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仍在热闹的进行着。
拜堂之后,弄蝶先回洞房,裴穆清暗地里编派了十余个牧童守在洞房四周,在确定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后,他才放心的将心思放在眼前正跳着“喜鹊报喜”的女子们身上,但上瞧则已,一瞧还真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三十名个个面戴纱巾女子,跳起舞来活像大汉醉酒般难看!而那弹奏古筝的女子更像是手抽筋了般,弹奏出来的乐声说有多可怕便有多可怕!大概唯一能看的就是那手持香扇的女子了。她跳起舞来,在曼妙中还多添了一份英姿,称不上娇柔,倒也不算太离谱,而且那腰身比起其他女子的水桶腰也是好得多了,就只可惜看不清楚纱巾下的真面目——
但她们个个的舞姿虽是滑稽得可笑,却也不会有人说话,还不是因为跳舞的都是自个儿的女儿?
“裴主子,怎么一直不见杨爷?”有人这么问着。
裴穆清只是笑了笑,道:
“杨贤弟率几个手下外出巡视去了,免得那杀人魔有可乘之机。”
“那可真辛苦了杨爷。”
一曲过后,跳舞的数名女子退了场,由富海引路,暂到东厢阁休息,一人一间房,礼过得很。而这裴穆清则在前厅待了半晌后,便也藉着“春宵一刻值千金”的理由回到了裴园——
至于那些暂充舞娘的牧场千金由富海引进了东厢阁后,只见那手持香扇的高挑女子挺优雅的扇了扇扇子,打量起东厢阁来了。
这东厢阁位于大屋最偏僻的角落,木柱上攀附着绿色的藤蔓,直伸到屋檐,被人修饰得整整齐齐,却又不失自然之美。在东厢阁客房前头的大院子里有个小亭子,上头挂着两串古式的风铃,只要微风轻轻吹来,清脆的铃声便会悦耳的响起。
在亭子的不远处有个人工鱼池,后头有假山、瀑布,此外还有圆形的花圃,上头尽是刚移种的花朵,有红的、黄的、白的、紫的……百花争艳,好不漂亮……总之,一进东厢阁,就像来到梦中仙境似的!尤其在院里有一株矮树,本来这倒也没什么稀奇,但那矮树下却悬吊着一个秋千,此刻正轻轻晃动着。那名高挑女子见了不禁掩扇而笑——
“没想到裴家少爷还有此等嗜好。”那声音嗲得恶心极了,让富海差点没当场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大吐一番。
“各位千金小姐,你们可别误会了!这是少爸送给少夫人的新婚礼物——你们可不会说溜了嘴吧?”富海死瞪着那名高挑女子。
“这可就难说了!若是早知裴少爷如此的宠溺妻子,那我非缠着我爹上门来替我说亲不可!”她吃吃地笑道:“若是裴家少爷有朝一日想纳妾,可别忘了通知我——
富海扯了扯嘴角,不想和她拌嘴,于是在引她们进了各自的客房后,便说道:
“待一备妥了轿子,各位千金小姐们马上就可以回到自个儿的牧场,现在劳你们多担待些!”说完就退下了。
那高挑女子进了房,瞧瞧摆设后便自言自语道:
“这年头想找个金山银矿的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她进了屏风后面,将那面纱拿下,朝脸盆里自个儿的倒影仔细的瞧了瞧,笑道:“还是头一次瞧见这般标致的美人呢!”那话才说完,连她自个儿都觉得恶心极了。她接着换了件轻便的女装,又拿起面纱遮掩住脸,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瞧瞧外头的天色也暗了,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自个儿的牧场?只好又坐回妆台前,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尽说些琐碎的女孩儿家的事。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那窗外似有碎石滚落的声音,她也不甚在乎,只想着赶明儿要叫人捎个口信过来提醒裴少爷这屋子也该修葺修葺了——
正想着,后头突然一阵劲风急至,她倒也不怎么惊慌,只是将身子轻轻一侧,就看见那股劲风——不!应该说是一头黑衣人手持一把匕首,正狰狞的瞪着她——
她吃惊的睁大了眼。“你——你该不会就是那杀人魔吧?”她语露惧意。
那黑衣人冷冷一笑,道:
“算你好眼力,只可惜你就要命丧于此了。”
“你可不要乱来!我若大声呼救,你一定逃不了——”话还没说完,那匕首便朝她砍来。
她又是轻轻一避,给轻易的避开了——由于简直避得太轻松了,让那黑衣人一愣。
“你可不要怪我,叫你别乱来,你硬是不听,现在我要去求救了!有本事就追来啊!”她笑着跑出了东厢阁,那跑法对一般女子而言算是挺快的了,但对她来说却是有些迟缓,倒像在逗他似的——
黑衣人一怒,手持匕首就追了出去。
追了好一段路,离那东厢阁也愈来愈远了,却一直没瞧见有半个人影——八成是只顾着去前厅凑热闹了!思及此,那黑衣人的胆子又大了几分,更加决心要追到她。不过说也奇怪——每当他脚程慢了些,失去了那女子的踪影,那女子又会忽地出现在他面前,像是等他追来似的。还有她偶尔喊上一声“救命”,却也不怎么大声,到有点像在轻声细语。他愈想愈奇怪,本想放弃了,但就在冥想的当儿,他却不知不觉的追进了右院。
一拐进右院,这才发现那名女子竟像是已等了他许久似的,正站在院中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这下看你往哪里逃!”
“我不想逃了。”那声音忽地变沉了。“这下我得好好跟你算一下帐了!若不是你这杀人魔,想我这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汉又岂会沦落到要扮成女人?”说完就扯下了面纱——不是杨明还会有谁?
就在黑衣人愣立的当儿,杨明用手指轻轻一弹,正中他的麻穴,当下黑衣人的身躯便软趴趴的跪了下去。
“你是男人?”黑衣人似乎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瞧这杨明沈妆艳抹的,分明就是个女人。但眉宇间又似乎有股英气,尤其那显得过于高大的身材——他瞪大了眼,眼睁睁的看着杨明从衣服里拿出两个馒头就地啃了起来。一时间,本来高耸得吓人的胸部竟平板得一如洗衣板——
“你当真是个男人!”这是一句肯定。
杨明笑了笑,道:
“货真价实!怪就只怪你有眼不认泰山,竟也误认你杨爷爷是个女儿身。大哥,你袖手旁观瞧我唱独角戏也算瞧够了,该是出面解决一切的时候了吧?”一时间,突然从四面八方跑出许多家丁来,就连先前跳舞的众家千金……不!应该说是众男子,全都身着女装走了出来。
“七条人命死在他手里,也该是他偿债的时候了。”裴穆清沉下脸道。
尤其一思及弄蝶差点就死在这黑衣人手里,他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若不是得先问清楚他杀人的用意何在,并查明他的同党是谁,只怕这黑衣人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先让裴穆清给杀了。
“不急,不急。”杨明笑嘻嘻道:“咱们还得问清楚他杀人的目的何在。再者,也得瞧瞧他是何方人物,再来让他偿债也不迟啊——”语毕,一个箭步便上前将那黑衣人的头巾掀去。这不掀还好,一掀倒引起了众人的惊呼。
“这不是白教主身边的人吗?”众人皆往闻风赶来的白若亭看去——当下,他也不觉吓了一跳。
裴穆清愣了愣,上前一步,道:
“你就是那杀人魔?”
原来这黑衣人竟是白若亭身边的得意弟子,平日随着白若亭跋山涉水,四处去弘扬教法,没想到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就连白若亭自个儿也大感惊讶,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那黑衣人冷笑数声。
“今儿个被你们抓住了,是我一时失察。但你们若想从我嘴里问出个什么来,可就是痴人说梦了!”顿了顿,凄惨一笑,忽地朝明月伏地拜了拜,大喊道:“拜火教永存!”语毕,用力一咬牙,黑血就汨汨地从他嘴角流下,接着倒地身亡。
本来裴穆清同那杨明一瞧出不对劲,正欲上前有所动作,怎料那黑衣人竟在银牙里藏了毒药,以致不及阻拦。
杨明上前去探他鼻息,接着朝裴穆清摇了摇头。
“他死了。”
“这倒便宜了他。”裴穆清眼神阴霾。“就只可惜他尚有同伙未落网——”
“他是白教主的人,照理说,白教主该给大伙儿一个交代。”杨明向白若亭望去,分明怀疑这姓白的就是同伙之人。
“我……”白若亭一脸着急。“杨兄莫误会了我!这高寒虽是我的得意弟子,跟着我也有十多年了,但我从来不知他就是那杀人魔。坦白说,至今我仍不知高寒杀人的目的何在!”白若亭叹口气,思及与那高寒也有数年的情谊,如今人死了,终究不免有几分难过。
“白教主可知‘青春之泉’?”裴穆清忽地问道,想起当日裴格正卖给他的“情报”。
“青春之泉?”白若亭陷入沉思中,有好半晌的时间,众人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就只等他的回答。
白若亭的脸色突然变了变,愕然道:
“难不成高寒杀人取血就是为了制这青春之泉?”
“白教主知道此事?”
白若亭点点头,犹豫了半晌才道:
“此事已尘封多年,我本不愿再去提起,但今儿个看来是非说不可了。当年,先父之所以远赴关外重建拜火教,实是因为在关内发生了一件惨事——这话应从源头说起,本来拜火教信奉日月星辰,以感化人心,排解纠给,让人寻得心灵寄托为宗旨。哪知有一不肖教徒竟扭曲教义,拿处女之血混以罂粟提炼后再让其吸收天地灵气,而制成青春之泉供人饮用。并谎称饮后少则可以添寿十年,多则百年。先父见拜火教之教义竟让人扭曲至此,便断然结束了关内之拜火教,并亲自处决了那名教徒,而后远赴关外重新建立拜火教,而高寒便是当年那名教徒之子。本来先父因着一念之仁而没有杀他,并带着他一起重新生活,又岂知——”白若亭摇了摇头,叹道:“我若能早一步想到那杀人取血的用途是为了制造青春之泉,说什么也可以挽救几条人命——”
事已至此,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但那同伙之人。”
白若亭抿起嘴来,道:
“既是拜火教中人所为,我就定会彻查到底。现今我就赶回去清理门户,届时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那就有劳白教主了。”
“但我仍有一事十分好奇。”杨明忽地说道:“所谓青春之泉,也该是有人饮用,才会生产。若无人需要,又怎会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内连杀七名女子——”他话还没说完呢,只见那围观的牧场主子中竟有多人登时脸色苍白,并且干呕连连,他这才恍然大悟,击掌叫道:
原来如此!想那拜火教教徒遍及关外,其中自然不乏有许多牧场主子。各位若不是贪生怕死,净想延年益寿,又岂会让高寒给骗了?而且日夜担心自个儿的女儿会逃不过那杀人魔的魔掌,原来你们自个儿才是杀人凶手——”扬明摇了摇头,瞧见其中几名脸色苍白的牧场主子竟是几个月前才死了女儿的,敢情他们喝的青春之泉就是用亲生女儿的血制成的?
当下,就连杨明也大感恶心,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这全是我的错!是我管教弟子不严,才会让高寒犯下滔天大罪,我回去后会尽快查明同伙之人,好让大家心安。”
裴穆清沉声道:
“既然白教主肯出面解决,我倒也不方便再说些什么。富海,将西厢阁的姑娘们带出来,护送她们回自个儿的牧场。各位,怒我不送了——”摆明了喜宴到此结束,最好赶紧滚蛋,否则可别怪他没事先警告。
事实上,裴穆清本就不喜热闹张扬,若不是为了引这杀人魔出来,只怕他还当真只请几位好友就算了。
在短短时间内,前来祝贺的宾客们一哄而散,高寒的尸体也教人给抬走了。家仆们也赶着护送牧场千金回去,或是忙着收拾前厅,整个右院里只剩下裴穆清与那女装打扮的杨明。
“唉!千料万料,也料不到竟是这般结局。”杨明苦笑。
“明儿个一早还得请杨贤弟前去助白若亭一臂之力,好早日查出同伙之人。”
“说得也是。记得当时我在那杀人魔的手臂上砍了一刀,照理说应该会有疤痕留下,但高寒的手臂上却未有任何疤痕,由此可见另外一人的手臂上定有疤痕可辩。”杨明忽地笑了笑。“洞房花烛夜已去了大半,大哥若不再不回房,只怕嫂子一怒之下写了休书,也未尝没有可能。”
裴穆清瞪了他好一会儿,抿起嘴来。
“你只管去做自个儿的事吧!”
杨明耸了耸肩,不再自讨没趣,赶紧回房里换下一身女装。想想,连他这一身可笑的女装都没能让裴穆清失笑出声了,他实在是不知此人活着到底有何意义?简直没半点幽默感嘛!
裴穆清瞧杨明离去,也打算回新房,说不定此刻那丫头早已呼呼大睡了。思及过往,竟也有些几许感慨,打从弄蝶这丫头闯进他平静的生活以来,什么礼教规范的全叫她给打破了。非但如此,自她住进来后,三日五时会便有大出意料的事情发生——她在前头玩得尽兴,他可是在后头收着她的烂摊子。想来他得替她收一辈子了!
想起那天回到裴园瞧见她生命垂危地躺在床上时,那心情可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的,尤其这种心情于他来说可是头一遭,虽然当时他无暇去分析自个儿的心理,但事后——
他可是清楚得很,那丫头竟在不知不觉中掳获了他的心!换句话说,他是爱上了她。他摇了摇头,嘴角忽地浮起了一抹笑容,想起今天她挺认真的向他说起自个儿的那些“病症”,若不是他自制力够,只怕早已失笑出声。
这丫头根本是爱上了他——就是不知这丫头到何时才会发现?他无奈的吧息一声。
忽地一声惊叫从裴园传来,声音熟得很——不正是弄蝶的呼救声?
他的心一紧,也无暇细想,便赶往裴园去了——
话说那弄蝶一回到新房,便将她的百宝箱东藏西藏起来,免得叫裴穆清给发现,若是被收了回去可怎么得了?
“弄蝶妹妹,你是怎么了?”推开门进来的是柳茧儿。她一进来便瞧见弄蝶在新房里跑来跑去。
“没——没什么。”弄蝶慌慌张张地将角落里的衣箱盖上。“你来得正好。我无聊得很,陪我聊聊吧。”她拉着茧儿坐在圆桌旁,茧儿的后头还跟着一个十分陌生的丫环。
茧儿的脸红了红,低声道:
“我可不能坐太久。若不是听说裴主子一时半刻还不会回新房,说什么我也不敢来扰了你们的良夜——我是在院子里瞧见这丫环正端了盅补汤过来,所以才跟着一块儿来的。”她示意丫环将补汤搁在桌上。
弄蝶扁了扁嘴,叫道:
“哼!那姓裴的只顾着自个儿在前厅享受。听说还有一支贺舞挺好看的,也不让我瞧瞧,便把我赶了回来。你瞧!外头还守了十来个牧童,不准我出去呢!”
“我瞧见了。若不是因为我也住在这牧场好些日子了,他们都认得我,否则我也进不来呢!”
“柳小姐,少夫人,厨房里还有事等着我去做,我先退下了。”那丫环行个礼,便匆匆忙忙的离去了。
弄蝶见那丫环离去了,打开补汤盖子,闻闻,不禁皱起鼻子来。
“这是什么味道?难闻死了!”
“定是上好药材熬成的。既是裴主子的美意,你还是喝吧!”茧儿迟疑了会,又开口道:“我听人道,那裴穆清可不是一般女子心目中的好丈夫人选。他长得虽好看,但个性却坏得很,连其他牧场主子对他都是又惧又怕的。想必你也是十分委屈吧?”
“委屈?”弄蝶差点失笑出声。“我才不委屈呢!在这里有吃、有喝、有睡,还有穿的,住在这里可是我一辈子奢想的事呢!何况和那姓裴的在一起,也可保住我的一条小命。”
“怎么说?”
“实不相瞒,我得了一种病,非跟在裴穆清身旁不可——”弄蝶至今对他的那一番说法仍是有所怀疑,不过她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她也挺喜欢裴穆清的,同他拜堂也不算吃亏。
当下,她便将一切原委告诉了茧儿,她还觉得挺奇怪的,何以她边说,茧儿便边掩着嘴窃笑?笑到最后,竟一点也不顾淑女形象的捧月复大笑起来,连眼泪也给笑了出来——弄蝶既奇怪又气恼,她得了绝症也有这般好笑吗?
“你着了裴主子的道了——”茧儿快给笑死了。
“着了他的道?你是说我让他给骗了?”弄蝶可是震惊得很,一时半刻都说不出话来。
想她向来只有骗人的份,怎么如今反倒让人给骗了?
“这裴主子也是一番苦心。你可知你到底是患了什么病吗?”
“连你也知道?”弄蝶真是奇怪得很。“怎么裴穆清和你都懂得替人诊病?你们学过医术吗?怎么也不教教我?”
茧儿笑了笑,道:
“我不懂医术,但你拿这病症去问谁,谁都能回答你……不!这倒也不能算是病症——”
“这不是病?”弄蝶十分疑惑。“可是,我浑身都难受得紧,这样也没有患病吗?”
“那不是患病,是——你爱上了裴主子啦!”
现在,就算有人说连鸟儿都能飞进弄蝶的嘴里也不为过,实是因为她的嘴巴张得有够大,再也阖不起来了。
“你是说——”她用力咽了咽口水,很恐慌很骇怕的问道:“我当真爱上了裴穆清?”
茧儿点点头,笑道:
“普天下大概也只有你会以为这是患了病,想我见了裴公子,不也——”一提起裴格正,她便住了嘴,不愿再说下去。
但弄蝶没听进她后半段的话,只是呆呆的坐在那儿,将想着自己原来是爱上了裴穆清——但怎么她自个儿一点也不知情呢?
想那裴穆清待她也不是挺好的,偶尔还会凶她一凶,她怎会爱上他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一时也没心情去喝那补汤了,她干脆将补汤推到茧儿面前。
“好茧儿!你可得帮帮忙,帮我喝了它。若是让裴穆清知道我又罔顾他的命令,没喝掉这盅十全大补汤,我就有得受了!”另一个抵死不喝的原因是这味道难闻得很,若是喝上一口,只怕会连胆法都叶了出来。
“不!这是裴主子叫人端给你喝的,若是我喝了,只怕裴主子会不高兴——”
“这样好了,你喝一半,我喝一半,这总成了吧?求求你就别再推辞了,要是让裴穆清知道我没喝完这碗汤,非被他打死不可。”她故意将裴穆清说得十分恶劣。
这下,茧儿倒也不好推辞,端起来就嘴喝了几口,立刻皱了皱鼻,那味道还真是难闻得紧!弄蝶瞧她似乎咽不下口,越发觉得这补汤真是万万不可去轻易尝试,若届时真将胆汁给吐了出来,那可怎么得了?一时间,脑袋瓜子里净想着该如何将这半盅补汤给“毁尸灭迹”的法子——倒在窗外吗?不成!外头站着十余个牧童,若是他们去打小报告,那她可完了。若是倒在茶壶里,认定会让裴穆清尝出来,正在思考的当儿,忽地外头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这下可有理由不喝了!弄蝶干脆跳起来跑去关门——
“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般吵闹?”她的意思是最好能去瞧瞧。
牧童摇了摇头,道:
“小的不知。”
“那就是去瞧啊——干脆我去看好了。”那吵闹声忽地停了。
牧童仍是摇了摇头。
“少爷吩咐过,不可出门半步。”
弄蝶气得牙痒痒的,她不过是想出去瞧瞧而已,就得受诸多的限制,若是真的成了他的妻子,那岂不是更惨?倒不如不当他的妻子来得快乐些。
正想硬闯出去,但芯儿却忽地叫疼起来。
回头一瞧,茧儿脸色发白,双手捧月复,仿佛正遭遇了极大的痛苦似的,吓坏了弄蝶。
“喂!你可别吓我啊!——”弄蝶赶紧跑去扶住她,大叫:“来人啊!快去请大夫来!裴穆清呢?怎么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不需要他时却偏偏在我面前晃?一点也不可靠——”
“下回再让我听见你这般没规矩的话,就要小心挨揍了。”裴穆清忽地出现在新房门口,语气是既生气又无奈的。
弄蝶一瞧是他,如获救星,忙不迭的喊道:
“不得了了!茧儿她快死啦!”
一觉醒来,弄蝶发觉自个儿又半坐半叭在裴穆清的身上,而那裴穆清正坐在床沿,一动也未曾动过,像是要让她安心睡个好觉似的。
“醒来了?丫头。”那似笑非笑的声音让人听了就气。
弄蝶气恼的抬起头来,道:
果真是你!”
扬了扬眉,裴穆清不怒不气。“你盼是别的男人?”
“谁——谁说的?”她一时口吃,脸红起来,只要一瞧见他,什么反驳之词都给忘得一干二净。尤其当她想挣月兑裴穆清的怀抱时,哪知他非但不放手,反而搂得更紧,她不脸红才怪!
“我——我怎么会睡在这儿?”她想问的是,她怎么会睡在他怀里?
“丫头,难不成你忘了昨儿个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
弄蝶的嘴巴张得好大好大,脸蛋红得跟胭脂差不多。
“你——你是说——咱们昨晚——昨晚行过房了?”鼓足了好大的勇气,她才问出这个蠢问题。
她虽是乞儿出身,但对很多事情都有些一知半解,一知半解也总比完全无知无解要好得多。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对于洞房这码子事当然是害羞得很,尤其一瞧见裴穆清,什么伶牙俐嘴可都不管用了。
裴穆清连眉也不皱一下。
“这种事是迟早的。丫头,你怕吗?”
“谁说我怕的?”那不服输的个性又冒了出来。“我只是——只是好奇自个儿怎么会趴在你身上?准是你晚上怕冷,拿我当棉被盖。”她红着脸说完,却怎么也想不起昨晚的洞房花烛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昨晚她自个儿先回到新房,接着茧儿来看她,还有那十全大补汤……茧儿喝了几口后就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她本来想去一探究竟,但茧儿却忽地喊疼——
她一惊,叫道:
“茧儿没事了吧?”
裴穆清轻模她的脸颊,道:
“丫头,你忘了昨晚有请大夫过来看诊吗?柳姑娘是中了毒,不过现在已无大碍了。你这丫头也不掂掂自个儿的体力,竟想彻夜守在柳姑娘身边,若不是我抱你回房,只怕现今你还躺在地上睡得一塌糊涂呢!”那语气里竟有几许疼惜。
“那茧儿可有人照顾?”本来弄蝶想下床跑过去瞧瞧,但裴穆清偏不让她移动半分。不下床便不下床嘛!何必将她抱得这般紧?虽说有个免费的舒服枕头兼棉被可温暖她,但这般亲昵的行为还是挺让她羞怯的——
“你大可放心!柳姑娘自有人照顾。”如今照顾她的人就是裴格正。
这点,裴穆清倒是始料未及的。
尤其瞧裴格正待柳姑娘那般细心,只怕一桩好事又近了——忽地,他抿了抿嘴,想起若不是柳茧儿代弄蝶喝了那补汤,恐怕这会儿躺在床榻上的就是弄蝶了——
原来昨晚送补汤过来的是彭寡妇的丫环。本来新房四周均戒备森严,若不是柳茧儿忽然前来,那丫环又有何可趁之机能踏进新房一步?说到底,这皆是彭寡妇的心思歹毒。想那彭寡妇当日遭弄蝶赶出裴家牧场后,为免裴穆清发觉草人之事,一回到自个儿的小牧场便急忙收拾行李离开关外。临走之前给了那丫环一大笔银两,要她混进裴家大屋,送掺有毒药的补汤给弄蝶喝,事成之后再去关内找她,少不得又是一笔谢银。这丫环在利欲薰心之下竟点头答应,若不是裴穆清昨晚立刻下令寻找这丫环,只怕今天一早她入了关后,他们就再也找不到彭寡妇的落脚处了——如今富海已赶关内,依裴穆清的命令,待彭寡妇一落了脚,自有计谋要她受苦一番。本来先前草人之事,裴穆清是打算不去计较的,但她现今又以毒药来害弄蝶,可就不能再这般轻易放过她了——
弄蝶的肚子忽地咕噜噜叫了起来,她这才发觉自个儿饿坏了。
“我可是饿死了——”一块糕点如愿的塞进她嘴里。原来裴穆清早叫人备好糕点,就搁在床旁待她醒来。
一时饿得慌,她也不管什么礼仪,忙着将糕点塞进嘴里,连咀嚼也来不及。
裴穆清见了,也只有摇头的份。
“你可不能怪我没吃相!也不知怎么搞的,肚子就是饿得难受!像是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似的。”她为自个儿辩解。
“的确是一天。”他瞧她一脸震惊,笑道:“丫头,你可足足睡了一天,如今已是隔夜了——”
“隔夜了?”弄蝶一时还搞不清状况,忽地瞧见裴穆清一脸古怪,不由得脸红心跳。
“你干嘛这般瞧着我?”她想装出一副恼意,却被瞧得不由娇羞起来。
“昨儿个夜里本是洞房花烛夜,却因故暂缓了下来,但今儿个晚上……你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她的脸蛋差点没燃烧起来,却硬是鼓起勇气说道:
“谁说我想逃了?我才不逃呢——”那声音像是在蚊子叫,但当裴穆清轻吻着她颊上的糕点残悄时,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不逃最好。从今而后,你便是我的妻子,再也不能有离开裴家牧场的念头。”那细吻由脸蛋开始,眷恋了樱唇好一会儿,才沿着细白颈项一路吻下来,吻着她的香肩,吻着她的胸,可也奇怪得很,每吻至一处,那衣衫便不知不觉的被褪了下来。吻得弄蝶没法思考,只能娇羞得任他恣意吻着……
月儿轻悄悄的探出个头,闪亮的星儿似乎在诉说着坚定不移的深情——
夜,更深了……
这日,弄蝶兴冲冲的捧着裴穆清的布衫跑出房里去。
离那洞房花烛夜已有月余的时日,杀人魔的同伙也让白若亭给揪了出来。坦白说,每回一想起那洞房花烛夜,她的脸蛋还是一如当初——差点没燃烧起来。
这月余的时间,裴穆清一有空便教她下棋、识字、弹琴、作画。说来也挺奇怪的,弄蝶弹琴如猪在哀嚎,一点天份也没有。而那画画——更是令裴穆清摇头吧息,她花了好几天工夫所画出来的画简直就活像是鬼画符。
但下棋、念书就不同了。
别瞧她弹琴作画都不好,那是因为没有天份所致,但她天生聪明得很,背书只要背个两回就差不多能熟了,而且还能举一反三呢!至于那下棋——难得佩服他人的裴穆清也不由得服了。
想他第一次教她,本是为她排遣寂寞,但他没料到自个儿只不过才教她怎么走棋,她就能举一反十,第一盘棋只输了三个子,而隔日再下,她竟能和他打成平手,这倒让裴穆清十分刮目相看。如今他每日定要抽空与她较量一番,但说来有些可耻,他竟有大半时候都输给了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不过,这还不打紧,更可怕的事还在后头——
自从有一日,她见他的袖子破了个小洞,就自告奋勇的为他缝补。这本是天经地义之事,裴穆清二话不说就月兑下布衫丢给她去缝——但他忘了当日一幅“鸳鸯戏水”竟让她给绣成了“鸭子溺水”,这缝补之术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他换上经她缝补过的布前时,还真是令他啼笑皆非——袖口竟和袖头缝在一起,至于那小洞也成了个大洞!她还兴致勃勃的追问他是否还有别的衣服需要缝补?想当然耳,裴穆清自是摇头苦笑,轻敲她的头,道:“哪里来得那么多破衣让你补?”但她还是不死心,竟开始打起主意,想裴穆清缝制一件新衣!这下可让他给愣住了,若真让她给做好了一件衣衫,到时不穿怕她难过,穿了岂不没法见人?
无奈之余,只好偶尔让衣衫“不小心”扯开了线,丢给她去缝补,所以今儿个她才补好了一件衣衫,正兴匆匆的要拿去给裴穆清瞧瞧,让他夸奖几句——
“裴夫人——”白若亭忽地叫住了弄蝶。
“又是你!怎么?又来找人信教了?我再一次声明,我可是不信教的。”语毕,也不想再理他,便想离开院子。
白若亭苦笑道:
“裴夫人,今儿个我不是来找人信教。坦白说,我已解散了拜火教,就要回关内去了。”
弄蝶眼珠子转了转,道:
“那你来这儿干嘛?”
“我曾说过,要给裴主子一个交代。今天本来是想向裴主子告辞,哪知听富海说裴主子因与人有约,已经外出了。想想,既然裴主子不在,不如向裴夫人告别也是一样,届时还请你向裴主子说一声,皋火教已经解散,不会再有杀人取血之事了——”
“裴穆清出去了?”弄蝶努力地想了想:昨儿个裴穆清不曾提起今日有什么约啊!难不成是急事?
“裴夫人!”
弄蝶扁了扁嘴,不耐道:
“既然你已告别过了,那就请吧!我没空理你——”
白若亭摇了摇头,无奈笑着:
“但我还有一事要请裴夫人帮忙。”
“帮忙?我?”弄蝶好奇起来。“我既没钱,又没念多少书,怎以帮你忙?你应该去找裴穆清才是——”
“本来是应该去找他的,但他现在不在,我又要走了,只好拜托裴夫人——”
弄蝶想了想,点一下头。“你倒是说说看。”
白若亭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当年裴老爷子曾将一样东西交由先父保管。如今我要回去了,这东西也不便再搁在我那里,本想请裴主子随我回去拿,但他又不在,只有劳驾夫人——”
“那东西很重要?”
白若亭见四下无人,才点了点头低声道:
“听先父说,那东西关乎裴主子的身世。若不是这般要紧,我也不敢劳驾夫人亲自随我回去拿了。”
弄蝶偏着头想了想,道:
“也好。顺便去瞧瞧拜火教到底是什么模样?你先等等,待我将衫子放回房里就跟你去。”
“夫人!”白若亭皱起眉头道:“请恕我唐突,我已与另一友人相约,眼见时辰将到,若是有所延误,只怕我再也没法子跟他见面了。”他可是着急得很。
“好吧,走就走。到底是什么人这般重要?”
白若亭松了口气,下意识的转动套在中指上的指环,笑道:
“是一个洋人朋友。夫人,你拿着衫子也是麻烦,不如由在下我代你收着,待回到裴家牧场时再还给你吧。”说着说着,竟伸出手要接那刚补好的衫子。
本来弄蝶是想拒绝的。裴穆清的衣衫可宝贵得很,要是弄脏了怎么得了!想了想,正欲开口说声:“心领了。”但白若亭的左手已碰到了衫子,连带的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她忽地觉得手掌一阵刺疼——
“失礼了,夫人。”白若亭尴尬的急收回手——
弄蝶正想数落他几句,哪知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便晕厥了过去。意识模糊中,只觉得自个儿的身子正一直往上升去,然后又止不住地往下附,像是就要朝地上落去似的——
“不得了啦!”杨明连马也来不及跨下,便冲进裴家大屋里。
正在前厅与账房讨论这半年来牧场盈亏的裴穆清,可是头一次见到杨明这般惊慌。他当下就遣开了账房,走上前去蹙眉问道:
“发生了何事?怎么这般惊慌失措?”
杨明急道:
“那白若亭可曾来过这里?”
“不曾来过。”
“大哥,你可记得月前所擒到的杀人魔?”
裴穆清点了点头,沉吟道:
“那件事情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
“我也是如此觉得。当天我随着白若亭回去追查那杀人魔的同伙,谁知不到三天,白若亭便揪出了同伙人。我前去瞧个究竟时,他早已服毒自尽了,我问白若亭:‘当真确定死者便是杀人魔的同伙?’白若亭说:‘再确定也不过了!死者与高寒情同手足。除了他,恐怕再也找不出其他涉嫌的人。’本来此事该就此作罢了,但当时白若亭的语气笃定得很,与他向来温吞的个性相反,这反倒引起我的怀疑,便趁着白若亭不注意时掀起死者的左袖,哪知那人的手臂上根本没有当日我所留下来的刀疤。这前后一推想,我便不动声色,开始追查白若亭的行迹。后来他倒是十分安份守已,不曾有什么可疑之处,且听说他打算在结束拜火教后南归,以示负责。我本以为自个儿当初是误会他了,但今日一早,监视白若亭的家仆来报,说他亲眼瞧见白若亭前往裴家牧场。本想跟踪前去,但行至中途时白若亭忽地就失去了踪影,正想来回报,就叫人给打昏了。经过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才醒来,接着就赶来通报。我怕大哥有事,急忙赶来——那白若亭当真没来?”
裴穆清沉了沉脸,忽地转身赶往内院,杨明随即跟着,却叫慌慌张张的帐房给撞上了。
“不好了!少爷——”那账房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他眼露惊慌。“刚才我经过旁院,瞧见四、五个家仆倒在地上——”
裴穆清急忙朝旁院赶去,果真瞧见数名家仆躺在地上,已然没了鼻息。他的心一紧,转而赶往裴园,所经之处均会瞧见几名家仆被打昏在地,而富海也躺在裴园拱门之外,他额上的血还汨汨的流着——
杨明探他鼻息,道:
“他还活着。大哥!嫂子她——”
裴穆清心一沉,立刻冲进了裴园——
“弄蝶!”静悄悄的裴园中除了他的叫喊声外,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闯进房里,自然是没看见半个人影。再从房里冲出来时,忽地瞧见院子中央掉落了一件衣衫。他赶紧前去拾起,发现竟是今儿个早上交给她去缝补的衣衫,上头还有那笨拙的缝痕,料想她当时正要将衣衫拿来给他瞧瞧,却不料遇上了白若亭——
他的心像是给狠狠的抽了一鞭,脑子里净想着最恶劣的情况:若是弄蝶死了!若是弄蝶死了——
“大哥,别再胡思乱想了!嫂子福大命大,定能化险为夷的。唯今之计便是趁早找出白若亭藏身之处。”以免弄蝶当真死于非命,不过这话杨明可不敢说出来,免得白若亭尚未被擒住,自个儿就先叫裴穆清给五马分尸了。
裴穆清沉重的点了点头,当下便急召手下四处去寻找弄蝶,自个儿也骑了匹千里名驹同杨明赶往拜火教,就盼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若是上天怜他裴穆清,就让白若亭依然还在教祠里吧——裴穆清在心底祈祷。
抬头一望,可无巧不巧,老天爷竟下起绵绵雨来,像是哭诉着什么。
裴穆清的脸色白了白,一拉缰绳,竟不顾性命和策马狂奔起来,直朝教祠而去……
悠悠醒转后,首入弄蝶眼帘的便是死气沉沉的灰墙。她心想,在裴家牧场的这数月来,可不曾见过这般难看的墙壁!待遇上裴穆清时定要好好的同他说一下——这般难看的墙壁怎会出现在裴家大屋里?不仅她见了觉得恶心,只怕是连饭也吃不下了。
当下,眼珠子费力的转了转,颇为困惑自个儿怎会睡得这般沉?连身子也挺沉重的——思及此,这才发觉原来她的身子已没了知觉,连一只手臂也抬不起来。自个儿是怎么?她挺努力的回想着,才想到她为裴穆清补好了衣衫,正想拿去让他瞧瞧她完美的手艺时,却于半路遇上了白若亭……
“裴夫人,你可醒来了。”白若亭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我的衣衫呢?”她指的是为裴穆清缝补的衣衫。她一醒来头件事便是问这个,由此可知她尚不知自个儿正身陷险境之中。
不过,才一问完这话,她就大感不妙了——
先前还没注意到,如今这一望,才发觉自个儿正被捆绑在一个十字架上,难怪手臂会重得抬不起来,原来是叫人给绑了起来。再一张望,可就更不妙了!在她左边供桌上竟有一尊古里古怪的石像——那石像有一张凶恶至极的脸孔,和起码十来只以上的手臂。那些手或是合掌或做朝天状,尤其头顶还长了两只奇怪的角,发亮的眼珠正炯炯有神的凝视着前方——也就是弄蝶这儿。害得她连吞了数口口水。若说这是神像,毋宁说是一尊魔像!若不是她天生胆子大,见过的世面也不算少,只怕此刻早吓得哇哇大哭,呼天喊娘去了。不过,当她瞧见白若亭手里锋利的匕首及搁在下方的铁盆时,这回想不哭也难。
这摆明了就是那么回事嘛——
白若亭想置她于死地!
“看来,是我麻药放得太多了。”白若亭开口,转动左手的指环。弄蝶一瞧,这才发觉原来指环中还另有玄机:平日瞧这指环普普通通的,一点也不显眼,但却无人料到只要转动一下那指环,靠掌心的部分便会露出一细针来。那上头涂满了麻药,只要被此针扎到了,只怕非昏睡大半天不可。
她瞪大眼。“你到底是何居心?我就说嘛!老早就看你不怎么顺眼,就是不知你是怎么当上教主的?可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你若敢伤我半分,裴穆清可不曾饶你!”这是她的自夸,谁不知她对裴穆清是否真有这般重要,但唬唬他也好,说不定他一骇怕就会放了她也不一定。
当然,那只是她的痴心妄想,眼前的白若亭根本没被吓着,反倒是一提起裴穆清,他就一脸愤恨之色。
看来,提到裴穆清只是加速了她了死亡。她早该想到裴穆清仇人多得数不清,把他的名号抬出来只是自讨苦吃罢了——她虽然在暗地里咒骂裴穆清,但私底下可是拚了命的打量周遭的情势,就盼能有机会逃出这魔窟。
“若不是因为裴穆清,此地又岂会无我立足之地?”白若亭残酷的扬了扬嘴角,掀起左臂衣袖,露出一道长及十来公分的刀疤。“这刀疤是在与杨明缠斗之时留下来的,若不是他们二人,拜火教又岂会落到今日的下场?”他是愈说愈气。
弄蝶眼珠子一转,大叫道:
“原来你就是那杀人魔?”
“裴夫人好聪明。”白若亭冷笑,用那刀锋轻滑过弄蝶的脸蛋,吓得她一身冷汗——她没被杀死之前,迟早会给活活吓死。
“高寒那个蠢才!本来嘱咐他不要轻易妄动,偏偏他不听命令,以为裴穆清大喜之日是个下手的好机会。我就没那么蠢!想那裴穆清向来喜爱清静,又岂会在婚宴当日邀集众牧场千金前来一展舞姿?这其中定有文章。幸而我机警,才没跳进裴穆清设下的天罗地网中。”说来倒是挺得意的。
弄蝶气呼呼地,也顾不得什么生死关头,破口就大骂道:
“亏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杀了那么多的姑娘,难道你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去受苦?”
白若亭冷哼一声,道:
“青春之泉能延年益寿,长生不死,既是如此,又怎会下地狱呢?你若死不瞑目,倒可下去找那白老头。当年若不是他杀了先父,使先母悬梁自尽,我和高寒怎会在年纪小小时便无父无母?纵使他后来收留我为义子,但也弥补不了这杀父之仇,所幸十年前有机会得以手刃仇人,否则我岂能成为拜火教的教主?”
原来白若亭才是当年那个以人血制造青春之泉的教徒之子。白父当年以为白若亭年纪尚小,应不记得此事,便收养了他,同时见高寒完全没有其父的劣行败迹,于是便一同将他带往关外生活。哪知这两个孩子不但将血海深仇记在脑子里,还承袭了其父生前的作风。十年前,白父便发觉这尊魔像似乎正是当年白若亭生父所膜拜之魔像,于是开始注意起白若亭的行踪来,但也因此替自己惹来了横祸——某日,趁着白父身体微恙时,竟将毒药混入药中,白父也就此不明不白的死去了。
之后,白若亭便接掌了教主之位。头几年,他还不敢太过张扬,生怕会引起裴穆清的注意,只是专向关内女子下手。直至年前,那青春之血供不应求,才转而找上关外的女子——
“你这恶魔!”弄蝶啐道。“迟早会有报应的!”从没见过这般歹毒的人!相较之下,她倒觉得自个儿比他好上千万倍。
白若亭笑了笑,道:
“即便有报应,也是等我将这祭品奉献出去之后了。待裴穆清发觉后,我早已离开关外,搭船回到南洋。说实在的,我倒想瞧瞧裴穆清那痛不欲生的模样——你可知要如何制成青春之泉?”那刀锋在她心口上微晃了两下。“首先,将你开肠破肚,让那些污秽之物流尽,再趁着你犹有一口气时,在你胸口画上一刀,取下尚在跳动的心脏。这痛苦自是不言而喻,你可得忍耐忍耐了。”他邪邪笑了数声,似乎以见她脸色发白为乐。
“任凭你怎么说,我也不会让你给吓住——”才怪!此刻胃里的酸水几乎涌上了喉头。
瞧他拿着那把锋利的匕首,似乎在打量该从何处下手——坦白说,她怕死得很!倘若真死了,可就见不到裴穆清了!虽说有轮回来世之说,但来世没有裴穆清相伴,说什么她也不要投胎。
一想起裴穆清,那眼眶里的泪珠便忍不住打转了起来,想起自个儿还没告诉他有多爱他呢!!虽然有时挺恼他的,但一旦面临这生死存亡之际,她才知自己有多想见他一面,好把心底的话全都一古脑的儿告诉他——什么百宝箱她也不要了,她就是不能没有裴穆清!虽知是在痴人说梦,但她只希望能见他一面,一面就够了——
白若亭似乎已决定了下手的部位,他那阴沉的笑容配上森冷的匕首,竟是她眼里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她不愿再看下去了,只是用力的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不停地闪过裴穆清的样貌……
“飕!”的一声,一阵冷风忽地掠过了她的脸颊——那一刀竟许久都没有落下来。
白若亭申吟一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悄悄睁开一只眸子,发觉白若亭手持匕首的掌心竟穿过了一枝利箭。
“你再怎么料,也料不到咱们会发现你的藏身之处吧?”杨明冷然道。一把上好的弓正握在手里,另一枝箭正蓄势待发的瞄准了他。
白若亭愣了愣,本想拿弄蝶做人质,但裴穆清的身手比他还快。他跃下了台阶,一掌便击向白若亭,同时一柄剑刺穿了他的肩胛,引起他的连声哀嚎。白若亭眼看着大势已去,尤其瞧见裴穆清那杀人的神色,比起手持弓箭的杨明更让人恐惧,当下便放弃了抵抗,迅速的转身按下一块石砖,逃进密道去了。
“你是逃不了了!”杨明早已胜券在握的追进了密道中。先前他们在路上遇到了改邪归正的教徒,已将地下室的位置图画给了他们,就连密道也都画得十分详细,这回白若亭根本是插翅难飞。
裴穆清则留下来替弄蝶解开绳索。
“丫头,可有受伤?”那声音中竟带着些许焦急,发白的脸色乍看之下竟比她还苍白,仿佛被捉来的人是他,而不她裴弄蝶。
那是当然的!尤其当裴穆清一思及只差一步就将与这个丫头阴阳相隔时,教他怎能不怕,怎能不惧呢?
“我好得很。”她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滑落了下来。待绳索一解开,也不等裴穆清抱她下来,她就自个儿主动的投进了裴穆清的怀里,并且用力的抱着他,抱得紧紧的,还将脸儿塞进他怀里,再也不肯离开了。
“好了!没事了!”裴穆清以为她受惊过度,直轻拍着她的背哄着。
她胡乱地擤擤鼻涕——当然是用他的衣衫,而且还狠狠的擤了一堆。固然刚才受到的惊吓让她流泪不止,但一瞧见了裴穆清,让她更加喜极而泣的哭得一塌糊涂了。
想来,自个儿当初也不会料到会爱他这般深刻吧?
她抬起脸,任裴穆清拿衣袖将她的泪迹擦去。
“从今以后,没人能伤你了——”
“你先别说话。”她下了决心似的说道:“我要先说一句话。本来我是挺不好意思说的,但先前我许下了一个愿望,若是能再见到你,我一定要把这话说给你听。”原本已吓白的脸蛋竟抹上了两朵可爱的红晕。
裴穆清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
她有些羞怯地主动勾住了他的颈子,将朱唇送上,轻轻触了一下他的唇角,低语道;“你可知,我爱上你了?”
裴穆清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她瞧他没啥反应,于是鼓起双颊,有些气恼地道:
“我可要事先声明,我向来不吃亏的!今儿个既然很不幸的爱上了你,当然你也必须爱我,要不然我可跟你没完没了!你是听进去了没?”她还来不及问他,便叫他给深深的吻住了。当然啦!她是该抗议,起码也得等她把话说完了再吻嘛!不过,她实在是挺喜欢他的吻的——
半晌后,弄蝶才脸颊红扑扑的离开了他的唇,待喘了口气后,才不好意思的低语:
“你可爱我?其实不一定要爱,有些喜欢也可以,一丁点就好……你倒是说话嘛!”今儿个好歹也得问个清楚,若是他不爱她,她就要花时间来培养感情,就订一个月吧。
在一个月之内,她定要他喜欢上她。
裴穆清只是笑了笑,不再言语。
“你倒是说话啊!”她怨艾似的瞪着他。
裴穆清将她搂紧,说了一句:“你猜。”便又攫住她的朱唇,让她脸红得跟什么似的,一时间也没法思考,忘了这迫切想知道的答案……
至于那杨明——
早将白若亭给解决了,一出密道,发觉自个儿似乎太碍事了,但若是打扰了他们也不好,干脆就坐在那儿,面带贼笑的直观望着这精彩的一幕。
当然,天底下可没这般便宜之事,没多久他便叫人给踢了出来,外加附送两只熊猫眼。
他耸了耸肩,瞧天气还不错,便一路哼唱着曲子骑马回杨家牧场去了。
远方白云不时的飘来,绿油油的草地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在裴家牧场上,有一处地方谓之人间仙境。在那里,鸟儿争鸣,百花争艳,不远处还有一条清澈小溪缓缓流过,而附近的杨柳树下正坐着一名男子,他的大腿上半卧着一名年不过十七的少妇。她手中拿着本宋词,嘴里念着秦观的《鹊桥仙》,偶尔有不解的地方,便询问这名男子。别瞧他这男子一脸的不苟言笑,但找从成婚之后,那笑容的次数可是愈来愈多了,让执事的管家好不惊讶——
这男子便是裴穆清。
想当然耳,躺在他大腿上的自然就是古灵精怪的弄蝶了。
白若亭之事已过了年余。这一年来,弄蝶学习的极强,见到什么便想学什么,尤其近日又迷上了易经之学,她口中一直不离什么“干兑离震异坎艮坤”,不是念着“太极生两仪”,便是“四象生八卦”。虽然学艺未精,但她三天两头便捧着一本易经教起下人来了,有时还“指点”桌子该摆哪儿,花盆又要移到哪儿,累得富海抱怨连连。不过,抱怨归抱怨,还是得乖乖听话,免得惹得少夫人一个不开心,少爷又会对他扳着一张脸了。想想,还是有笑声的裴家牧场较好,比起以前刻板的生活,富海简直要叩谢弄蝶了——这是私下话,当然不可以告诉她,免得她自我膨胀过了头,说不定一得意,又要他搬动屋子里的摆设,届时累的又是他了!
至于那裴格正——
弄蝶忽地停下了念词,道:
“茧儿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那语气似在妒羡。
裴穆清扬了扬眉,撩开她的刘海,笑道:
“难不成你这丫头也想做母亲了?这倒也成,免得你整日跑来跑去的,也不知节制。”
她脸红了红,道:
“谁说我想做母亲了?只是想想有些不公平罢了!咱们明明就比裴格正他们早成亲,为啥茧儿这般快就有了身孕——”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日茧儿代喝补汤而中毒,裴格正在一旁照顾,迫使他们不得不正视彼此的感情。而爱情的魔力也实在很大,裴格正竟彻底的改头换面,成为一个好丈夫了。他并且向裴穆清贷了些银两重建牧场,如今也有了一番不小的局面,自然使得柳家老爷无话可说——有裴穆清出面,还能搞不定吗?
想想,有一堆孩子也挺不错的……
裴穆清轻点她的鼻尖,似笑非笑地道:
“你若当真想要个孩子,今晚努力些便是。”那话一说完,弄蝶的脸蛋又红了起来,成亲年余,那害羞的模样还是一如当初。
不过,裴穆清可是认真的。
有了孩子也好!免得她三天两头便缠着他派人去找她亲爹,敢情是要将她爹也接来牧场住?
不是他不欢迎岳丈,只是想起当初他竟如此狠心的对待弄蝶,心中便怒不可遏。而他虽已派人进关内去寻,但中原实在太大,找不找得到又是另一回事,倘若当真找到了……届时再说吧!
凝视怀里的妻子,他衷心感谢老天爷所赐给他的幸福生活!
他模了模她的脸颊,柔声道:
“丫头,可知我为何替你取名‘弄蝶’?”
弄蝶眼睛一亮,喜道:
“其中还有涵义?”
“第一眼瞧见你,就觉得你好似地茧中的幼虫,终有一日必会破茧而出,成为一只美丽动人的蝴蝶——”他的脸色柔了下来,道:“而我,便盼能一辈子拥有这只小蝶——”
弄蝶八成早跟脸红结了缘,只见她的脸上双是一片红晕。
她垂下睫毛,低语:
“如今你可如愿了。”
裴穆清深情的笑了。那微风轻轻拂过,百花众草随风摇曳,仿佛一幅生动的图画,而那画中自然少不了一名英挺的男子及顽皮的少妇——
也许,在不久的未来,几个萝卜头会加入这幅画中也不一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