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佛一抱着青青走进客房,小四就忙着追过来。
“爹爹!娘怎样?”
“嘘嘘,你娘有点不舒服……你娘没事。小四,你回房待着,等爹去找你好不好?”万家佛放下青青,见她还抱着自己不肯放,心里又开始恼了。
小四来回打量着他们,小声问道:
“爹,你是要跟娘生胖女圭女圭了吗?”
万家佛闻言,瞪他一眼。“小孩子问什么?回去隔壁,要真有事,大声叫爹就是。”
小四乖乖地走出去,回头又看了他们一眼,咕哝:
“明明说只有小四一个儿子,爹又想生胖女圭女圭,反正也不会太久,爹的动作都很快的。”
门悄悄地掩上了。
万家佛俊脸微酡,瞪着还缠着自己不放的青青。“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是你告诉小四我动作很快吗?”
“佛哥哥……”她脸红咚咚的,紧拉着他的衣襟不放。
“那媚香到底是什么味道?下了多重在青青身上?那女人我绝不放过!”他恼怒暗骂,随即对她柔声道:“青青,青青,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要是忍不了,没关系,我就在这里。咱们是夫妻,男欢女爱本就正常,你就不必那么难受了……”虽然有点不太高兴,毕竟青青是受媚香所惑,而非出自她对他的,但说不定也算是个转机,青青这两天对他没个好脸色,也许一番火热的温存,让她又会变成那个以夫为尊的青青,反正他一向是很把握机会的,不用白不用。
思及此,他俊脸含笑,正要吻上她的唇瓣,释放她体内的燥热,突地,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已经摊平在床铺上头,青青正爬上他的身体。
“……青青,那个……我上你下,好不好?”他很温柔地问,释出他生平最大的善意。
善意被驳回,他彻底地被吻住。俊目瞪大,难以置信他的青青这么的野蛮,以往行房多半是他主动,她一开始什么也不懂,全由他教导的,媚香真这么可怕?
忽地,她跨坐在他的腰上,他有些傻眼,心跳不由得加快,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被妖怪的媚香影响。青青她一向含蓄,若有温存,必是由他主动,成亲八年,她总是带点羞意跟笑颜承受他的温柔,从来不曾看过她想……驾驭他啊!
趁着令人心动的吻滑到他的喉结时,他挤出迷人的笑,柔声道:
“青青,青青,慢点,我是你相公……理当让我动手,你躺在我下头的,你这样很损我男子气概的……”
“佛哥哥……”她眸内布满,双颊异样晕媚,衣衫已经半月兑,她迷蒙地注视他,哑声问:“你喜欢有人爬在你身上?”
“当然不!”他连忙道,不知道该不该任她为所欲为。这真的让他一个大男人很没面子啊。
“那你让人这样压你?”
“没没,青青,我说过了,那绝对是误会……”他顿时闭嘴不语,跟她同时瞪着她手里撕下的黑色衣袍。
她皱眉看了半天,脑筋有点混乱,讶问:
“我是不是太大力了?”
“我从不知道你的力气这么大……”他轻声喃道:“真的。”
她朝他露出甜甜的笑,道:“佛哥哥,我以前,从来不敢抓伤你身子的。”呼吸有些急促,坐在他身上想了半天,好像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青青,你想抓就抓,不过,咱们还是要打个商量,为了保有你佛哥哥的男子气概,我在你上头,好不好?”他很柔地说。她不知打哪儿下手,他知道,而且经验保证丰富,他很自动自发地扯下自身的腰带,然后双手轻轻扣住她的细腰,随时准备把她“扳倒”。
他是个大男人,绝对很讲究谁在上头,不,是死也要在上头。
她注视他的俊脸半晌,慢慢倾向他的胸前,带着溢满的笑说:
“佛哥哥,我知道你很怕疼的,连点擦伤你都满头大汗,痛得咬牙切齿。八年来,我好怕弄伤你,不喜欢看你身子有伤痕,所以从来不对你动手动脚,可现在你胸口有了女人的抓痕呢。”
“原来……你不是不信我,也不是在气我,是在妒忌啊……”女人的妒忌是不是太可怕了点?
她微笑,食指慢慢地滑过他微启的唇瓣,低声说:
“我永远也不会气佛哥哥……到头发白白也不气你……你把我看得比你的命还重要……”
“青青!”万家佛怕她突然落泪,中断一切,他只好拉下面子,柔声哄道:
“青青,这样吧,这次你爱怎么抓就抓,这么一点点的疼痛,你佛哥哥可以忍的。”一点小疼真的可以忍,只要青青别故意中断,他会受不住的。
“真的?”她偏着头无辜地问。
他含着醉人的笑,哑声道:“当然。来,我们换个位子,你爱怎么抓就抓,这也算是夫妻情趣的一种,以后可以供咱们回味,是不?”顺道再拉下她的腰带,让她的衣衫微开,露出些许春光,方便待会儿办事。
“佛哥哥,你是说,我可以这样抓吗?”
叽——刺耳的刨木声从左侧响起,万家佛脸色遽变,缓缓地往左边看去,她的五指陷进床铺的木板里,木屑纷飞,立时拉出五道又长又深的深沟。
眼珠子再缓慢地拉回到她酡红的桃颜,确定她并不是要杀夫也不是要报仇,他慢慢地浮起无力的笑,妥协道:
“青青,你忘了你佛哥哥很怕疼的吗?这样吧,就这么一次,下不为例,你在我上头,不过等完事之后,你得忘记这一切。以后照样以夫为尊,还有,你的指头痛不痛?千万别再抓了,连我胸口也别抓,我怕你的手很疼。”
“我不怕疼的。”她低声。
“佛哥哥很怕的。”他力持镇定地说。
她噗哧地笑了出来,万家佛原以为她恢复正常,暗松了口气,不料她又吻住他,不停地来回吻着,唇间舌间沾满了她的气息,他身子难以抑制地起了反应。他的青青,他的青青啊,若真有能成老夫老妻的一天,哪该有多好?
“佛哥哥,你好配合啊……”她轻压在他身上,舌忝着他的嘴角,笑道。
“唔,也不算配合,因为是青青嘛,所以只要是你碰我,我就会不由自主地配合你。”他微笑道,把平常拍马屁的功夫用上,见她忍俊不住,他心里发软,柔声道:“青青,你答应我,谁叫你,你也不准走;谁要拖你走,也别理他,好不好?”
她的神智部份还被媚香所惑,迷蒙地笑道:
“我不走。只要你在,小四也在,我不离开;你们不在,我也不留下。咱们一家子,一直在一块。”
他闻言,眸光放柔,整个摊平在床上。“好吧,那你下手吧。记得,你相公是一个很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所以,这一次是我让你,绝对不是你胁迫而来的。”
马毕青笑倒在他身上。
“喂!快点,我在等着!”别以为他像木头没反应好不好?
“佛哥哥,我好喜欢你的身子,好软好舒服……”她吻着他的胸口,五指轻轻滑过他轻颤的腰间,落在他的裤腰上。“可是,最近你比小四还结实,模起来,我不太喜欢……”她有点抱怨。
他闻言,瞪着埋在自己胸前的头颅,咬牙:
“算了,良夫不与恶妻斗。青青,你专心点,别管我身子结不结实了,你快一点,我等着呢——”
她匆地眨了眨眼,咬住唇,坐起来看着四周。
“青青?”他顿觉有异。
“佛哥哥,她身上的味道让我意乱情迷,可我不喜欢被它控制……好像变浓了……”她的晕眩加重,总觉得这股香味再浓下去,她连眼前是不是佛哥哥都会记不得了。
万家佛一听她说味道变浓,立刻拉过青青,大喊:“小四!小四过来!”转头看着青青,附在她耳边,沉声说道:“青青,严家大小姐是个媚鬼,你定下心,她来了!小四还要靠你保护!”
小四抱着剑跑进来,叫道:“爹,好快喔,胖女圭女圭在哪儿?”
他见连儿子脸也红红,东摇西晃地跑进来,拉住儿子的腰带,往上一提,让妻小都窝在床上。
“小四,把剑交给你娘!清醒点,有妖怪来了,你娘还要你顾着呢!”随即,他拉下床帏,瞪着门外半晌,才徐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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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啊……”严淑德笑着走进客院。“你好像有点小聪明,跟书上描述的书生大不相同,你找大胡子来堵我,可你失算了,现在他忙着去跟城里的人烧船呢。”
烧船?烧什么船?万家佛心知各城风俗民情不同,八成应城有什么习俗是烧船,他不理,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不是人,是媚鬼吧?”
她愣了下,月兑口:“你怎么知道?”
万家佛展开惑人的笑颜。“这很好猜啊。我唯一猜不到的就是,你明知严仲秋身属阳刚,内含正气,外貌又似钟馗,明明你怕得要命,为什么还挑中严府寄附在严小姐的身上?”
“书生,你是人,当然不知道大胡子对我有多好用!咱们这种小妖小怪,依附在他下头,谁敢来跟我抢地盘?何况,他的弟弟妹妹们,正逢时运低下,就算我不来附身,也有其他妖魔鬼怪来抢严府这块地盘。只要我不跟大胡子正面对上,我要他去对付什么妖怪,他会不听妹子的话吗?”严淑德笑嘻嘻地接近他:“可惜,现在他不在府里,你要逃开我的魔掌是不可能的呢。”
“是吗?”
严淑德察觉有异。“你笑什么啊你?”
“我在笑,我遇见的妖魔鬼怪大部份都是没读过书的,心思真的挺简单的。”
“……你不怕我?你是人,我是妖怪哦!会吸食你精气的妖怪哦!”
万家佛微微一笑:“我有说过,我是人吗?”
严淑德闻言,立刻倒弹三尺,瞪着他好一会儿,才抚着胸口,失笑:
“书生,你差点吓到我了。你要是妖怪,怎么会有妻小?你要是妖怪,怎么会差点被我上了呢?再说,你跟大胡子是好兄弟,你怎么可能是妖怪呢?”
他耸肩。“好吧,那你到底要如何,才肯离开这副身子?”
“除非我附在你妻子身上。”
他眯眼。“你敢!”
“我怎么不敢?连寄住在大胡子下头我都敢了,附在你妻子身上有什么不敢?到时候看你到底还要不要你妻子?你若不肯要,我就带你妻子去上其他书生!”
万家佛默不作声地注视她,看得她心底有些发毛。
“媚鬼,我家佛赐体内有我血脉,我家青青体内有我半个灵魂,而我呢,身上有病,他们不会受我连累,我可不敢保证你要附到我妻子身上,会不会有影响?”他柔声说道。
严淑德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书生,你在唬我?什么有病,什么半个灵魂?你当我是笨蛋在要吗?”
万家佛闭眼叹息,喃道:
“至今,除了头一个,我所遇所见所闻,全是蠢如猪的妖怪。”
“书生,你在骂我?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会怕我了!”语毕,她匆地冲上前,脸上有隐约的血盆大口朝他咬下。
他不避不动,只是含笑以对,突地,他眸内闪过青光,成拳的右手朝她摊开,柔软的掌心里有微微的青色光芒跳跃着,严淑德脸色一骇,立刻退后,万家佛同时握紧拳头。小心地不让青光外泄。
“你是什么鬼?”她好像没见过这种妖魔鬼怪。
“我身上带病,随时传染给人,你说我是什么鬼呢,媚鬼?你敢不敢附在我身上?”他道。
身上带病?那是什么鬼东西?她一头雾水,哼道:
“我附在你身上做什么?哼,我管你是什么妖怪,我把你妻子魂魄挤出,霸占你妻子的身子,让她永远没法回来,看你怎么对付我!”语毕,严淑德的身子顿时倒地。
万家佛大惊,心知媚鬼的魂魄已经离开严小姐的身躯,他连忙奔进屋内,喊道:“青青,动剑!小四躲开!”
马毕青拉开长布,剑身还来不及出鞘,身子就被一股力道撞上墙壁。
“青青!”
“娘!”
“别过来!”她喝道。长剑出鞘,剑光几乎灼伤了万家佛的双眸,他举臂遮目,觑见青青朝四周挥剑的同时,她身子极度不稳,好像不停被人撞击。
万家佛一向只能听见妖怪说的话,却看不见半缕魂魄,他稳下心,听着那媚鬼惊讶地自问自答,未久,他出声阻止:
“青青,你砍中她,她受伤走了。”
马毕青张开眼眸,暗自深吸口气,果然先前的异香彻底消失。她把小四抱下床,先收好斩妖剑,才拉着儿子走向自家相公。
“娘,你没事吗?”
“没,娘没事。我以为我会被推出来……好像有东西一直在撞我,撞了好几次,可我神智还很清楚。”身子并无不适,只是被撞得有点反胃。
万家佛闻言,内心暗喜,拉着青青的手,说道:
“我听见她直喊奇怪,为什么附不了你的身子?看来当年在庙前起誓,我体内的魂魄少了一半,那一半真的全到你身上去了,加上你自个儿的三魂七魄,她要挤出你体内所有的灵体,根本不可能。”换句话说,他可以略为安心了。青青体内魂魄过重,谁要拖走她,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马毕青古怪地看他一眼。“佛哥哥,你从来没告诉我,你能听见妖魔鬼怪的声音。”
“呃……”万家佛避开这话题,低头对小四说:“快去把包袱拿过来,该带的全都带了,咱们立刻离开吧。我听见那媚鬼自言自语,说受了伤再也回不到严家小姐身上,既然严府无事,我们愈早离开,对这座城里的人只有好处。”顺便离开那个什么冯二爹的!看起来就是高头大马的人物,他很清楚青青的心只在他身上,但心里就是不太高兴。
小四用力点头,正要去隔壁房把布料跟包袱一块带过来,忽然听见城里的大钟击响。
天空黄黄黑黑的,差不多是黄昏时刻,只是今天橘光冲天,有点不一样。
“咦,爹,严大伯府外好像有火光耶!”小四叫道,一转过身,看见万家佛毫无预警地倒下。
“佛哥哥!”马毕青连忙松剑,抱住他的身子。
小四奔进来,也要跟着扶住爹,从下往上看,他吓了一跳,惊声吓道:
“娘!娘,爹的脸变成青色了,变成青色了!他是不是要变成瘟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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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了,要走了,时候到了,人家都驱船赶咱们了,再不走,留在地面上,迟早会被灭的……你看,世间百姓在欢呼呢,他们多高兴我们离开,等明年儿再随瘟使者下来布灾吧……
黑暗里,出现一艘艘正在燃烧的船只,顺着河流逐渐离开这座城镇,无数的百姓在岸边欢呼。
“等等……等等,我还不能走……”他咬牙。他还有青青,还有小四,时候还不到!他不能随着船一块走!
“佛哥哥!”
“青青……小四去隔壁房收拾包袱了?”他忍着浑身烧灼的痛苦,用尽全力吐出这句话。
马毕青看向身边的儿子,附在万家佛耳畔低语:
“他正忙着收拾,没过来呢。”
“暂时……别叫他过来看见……看见我这副模样……”
“我知道,你很在乎当爹的尊严的。”她哽咽道。
小四眼眶早已泛红,闭着嘴巴不敢吭声。
“青青,我好痛……有人在拉着我走……”
她吓了一跳,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见他痛到青筋都爆凸了,她颤声道:
“佛哥哥,没人拉你没人拉你的!你在房里,我把你拖到床上了,没人会带你走的!要有人带你走,我也不准的!”
她的声音像在遥远的天际,模模糊糊的,他整个神魂一直在月兑离,他跟青青不一样,青青的魂魄过重,他却只剩一半在体内,他必须耗尽全副的精力才能迫使自己强留下来。
当半年前他变成半人半鬼后,他就知道不管一家子走到哪里,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来收他。
“佛哥哥,咱们说好的,你走我也走的!”她猛咳几声,低头看着直拉着自己裙摆的小四。
“有船……”他哑声道。
“没有船!这里没有船!是你看错了!”
那是什么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脑海里?好多百姓在欢呼,好像视为理所当然……等等,他马上就要走了,他马上就要带青青跟小四离开这座城了,这艘船别强拉他走啊!
“爹!爹!娘已经答应小四,你跟娘会陪小四活很老很老的!你别走!小四是佛赐的!能保护你的!”
“青青……叫小四回去……”他咬牙切齿,费尽力气才说出口的。
“我不要!”小四爬上床,用力抱住他的大腿。“爹,我不走!我跟娘保护你!”
“……你连爹的话都不听了……”隐约感到有副柔软的身躯紧紧压住他的身子,好像这样子压,他就走不掉似的。这个傻青青……那个笨小四,怎么他的家人都没他聪明?
“佛哥哥,你说过阴差是掌人的生死簿,绝对没有办法抓你,没人能抓走你的!你可以活很久很久,活得比我跟小四还久!没人能抓你的!”马毕青边咳边在他耳边反覆说着。
他的汗流不止,灰白的脸色痛苦得像是随时会断气,从来没有看见他这么痛苦过,好像在跟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拔河似的,拔输了就得走人一样。
“爹是好人!没人能抓他的!”小四哭道,紧紧抱着他的大腿不放。
他是好人?因他而死的人有多少啊!他也叫好人?万家佛浑身抽搐,不由得用力抓住青青的身子,咬牙道:
“青青……有人在唱歌……”
“唱歌?”
“有船硬招我去……百姓在岸边唱歌逼我上天……我受不了了……”唇色发白,只能强迫自己用力抓住青青,才能不被招去。
马毕青与小四泪眼互看一会儿,小四连忙抹泪叫道:
“爹,小四唱给你听,好不好?我、我唱,唱以前在家里常唱的那首……人之初,性本善,我家有个小佛赐,天上神佛来送子……性相近,习相远,我家有个大桃子,当妻当娘母老虎……苟不教,性乃迁……”
小四的歌声细细地,发颤地勉强传进他的听觉里,与催促他快快离去的合唱杂混在一块,让他像是被两股力量活生生地扯动着。
他咬着牙,死命抱着压在他身上的青青,极力静心听着小四唱的歌。
小四刚出生,他高兴得要命,以为这是美满生活的开端,生活会一步一步走向他预期的美景。
他一向不算严父,等小四长大了点,虽然定时教他读书识字,但从不拿板子打人;他总是让青青做点小菜,陪着他们父子一块读书,兴来时就编个曲儿让小四背,一家子和乐融融,即使他走出万府必须阳奉阴违,必须去跟贪官污吏打交道,但只要能保住一家平安,让妻小能快乐生活,他心甘情愿。
他以为这样的生活,能到他跟青青咽气的那一刻,万家不是积善之家吗?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他不想当官、不要多余的福份,纵然半年前被一只瘟鬼害到妻下黄泉路,他也成半人半鬼,但他还是只求能守护他的妻小就心满意足了。
他这样也不行吗?
也不行吗?
青光顿时从他苍白痛苦的脸庞蔓延开来,俊脸扭曲充满仇恨,马毕青见状紧紧抱着他不放,叫道:
“佛哥哥!佛哥哥!你别吓我!你还是个人,不是鬼!你会陪着我跟小四,你会陪着我跟小四……”
湿答答的泪水一直流到他的颊面,淹湿了他的颈子。他的青青很少哭的……很少哭的……万家佛咬住牙根,听见她不停在他耳畔低喃:
“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心里,我的佛哥哥一直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一尊佛,不是鬼,不是鬼,绝对不是鬼……”
一尊佛,一尊佛!光听这句话他就要笑出来了!一尊佛!一尊佛!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一尊佛!他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半人半鬼而已啊!
他拼命吸气,尽力排除那招着他走的歌声,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渐渐静了下来,他眼前的船只愈离愈远,只剩下小四的歌声一直在重复、重复——
“父子亲,夫妇顺……我家有尊大神佛,镇宅保人样样来,家里他最大,妻尊夫命,儿听父话……”
听着听着,他与青青在平康县的夫妻生活历历在目,他微微失了神,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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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大伯,你要找爹吗?”
小四的声音让马毕青迅速张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万家佛身上。
她睡着了?
她暗叫声糟,直觉要起身,却无法控制冷到僵硬的四肢,一时之间她咬牙吞下疼痛的低喊,狼狈跌坐在地上。
“大伯,大伯,别进来啦!我娘被我爹传染风寒,我爹正在照顾她,没法出来。这样好不好?我等爹一有空就叫他去找你!”
没过多久,小四跑进房里,看见娘亲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赶紧上前,低喊:
“娘,你疼不疼?”用力揉着娘亲的四肢,让她能早点恢复体温。
“你爹呢,他还好吧?”
“小四一直盯着看,爹好像睡着了,没事的。”
马毕青松了口气,用力眨掉眸内残余的泪,瞧见儿子两眼红肿,她吃力地抱了抱他,然后立刻放开,怕冷着他。
“小四,你辛苦了。”
小四用力摇着头,小声地说:
“娘,刚才我跟严大伯说是你病了,他就不敢贸然进屋,要说是爹病得没法起身,他一定二话不说进来看爹。”
“你真聪明。”
“那个……娘……”声音变得更低了:“一早我出去瞄瞄,才知道昨天傍晚应城里的人去烧船。”
“船?”佛哥哥嘴里也说有船要载他走的。
“那是城里的习俗,每年五月初,放烧船沿着河道流,驱瘟鬼……”小四吞吞吐吐:“瘟鬼赶上天了,城里就不会有莫名的疾病传染作祟,可是今天早上他们回来的时候,城里还是无故死了四、五个人……是、是咱们马车经过的地方。”
马毕青脸色微白,低声说:
“别让你爹知道。你去把包袱拿来,还有那把剑拿长布包好,等你爹一醒,咱们就走。”
小四用力点头,赶紧回隔壁房里去收拾。
她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暗暗运气让四肢活络起来,抬头往床上望去,不知何时他已经清醒,正看着她。
他脸色虽然惨白,却无鬼魅青光,只是神色十分疲惫。
“佛哥哥……”
“原来是应城习俗啊……”他慢吞吞地起身下床,然后说道:“我就说,到底是哪儿来的大罗金仙逮着我了。”取过房内唯一的披风,披在她单薄的身子上。俊目凝视她,嘴角抹上温柔的笑:“青青,你冷醒我了,刚才有一瞬间,我想起有一年,咱们在北方过冬,两人抱在一块取暖呢。”
本来她已经将泪眨掉了,听他一说,新泪沿腮落下。
他浅笑:“要是咱们平康县也有这种习俗,说不得咱们就不会落得这种地步,人不人鬼不鬼的,不过这也不打紧,一家子在一块最重要,是不?咱们快走吧。”
“佛哥哥,你能走吗?我背你好不好?”
“不好!”他哼声,抹去她冰冷冷的泪珠。“我是堂堂男子汉,又是你丈夫,岂有让妻子背丈夫的道理?这条路我还走得了。”
“那……”她伸出手。“佛哥哥,我走不太动,你扶我总成了吧?”
他盯了半响,不知该不该说她变聪明了。紧紧握住她冷冷的小手,清楚地感觉到她将他疲累的重量分了大半过去。
“不去告别了,省得麻烦。”他叹道:“既然船驱走了这城里的瘟鬼,还会有人莫名得病,不赶快离开,迟早会惊动其它界的鬼神。”
“嗯。”
小四拎着包袱抱着剑跑进来,看见万家佛已经清醒,高兴地叫道:
“爹!”
万家佛泛白的唇微扬:“小四啊,你的歌声还不错,就老是抖着音,爹听了一晚上,差点被你逼得跳起来骂人。”
小四脸一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哽咽:“爹怎么教的,小四就怎么唱的!”
“嗯……等过几天,爹再换道词儿让你唱好了,保证就算你抖着音照样唱得好听。”
6
“信役一直在等我?会有什么要紧事?”严仲秋一路走向大门,问道。他平常不写信的,跟民信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哪有事能找上他的?
“说是有事跟大老爷说,好像是有点秽气的事。对了,大老爷,小少爷今儿个早上有点不对劲,平常他躺在床上病撅撅的,今天一早就听见他在房里大叫,不准任何人进去。”家仆在旁报告着。
“小夏?”怎么一个接着一个都出事了?明明刚烧船去瘟回来,却发现弟妹生了病,淑德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一反常态出来跟他问安,完全不像过去几个月躲在房里不肯出来见人的妹子。
严仲秋走到门口,看见门外的信役,以及刚走过来的冯二哥,他微讶:
“冯二,你今天有事?”
冯二哥笑道:“我是来见小青,呃,万夫人的。昨天傍晚我跟严爷烧船回家后,想到她老问我万相公在平康县的作为,也许是续弦的关系,她对自家相公想知道得更多,我想了想,应该再跟她说个明白,她嫁对人了,万相公绝对是一个能在这种世局里保护妻小的人,顺道……我带了把好剑送给她,万相公是读书人,要遇上山贼什么的,万夫人有剑在身也能保护自己。”语毕,叹了口气。
续弦?严仲秋一头雾水,但看信役在旁等着,只好先跟冯二哥做个手势,要他等会再谈。
“小兄弟,你专程找我有事?”
那信役连忙掏出三封信,说道:“严大爷,这是您寄到平康县万大爷那儿的信,那儿早是空宅子了,以后您不必再寄了。”
严仲秋闻言,愣了下,接过信。
“空宅子?家佛倒没跟我提过他卖了宅子……小兄弟,谢了。”见那信役迟迟不肯离开,严仲秋回头对家仆喊道:“去取串铜钱打赏这兄弟。”他的声音本就如破晓洪钟,乍听之下简直像是在发火。
那信役连忙摇头,解释:“严大爷,我不是要讨赏。我是想,您要不要知道万大爷的去处?我特地帮您问了。”
“这倒不必。要说他的去处,问我最是清楚,万大爷一家现在就住在我府里呢。”
信役瞪大眼。“一家?”
“怎么?万大爷,加上他妻子小儿,不就是一家吗?”
信役闻言,脸色微变,勉强挤出笑来。“严大爷,您要不是说笑话,就是万大爷在半年内又娶新妻吧?也对,难怪他会变卖家产,搬离伤心地,这样一来,重新振作娶新妻,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在旁的冯二哥同意地点头。
“你在胡扯什么?”严仲秋莫名其妙,吼道:“他妻子就一个,没变过啊!”
“不可能!”信役叫道:“他妻子早就死了!”
“严爷,小青是续弦没错!”冯二哥也跟着插话了。
严仲秋看着他们两个,斥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要胡说八道!”
信役双拳紧握,大声说道:
“严大爷,我说的句句实话!我问过平康县大半人,万府半年前死了夫人,是得急病死的,当时万大爷还痛不欲生,跟着吐血伤身,不肯离开尸体。七日回魂日那晚还守在灵柩前……”说到这里吞了吞口水,才有胆再说:“听说,第八天,他带着七岁大的儿子跟棺木走了,从此就没有再回来了,连家产也是他不知打哪雇来的人来县内变卖的,他一走,平康县没多久就遭战火波及,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冯二哥点头,沉声道:
“跟我听说的一模一样。他一走,平康县县官吏员也不以为意,只当少了个交好的书生,后来平康县卷入战火,百姓才知道之前全仗万相公在县官知府之间周旋建言,上呈主意,避开战火。万相公一走,县官就被暴民给杀了。”
严仲秋听这二人愈说愈夸张,明明家佛的妻子就在府内,看起来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但见这信役脸上的恐惧又不是在做假,而冯二刚才说到续弦——根本不对,他当初去喝家佛喜酒,其妻确实就是叫马毕青啊。
“你说这万大爷叫什么?”他问信役。
“万家佛!这我都问得清楚了!儿子取名佛赐!”
“……妻子呢?”严仲秋脸色凝重。
“马毕青!”信役大声地说:“脸似桃子,大眼清秀,约莫二十三、四岁,懂得武艺,死于半年前,万大爷最后带走的棺里躺的就是她!”
冯二哥闻言,错愕万分。
严仲秋听他信誓旦旦,心中恼怒不已,也跟着大声-道:
“胡说八道!平康县万家佛的妻子马毕青,明明现在就在严府里!怎会死于半年前的急病?”
平日他的声量已经是很大了,如今他一火大起来,其声犹如平地大雷,直破云霄,不止站在身边的家仆跟信役震得耳内发疼,连严府外路过的人也不由自主捣住耳朵。
未久,信役莫名其妙地离去了,严仲秋也怒气冲冲走回府,冯二哥站在门口,捧着打算送给小青的好剑,不住地发抖。
“怎么可能……明明小青就活生生在我面前,她怎么可能已经死了半年……万相公怎么能够教死人还阳呢……”在严府里跟万家佛打个照面时,见他抱着小青,神色虽然冷淡,但一个不疼妻爱子的人绝不会费尽心思保住万家,保住平康县的安和乐利的……
平康县万家佛之妻马毕青在此?
“是啊,小青是在这……”冯二哥立刻抬头,看着带些阴风却无人的四周,不由得瞪大眼,月兑口:“老天!刚才是谁在说话?不会是鬼……”
立刻坞嘴不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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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
明明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被说得像死了一样……死人?严仲秋怒气冲冲,行至中途,突然停步。
“等等——”他虽不及万家佛聪明,但不至于蠢如笨猪。“那日我记得弟妹在马车内一点声响也没有,下了马车还在半热的夜里穿着披风,在白天倒是正常得紧,冯二跟信役也没理由编故事来骗我……这几日城里一直有人莫名死去,这其间难道真有问题?”马毕青若真死过一回,那现在在客房内的是谁?是妖怪?莫非家佛跟小四也被妖怪蒙了眼?
“来,小四,娘抱你上马车。”马毕青的声音蓦地响起。
严仲秋顿时警觉,循声走去,瞧见他们一家偷偷模模地在后门牵出马车,马毕青系着披风,正抱着小四上马车。
“娘,我再高点就不用你抱了。”
她笑道:“是啊,你要再高点,就轮到你抱娘了呢。”
“哼!”万家佛说道:“青青啊,我要抱你你还嫌弃呢,小家伙要抱你,你倒是乐得很。”
严仲秋看他的好兄弟坐在车夫的位子上,看起来神色极为惨白,像是刚大病一场,说起话来虽然有气无力,但唇畔抹着淡淡满足的笑意。
“爹,以后我长大也可以抱你的。”
“哼,几年后再说吧。”
“相公,我来驾马车吧。”
“不,小四说街上有丧家,你还是少抛头露面,省得教阴差发现了你,出了城再说。”
“爹,小四再大一点也可以驾车了。”
“是是是,等你长大等你长大,爹和娘都等你长大。”
阴差!马毕青果然有问题!
严仲秋正要出面,却又及时停步。此时要贸然出去,马毕青要真是鬼怪,会不会伤及无辜的家佛跟小四?
再细看一眼万家佛的神色。以前不觉得,那信役跟冯二说了他才发现,家佛的脸色压根没有血色,甚至白里透着青光……这也是马毕青害的?
严仲秋几经思量,再想下去,人都要走了,一走要再见,只怕到时会是家佛的尸骨。思及此,他不再犹豫,反身快步走回书房,取过长剑。
“家佛不知打哪里弄来的斩妖剑,虽然我的剑只是普通的长剑,可也要跟马毕青那女妖力拼,救下家佛跟小四才是!”
举步要离开书房,墙上的挂画忽然无故飘落到地面上。
“是家佛送的钟馗食鬼图。难道连这张图也在暗示我,马毕青真有问题?”原本他不迷信,但经历了小妹被狐狸精缠上,城里又无故死人,真的不得不怀疑马毕青不是人。既然不是人,就不该留在这世上!
他捡起那幅画,本来要先摆上书桌,正巧对上书中钟馗的厉目,大胡子之下的脸色有些恍惚,书房内顿时一阵寂静。
过了一会儿——
书房的门开了,魁伟阳刚的八尺身躯步出房门,一步一步犹如脚踩小鬼一般,他所经之处,地面发出凄厉的哀号声。
躲在转角的少年,全身缩成一团,捣住耳朵瑟瑟发抖。
“我的老天爷……有没有搞错……”那少年连自言自语都打着剧烈的战栗,上唇几乎对不住下唇。“书生,你到底是什么妖怪?还是你妻子才是真正的大妖怪?连食鬼的大人物都出来了……”
完了完了!他躲在严府里,只是想仗着严仲秋的正气,占住地盘而已,偶尔能够尝尝男人的美味就够了,哪知这书生一进严府,就引出这样的大人物,要是他再待下去,等钟老爷解决了书生一家子,说不得就轮到他了……他不要活生生地被钟老爷干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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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包袱放进车内,马毕青先去将后门打开,对着万家佛微微甜笑,让他先驾着马车出后门,她看见马车后面的小四,连忙道:
“小四,你坐进去点,老坐在车边,小心掉下来。”
小四立刻乖乖缩回去,看着娘亲要走出后门,突然之间,他看见院内的树叶在飘动,明明没有风的啊。
他没有多想,用一个很大的笑颜回报娘亲的微笑。一辈子住在马车上也没有关系,只要爹娘都在,就这么流浪着,他也心甘情愿,很快乐很满足了。
万家佛驾着马车,回过头,说道:
“青青,你跟小四上了车可以眯下眼,唔,我瞧过那上黄色布料,其实正适合我的身高,小四的衣服可以缓做,不如……”瞪着树叶不寻常的飘动,今日无云无风,唯独靠着青青的地方,开始起了旋风。
平康县万家佛之妻马毕青,享年二十四,于十二月初八死于家宅之中,阳寿已尽,为何还赖在此处不肯随阴差下地府?马毕青,跟我走!
细微凄厉的声音再耳熟不过,万家佛脸色遽变,大喊:“青青!快上车!”
马毕青虽是一脸疑惑,但也知道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她立刻奔前要跳上马车,哪知后门“啪”地一声,被疾风用力关上,彻底隔开他们一家子。
万家佛迅速跳车,用力撞击后门,怒叫:
“青青!”
小四回过神,跟着爬下车,用小小的身体一块撞门。
“爹,爹!怎么了?谁关的门?娘呢!为什么不让娘出来?”
“地府有人来抓你娘了!”他一介书生,再怎么撞也撞不开这坚固的严府后门,他转身对着小四叫道:“去把你娘的剑拿来!”
小四心一跳,用力摇头:“爹,你不能碰剑的!”
“去拿剑!”他怒吼,不再理会儿子,拼命撞门。
小四吓得赶紧上车取剑。长剑又沉又重,平常他了不起只能抱着剑,却没有办法抽剑砍东西!如果他再长大一点就好了,只要再大一点点就好了啊!
“青青!青青!谁叫你,你都不要回话!谁要带你走,你都别走!你魂魄里多了半个我,他们拖不动你的!只要你别心甘情愿跟他们走!青青,你听见了没?”
“爹……”
万家佛低头看见儿子取剑过来,立刻接手,抽掉长布,紧握住斩妖剑的剑柄,掌心像在烧灼一样,霹哩啪啦,一层皮一层皮地烧着——
“爹!”
“走开!”
他抽出长剑,仅仅剑面闪过的白光就令他神魂欲裂,他咬牙忍着,高举长剑,用力砍向坚固的后门,连砍了三次,才将后门劈开,他立刻用肩顶向那扇门,随即门被撞开了。
“青青!”
“娘!”
万家佛父子冲进后院,看见她紧靠在树前,神色极为难受,身侧拳头紧握,身子不时被用力扯动,那模样,分明有人在勾她的魂魄离体。
“娘!”
“小四别过去,会让你娘分心的!”万家佛咬牙,对着她四周喊道:“你们带不走她的,青青无故被瘟鬼害死,她是枉死的!为什么你们还要穷追不舍?”
平康县万家佛之妻马毕青,享年二十四岁,阳寿已尽,生死簿上确实这样写着。万家佛,你拖住你的妻子,赖在这副身躯上,终究不能像常人一样,还累她错过投胎转世,你所犯的过,地府一清二楚。
“我要犯了错,就来找我啊!什么生死簿!什么投胎转世!她是马毕青,今生今世都是我的妻子,她是无故枉死,你们要真带她走,我非要上告天庭不可!”斩妖剑只斩妖,对地府的鬼官应是无效,但他不甘心,紧握着那把剑,随时要抓机会拉回青青。
“上告什么天庭?万家佛,你半人半鬼,祸及无辜百姓,理当消失在这世间,还能上告什么天庭?”来人声似大雷,说话带着异样的腔调,同时咬文嚼字像个读书人,只是身材太过魁梧惊人,炯亮双眸带着浓浓杀气。
此人每走一步,脚下小鬼的凄叫不断。万家佛缓缓转头瞧去,看见廊腰走出一名再眼熟不过的大汉,然后,他闭上眸,哼笑一声,再张开时已是一片平静。
“从我看见那幅钟馗食鬼图时,我就料想,世间事绝对没有巧合这种东西,当日青青死于急病,不是巧合;在马车上遇上严仲秋,不是巧合;严家人被妖怪缠上,更不是巧合,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布好了线,等着收网,老天爷早在我跟青青相遇之前就注定了吗?注定我跟她,无法白头到老。”
“爹!”小四迟疑地看了一眼严仲秋,颤声道:“严大伯他……”可以帮他们的吧?爹还帮严大伯除妖啊!
“小四,那不是你严大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严大伯,已经被附身了。”自始至终,万家佛都很平静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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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当年严仲秋离开平康县时,我一时福灵心至,想赠他一幅钟馗像。钟馗之中又有不同画像,我偏偏选了食鬼图,还是我亲手所绘!到头来,我成了自己的催命阎王了吗?”他咬牙切齿,俊目充满血丝,几乎因为满腔的恨意而爆裂开来。
“那是你的报应,万家佛!”
“我的报应?”俊美苍白的脸庞溢满从未见过的冷笑:“现在世道这么乱,该报应的你不去报,要来杀了我?你有没有想过,你藉我好兄弟的手来斩妖除魔,他若清醒了,岂不是会痛不欲生?”
“你这个妖孽只会作恶多端!他能大义灭亲,自然不会内疚!你万家佛由人身成半瘟鬼,天上春夏秋冬四瘟神各在任内时节领二十五万瘟鬼下凡布灾,所属时节一过就该返回天上,你既然已成半瘟鬼,地上已无你容身之处,你偏要执意留下,你可知这半年来有多少人因你而死?”
万家佛冷声冷语道:
“我只知道我为了保住我的家人,就算是变成瘟鬼,就算是害死了其他无辜的性命,我也绝不后悔!”
“万家佛,你全无悔意?”
“我要有悔意,你就会放过我了吗?我跟青青,自幼青梅竹马,立誓厮守,我自认万家数代从未做过任何违背天纲的事,青青她也不曾伤过人,既然你们自许正气,为何不把世间的妖魔鬼怪全部抓走?为什么要让一只瘟鬼害死青青?我跟她,在半年前,只是平康县一对普通夫妻,原本到老都是寻常人。现在呢?那只瘟鬼先害青青急病而死,再害我成半人半瘟鬼,你们这么爱抓鬼,为什么不在半年前就抓走那只瘟鬼?”他愈说愈恨。明明可以当白首夫妻,到头却落得这种下场!
“那只瘟鬼,不是教你给杀了吗?”
“是啊,他先害青青,再让我成半鬼下地府救青青,然后,我就杀了他替我一家报仇。”紧紧握着那把剑,他头也不回地说:“小四,回车上去。”
“不要!爹,你跟娘说好要等我长大的!”
“回车上去!”
“爹!”小四扑上去抱住他。爹没有回头,却隐隐看见他的脸庞泛着青光了,娘曾经说过现在爹只是半人半鬼,总有一天会变成没有人性的瘟鬼!他不要!他对着严仲秋叫道:“我爹不是坏人!我爹不是坏人!我爹跟我娘都是好人!都是好人啊!为什么你们不去抓坏人,却要来抓我爹娘?”
万家佛狠心地一脚踹开他,怒道:
“我叫你回车上去,你是连爹的话都不听了?”青光罩住他向来俊朗乐观的脸庞,充满仇恨的神情让他的脸开始扭曲,他看见被附身的严仲秋举起那把剑,不由得冷笑在心里。
当日绘了钟馗食鬼图,他画得惟妙惟肖,画得沾沾自喜,却不料有朝一日他自食恶果了!
他咬牙切齿,不觉鲜血满口。今日就算保不住自己,也要跟鬼抢下青青。
当被附身的严仲秋持剑砍来时,万家佛突地旋身,不理那把长剑直逼他而来,反而要趁着阴差猝不及防时,试着救下青青;哪知他才转过身,手里的斩妖剑硬是被人接手过去,及时挡住差点穿透万家佛背心的剑锋。
“钟大师,我相公,是为我!”马毕青咬牙,瞪着眼前的严仲秋,一字一语地说道:“我跟我相公,曾经约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跟我儿子约好,陪他长大,难道就不能放过我们?”前臂撑住斩妖剑,才能抵住来剑的力道。血丝微微渗出她的臂肉,她却连眼也不眨。
“青青!”万家佛见阴风随她而来,知道阴差还没有要放过她。即使看不见阴差在哪儿,他仍紧紧靠在青青的背后。
可恶!如果他不是半人半鬼,如果他愿意成为一个真正的瘟鬼,他就能见鬼了!如果他成了一个瘟鬼……
“严大伯,我娘不是坏人,我爹也不是坏人!”小四爬过去,抱住严仲秋的小腿,颤声道:“我爹不是故意的!我们一直走一直走!爹说等找到我们的容身之处,我们就不用再走了!爹不想害死人,所以我们一直走!严大伯,你当没看见爹跟娘还有我,我们马上就走,走得远远的好不好?”
被附身的严仲秋低头看着小四,沉声说道:
“天下虽大,却无你爹容身之处。你爹主瘟,他所至之处,必有无辜枉死者,即使躲到山里,山间生灵也会尽数消失!你爹代表死亡,他若不消失,这世间还会有生命因他而死。”
“我相公,全是为了救我才成半人半鬼。如果真要说,我才是罪魁祸首,钟大师,我想问,现在世道乱,妖孽尽出,这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吗?”马毕青哑声问道。
“这是世间的劫数。”
“世间的劫数?那就是早安排好了?我跟我相公也是如此吗?”
“万夫人,你若肯下地府投胎转世,来世必有善报。”
马毕青唇角微泛苦笑:
“敢问我做了什么好事,来世必有善报?”
“你诚心刻佛。”
“刻佛?”
“你还记得你每到一处,必雕刻一尊小佛,你全心全意雕,至你十六岁足,共雕了七百八十一尊,你还记得吗?”
她微讶,月兑口:“我雕的是我家相公。”
“你心中有佛,那便是佛了,你每雕一尊,全心全意祷念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你可知你的心意,让妖孽无法亲近那些人家?这就是你的功德。”
她愣了愣,眼泪突然滑落腮面,没持剑的左手紧紧扣住身后男子的手。她难以置信地低喃:
“我雕的是我家相公……我一心一意祈求他们平安康泰,就因为我不曾在万府里埋进我家相公的佛像,所以我跟我相公落得如此田地?我不要什么来世报,我只要这一生跟我相公儿子一块就够了啊!”
“你命已绝了,阳寿尽了!”
“无所谓,我跟我相公说好了,地府阴间他往哪儿走,我就跟着走!他要烟消云散、形神具灭,我都陪着他!”低头对上小四哭得不成人样的小脸,她声音微微放柔:“小四,你回车上去。”
“我不要,娘,我不要……”
马毕青皱眉,声音已有不悦。“小四!”
小四泪眼看着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小四迟疑了下,张嘴想要说什么,后而见她微微一笑,他点点头,用力抹掉眼泪,爬上车时频频回头看爹娘。小小的身子一直在发抖,他咬着唇,深吸口气,爬上平常爹娘坐着的车夫位子。
淡淡的雾气从小四身边飘过,他用力眨着眼,看清路况,拉起缰绳,努力回想平常爹娘是怎么驾马车的。
他有点害怕地回过头,看见院内的爹娘还在僵持,娘不会骗他的吧?娘从不骗人!不骗小四的!
马毕青牢牢注视着眼前被附身的严仲秋,无视利刃陷进臂肉间,她握紧丈夫的手,说道:
“佛哥哥,咱们不做下辈子的夫妻。”
万家佛垂下俊眸,没有血色的俊颜微微柔和了。他应声:
“嗯。”
“还有小四,咱们一家子也不求下辈子在一块!”
“好。”他笑了,青光笼住了他俊美又带病的脸庞。
马毕青忍着回头再看小四一眼,握紧剑柄,整个剑刀迅速反抽回去,弹开对方的剑锋。
她拉过自家相公,避开紧跟不舍的凌厉攻势,明知身边的相公正在化为瘟鬼,即使心痛无比,她也无法出言阻止。
“万夫人,你只是个阳寿已尽的鬼魂,即使阎王判罪,也不过是冠个逃离地府的罪名而已,你生前积有功德,两相抵消,来世又有善报,何苦随他烟消云散?”被附身的严仲秋其声似雷,震得严府小小后院微微动摇。
“来世我不叫马毕青,来世也再没有万家佛了!”
“马毕青,你可知万家佛现在正化为瘟鬼,他要真成瘟鬼而留世间,所害之人绝不是半人半鬼的万家佛可以相比的!”
她怎会不知道?就算没有回头看,她也知道她的佛哥哥在做什么!交握的两手间,传来他匆冷忽热的温度,她眸内虽然不住涌泪,嘴角却漾起美丽的笑花:
“我知道!他是我相公,我当然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成了瘟鬼,我陪他一块,他要害死人,自然也少不了我一份!钟大师,马毕青跟万家佛,是一块的!”
“那就是马毕青你自找的了!应城瘟鬼还不速速消失!”
长啸声几乎震破她的耳膜,刹那间她眼前出了错觉,被附身的严仲秋张牙舞爪,血盆大口,所持长剑犹如巨剑,向她整个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