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乌云的夜里,十五朗月圆滚滚,为乐知县带来足可照地的清光。一顶轿子悄悄地停在幸得官园的小偏门前。
十五、六岁的小随从恭敬地掀了轿帘,低喊:
「皇……公子,到幸得官园了。」
一名锦衣贵公子出轿,扫一眼静谧的官园,问道:「这就是幸得官园?怎么不见守卫士兵……难道真如东方预料,今晚就能将事情结束?快,快带朕过去。」
小随从领命,由跟随的护卫先行探路。
幸得官园里灯火通亮,圆月高照,几乎下必再执灯就能视物。贵公平疑声道:
「这样的明夜,要怎么害人?」
未久,护卫来报:「江兴布政使偕同都指挥使、巡抚等一干官员,率大批兵马,层层包围前头绿荫水榭,企图缉捕东方大人。」
「罪名呢?总要有个罪名吧?」贵公子问道。
「谋杀江兴布政司下三县县太爷。」
贵公子目露精光,笑道:
「原来如此!还不快领路!」赶紧随领路护卫往前方水榭而去。
愈接近湖面楼台,灯火愈如白昼,层层兵马就在前头。突地,有人轻声开口:
「公子,请随我来。」
那贵公子不惊不慌,侧身一看,思索片刻,道:
「你是……东方身边的随从?」
青衣半跪在地,垂目道:「草民青衣,跪见皇上。」
「朕非公开南下,在外头不必拜见。快,现不是怎么情况?连朕……连我猝然夜抵官园,东方也料想到了?」
青衣领他们三人往另一小道上去,面不改色地轻描道:
「主人完全不知公子会趁夜来此,是青衣瞧见公子随行护卫,跟上来一瞧,才发现公子的存在。」
「我就说,如果连朕一个兴之所至,他都能揣测神准,那可真是神人了。」
「主人万万不能跟公子相比。普天之下,唯一能跟天神相比的,也只有公子了。」青衣领他到附近的高处楼台,俯瞰不远处的绿荫水榭。
重重兵马已围守在湖面外圈,布政使偕同都指挥使、巡抚等官员都在当场,只是匆忙过来,并无官服罩身。
而东方非长袍染血,神态自若地站在连接水榭与岸边的长桥上头。
「公子请放心,此处十分隐蔽,居高临下可以看清局势发展。三名县令尸身在水榭里,布政使嫁祸给我家主人,经巡抚同意,动用兵马封锁绿荫水榭。」
「一切都照律法来?」
「是。」青衣恭谨道:「布政使、都指挥使请调兵马,皆照皇朝律法行事。」
「果然不出爱卿所料。他以大内高手为贴身护卫,布政使就不敢私下杀人,只能利用王法来除掉他。他没想到,爱卿就是要他照王法来,好来个将计就计,一网成擒。」官员要除掉一个人,只要能欺上瞒下,什么方式都行,但圣明的九五之尊要除掉碍眼的官员,那就得照王法以服天下人。
他搜寻现场片刻,-眼问道:
「听说,爱卿近日收了名男宠,夜夜同眠,日至天亮方离,现在这男宠呢?」
青衣神色不动,稳声道:「可能躲起来了吧。」
「哼,宠爱一条狗,-都不懂得感恩图报,何况是人呢?这等贱民,东方也不必太过宠幸。」他又上前一步,仔细观看聆听下头的局势。
「……东方非……你存心谋杀三名县令,人证物证俱在……」
他听不真切,再踏出一步。
「公子,请小心。」青衣在旁提醒,同时注意周遭的变化。
他是练武人,眼力较常人还佳,当他看见水榭中还有人影时,微地一愕。水榭里如今只有三名县令的尸身,怎会有人?是谁潜进去了?
东方非一派潇洒自若,站在长桥上,打开折扇,笑道:
「布政使,你这不是摆明嫁祸吗?你召仆人请我上水榭,说是有意外惊喜等着本爵爷。本爵爷来了,看见三具尸身,这……你跟三位县太爷有什么仇啊?」
布政使脸色沉着,道:「我跟三位县令并无仇恨。东方非,你在朝中作威作福十多年,享尽多少荣华富贵,如今辞官择地而居,本是一桩良事,但你不该痛杀三名县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只是个小小的前任首辅而已!」
东方非耸肩道:
「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逼我认罪。好吧,我为何对三名县令痛下杀手?」
「这就要问你了!」
「原来罗织罪名还要我自己来?好啊,那就说,我跟他们一言不合,就杀了他们吧。众人皆知我乃一介文官,如何杀人?」
「你有长年跟随你的青衣随从,他功夫不弱,由他下手最是万全!这点有仵作可以证实,三名县令陶前各中一掌,其力足震心脉,正是你身边青衣所为!」
站在高处楼台的九五之尊,轻讶道:「一掌即死?这功夫算是好的吗?」
青衣敬声答道:
「能够一掌打碎心脉,内力至少上乘。」暗暗提气,搜寻兵马之中,有无可疑的高手。当初没有预料到布政使的手下有内力高强的人在,加以……他暗暗气恼身边来看戏的「贵人」。正因怕这「贵人」忽然出现,他家主子才遣他过来!
布政使向巡抚抱拳道:「巡抚大人,人证物证皆在,请大人下其定夺。」
巡抚沉吟一会儿,有些为难。
东方非颇觉有趣,笑容满面地等着巡抚的答复。
江兴布政使指着岸边的工人,道:
「此人为人证。他路经水榭,看见东方非自水榭之中走出,当时他一身长袍染血,袍身为物证。敢问巡抚,连杀三名七品县令,该判何罪?」
「依照皇朝律法,杀人者死。如死者为七品官之上,又为连续杀人者,不论其情,皆处死刑,违抗者可就地格杀。」巡抚叹口气,但也不是太遗憾。「东方非,你蒙皇上圣恩,辞官时带走许多丰厚的赏赐,你这样做是让皇上蒙羞啊。」
「也许,皇上松了口气呢。」布政使冷声说道:「自新皇登基以来,天下谣传东方非与新皇合谋害死先皇,嫁祸老国丈。老国丈一家除梅贵妃外满门抄斩,而后,新皇又下令,梅贵妃为先皇殉葬,这个中缘由,天下人皆心知肚明。如今你辞官,带走多少秘密,皇上会轻易放过你吗?跟在你身边的武士是保护你,还是监视你,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吧!」
「你把话说得这么白,闹得在场皆知,也不怕害了巡抚吗?」东方非看了一眼脸色发青的巡抚,笑道:「你无非就是想借着巡抚害死我,它日皇上要怪罪,主罪在都指挥使与动用兵马的巡抚。你跟老国丈不同,有心机多了,他怎么没有提拔你入朝为官呢?」
东方非有意无意地煽惑,存心要他们窝里反。一时之间,只见都指挥使与巡抚脸色阴晴不定,不敢承下这个大包袱。
布政使拢起浓眉,正要开口--
忽地,有抹清亮的声音理所当然地道:
「如果东方非真有罪,那巡抚、都指挥使秉公处理,皇上圣明,为何会怪罪于二位官员?」
本是悠闲自在,玩得兴起的东方非,在听见了这再耳熟不过的声音后,脸色遽变,锐眸暗暗打量四周。
站在楼台的贵公子搜寻发声的人影。
「说话的是谁?」他问。
青衣迟疑一下,咬牙道:「是乐知县县太爷身边的亲随怀真。」
「亲随怀真?就是爱卿的男宠?」他-眼,遍寻不到那男孩。
忽然间,一抹身影出现在水榭前。
「是站在长桥前的那人吗?」贵公子问道,他只能看见模糊人影。
「……照说,是的。」青衣盯着那水榭前的人影。这身形……
此时,那清朗的声音又道:
「布政使大人,如果人证物证俱在,要判东方非就地格杀,也不是难事。到时,巡抚、都指挥使有意枉纵,也会因在场人多嘴杂而闹得天下皆知,二位大人要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也得看看东方非有没有这个意愿回报二位大人。」
布政使思量片刻,瞧见巡抚又有意拢向这头。他嘴角漾起诡笑:
「怀真,本官一直以为你跟东方非是一伙的呢。」
东方非哼了一声,阴沉地往发声处看去。
「小人只信皇朝律法。」那声音严肃问道:「敢问大人,可有人证物证?」
「东方非一身长袍染血,袍身即为物证,连他自己也承认,是被三名县令尸身上的血迹所染。人证为此名工人,他负责修葺官园,夜半路过此处,亲眼目睹东方非就在水榭前,冷笑地观看屋内青衣下手。他一时惊慌,连忙找上本官,本官率人前来时,东方非已杀死三名县令,往岸边走来。」
「那么青衣呢?」
「他懂武功,一见不对劲就逃了。」布政使盯着那发声处,缓缓笑道:「怀真,你想学青天大老爷审案,本官就给你个机会。今晚,月色明亮,灯火通明呢。」
那声音沉默良久,久到东方非心知她必是熬不住蒙汗药了,他眉头拢起,十分不快。她这才又开口:
「今晚月色明亮,要看清楚一切的确容易。敢问大人,作证工人在哪儿?」
布政使使个眼色,站在后头的一名中年汉子唯唯诺诺地上前。
「是我……」
「大叔,真巧,你这声音真耳熟。你前两天还在修花园的泥砖,是不?」
是听而不是用眼看?东方非面色薄怒,她果然在逞强!
「是是,我确实是工人。你……你就是那个跟我聊天的怀真,对吧?」
「正是我,怀真。」她叹息:「大叔,今晚你是躲在窗口看见的吗?」
「不,爵爷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随从,如果我在窗口偷看,一定会被发现。」
「有理!大叔你没有功夫,而青衣功夫高强,倘若他能震断县令的心脉,那么内力一定深厚,五十步内,你都有可能被发现……这么说,你站在岸边看见的?」
那名工人瞟见布政使微不可见的点头,立即答道:
「没错。当时东方爵爷就在水榭外,他在等着青衣下手,那时他的冷笑,令我遍体生寒,后来屋子内传来惨叫,我一时紧张,就赶紧去找布政使大人了!」
「原来如此。那么,麻烦你站在发现东方非的地方。」
那工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岸与长桥的交接处,见布政使又点头,他才停步。
「就是这里了。」
「那东方非呢?当时站在哪儿?」
「……就在窗前,靠、靠右边吧。」他悄悄听令行事。
水榭前模糊的人影有了动作,往窗前的右边停住。
「这儿?大叔,你看见我了吗?」
在场官员皆是一怔,纷纷定睛看向水榭前模糊的身影。
明明月光璨璨,四周挂灯也有足够的灯光照地,但那身形就是模糊不清。
东方非无聊地哼了一声,根本不必再看下去。她是存心来坏他乐趣的!
「这这……我记错了,是、是左边!对!是左边!」工人急声道。
那身形又慢慢移到左边。
「大叔,看见我了吗?」她问。
那工人用力眨着眼睛,再抬头看看天上的圆月,迟疑说道:
「这……我想起来了,没这么远,我记得,得近一些。」
「好,请大叔往前走几步吧。」她也很和气。
那工人走了五步,有名士兵跟着他走,然后向在场官员摇头,表示看不清楚。
「我、我又记错了……还要再近一点。」
「那就请大叔再走几步吧。」
那水榭前模糊的身影完全不动,任由那名工人往前走。
直至两人相距不过十步左右,她叹息:「大叔,你可以再前进。但如果依你所言,你就要被青衣发现了,如何能逃月兑成功?」
那工人闻言,立刻停步。跟着他停下的士兵转身继续摇头。
「这……对,我想起来了,我就站在这里!是这里没错!我手脚灵巧,没教青衣发现,而且、而且我眼力很好,一般人看不见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在这里,我看见站在窗前的那人就是东方爵爷!」
「那么,大叔,你看看,现在你看见的这人是我吗?」
那工人正要答「是」,又犹豫一会儿,回头看向布政使。
布政使-起眼,盯着那隐约的身形,暗自确认东方非的武士全都在场,唯一不在的,就是那随从青衣。
难怪之前遍寻不到青衣,原来是跟小男宠在一块。小男宠想玩虚实之策,与青衣合谋救出东方非,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才智。
光是身高体形,就露了馅!
他不动声色地抚模衣物上的青色部份。
那工人呆了呆,直觉答道:
「不是你,是青衣!对,眼前这人,是东方爵爷身边的随从!」
「大叔,你可要确定了,伪证的罪不轻啊。」她又叹。
布政使冷冷一笑:「怀真,你不必再恐吓他。他只是一名无辜百姓,你试图左右他的答复,只会害了他!」
工人收到暗示,大声道:「没有错!我确定是青衣!现在我看见的就是他!」
她没理会那工人的答案,语气流露出怒意:
「江兴布政使,你身为社稷之臣,理应保护皇上内的无辜百姓,为何要牵连他作伪证?他为你而入罪,你良心安否?」
东方非闻言,大笑几声。
水榭前模糊的人影,往前走好几步,仍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飞扬的长发逐渐在灯火下现形,那飘扬的发色偏白……并非是黑发青衣。他是老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闪过这念头,布政使眼皮一跳,蓦地想起下午那个找厨房的豆腐-老板。
那白发人,自行点起手执的灯笼,微弱的火光,终于照亮他平滑无皱的相貌。
「这就是爱卿的男宠?」楼台上的贵公子愕然,一时之间只能瞪着那白发童颜的青年。这青年相貌普通,但眉宇间带抹睿智,神态温和略带冷淡,身形与青衣一般,原来爱卿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啊……
「这……不,他叫凤一郎,并非是主人的……男宠。」
「不是他?那他是谁?」
「他……」青衣还在犹豫该如何解释,就看见凤一郎附近的柱子后头,有抹娇小人影费力地起身,出现在月光之下。
这人一身湿答答的,额面红肿,满脸干涸的血迹,唇瓣也被咬破,鲜血流进嘴里,染红了白色的贝齿,十分狼狈。
东方非见状,悠闲的神态立时消失,凤眸半-,咬牙瞪着这人。
「这人……莫非就是怀真?」楼台上的贵公子迟疑地问。东方的品味真是……
「……正是。」青衣也有点不可置信。那蒙汗药的份量是他精准算来,确保阮小姐到明天下午才能清醒的。这一脸的伤,是哪儿来的?
阮冬故定到凤一郎身边,苦笑道:
「大叔,你认错人了。他不是青衣,连这么近的距离,你都看不出他一头白发,又怎么证实三名县令死于非命时,东方非正在水榭呢。」抬起小脸,秀眸澄澈又坚定,注视着布政使,沉声说道:「大人,无月无灯的夜,是不可能目睹邻人杀人,但十五圆月也能看不见人,水榭唯一通往岸边的就是这座长桥。偏偏,它是背着月光,桥上有灯,各自四盏立两旁,看似灯火通明,但凤一郎所站之地正是死角,不走到他面前,是看不清他的脸。由此见,罪犯有心嫁祸东方非,而且他没有共犯,无法同时分饰两角来现场实验。他只当圆月照地,一切就无所遁形,却忘记月有圆缺,月光亦有明暗之分。」
布政使对上她的视线。半晌,才冷声道:
「怀真,你的才智真是异于常人,怎会只是个亲随而已呢?」
她闻言,无奈笑道:
「才智不敢当。怀真没有什么才智,只是凭借着……其他县太爷审案的无数经验。」说到这里,她闭了闭眼,沉痛道:「大人,您的经验在哪里?你一路升至江兴布政使,这种小小的破案技巧,为何您不懂?为何您没有这样的经验?」
突地,一声闷笑,打断了她的质问。东方非上前,看着她额头的伤口,再移向她清明的美眸,笑道:
「怀真,-这不是把在场官员都给骂进去了吗?这里,没有一个官员提出这种质疑,能升迁的官员,靠的绝不是为民着想,而是为己着想啊!」
她咬牙切齿,低声怒道:
「东方非!你存心离间大人们,想让他们自相残杀!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有罪的就是有罪,没罪的就是没罪!你用不着让他们起内哄!」
如果不起内哄,他还有什么乐子可寻?但瞧见她一激动伤口又冒血,东方非懒洋洋闭嘴不语,免得她火冒三丈,血流成河。
阮冬故朝巡抚、都指挥使抱拳道:
「大人,三名县令皆正面胸口中掌而亡,死前没有反抗痕迹。这意谓,真凶功夫高深,且与死者们相熟。」她取出一块包妥的破布。「我在屋内挂钩处找到一块破布,应是官袍衣角。这几天大人们都在前头大宴,不曾来过绿荫水榭。这块破布的主人,也有嫌疑了。只要一一对照,就知道嫌疑犯是谁了。」
巡抚取过破布,视线扫过镇定如常的布政使,再往东方非看去,最后停在眼前狼狈的少年身上。
「东方爵爷……您意下如何?」终于,巡抚选边站了。
都指挥使见状,连忙道:「是是,爵爷,这事您说该如何处置?」
东方非笑了两声,随意挥挥手:「就听她的吧。」
阮冬故蹲到那名工人面前,柔声问道:「大叔,是谁叫你做伪证的?」
「是……是……」那名工人不住瞟向布政使。
她盯着他,低叹道:「伪证有罪,但罪不及死,可是谋杀县令的罪,一定是死刑。大叔,你就说实话吧。」
那名工人紧张万分,浑身发抖,吞吞吐吐:
「我……我……我收了钱,罪刑会很重吗?」
「那就要看情况了。」她轻声说着,神色十分慎重:「只要其情可勉,巡抚大人不会乱加罪名在你身上的。」
那名工人看向布政使,低声道:「是布政……」瞳孔突地瞪大。
不必往后转,她就知道身后有了异变。
她听见一郎哥急声喊道:「怀真,退开!」
劲风扑背,她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怎能退呢?她一退,这大叔岂不被杀死?真凶没有共犯,那就是布政使亲手杀死三名县令。能一掌震碎心脉,那功夫绝不是常人所有。
她武艺不如怀宁,尤其当官之后,每天只练一套拳,为的只是强身健体,但无论如何,她也算练家子,好过这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工人。
转念之间,她迅捷转身面对布政使。
她运气以对,打算硬着头皮接下这一掌。蒙汗药的药效持续在发作,就算有点虚弱,也要接!一定要接!
「怀真!」凤一郎怒叫。
布政使的目标不在她,但她必须承接下来,幸亏一郎哥距离过远,来不及奔来,要不,他一定替她挡的。
掌风凌厉无比,她毫无所惧,正要接掌的-那,眼熟的长袍映入眼帘。来人将她纳入身后,她脑中一阵空白,扑通一声,心跳竟然失控,下意识仰脸往上看--
又滑又亮的黑发……这样的黑发,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东方非!」她惊叫。
东方非狡猾带笑,将扇柄俐落地转了个方向,对准江兴布政使。
她一怔。扇里有暗器?难怪他扇不离身,难怪布政使要送扇给他,他也看不中意,原来布政使早就料到他有暗器防身……
思及此,她立即要起身,他左手却硬是压在她的肩头上,不让她起来。
「布政使,我等这一刻很久了啊,这算不算合法杀人呢?我东方非从未亲手杀过一个人,今天你算是第一个了。你下九泉之后,可以告诉老国丈一家,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你们了,你就下去作伴吧!」东方非噙笑道。
「东方非!」布政使咬牙切齿:「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也会妩比凄惨的!」
「哈哈哈,本爵爷一生之中可没有尝过什么惨滋味,有这机会倒也不错。」东方非意味深长地说道:「布政使,不管你对老国丈忠不忠心,从你成为老国丈的人马的那一刻起,你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布政使闻言,立即明白一切。就算他无心报仇,打一开始,东方非就打算拔除国丈爷的一干人马,甚至,促使东方非这样做的,正是他背后那个九五至尊。
「既然都是死,自然要拖人下去了!」他杀三名县令,必死无疑。至少要拖个东方非……他-眼瞪着那把折扇,忽地恍然大悟。
扇柄没有暗器!
布政使不浪费片刻机会,飞身上前,直击东方非。
东方非自知被发现真伪,哈哈大笑,连动也没动-那间,十多名随身武士已越过层层兵马,将东方非与阮冬故围住。同时,兵马之中,一抹穿着小兵服的高大身影疾飞扑前,接下布政使的一掌。
「怀宁!」阮冬故叫道。
怀宁一连滑了数步,抹去嘴角的血痕,头也不回地对她说道:「他确实内力深厚,要一击震碎心脉,简单。」换句话说,他以身试掌,算是人证了。
接着,怀宁眸露狠意,放手一搏,跟布政使缠斗起来。
东方非冷声吩咐:「你们站在这里是傻了吗?还不去帮忙?」
「爵爷,属下等奉命,以爵爷性命安全为优先,布政使功夫高强,若有疏漏,属下难以向皇上交代。」
东方非顿时怒火高涨,还不及发威,阮冬故忽地起身,要钻出层层保护之外。
他眼明手快,立即擒住她的手腕,怒斥骂道:
「-干什么-?」
「我去帮忙!布政使功夫高强,已有玉石俱焚的决心,怀宁不见得能赢。」
「他打他的,-能帮什么忙?看看-,弄成这样,都自顾不暇了,还想去帮人……-这样看我做什么?」东方非挑眉。
她眼神充满异样,忽然问道:
「东方兄,你那把扇子有暗器吗?」
「没有。」东方非答得也干脆:「我长年带在身上,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他对她,从不隐瞒。
「顺道骗些城府过深的人,对吧?难道你不怕布政使识穿吗?」
「哈哈,识穿就识穿,那又如何?」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人生不就是一场赌局吗?赌输认赔,天经地义。
阮冬故叹了一口气,忽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开他的力道。
「-做什么-!」他要再抓住她,她却十分灵巧地避开。
「东方兄多次救我,我惦记在心,但你这次冒死救我,我……真的吓到了……」吓到心跳遽增,难以负荷。她柔声道:「你放心,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绝不会轻易赴死的。」
冒死救她?他有这么好心?他只是……只是……
见她钻出武士的保护之外,他怒极喊道:「青衣!」
青色的身影由高处飘然落下,加入激烈的决斗。
阮冬故自知武艺远不及他们,东张西望,奔到假山面前,大喝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她扛起整座假山。
没有见过她神力的,个个面露惊惧,地方官员吓得连连退步,一干兵马略微散乱地退出范围。
大内高手也护着东方非避开危险。
「怀宁!」阮冬故大叫,随即用尽力道击出假山。
怀宁与她默契极好,他轻跃到空中,在众人惊叫声中,旋身踢--他愣了愣!假山?他那个力大无穷的义妹兼师姐到底吃了几碗饭?
他硬着头皮,借力使力踢出假山。布政使迅速退后,运掌痛击冰冷的石山-
那间,石灰模糊了众人的视线,碎石四散,击中了好几名士兵。
「再来!」她再叫。
还来?他宁愿连战高手七天七夜,也不想再接她的力道。他跟布政使决斗仗的是功夫深浅,要接她的力道,却得小心万分,以免无故断骨!
在众人的惊慌失色中,种植在假山旁的百年老树被她连根拔起,地面隐隐震动,她扛着百年老树,运气击向怀宁。
地上的兵马吓得魂不附体,早巳一哄而散。
怀宁差点闪避不及,还是青衣借力,与他同时将老树踢向布政使。
「再来--」还有一棵大树,再拔!
「不要再来了!全被-打死了!」怀宁终于开了金口。趁着厚实老树击中布政使时,与青衣左右夹攻。
「怀真!」凤一郎及时奔前扶住她。
「……一郎哥,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她说道,秀眸死瞪着场中打斗,却咽去思考谁占优势。「怀宁会赢吗?」
「会。」连看都不用看。冬故的力大无穷,别说怀宁吃不消,连布政使这样内力深厚的人,在措手不及下也处了下风。他低语:「冬故,-费力太多,药效发作太快了。」他担忧着。她的眼神已有些涣散,却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真的吗?难怪我觉得脑子好像有点不清不楚了。」她走到巡抚面前,眼皮有点张不开,抱拳道:「大人,方才小人略施小计,证骗大人这块破布是官袍撕裂出来的,还望请大人见谅。」
「假的?」巡抚暗暗吃惊,连忙摊开那破布。「为何你要骗本官?」
「小人并非有意欺骗大人,只是想引出真凶。还望大人秉公处理,工人虽作伪证,但他乡野鄙夫,不知其中严重性,还望大人从轻量刑。」她一字一语缓慢地说,有点大舌头了。
巡抚看了东方非一眼,直到后者微微点头。他才道:
「这是当然……辛苦你了,怀真。」
阮冬故嘴角微扬,但并无真正笑意。她道:
「不辛苦,这是小人应当做的。」她用力眨了眨眼,眼睛真的看不清了。她头也不回地问道:「一郎哥,现在我可以安心地睡了吗?」
「可以了,已经没有需要用着-的地方。」凤一郎柔声道。
她点头,有点步伐不稳,甚至是摇摇晃晃走到东方非的面前。
「东方兄?」
「嗯?」细长的睫毛掩去他的眼神。
「麻烦你了。」
东方非眼明手快,丢了扇子,及时抱住摊向他的娇躯。
凤一郎注视着她的背影,半晌,才默默收回双臂。
站在高台上的贵公子,眼神阴鸷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