女的哪有权利反对?陶静菊用眼神质问弟弟和妹妹,谁知道这两个家伙都故意低头喝茶,假装没看到大姊的瞪视。
“幸会,很高兴能认识你们。”颜执中拍拍哥哥的肩膀,父子三人一一入座。
颜守正朝弟弟瞄了一眼,他已心知肚明,今天其实是他的预备喜宴,摆明了要给他相亲,真是太用心了,让他舍不得责怪,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争气,才让父亲和弟弟如此大费周章。
女方一共出动五人,其中那位眼睛瞪得最大的女性,想必就是他的对象吧?第一眼印象并不坏,这位小姐双眸明亮、打扮清爽,一头长发盘在脑后,身上只有黑灰白三色,显露出0fficeLady的利落感,应该是位亮丽自信的女性,她为什么需要相亲呢?
“我来替各位介绍,这位是颜振章先生,我是在银行认识他的,人家可是经理退休的喔——浴道位是颜执中先生,从事保险业,年底要结婚了。”廖阿姨停顿一秒,故作神秘地笑道:“至于这位颜守正先生,在法务部担任科长,老家在高雄,人在台北上班,是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人品好、脾气好,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单身呢!噢喔~~”陶静菊内心狂打冷颤,好尴尬好诡异的气氛,对方显然被当成商品介绍,待会儿大概也要轮到她了吧?不晓得她能有什么优美广告词?
“还不打个招呼?”颜振章提醒长子,别忘了他答应过的话。
“各位好,我叫颜守正,颜色的颜、守时的守、正当的正。”颜守正深吸口气,打个招呼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接下来还能说什么?忽然把他拉到这种场合,他是不会发脾气,却会不知所措。
好一个正经八百的家伙,陶静菊真想吹声口哨,不过这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她不知道几百年没看过这款货色了,如果是二十岁的她,绝对看都不多看一眼,但现在她三十岁了,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如果这男人变成她的丈夫,该会是怎样的一种画面?超难想象的。
这人戴着一副银框眼镜,五官端正,坐姿和表情也很端正,不知在床上也是这种端正态度吗?
她自认并非三十如虎、四十如狼的凶猛女性,但也不想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按表操课,说不定还要看时辰办事,谁受得了?也罢,今天就让大家开心一下,当她日行一善好了。
“大家好,我叫陶静菊,也就是陶渊明笔下那朵宁静的小菊花。”话一说出口,她自己都快惩死了,真想仰天狂笑。看弟弟和妹妹也忍得很痛苦,爸妈则是差点要钻到桌底下,这什么自我介绍啊,白痴!
男主角颜守正表情毫无变化,颜执中却忍不住噗哧一笑,这位小姐好像是搞笑类型的,不晓得哥哥会不会喜欢?
廖阿姨不是第一次当媒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完全不受影响,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陶小姐真是风趣!她们家住在屏东县满州乡,那里山明水秀、地灵人杰,大家有空都应该去走一走,保证收获良多。静菊她个性乖巧、温柔贤淑,在台北从事新闻工作,现在刚好也是单身,而且是擎宇电视台的女主播喔!”男方家长颜振章一听,挑起双眉问:“是吗?我常看擎宇新闻台的新闻,不晓得陶小姐是在哪个时段播报?以后我一定准时收看。”他对这女孩的印象不错,脸颊圆圆的很可爱,身材不胖不瘦刚刚好,就是要这样的媳妇才好,现在的女孩都以纤细为美,但太瘦的话对健康无益,也怕生产时有困难。当初他妻子就是太苗条,才会体弱多病,不到四十岁就辞世。
这下模大了!陶家人面面相观,不知该如何解释,怎会有这种美丽的误会呢?光是“个性乖巧、温柔贤淑”就足以构成诈欺罪,“女主播”这三个字更是承担不起。
陶静菊拿出名片,直率地说明。“不好意思,其实我个性急躁,很少做家事,担任电视台记者,主要跑社会新闻,去年才当上组长,有时大家会看到我在屏幕上,大多是报导火灾、车祸、台风或凶杀案,各位如果愿意当我的贵人,提供我新闻线索,我将会非常感激,逢年过节一定送礼致意。”什么女主播?以为在演韩剧啊?那种情节打死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还是实际点,正大光明介绍自己,顺便吸收一下网民,当记者一定要有人脉支持,否则新闻很少从天上掉下来。
“啊?可能我记错了,抱歉!”廖阿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信息错误又当场被纠正,糟糕极了。
“没差啦,反正我也不是花瓶的料,不适合坐在主播台,照稿子念很无聊的。
我比较喜欢跑现场、追新闻,根本就静不下来,叫我喇叭花还差不多,静菊这名字也算是一种反讽。有人叫我阿菊姊,也有人叫我阿菊妹,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菊儿、菊子、菊花茶,对我来说都一样。”对于形象这种东西,陶静菊毫不在意,但她的家人并不这么想,听到她这番话差点没昏倒,这可是双方家长都出席的正式相亲,怎么能如此胡言乱语?这下万事休矣……
“你真是坚强。”男主角颜守正忽然出声,双手接过那张名片,心中浮现一股敌意。他欣赏每个认真工作的人,无论他跟这位陶小姐有没有发展的可能,他很高兴认识这么一位好记者,一旁,颜振章和颜执中面露惊讶之色,心想这颗闷葫芦怎么突然开窍了?
“好说,其实做记者有悲情的一面,要让主管满意、要跟同业竞争,还要跟自己过不去,但也有好玩的一面,就是可以增广见闻、上山下海、无所不去。像是什么鬼屋、分尸命案、警匪枪战啦,我都看到没感觉了,也算是种人生收获。”出于直觉,陶静菊认为对方不会看上她,像他这种斯文有礼的男人,应该会想找个端庄贤慧的女人,不过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大家做个朋友也不错。
“你每天工作几小时?”他的人生可说相当平顺,除了母亲太早过世、初恋惨痛结束,找不出什么奇特的情节,眼前这位女子让他感觉非常特别,她的双眼闪闪发亮,仿佛有微风吹在她耳边,整张脸都充满了生命力,让他无法转移视线。
“每天至少十二个小时,要跑记者会、赶到案发现场、找对象采访,还得自己想办法查案,上头动不动就开检讨会,把我们骂得一文不值,所以平常就要广结善缘,拜托大家当我的侦探,随时帮我留童线索,感恩啊!”“辛苦你了。”虽然当今媒体有许多乱象,为了抢观众不择手段,但这位陶小姐应该是尽忠职守的那一派,才认识才多久,他却直觉地认为她是个好记者。
哎哟~~男女主角居然展开对谈了,双方家人和媒人都松了口气,气氛似乎是渐入佳境,陶静菊却在这时丢出一颗炸弹,震撼得大家都傻眼了。
“服务生,麻烦给我两瓶冰啤酒、一盘什锦炒面,要大盘的!”今天这桌菜色不是很满意,还是点自己爱吃的比较过瘾,反正她不是女主播,用不着维持形象,至于减肥的事就等明天再说。
颜守正从没遇过如此豪爽的女性,高级包厢仿佛成了路旁小吃店,这位大姊她想怎样就怎样,他惊愕之余只有一个感想——太帅了、太妙了!
等服务生替她去张罗吃喝,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情况下,她继续从容发言。
“我说颜先生,其实你的条件非常棒,这样吧,我帮你介绍对象如何?我认识许多漂亮又温柔的单身女性,像是护士、老师、空姐、女警,应有尽有,美不胜收,你干脆把你们部门的单身男士都找出来,我帮你们办一场联谊怎么样?人数如果够多,说不定可以上新闻喔!”她是诚心诚意想帮忙,这位颜先生虽然话少了点但很有风度,她干脆好人做到底,就算有点心酸也没关系,她用不到的好东西,还是可以成人之美,减少两个痴男怨女,促成一对幸福佳偶。
“不用了,多谢。”颜守正听了一愣,今天不是他们两人的相亲吗?怎么她会想把他推销给别人?是不是他表现得太无趣,让她难以容忍?
他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其实他并不排斥这场相亲,对女方的感觉是非常惊喜,但或许那只是他单方面的感受吧……
“我很难得帮人家作媒的耶,要不是看在你彬彬有礼的分上,我才懒得给自己找事忙。颜先生你不要太消极,你需要的只是一点点包装,以及一点点勇气,总之交给我就对了!”陶静菊在公司的外号叫“大姊头”,就是因为她性格爽快、热心助人,正所谓相逢即是有缘,她很乐意推他一把。
“你人……真好。”颜守正被她的气势压倒,只能呆呆地回应。
“大姊,你别闹了啦!”陶晓峰忍不住插嘴,拜托大姊别搞砸自己的场子,他们好不容易布下天罗地网,才把这两个适婚男女凑在一块,现在看来是挥棒落空、三振出局了。
“做人要有诚意,我只是不想惺惺作态而已,真要演戏的话,我也是很有戏胞的。说实话啦,我这种粗线条的女人,颜先生一定不会中意,今天就当作一场同乐会,交个朋友也不错啊!”她不是自卑或自闭,只是有自知之明,何必把气氛搞得那么僵?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谁说他不中意她的?!颜守正受到莫大的误解,却找不到适当解释,都怪他不懂得表达,唉!
这时啤酒和炒面送来了,陶静菊开始尽情吃喝,并且热情招呼。
“菜都上来了,大家别客气,尽量吃,今天我妈请客,我刷卡!”一场饭吃下来,旁人已经无话可说,眼睁睁看女主角毁了这一切,颜守正则是唯一保持好心情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感觉就是非常奇妙,望着她大口喝酒、大口吃面的模样,他的心居然坪坪跳了起来,人家都说爱情没有道理,说得还真是有道理啊!
回程中,车内的三个男人完全没交谈,颜守正专心开车,从后视镜看到后座的父亲和弟弟,他们两人对望一眼,默默叹了口气,似乎大失所望。
“哥,不好意思,浪费了你不少时间。”颜执中不会为设局而道歉,但他要为挑错对象而道歉。
红灯亮了,整条路都是红灯,高雄的道路一向爽快,红绿分明,一路不是畅通就是中止,颜守正踩下煞车、挑起双眉问:“怎么说?”
“对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比起哥哥的前女友,陶小姐无论外型、谈吐气质,完全是天差地别,颜执中一看就明白,哥哥是看在双方家长的面子,才能忍受到最后。
“你怎么知道?”颜守正仔细回想,他有表现出痛苦的表情吗?也许他该训练一下如何微笑,否则旁人还以为他在生闷气。
“她看起来跟你就是不搭,你不用说我也知道。”颜执中自认非常了解哥哥,一个稳重的男人怎么会对一个“俏皮”的女人来电?他用“俏皮”形容已经算客气了。想到双方抢着付帐的那一幕,那位陶小姐简直是万夫莫敌,幸好哥哥人高手长,才没有让女方得逞。
颜振章也开口说:“今天就当是一次经验,以后我们再加油。”他只希望长子不要因此排斥相亲,日后再接再厉,他就不信相一百次亲还相不到一个适合的。
颜守正居然有了出乎预期的回答。“我觉得她很好。”陶小姐不只活泼可爱,而且真实坦率,他好久没有这种震撼的感觉,还想多听听她的声音,多看看她的表情,他相信那会是一件快乐的事。
听到这话,颜振章和颜执中父子俩瞪住彼此,实在难以置信,难道最不可能的对象就是最有希望的对象?问世间情为何物,完全是莫名其妙呀!
颜执中抓住驾驶座的椅背,高声向哥哥再确认一次。“你确定?不是场面话?你真的觉得她很好?”
“我确定。”绿灯亮了,颜守正往前开动,整条路都是耀眼的绿灯,让人心情畅快。
生命果然会找到自己的出路,不管怎样的女人都会有男人喜欢,虽然跟他们期待的不太一样,但事到如今……有总比没有好!于是颜执中进一步追问。“我可以跟媒人廖阿姨说,你希望和对方交往吗?”“嗯,就这么说。”颜守正并不反对这主意。
“不过,我怕她对我没有兴趣。”“别说丧气话,只要你主动出击就有机会,陶小姐不也说了,你条件很棒的。”颜振章鼓励长子,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情圣。
“嗯……那就请廖阿姨帮我说一声,我会打电话给陶小姐。”她的名片就躺在他胸前的口袋,让他不禁心跳加快。他确实该有所改变了,为了家人殷切的关怀,也为了给自己空白的情感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故事就这么结束,他想再见到她。
“天啊!”颜执中拍手欢呼,几乎要跳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你怎么这么高兴?比你哥还高兴。”颜振章含笑望着次子,这孩子真是贴心得很。
“没错,我就是比谁都高兴,哥你终于要出运了!”颜执中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心情,多年来他所愧对的、他所压抑的,都在此时得到了抒解。
“别太夸张,以后会怎样发展也不知道。”颜守正已经十年没谈感情,连怎么起步都不太记得,希望父亲和弟弟不要空欢喜一场。
“哥你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除了替你结婚和生小孩之外,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办到。”颜执中用力拍打哥哥的肩膀,好像明天就要结婚似的,情绪超high。
“傻瓜……”颜守正轻轻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弟弟对他有点过度关心,就怕他这个哥哥娶不到老婆。
看孩子们这么相挺,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颜振章眼眶一阵发热。“等你们都结婚了,我的责任就算尽到了,也对得起你们的母亲了。”颜守正对父亲说:“爸,你都退休了,要多为自己打算,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吧。”“没错,”颜执中也跟进。“看你是要旅行、参加活动,还是找个老伴,我们都会支持。”他们兄弟早就劝过父亲寻觅第二春,颜振章却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毕竟都独身这么多年了,突然要去找个对象,还真需要不小的勇气。
“这个嘛……如果守正能交到女朋友,我想我应该也办得到。”父子三人同时大笑出声,是的,在这个只有男性的家庭,需要有女性的加入,才是圆满、才是无憾。
高雄左营,高铁站。银色休旅车一停,陶静菊自己走下车,对家人安慰说:“不用送我进去了,也不用那么难过,缘分是不能强求的。”她明白家人是出于善意,瞧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她也不希望如此,男方其实很有绅士风度,她不愿给人家错觉和幻觉,一旦开始演戏就得继续演下去,到最后还不是一出烂戏?与其最后被人拒绝,干脆自己坦白从宽,大家都省下时间跟力气。
“都是大姊啦,讲那些什么五四三的。”同为男人,陶晓峰对那位颜先生的印象极佳,从外表、内涵到脾气都好得不得了,就此错放真是暴殆天物。
“死心吧!你大姊我就是不懂做作,叫我装淑女的话,久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想看我结婚又离婚是不是?”三十岁生日后的第一天,就被家人骗去相亲,她已经很呕了好不好?滞销的女人就得卖力推销自己吗?别看她粗枝大叶的样子,她也是会有微妙复杂的心情。
陶彦安和曾淑兰夫妇俩已经没辙了,依照阿菊这种个性,还是去越南找个乖巧的小老公好了,印度尼西亚、泰国应该也不错,还是菲律宾也可试试看,总之在台湾大概是无望了。
“姊,不要灰心,一定会有人欣赏你的。”陶清荷相信他们家的优质基因,绝对不会没人爱,大姊只是要等有缘人来疼惜,虽然那需要很独特的眼光……“没差啦,单身又不会死,结婚也不一定比较好,活得开心就行了,折!”陶静菊挥手告别,转身走进车站,反正人生就是这样,不是你想要的就能得到,不如多看看自己拥有什么,那会比较容易满足。
一到台北,陶静菊没回自己的住处,反而直接进了公司,把那场闹剧般的相亲抛在脑后,工作才是她的情人,新闻部才是她的家。
“大姊头——”一看到陶静菊出现,实习记者小宝抓住她的手,泪眼汪汪地泣诉。“你才放假一、两天,我们都快被剥层皮了!”小宝还在念大学,实习三个月了仍是菜鸟一只,呆头呆脑的模样,当然没女友,事实上新闻部的成员大多单身或离婚,谁叫他们都跟工作结婚了。
“真的假的?”陶静菊捏起小宝的脸颊。
“剥层皮也没有比较帅,太让我失望了。”“大姊头,你收假回营啦。”阿凯扛着摄影机走过来,宣布了一个无理的要求。“大魔王说昨天那起凶杀案要我们第一个查出线索,否则就别回来了。”摄影师阿凯身材高壮,今年二十有八。已有五年工作资历,跟女友分了又合、合了又分,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除非他转行才有时间结婚吧。
至于大魔王就是指新闻部蔡主任,他是个传奇人物,曾在一场警匪枪战中受伤,从此拐着右腿行动,最后坐上主管大位,不用再东奔西跑,却用电眼盯着每个人,他曾说过一句名言——新闻就跟一样,挤一挤就有了,挤不出来就等着被开刀!
陶静菊可不是被吓大的,耸耸肩说:“好啊,这年头记者都是万能的,出发吧!”三人坐上厢型车,由小宝开车找路,阿凯设定计算机传输系统,陶静菊则不断打电话找线索,决定调查的方向。他们主跑北部社会新闻,从基隆、台北到桃园都是管区,采访车有如霹雳车,什么奇怪的工具都有,比起侦探和警方毫不逊色。
锁定初步方向之后,接着就是漫长的跟踪监视,陶静菊打了个呵欠,抹去眼角泪滴说:“老人家我要先滚了,明天早上再来换班。”事情才刚发生,大家不能一起阵亡,明天还得找人支持,她身为社会新闻采访组的组长,总是有几个人手可调派,尤其是上头交代要盯的案子,得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
“大姊头请放心,我会撑到你带早餐来。”小宝用保温壶泡好茶,深呼吸了几口气,惊叹地说:“你这次带回来的茶叶很香耶。”“当然喽,我叔叔种的港口茶,一级棒!”“大姊头路上小心。”阿凯拿出电动按摩器,在自己的脖子和肩膀上按揉,好让长期扛摄影机的身体放松些,做这行的职业病可不轻。
“安啦!”各大出租车行她都认识,打通电话很快就有车可坐。一上车,她不改记者本色,开始对司机做访问,乘机多吸收一个网民,总是有好无坏。
“小姐你是记者啊?”司机先生睁大眼好奇地问。“有没有男朋友?我帮你介绍怎么祥?”怎么司机反而采访起她了?她摇头苦笑。
“免了,我今天才去相亲,大失败。”“不会吧?应该是你太挑了。”司机先生不信地说。
“好,就当是我挑人家,这样想心理会比较平衡。”她干笑了两声,不由得想起中午那顿饭局,那位颜先生虽然有点木头,不过风度和礼貌却是一百分,其实她挺感动的,如果能有机会私下聊聊该多好。
说实话,她并非要拒人千千里之外,只是不愿让对方为难,既然两人一看就不适合,那何必勉强?但有没有可能是她妄自菲薄,也没给彼此一个机会,就断定了他不会中意她?
哎,熟女心酸谁人懂?
期待又怕受伤害,一切都是自找的,谁教地是如此寂寞而脆弱?是的,在大姊头的名号下,在大嗓门、大剌剌的态度下,她也是个痴痴等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