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临秀匆匆走进太子府,往书房而去。
“殿下正在见人呢。”书房前的侍卫提醒。
临秀犹豫一会儿,看看天色。天将要黑了,再黑下去……他道:“不妨事,我在小侧间等殿下就是。”语毕,推门而入。
他来到等候的小侧间,本要坐下等人,但房里头交谈的低语有点耳熟,他想起这人是月明……西玄小倌馆的明月公子。原来月明也回来了?
他天性本就属行动加嘴快派,去西玄修炼十几年,多少懂得闭口避祸,凡事稍稍三思再行动作,但既然都是自己人,殿下也从不瞒他,所以,他自动自发走到垂地的红幔前,轻轻撩过一角,往里看去。
李容治看见幔子后是临秀,也没多说什么,又朝月明问着:
“徐回真当上西玄的阴间将军了?”
“是。”
徐达知道此事,可能会难受吧,临秀想着,他记得徐达当日对阴间将军势在必得的。
“北瑭跟西玄之间可再有动静?温于意确定已回北瑭了么?”
“是,北瑭王爷回国后,在王爷府出入自由,但北瑭皇帝下旨他不得出京师,在王爷府外也被人监视着。”
李容治沉吟片刻,道:
“北瑭皇帝是他兄长,生性多疑,他毫无作为也没有野心地回到北瑭,此时要再下个反间计,温于意怕是不好受了。”明知家乡有噬人老虎等着,偏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如果徐达硬是要回西玄,只怕跟温于意的下场没两样。
她一来大魏,没两天就上质子府去看西玄的皇子。可惜西玄质子不敢买帐,问都不敢问为何徐家人会出现在大魏,只是礼貌性地接待她,徐达虽去后,再也没有去过一回。
想必她已明白,她有心稍解西玄皇子的思乡情,但人家不买帐,这世上密探太多,即使是身边最信赖的人也有可能被收买,何况是西玄质子素未谋面的徐达呢?
月明又道:“西玄三皇子如今安置在宫里,身子已有好转之迹,虽然还没有清醒,但西玄皇帝似乎有点明白当日下手的是谁。”
李容治叹道:
“他怎会不知?只是初时不肯信罢了。想来他也不会揭露,自家儿孙为了争位,竟闹成如此……”一顿,他失笑。这不正是大魏的另一面镜子吗?重复同样的事,在外人看来,有血缘的兄弟在争位而相互残杀,但,在他眼里看来,兄弟间除了流有同样的血外,其实已经跟陌路人没有两样了。
如果不踏过那些尸体,总有一天,自己就会成为别人踏过的尸体。连一夫一妻下的子孙都会争斗,何况不同母不同心的兄弟?那具躺在病榻上的老人可曾想过,他一句既往不咎转身就走,真的救得了他的亲生儿吗?他的妻子死得多冤,他的儿子得靠逃离京师,步步为营才有未来。
他瞟向桌上那些画像。老皇帝时日不多了,底下人都在紧锣密鼓,协助他的人中有见他软弱而动心眼的……人力摆在那里,他不用白不用,如此甚好。
临秀见李容治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画像,忍了忍,终是忍不住道:
“殿下还是先个喜欢的人好。”
“嗯?”他笑:“喜欢的?”
“家姊虽有第一美人之称,父亲也乐观其成,但……也要殿下喜欢才好。殿下自少时就没有喜欢过什么,最后这一刻,总要挑个自己喜欢的。喜欢一个就要一个,喜欢两个就要两个,一定要喜欢才行啊。”
月明看临秀一眼。
临秀低声道:“临秀自幼跟着殿下,这一路走来,我是最明白的,如果不是娘娘枉死,说不得今日殿下就是个皇子,早就娶妃生子,何苦蹚入这浑水?殿下少年时每每喜欢哪样东西,眼儿就像是天上星星灿烂,但自娘娘枉死后……连年前殿下得知册封太子时,也没这样的眼神出现过。”
“……是么?”李容治笑着,打开画像,窈窕身姿立入眼里。“你姊姊果真是个绝色美人,与你完全不同。”
人美,但也乏味得紧,临秀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来,免得被老爹活活打死。
“要论美……北瑭王爷似乎再美些?”李容治忽道。
临秀傻眼。月明却答道:“臣不太能辨美丑。”
“每人眼里美丑本就不同,你也不必介怀。”他笑,又漫不经心地问:“既然西玄老皇帝心里有底,想来当日他放逐徐达,也是一气之下的念头,现在可改变主意了?”
月明答道:“臣离开西玄时,二皇子已结案,将全责推给秦大永,一干亲信全受牵连,西玄皇帝也默许了;至于徐二小姐……二皇子正跟宫中请旨,召她回西玄。”
临秀讶道:“那天他那样待二姑娘,都七孔流血了,他还冷血地当没看见,怎么这般好心召她回去?”
“据探子回报,是为讨徐学士欢心。”
“不可能。”李容治笑道:“若是讨徐直欢心,当日他万万不会冷眼旁观,他必有其它原因。此事别跟二姑娘提及。”
“是。”月明与临秀同时应声。
后者又叫道:
“有件事跟二姑娘有关,臣不知该不该提。”
李容治微地皱眉,道:“你说。”
“我刚从庞先生那儿回来。他一时说溜,要我瞒着,但我想……这事该禀明殿下才是。殿下你也知道西玄徐家姑娘上小倌馆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李容治本来卷着画轴的,听到此处,他下手力道不小心过重,那号称第一美人的画轴就这么起了皱折。
临秀眼睛微地瞪大,心里哀叹。果然被他猜到了……殿下果然喜欢……
李容治嘴角微扬,很温和地迎上临秀的目光。
“确实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徐达年纪到了,既然在西玄那次没有达成心愿,来大魏定也会找上小倌馆,是本王疏忽了。临秀,是今晚么?”
“是。我……我从庞先生那一出来,刻意转了个弯过二姑娘住的那宅子,只有乌大公子在。”
“二姑娘连我也瞒啊。”李容治极其优雅地把已经皱烂的画轴放回书桌。他笑容可掬道:“临秀,你聪明,想必连地点在哪儿都探到了吧?”
“……是。”
“带路。”
☆☆☆
徐达敲敲门,听到里头有声响,便轻轻推门而入。
一片漆黑。她小心翼翼合上门,掩嘴咳了咳。
“……是徐小姐么?”床上的男子问着。
“呃,是。”
“是要点烛或者模黑呢?”
黑脸略略发热,有一种自己是买春男子的错觉。“我都可以,都可以。”
“那模黑好吗?”
“好。”她走床边,不小心碰到坐在床上的人小腿,连忙退了一步。“你叫什么?”
对方明显怔一下。“需要问吗?”
不需要问吗?她以前没这种经验啊。在西玄小倌馆,她是打定主意要找个小倌相处到她死去的,所以务必要寻个对她清楚的男子,甚至,对方要看她的脸,问清她祖宗十八代她都会说个翔实的。
但,如今,她求的并不是要知心相处的,只是露水姻缘……就不必问吗?
“那,我叫徐……”
“姑娘还是不要说的好。若然它日在街上相遇,岂不难堪?”
难堪?跟她有肌肤之亲很难堪吗?连在大魏也是如此吗?她沉默一会儿,笑道:“做这等事,自然是要欢喜得好。如果不欢喜,只有难堪,我觉得……还是罢了吧。公子住在哪儿?我送你一程吧。”她就知道她运气不怎么好,所以一开始没抱什么希望。
“你要送我回去?”
“是啊,还是你是这间小倌馆里的人?”此处是大魏一间隐密的小倌馆,但这间房里有专属通道,不会让人察觉宾客是谁。
她一开始觉得这种男欢女爱的事躲躲藏藏,实在古怪得紧,但后来庞先生暗示民风保守,民风保守。大魏女子不会有人找上小倌的。
“你既然买了一夜,就要守诺,怎能反悔呢?我还等着钱治病呢。”
她咦了一志的,了悟他的意思,顿时满面烧红。“你不是小倌儿?”
“自然不是!我至今还没……还没呢!要不是为了钱,我怎会来跟个不识得的女人做那种事呢……”
她尴尬万分,只想撞墙一晕了事。那个庞老头是哪找来的?他不是说是找一间小间小倌馆的人来这吗?
“我、我以为你是心甘情愿……”以为庞老头略略说了一下事由——例如只是一名外国女子想来段露水姻缘,如果对方不喜男色却屈就在小倌馆里,那花个一夜陪个姑娘总比陪男人好,切莫强迫……她脸愈来愈红,赶紧掏出准备好的银子,模索地塞进他的双手里。
“你快去治病吧,今晚就当没发生过。我……我……实在对不住,我要知道来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人……万万不会过来的。”她心里好想苦笑。上哪儿,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人。
“你……”那人模着沉甸甸的银子,满面错愕。“真都给我?”
“是是,快去治病吧。亏你捱着病,还撑了这么久。”
“……病的不是我,是我家里人。”他停顿一会儿。“我真无法想像一个大姑娘竟然花钱找男人,我本以为是那人骗我,没想到还真的来了个大姑娘。既然你已经付钱,我当然不能让你白付。你上床吧,别点烛,不管你生得何等模样,哪怕是青面獠牙,我都该做到承诺的事。”
她已经不是心里在难堪,而是满面难堪了。她真是傻了,傻了啊,傻了才会认为露水姻缘适合她……想来,连这种一夜缘也不怎么接受她。
无所谓了,她内心坚强得很,她笑道:
“算了吧,我先走了。既然你不是这种行业的,也快点离开吧……”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衣袍被人攥住,她本要挥开,但一时伧促,膝头撞上床,一痛,竟被拖上床。
这么粗鲁……幸亏她要离开了,撞上床缘的正是膝头上柔软的部分,她痛得差点掉眼泪,还不及说话斥责,唇瓣忽地有暖气擦过——
“……”
“我可对准你的嘴没,还是亲到的是脸颊?你脸颊也是光光滑滑的不怎么丑啊……哎哟!你推我下床做什么?”他叫。
徐达跳下床,一拐拐地踩过他,撞到东西,一模之下是屏风。她赶紧躲到屏风后,蹲下捧着头,心里哀哀叫着。
“姑娘?”
“别过来!”她叫道,接着补了一句:“我要适应一下,别过来!”
果然没有动静了。
徐达继续捧着头心里大叫,她完了完了!快让那天晚上的黄公子附身吧!怎么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天她主动吻李……吻黄公子,心里怦怦直跳,嘴唇发热,很明白激情在招手,怎么刚才她只觉有人擦过她的嘴,她却是心如止水,什么期待感都没有。
是人有问题,还是她当真对谁都心如止水了?
她扶着头内心哀痛叫着。西玄人专情吗?她一点也不认为,也不记得徐直做过相关的报告。她……准是去年大风大浪,搞得心灰意冷,这可怎么好?光跟李容治膝头相碰她就心猿意马,现在给其他人吻了却毫无感觉,她的未来可怎么过才好?她死后会被人笑吧!
她捧着头捂着耳朵,心头开起凋谢的花来。她听见门咯的一声,也没去详究,人家要跑了,她才松口气呢。
既然他是不甘情愿,她是身心凋谢迅速老化,那……一拍两散吧。回头是不是该暗示一下乌大公子,她来这小倌馆欢心欢身很成功,欢到不亦乐乎,她将来死后,才有个人可以宣扬一下她这个西玄人不是很乏味地死去,至少还有过一晌贪欢,别让她死后让人笑破肚皮。
她心里略定,长叹一声,起身整整衣袍。
她转出屏风,正想离去,足下又是一顿。她慢慢看向床上那方向,慢慢问道:“还没走么?”
床边那儿尚有呼息,这男子未免也太有道德了吧。
她再叹一声,道:
“你还是快拿钱回去治家里人病吧,刚才你已经亲过了,亲得我很,唔,欢喜,欢喜到飘飘欲仙,够了……算是代价了,回去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这话一出,床上的人儿呼息略略不稳。她心里犹豫一会儿,怕这人刚才被她踩过,大魏男人像竹子一样纤细,要是被她一脚给踩到肋骨断了,又或者踩到命根子,那她当真赔都赔不起……
她上前,低声道:“你还好吧?那一脚我不是故意,要是踩到不该踩的,要快去看大夫啊……”她又迟疑着伸出手想探探他到底是躺在床上,还是坐在床上,要是躺的,她恐怕要背这人去药馆了。
忽地,她伸出的手被人握住。
她愣愣地望着那被攥住的手,虽是黑漆一片,但……但她却是知道攥着她手的人是谁……是啊,黑漆一片。
黑漆一片啊!
思及此,她脑中冲血,起了狼子之心,扑了上去,环住他的项子,就是一阵狂吻。
这一生,她时常踌躇不前,凡事总是要犹豫一阵才有决定,唯有头儿那事,唯有今晚这次,她是豁出去了!
反正黑漆一片,谁也看不到谁,事后她死不承认就是。她总觉得李容治对她是有几分意思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能让她卖命而作戏……她承认当局者迷,她是真的看不穿。
尤其,她被人拒绝这么多次,她实在难以想像一个要当皇帝的人会喜欢上她;尤其,他只要一个正后,大婚前有人记录他的欢愉之事,她是徐家人,一向只有徐家记录人,别人来记录她,她岂不是成了不肖子孙;尤其……尤其……
她心里恼极,使了力强压他在床,当她感觉他竟在回吻时,她心头真是乱了拍,既是惊喜又是有所惧意,一时之间不知该偏向哪种情绪。
他是真有那么点意思了,还是、还是在给她甜头尝?她很清楚眼前这男人外表虽是温润如玉,但内心意志坚若磐石,为了达到目的,会利用任何人……即使看着自身父皇长期中毒也不出言相救,那、那牺牲色相来诱她,也、也不会很意外……
她心里迷迷糊糊,晃过百般思绪,又喜又苦的滋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跨坐在他身上,手指下意识滑到他的衣襟,心里直想着,不管他心底怎么想,大不了她卖命就是。
她想拉开他的衣袍,但,被人扣住双手。
她一怔,想要挣月兑,却发现自己挣不开他的力道。她喘着,张口欲言,又及时闭上嘴,心头火热渐渐熄了。
原来,牺牲色相是有底限的啊……
幸亏是黑漆一片啊……
她眨眨隐有水光的美目,吞咽喉口的哽咽,咳了一声,笑道:
“是我不好……我太粗鲁了,是不?那个……那个……我只是想查查你是否被我踩断骨头,没其它意思。我银子带得不够,不会发展到下一步,让、让我先下床吧。”
那力道微微松了。
她立即从他身上半爬半滚地翻下床,连连退后,嘴里笑道:
“我先走,先走了……”不小心轻撞桌子,听得碟盘轻击,她略略讶异,又嗅了嗅,闻到熟悉又难得的香味。她一迟疑,还是转身要去开门溜之大吉。
“二姑娘,先别走,我有事同你说。”
她浑身一颤,假装没听见,再要推门逃离现场——
“你要出去,教外人看见你出入这小倌馆,我只好连夜封馆,教这些小倌无处可去。方才那卖身男子,若是瞧见你容貌半分,我也只好差人灭口了。”那语气含笑,可以想像她如平日那般弯着眼眉亲切可人,但,字字句句带着杀气。
她一僵,立时停住不动。
☆☆☆
噗嗤一声,身后的火摺子亮了。
她的影子曳在门板上长长地,影上的长发微乱,显然不知在哪一环节,发饰自然挣月兑了。
她的脸青青绿绿,慢慢地梳直长发,死也要死得好看些。
做人难啊,要看透李容治更难啊!他点亮火摺子干嘛?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他稍稍牺牲色相巩固她这个西玄人的心意,各取点所需就好,现在是干嘛?
点亮摺子,逼她承认刚刚差点强了大魏太子?
她听得他下床声,勉强勾勾嘴角,转身讶道:
“原来是殿下啊。怎么会是你呢?”
“是我啊,二姑娘没看出来么?”他笑着点燃烛台,坐在桌旁。
“若是知道……那我可万万不敢冒犯殿下。”
他略略挑眉,又笑:“原来如此。那人你识得,叫什么呢?”
“唔,互不相识。”
他闻言,失笑:“互不相识……这跟到烟花地寻欢作乐的男子有何不同?”
她眨眨眼。以往见李容治谈笑风生时,总让她分不出真假,今天倒给她一种非常真实的笑里藏刀之感,而且那把刀随时会出鞘。
“……殿下,对我西玄徐家人来说,烟花地寻欢作乐也不是什么丢脸事,我也没负了谁……咦,这是……”螃蟹大餐啊!她眼儿一亮,自动自发地坐下。
“吃吧。”
她嘴角翘起,毫不客气卷起袖子,露出半臂,大口啃着蟹脚。
她自长长的睫毛下偷觑着他,他的嘴被吻得红红肿肿,穿着墨色衣袍,可口了几分,俊秀了几分……他嘴角弯起,像弯刀一样,果真是笑里藏刀。
“……殿下,方才的事不要当真……”
“我若当真了呢?”他笑。
那弯弯的嘴角,弯弯的眼眸,此刻弯得有点凌厉。她嘴里鼓着,稍作迟疑,又道:“事已至此……不如吃干抹净吧,不,我是说,这蟹脚真是好吃。”她意犹未尽,舌忝干指月复间的螃蟹汁,再道:“那,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殿下要我做什么,我做便是。”
“你……还在认为我在利用你么?”
她莞尔一笑,直视他道:“殿下不得不利用人,我呢,时常被人利用,这是咱们各自生存之道,我不介意的。”一顿,又道:“殿下救我一命,将我自西玄救出来,又衣不解带地照顾我,让我从浑浑噩噩醒来,我也当报答才是。只是,自来大魏后,总觉无用我之地。”
“有你在我身边,便已足矣。”
她认真点头。“殿下信我命格平顺能护你周全,那我就继续守在你身边,等着你登基吧。”
“登基之后呢?”
她略诧地看他一眼,笑道:
“如果能活到那时,徐达想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度日。”
“是么?”他沉吟一会儿,而后对上她的目波,微微笑道:“二姑娘,我心里舍不得让一个姑娘月兑离我的视线,你道,我留下她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他是将成王的人,要留下谁还不能留吗?
他又笑道:
“我心里一想到她转眼即走,心里就不舒坦。她若能时时留在我眼下,我……我心安得很。”也许还有点满足之意,只是他不敢肯定,这种情绪太陌生。
徐达轻轻一笑,轻声道:“既然能让殿下心安,那就留吧。”
他看着她。徐达埋头心满意足啃着她的螃蟹,连头也不抬,她一头青丝如瀑,西玄深衣显得她体态纤美,少了一份柔弱多了几分英气,但,若是换上大魏女装……若是换上大魏女装,那就是将她卷进这大魏宫廷里,一生一世的纠缠……
一生一世的纠缠……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明知她卷入宫廷绝对会痛苦,但他心里竟因这一生一世的纠缠而感到踏实,甚至有着窃窃心喜有她一世相伴。
徐达掩不住满腔的渴望,美眸抬起,吸着蟹壳,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殿下,这秘密我定会守着……是哪位大魏姑娘能令得殿下心安?”
他目不转睛,嘴角慢慢弯起,绚丽光彩的微笑夺去徐达的目光。
她眼儿有些发直,心里跳着,虽是好看的微笑,却有种她自找死路的错觉。
他取过吃蟹必备的帕子,沾了小盆里的花香水,拉过她呆掉的手臂,细细替她擦着十指上的水油后,十指与她交缠。
“大魏有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徐达,你愿意成为大魏皇后,与容治一块守护大魏么?”
她乍闻——
哐啷一声巨响,她嘴里蟹脚滚入盛满满满蟹壳的方盘之中。
☆☆☆
一夜未竟。
轿子停在京师黄金地段的小宅前。
街上冷冷清清,寒风刺骨,乌桐生抱着长枪,倚在门上等人,见徐达一脸麻木地自轿里走出,上前道:“二小姐回来了。”
“嗯……”略略黑的肤显得有点苍白,朱唇略肿,带点油腻,浑身上下沾着海产味,深衣宽袍飞扬,还真有那么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她虽没跟他提,但他心里是知道她上哪的,哪知她弄了一身海产味回来……“二小姐,有客来访。”
“客人?”她哪来的客人?她恍惚想着,回头看向临秀。“多谢相送。”
临秀严肃点头。“二姑娘,下回要吃夜宵,差厨子去买即可,不用半夜自行出去觅食。”那声量不大,恰恰让轿伕、乌桐生跟门房听见。
乌桐生几不可见地挑眉,又见徐达唯唯诺诺,便道:“难怪二小姐身上有螃蟹味,原来是去吃夜宵了。”
“正是。”临秀笑道:“我在大通街上的酒楼看见她,就雇了顶轿子送她回来。”他付了钱给轿伕,正要离去,又回头客气朝徐达作揖告辞。
徐达受宠若惊地回礼。等到临秀消失在黑暗尽头,她还怔怔望着远方。
乌桐生没有说话。良久,徐达才转回头问道:
“大公子,徐达记得你没有官职在身,但也曾参与过宫宴。”
他看向她,点头。
“你……可看过西玄皇后?”
他古怪看她一眼,点头。“元旦那日曾远远见过。”
“是能母仪天下的人?”
他暗自一怔,寻思片刻,才答:“应是。”他只记得皇后是四十开外的女子,穿着大礼服,立在皇上身边。元旦日,能立在皇上的女人,就是皇后了,也只有皇后才能母仪天下,除此外,他也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徐达轻叹一声,负手而立,朝他惨澹一笑:
“大公子见我,可像是能母仪天下之人?”
他顿时无语。
徐达见状,哈哈一笑,腮面的红晕不知是脸红还是被冻红的,她自言自语道:“果然是我听错误解了。”她用力抹了抹脸,收起回忆,深吸口气,笑道:“大公子,怎么守在门外呢?夜风刺骨,快进去吧。”
“里头有客人。”他又重复一次。
“客人?谁?”半夜三更会熟到夜访的,在西玄有个头儿,在大魏则是半颗白菜都没有。
乌桐生攥紧银枪,淡声道:“说是客人,也是二小姐的亲人,更或许,在她们心里,你早已是敌人。我不知二小姐打算为何,就在外等着。若真到动手的地步,我还是别离二小姐太远。”
徐达一愣,紧跟着月兑口:“徐直、徐回,来的是哪个?”
“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