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官道上尘土飞扬,一辆小马车缓缓驶近官道旁延着树木搭起的茶棚。「爷儿,要来壶茶吗?」店家从棚内探出头来问道。
「好啊,就来壶凉茶吧。」车是个驼背的老头儿,脸上的皱纹朵得比北方的花卷还可怕,更可怕的在他两腮涂得红红的,像要证明其实我不老,我很年轻。
他半眯着白色的眼珠,往茶棚望去。近冬天的午后茶棚人不多,零零散散分坐在四周,多是赶路人;有读书人、商人、工人还有女人┅┅他眨了眨眼,很惊讶在这种地方瞧见年轻的女人。
「茶来啦!」店家送茶来,老头儿没下马车,直接接过托盘,递给店家铜板后,便迳自倒起茶来。
「爹,敢情您是忘了小儿我还在马车内渴得要死?」车幔被掀起,露出一张年轻的黑脸。
「嘿嘿,你爹不争气,才五十出头,就忘了还有个儿啊。」老头儿将茶壶交给儿子,随即轻啜一口茶,喷了出来。「这是什么茶!」他叫道:「店家、店家!你这是什么茶┅┅」
「别闹事,老爹。」黑脸小子倒是随遇而安,咕噜噜地灌下好几口。「茶棚卖的茶只是解渴,你就当是喝水就好,要是砸了这一回,我虽是你小儿,也救不了你啦!」老头儿闻言倏然一惊,立刻忍气吞声地喝下口。
他们的对话引起茶棚内几名赶路者的注意。好奇地往马车望去,注意到老头儿奇丑无比,儿子虽脸黑,却也眉清目秀。有人的颈子伸长了点,瞧见黑脸小子的身后彷佛有一具棺木。「秽气!」立刻有人低叫,将脸撇开。
「我瞧他们像是有底子的人,极有可能是江湖人。」
「这倒是,你注意到了没?那老头儿的背瘤大得可怕,竟也能将背挺得像竹杆似地,不是神功是什么?」
「噗」地一声,黑脸小子及时将茶水喷向车内的棺木,才免于老头儿一身湿。老头儿的双腮似乎变得更红,连眼眶都布满血丝。
「老爹,你什么时候练成神功啦?」
「死儿子,你给我住口!」老头儿随即放大声音道:「咱们这一回可真好运,布下天罗地网,总算抓到他了。」
「是啊是啊,总算抓到他了。」黑脸小子附和道。
「抓到他的时候,你老爹我先赏他两个巴子,害得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知道的,要不是他,我不会身在地狱多年啊。」
「是啊是啊,老爹做得好。」
老头儿瞪他一眼,正要开骂,发现黑脸小子的视线落在茶棚内的年轻女子身上。他顺着望去,瞧见那名女子是闺女打扮,没有江湖味儿,她的衣服┅┅
「天,廉价货,没有眼光,究竟是谁建议她穿成这样的?」
「不会啊,我瞧得挺顺眼的。」
「呸!她怎适合这种没有颜色的衣服,腰带要垂坠饰,最好是纯金打造的,走起路来会叮叮咚咚地作响,就配她这样的大美人儿┅┅」
「叮叮咚咚地好警告你有人来了,是不?」老头儿心虚地哼了一声,又瞧见方才在隔桌一直在偷窥她的几名彪汉忽然往她走去。
「天,不会吧,我就知道红颜祸水,人长得这么美只会生事┅┅」出于本能,老头儿立刻要跳下马车。
「老爹,你想干嘛?」
「去救人啊!」
「凭你的功夫?」
是啊,凭自己的功夫确实不如她,要救人可能倒头被人救,那多丢脸啊。
「出了意料之外的事,那┅┅咱们该怎么办?」
黑脸小子忖思了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老爹,那个姓聂的治不好你,我们就拿他家人开刀,这个人你确定是聂家人吧?」他高亢尖锐的声音终于引起那年轻女子的注意。
「是┅┅是吧!」老头儿的心怦怦跳着,答道:「我特地查清楚了,聂家老八在松竹书院教书,我正是在往松竹书院的路上发现他的,人丑得紧,又戴着个面具,是不?」像要证明,他拿出打造精美的半面面具。「嘿,现下他躺在棺木中哩┅┅」
接下来老头儿说什么,她已经没有再听了。耳畔轰轰作响「棺木」二字──那个面具确实是聂渊玄所有┅┅棺木、棺木┅┅那表示什么?
「小美人,陪大爷喝喝茶,好不好?」几名江湖大汉涎着笑逼近她。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就不要冲动地离开他啊!
「小美人,爷儿在说话,你是没听见还是耳聋┅┅」伸手欲抓住她的柔荑,她挥开衣袖,连眼也不望他的,低咆:「滚!」大汉被她运气飞震撞上树干,黄叶一古脑儿地落下。
「我的天、我的天啊┅┅」老头儿才一眨眼就见她闪到眼前,结巴道:「姑娘你有何事?」
「里头是朝延命官聂沧溟的八弟聂渊玄?」童音一冲起来,老头儿的头皮就发麻。
「里头就算是天皇老子也干你何事┅┅」还没说完,就见她伸手探来,欲掀车幔。
老头儿该出手的,但因为惊惧过度而胆怯,黑脸小子「啐」地一声,连忙双掌击向她,连她的衣袖也没碰到,即「啪啪」两声,被打了两巴子。她钻进车内,眼里只有那具半掩的棺木,左边似有人也有淡酒味,她没有搭理,扑前看见棺木内确实躺着聂渊玄。眼前为凭的事实狠狠地挖裂她的心肺,让她痛得眼花了、再也瞧不清了。
「怎么可能┅┅」她不成声。才短短一个月啊!他怎会┅┅怎会┅┅有劲风逼至,她直觉翻掌要挡,突然又收起掌势。她还在挡什么?他死了,死了,还有什么好挡的?十年来,她的心里一直有他,没有想过他会死,如今他死了,她还挡什么?
原掌势已收,任由对方打下,心底又突起一个念头──没有报仇,她不甘心,立刻要挥化来势汹汹的劲风,但为时已晚,来人双掌一气呵成地将她打进棺木之中。
「快!」
「封棺!」
「迟了咱们全完蛋啦!」
有人迭声叫道,她要出掌打碎棺盖,又怕伤及他的身躯,短短一念之间,棺木已然阖上。棺木之外,众人满身大汗。
「不┅┅不会有事吧?有没有呼吸的空间?」老头儿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点你就不必操心了。」始终躲在马车内的一名男子望着自己的双掌。没有料到会毫不费力地将她抓住,他一直以为这个计画破洞百出,她怎会不察呢?「明明方才她可以回掌挡我,为什么不挡?」他喃喃自问。
老头儿抚着胸口,爬回前头的车位,咕哝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对啦,你不能先走,就待在这里头,我怕┅┅我怕又出了意外┅┅」他要驾马车,却见茶棚内每个人都在瞪视着这里,有名读书人张大眼睛瞪着他,眼里充满恨意,他立刻傻笑:「嘿嘿,各位不必介意,她与咱们有仇,有仇报仇是理所当然,谁再看一眼,我就挖了他的眼珠!」
语毕,他起鞭抽马,马车立刻在官道上奔驰起来,经过那名大汉时,老头儿哼了一声,将指尖铁珠弹到大汉的笑穴。
「你真过分!」黑脸小子爬到前头来跟他一块坐。
「什么过分,敢调戏良家妇女的都该死!啐,那是什么死人脸?这种脸也有人会调戏,连点妆也没有上。」
「哎,她素颜也美啊,何必在脸上添什么胭脂水粉呢。如果她没有人要,我倒不介意娶个妻大姐!」
「去!你等八辈子也等不到┅┅」一思及她躺在棺木里,就浑身发毛。「我的天啊,我真的做了,我的天啊,她一定会报仇的,我的天啊、我的天啊┅┅」马车愈驶愈远,总在官道的转弯处消失。
茶棚内人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一个细微的声音冒出来:「咱们要不要去找捕快?」
「要找!」读书人悲愤交加地泣道:「而且还会有画像,我将那老头儿记下了,他竟然敢害死咱们书院里的八师傅!咱们学生绝不会放过他的!」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像中蛊般,彷佛有人不停地在她耳畔低吟。会是谁?这世上懂得她的心思。
「该起来啦,练央。」她微微申吟,张开无神的黑眸。
「作恶梦了吗?怎么流泪了呢?」温热的大掌如春风拂过她的脸颊,她定晴一瞧,张大圆眸。「你没死!?」童音又惊又喜。
「我怎会死呢?」他温笑。
「难道是梦┅┅」话才说完就发觉自己躺在他的大腿上,身上盖着薄被,丝绸的布幔遮去床外的光景。她翻身起来,顿觉自己体内失了气,全身发软。
「你┅┅你没事吧?」他及时抱住她软下的身子。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不顾自己突然失去功夫,急迫地扫过他的面具、他似无恙的身体。「我明明记得你躺在棺木之中┅┅」
「躺在棺木之中不见得一定要是死人。」聂渊玄温柔接住她猛掉的眼泪。「元巧这小鬼说得倒也没错,女人的泪像珍珠,珍贵得紧。」
她才不管聂元巧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看到他安好,宁愿舍去一切啊!她的眼泪愈掉愈凶,顾不得之前有什么嫌隙,颤抖地紧紧抱住他,感受到他还活着的事实。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哽咽道。
聂渊玄的双臂悄悄轻触她的背,不敢紧抱她。脸庞微微躁热,忍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练央,你┅┅你抱得我喘不过气来了。」抱得他心跳如鼓,差点失了心魂。方才看着她的睡容,已是有些把持不住,现在她身上桃香扑鼻,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瞒着他下了什么药,竟然对她如此敏感。
她闻言,这才松开些彼此的距离,擦掉眼泪。「你不必怕,有我在,我会救你出去的。」
「你都暂时被废了功夫,要如何救我?」他柔声说道。
原本撩开床幔的动作停下,她惊讶地回头,道:「暂时被废?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方才暗自运气,确实觉得被人封了好几道大穴,有多严重她暂无法顾及,全心只悬挂他还活着的事实。
他轻咳一声,垂首低语:「我听他们送你来时,提到暂时废掉你的功夫,以免你带着我月兑逃。」
「他们?」她忆起那个背上生瘤的老头儿以及黑脸少年,当时马车内似乎还有一个人┅┅那人的招式好生眼熟┅┅「是六哥惹来的。」他打断她的回忆,仍然垂着脸说道:「这里的庄王长年积疾,大哥没有治愈他,反而病情加重,他找不着大哥复仇,便掳我来。」
她闻言微恼聂六拖累了他,心里也迅速盘算,打量房内的摆设。她爬下床,有东西打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低头一望,瞧见铁练垂地,一头系在她的脚踝,一头┅┅系在他的手腕上。
她愕然,立刻抓起沉重的铁练。练条极粗,她一时忘了自己尽失功力,运气要击碎线条。
「练央,不要!」他大叫,扑上来。
她痛得掉出泪来,他急忙握住她虎口隐隐作痛的小手,不停地揉搓。
「很痛吗?不痛了、不痛了,不会痛了。」
她痛到额上冒汗,苦笑道:「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打人会痛、打铁更痛。」
「肉打铁,当然会痛。」溢于言表的心痛,她听见了,略微惊诧地注视他也冒汗的半脸。彷佛发现她的注视,他撇开脸,说道:「是我拖累你了。」
「什么话,你能活着,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蒙天垂怜,让她发现他被人掳了,
她是失了功夫没有错,但有她在他身边,她才能心安。她看了一眼练子的长度,又要去侦探四周,聂渊玄及时抓住她的手。
「练央┅┅」
她笑着安抚他。「你别怕,我只是瞧瞧有没有隙处可以逃。」
「逃不了了,」他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开。「有我在,你是逃不了了。」
他语气中的怪异让她心生警惕,揣测他话中意,大惊地板过他的脸。「你中毒了?」
「没┅┅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练央,他们抓住我时,我不慎撞上头,失去了眼力,再也瞧不见任何东西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如天外闪电打中她的身躯。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
「怎么可能┅┅」她试探地在他眼前伸出手晃着。
他露出温柔又苦涩的笑,视线穿越她往不知名的地方凝集焦距。「现在我已经是一个没有用的人了,你还会照顾我吗?就像是以前一样┅┅」
就像是以前一样┅┅他失了眼力,只能仗她照顾,虽然最后不知他为何突然又能瞧见,但那一段日子她想来就怕。她不是怕他当年暴躁的脾气,而是对他眼不能视物所感觉到的恐惧感同身受,但只要一想到瞧见他尸首时的心神俱制,她宁愿他活下来,不管失去视力甚至于残废。
「几更天了?」他柔声问道,距她醒来已过了好几个时辰,这其间除去她四处走动观察地形之外,尚有人来送饭。饭送到门外,差点被她给踢了,若不是顾及他会挨饿,她宁饿死也不吃。
「二更天了。」她盘腿运功了半晌,只觉气滞难通,再坐下去浑身必会不舒服。
「这么晚了啊。」
是晚了,她恍悟。「我差点忘了你不能熬夜的,」她连忙要扶他躺下。「你睡吧,有我守在这里,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的。」
「你呢?你要睡哪儿?」
「我在地上打地铺就好了。」他们之间的铁练打也打不开,也没有当日她系在他身上的绳索来得长,只能就近睡了。
他及时抓住她要下床的手臂,没抓好反而不小心碰到她的两团温香软玉,他像被烫伤似地连忙收回,叫道:「怎么行?快冬天了,你睡地上会着凉的,不如我┅┅」
她微红了脸,童音软软斥道:「要你着凉了那才麻烦呢。」
「那┅┅那┅┅」喉口像梗了石块,迟迟说不出口来,直到感觉她抱着另一条棉被要下去,他才摒除所有的礼教思想,说道:「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互相取暖。」语毕,半面的脸红光满面起来。
「嗄?」
「我是说,我是指,以前不都这样的吗?小时候我老抱着你睡,你还记得吗?我抱着你睡,会给我心安的感觉。我失去眼力之外,其实我很不安心┅┅我怕万一你也走了┅┅」他的喉口干涩,吐话困难。
「我陪着你,不会走。」
「我知道┅┅」他结结巴巴的,连手指也通红起来。「我也怕万一有人擅闯进来。你离我远些,我想保护你也不成,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保护她?他还需要保护呢。但,说不感动是骗人的。「练央?」
「哦┅┅」瞧他紧张兮兮的,她的唇畔浮笑。
「你等等。」她下床将屏风移到厅央,掩去门外有人偷窥的可能。
随即她上了床,打量床柱四周,估量床的大小,小声说道:「我睡外侧,若有人闯进,也不会先伤到你。」
她设想得多周到,如果他够男子汉就该拒绝这样的提议,但他忍住,依言躺下,见她为他拉过棉被后,松下长发,跟着躺上床。不知是不是她有意,两人之间有条棉被挡着。是啊,她还是个闺女,将来是要清白出嫁的。
她双眸阖上,几撮长发垂面。桃花脸、丹凤眼,这种美貌曾一度让他自惭,而后他习惯了,再也不分人间美丑。
他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好一会儿,不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完成心中的想望,而是怕唐突佳人,今天未有名分与她共睡一床已是自己的极限了。开始恼自己何必读了这么多的圣贤书,道德规范由心而生,进而锁身,无法再逾雷池一步。忽地,眼角瞥见绣花的屏风后头似乎有人。
他心里一惊,直接扯掉两人中间的棉被,抱紧她软软的身子。
她吓了一跳,忙张开眼睛。「怎么啦?」
「好像┅┅好像外头有人┅┅」
「有人?」她要起身察看,却遭他紧紧搂住不放。「渊玄,你要放开我,我才能去瞧啊!」
「别、别去瞧了,必定是我多心,你┅┅你陪着我就够了。」他找了个借口,见到屏风后头的人又离开了。幸而有「他」提醒呀,再多的道德也不敌一个她。
「哦。」她应道,被缚在他的双臂之间,不再挣扎。「你别怕,有我在。」她哄他。
「是啊,有你在,不管是在何时,你都不会离开我了。」他似有深意地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半夜我老爱抱着你睡,是因为我怕聂九闯进来。」
「我以为你是为了欺我。」
「我欺你?不如说你懂得报复,半夜里老爱压在我身上,压得我死去活来,叫苦连天又得强撑着少爷的面子。」他苦恼的说法差点让她笑出声,因而忽略了他满头大汗。她枕在他怀里,鼻间净是熟悉的气味,说不放松是假,只是心里隐约觉得四周透露着古怪。
再相见,一时惊喜他的复活,很多小事没有特别去注意,但如今夜深人静,沉下心后,才愈觉愈不对劲。
她以为他不愿再见到她,以为就算有一天再见面,他也是不愿理会她的自多作情,但现在┅┅他应该明白从他拉她上床的那刻起,不管有没有逾矩的行为,都算毁了她清白。
「我怕┅┅」他将她搂得喘不过气来,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在怕什么。
她恍悟。是啊,他怕到已经无暇顾及什么男女之别了,他失明了,会怕是理所当然的。「我在,你不用怕。」你会在多久?几乎要冲口问她了。他错过两次人生中最宝贵的选择,上天还会垂怜他,给他第三次机会吗?
练央等了半晌,没听见他再回答,仰脸望他,他双眼已阖,似是沉沉睡去。十几年前也曾有这么一幕,那时她好奇万分,忍不住割开他脸上的绷带,一睹他的丑颜。她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面具。
现在她已经懂得敛起旺盛好奇心,再世不会随便碰触他人隐私了。
「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喃喃道:「你兄长当年买我,原因是为挡你厄运。真的挡了吗?买下我真的有用吗?你凭着自己力争上游,走上讲书师傅之路,受到众多学生崇仰,我可没有出半分力呢。」有三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却独爱他,而他始终像个呆头鹅一样,迳自以为爱他不如爱聂九┅┅如果不爱她,而想将她塞给聂九,她没话说,但前些时日的相处,她瞧得出他对她似有情意。
「会把喜欢的人往外推,那是最愚蠢的作法,你是个讲书师傅,连这也不懂,不该为人师表。」她抱怨。
面具下的脸庞微微在流着汗。她皱起眉,喃道:「太热了吗?」以袖尾擦他的热汗,想要退开让他凉快点,他却抱得死紧。
「哼。」她轻哼一声,发泄地在他的手臂咬上一口,随即阖目养神。
她终究没有掀了他的面具啊┅┅聂渊玄失望地张开眸子,凝视她的睡容。
夜空繁星点点,庄园内寻了好久,才寻到这个小黑脸。
「你在做什么?」
「我在写家书啊。」黑脸小子头也不抬的。
「想当细作去告密?」抱着琴的青年忽地扑上想撕纸。
黑脸小子反应也快,立刻捧着书信跳上亭栏,啐道:「嘿!我是这种人吗?好歹掳人我也有一份,告密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告密,自然不会有人责怪。」他恨恨说道。
「哟哟!我是不是漏听了什么?你言下之意就是有人会疼我疼到可以不必论罪的地步?」
「大伙心知肚明就够了。」抱琴青年突地又窜上亭栏,想要抢下书信,黑脸少年立刻翻身跳出亭外。
「真的不是我错觉了,为什么对我有敌意?好歹咱们也算是┅┅」
「我是瞧不起你。」抱琴青年从鼻孔发出不屑斥声。「仗着有人宠你,不求进步,只知在外玩耍,打从我知道你这号人物开始,我就厌恶你。」青年少有情绪的表达,今天难得一见。
黑脸小子眨了眨圆滚滚的大眼,不知该说什么,只道自己真冤,专让男人讨厌。目光移到青年抱着的琴,遂改口问道:「你从哪儿讨来的琴?这琴上等,咱们需要用到它吗?」
青年对于他鉴赏的能力略吃一惊,随即想到他在某人身边跟随了这么久,锦衣玉食的,没有劳动过;相对的,对于美之物也有了分辨的能力。
「这琴定必须的,是他的命令,你不必多管。」青年不想再搭理这滑头滑脑的小鬼,只撂下一句:「你的信若让咱们计画中途夭折了,莫怪我无情!」语毕,抱着琴离去。黑脸小子扁了扁嘴,咕咕哝哝地走回亭内。
「我就知道我不讨男人喜欢,还是姑娘家会疼惜我,年纪大一点的更好。哎,我的初恋女子就这样拱手送人了,真是痛心啊,我的心已经痛了四次,再痛下去就真要得心绞痛了!」他咬着笔杆,边沉吟边下笔,写下一些琐碎的事情,顺便告知最近发生之事。
什么事都提,就是不提自己,这是他的绝招之一。花了大半夜才写好的信,在收起来之前,他先掬几滴附近的露水,小心翼翼地让它滴在书信上头。只见刚下笔的墨汁渐渐晕开了点,状似模糊,但对于读整封书信来说是无碍的。等到吹干纸之后,他东瞧西瞧,满意了。
「瞧起来还真像是淌了几滴不要钱的眼泪,看看会不会有人被骗,哼。」他坏心地喃道。
信也写好了,天空逐现白光,他也不困,就坐在亭栏上望着天色。
「我打赌聂渊玄一定不敢侵犯君练央。」他自言自语,颇得其乐,瞧见花园里有双蝶在翩翩飞舞,不由得面露短暂的困惑。究竟什么叫男女之爱?爱一个人┅┅能爱到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