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冰冷的蜷卧在沙发里,盼釉无心整理地上还散着被撕成碎片的离婚协议书,只要瞥见,心便一阵痛。
她竟然向他提出了离婚!她好后悔。他关机前的一通简讯,让她懊悔不已又痛彻心扉。
不要用离婚惩罚我,不要走,我不能没有妳,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来,好不好?
当她打开手机信箱,看到这几句柔情万千的挽留,她的泪水溃堤了。是她不好,才两年的时间,怎么就要狠心放弃这段婚姻了呢?她想要告诉他,她不要离婚了,然而他的手机却再也打不通。天色渐渐亮了,窗外的雾好大,她的眼睛一定很肿,哭了几个小时,全是怨自己的无情,纵然他有些忙……好吧,是很忙,但,他是爱她的啊,她怎么没体会到呢?
蓦然间,家里电话响了,她吸吸鼻子,拭去泪水。「喂?」
「这里是圣心医院,请问妳认识一位尉衡先生吗?」
医院?她几乎弹坐起来,嘴唇上的血色消失了。「我是尉衡的妻子!」
对方机械化地说:「尉先生发生严重车祸,需要家属签手术同意书,请妳马上过来一趟!」
一阵天旋地转攫住了她,她几乎不能呼吸。
车祸……手术同意书……
怎么办?尉衡出车祸了……怎么办?!
她踉跄奔入房中,要把证件丢进皮包里,还要换件衣服,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断颤抖。六神无主之际,电话又响了,那铃响震动着她的神经,她打了个冷颤,觉得自己快要崩溃。
是不是尉衡的情况更糟了?
都是她!尉衡会发生车祸都是她害的,如果她没有向他提出离婚的要求,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想到这里,心中猛地紧紧一抽。
「喂……我……我是……尉太太……」她闭了闭眼,泪水还是疯狂涌出。
不要告诉她坏消息,千万不要!
「怎么这样自称呢?不是不要做尉太太了吗?哈哈,妳在做什么啊?声音很抖哦。」梁海儿打屁地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一起到北海岸看看海?今天雾很大,据说大雾中的海浪特别有美戚哦,我还约了小晶,我们三个晚上可以杀到基隆夜市吃鼎边到,夜宿长荣桂冠酒店,我请客,如何啊?丫头?」
她是担心盼釉提出离婚之后,心情会很低落,所以特地要约她出去散心。
「姑……」盼釉眼里蓄满了泪,亲人的声音让她得到一点力量。「尉衡出车祸了,我……怎么办……」
「怎么回事啊?妳说清楚一点?尉衡在哪家医院?」梁海儿也急了。
「在圣心医院。」盼釉晕眩而昏乱地说:「小姑姑,妳可以过来吗?我怕我……撑不住……」
「好!知道了,我们医院碰头!」
盼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警卫替她叫了出租车,一路上,泪珠不停从眼角滚落,她一直想着尉衡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心拧成了一团。
如果能重来就好了……如果能重来就好了……这是她小姑姑的口头禅,现在,她心里反复的只有这句话。
如果能重来,那么,她一定直到生命终了那天为止,都不会对尉衡提出离婚?
她要陪在他身边,不管他有多忙,就算他忙到天天二十四小时都不见踪影,她都不介意,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只求他好好活着!
「根据监视器的影像,尉先生是自己去冲撞安全岛,酒测没有问题,尉先生没有酒驾,所以说,他是在意识清楚之下冲撞安全岛的。」听完警方的说明,盼釉浑身泛起一阵战栗。
他要寻死……
他竟因为她提离婚而绝望到想一死了之……
如果他死成了……想到这里,她就无法原谅自己的轻率,轻易的对他提出离婚,才造成现在无法挽回的后果。
「不要想太多了,一切都是天注定。」梁海儿搂着她的肩膀到等候区坐下,晶釉买了咖啡回来,她们暂时没让梁家大人知道,免得他们担心。
「喝一点吧,妳苍白得像鬼。」晶釉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祸水男福大命大,一定没事的,他还要留着命招惹妳的眼泪呢!」
「是啊,尉衡一定没事啦。」梁海儿加重了语气,事实上,她也没把握。
每天因车祸丧生的人不知凡几啊,这种不幸会落在盼釉身上吗?但愿不会!
「小姑姑,我……好傻。」盼釉眼中满是痛楚。「原来我这么爱他,为什么我还会以为自己离开了他还能活得下去?没有他,我根本活不下去。」
轻拍她细瘦的肩背,梁海儿疼惜地叹口气。「服了妳了,果然是傻丫头,我们没有一个人认为妳是因为不爱尉衡才要离开他的呀,妳比谁都爱他。」
盼釉蓦地抬起眼望着她,长睫湿润。「你们……没有人认为我不爱尉衡了?」
晶釉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姊!妳一直都爱着他,妳表现得很清楚好不好?」
她很少叫盼釉姊姊,只有她觉得荒谬、无法理解、无法相信时,才会月兑口叫她姊。
「真……真的?」盼釉愣住了,又是一阵苦涩涌上心头。
因为爱而离开,她可真会自作聪明啊,如果他不再醒来……
「妳这笨蛋到底在搞什么鬼!」远远地,一阵咆哮伴随着气急败坏的纷乱脚步声,雷霆万钧响起。
盼釉看到她公公婆婆来了,加恩也来了。加恩已经三年级,一年半前,在他刚上小二不久,他就「突然」得了失语症,每天都不开口,此举搞得他爸爸终于从美国回来,他母亲也得到允许,现在他们母子可以固定见面。
只不过,尉律对自家集团漫不经心,他的心不在家族事业,所以工作还是落在尉衡身上,他并没有因为尉律的归来而轻松一点。
「为什么尉衡会出车祸?听说妳该死的要离婚,这件事跟妳有关对吧?」老狂狮冲着她而来,怒吼,「快说!是不是跟妳有关?」
「老公,这里是医院,你的音量太小了,可以再大声一点。」饶韵桦闲凉地提醒不象话的丈夫。
「对,对厚。」音量立即小一大截,不过,他还是很怒,怒眼怒瞪着媳妇。
「警方说这可能是自杀式车祸,妳到底对尉衡做了什么?竟逼得他要去寻死!」
盼釉垂下眼,她没有立场为自己辩白,她是罪魁祸首没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爸、妈,对不起……」
「不是妳的错,跟妳没关系。」饶韵桦才不理丈夫狠狠的怒视,继续说道:「我相信尉衡一定没有想过要寻死,他怎么会舍得结束生命离开妳,是意外,绝对是意外。」
梁海儿眼睛一亮地赞美,「亲家母见解不凡,真是女中豪杰,至于亲家公嘛……唉,不提也罢。」
尉荣气呼呼的瞪着她,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只能气在心里。
蓦然间,手术房的灯灭了,门开了,医生、护士陆续走出来。
「尉衡的家属!」相貌很权威的医师开口了。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几个女人努力冷静下来,就那头老狂狮过度失控,紧紧攀住医生不放,把人家手术袍弄得皱巴巴。
「手术顺利,等麻药退了,伤员很快就会恢复意识,你们毋需过度担心,失陪了。」医生只希望能尽速远离这有理讲不清的老头。
「医生!」尉荣完全不想让人家走。「我儿子真的不需要再进一步检查吗?花多少钱都没关系,我花得起,我是尉普光电的……」
饶韵桦把丈夫拉住。「医生都说没事了,还在自报什么名号啊,管你是英国女王也一样,不要小题大作了,讲那么多,不如去看看儿子吧。」你这家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个女人,要的不就是丈夫的爱而已吗?你却一直忽略她,更遑论她是个感性细腻的女人,怎么禁得起你的冷落?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莫大于心死,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她会离开你,让你痛苦一辈子……
「醒了,醒了,眼皮动了!」
一个欣喜的声音传来,尉衡睁开眼睛,从梦里狠狠醒过来。
他的眼前有许多人在晃动,每个人都满是期待的看着他,他找寻到他最挂心的那张美丽脸庞,蹙着眉,动了动干涸的嘴唇!
「老婆……我怎么在这里?」
盼釉一震,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坪坪坪坪……坪坪坪坪的响着。他有多久没喊她老婆了?他好像只在新婚期喊过她老婆,后来他们就忘了世上有这亲密的称呼,她叫他尉衡,而他……他叫她什么呢?
这问题的答案令她更加震惊。
他忙得几乎不见人影,不知道已多久不需要叫她了。
「你出车祸了!」尉荣忙不迭回答。「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过来?我看还是叫医生过来好了……」
「不必。」尉衡不解地看着父亲。「您怎么老了?」
他撇了撇嘴唇。「还不是太担心你,你这傻小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寻死?真没出息。」
听到尉荣的指控,盼釉心中一阵抽痛。
幸好他醒过来了,老天保佑,除了外伤,并无大碍,如果他眼瞎了、断条腿或少条胳臂,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我寻死?」他对父亲的话感到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寻死?」
「还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尉荣正要开始发作,就有只玉手伸过来,捣住他的嘴。「我们走吧。」饶韵桦闲凉地吩咐孙儿。「加恩,跟叔叔说再见,我们明天再来。」
加恩听话地挥挥手。「叔叔,再见,你保重。」
「加恩?你是加恩?!」尉衡惊恐的看着床边身高超过一百三的小孩,双眸惊疑不定。
盼釉看着他,背脊窜过一阵寒意。
他不认得加恩,难道……车祸为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后遗症吗?
「怎么了?你不认得加恩了吗?」梁海儿狐疑地问:「你再看清楚一点,他是加恩没错。」
尉衡瞪视着侄子,用一种明显在确认他身份的眼神看着,那轮廓,那眉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他是加恩。」就在众人松口气的同时,他又开口了。「不过才十几天,加恩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高这么大?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给他吃了什么?」
「什么十几天?」尉荣一脸莫名其妙。
「爸!拜托你不要跟我打迷糊仗!」尉衡没好气地说:「我跟盼釉才去意大利十天,在那之前,加恩绝不是这个样子,他当花童的礼服是我亲自订的,我记得很清楚,订的礼服是一百一十公分!而现在……看看他,他起码有一百三,十天长高了二十公分,这不奇怪吗?」
尉荣愕然的看着儿子,事实上,所有人的表情都跟他一样。
尉衡嘴角微微一扬。「你们怎么了?」
尉荣眼前一片漆黑,摇摇欲坠地抓着老婆的手臂。「快……快叫医生来,这孩子―撞坏脑袋了!」
「所以,你认为你才从意大利和妻子度蜜月回来,因为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车祸,因此住院了?」医生问。他已经跟尉衡谈了二十分钟,这中间,尉荣一直试图插嘴,都被饶韵桦阻止了。
「对。」他蹙着浓眉。「难道不是?」
盼釉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他们从意大利回到台湾时,在高速公路上确实出了一场小车祸,不过只是擦撞而已,而且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他怎么会认为他们才从意大利回国?
「尉先生丧失了部份记忆。」医生终于宣布他的结论,这结论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你是说,他忘了一些事?」晶釉连忙追问。
「可以这么说。」医生说道:「根据尉先生跟我谈话的内容来判断,他丧失了蜜月旅行之后所有的记忆,也就是说,他的记忆只到回台湾,在高速公路发生了车祸,之后的事,他全部不记得了。」
「那他会恢复这两年的记忆吗?」梁海儿问。
「很难说。」医生沉吟了一下。「医学上,恢复记忆的人不在少数,但终其一生都想不起来的人也很多,甚至有恢复之前的记忆,反而忘了之后记忆的人,更有恢复记忆之后,产生时间错乱的人。」
盼釉深吸了一口气。「那么,现在需要接受什么治疗吗?」
「如果这两年的记忆对病患的生活并无影响,就不要强迫病患恢复记忆比较好。」医生说道:「尉先生的情况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并没有失去所有记忆,他记得所有家人朋友,只是忘了两年之间发生的事,我们也不敢担保他恢复这两年的记忆之后会忘记什么,或者脑部产生什么变化,要不要协助他恢复记忆,就看你们家属和尉先生自己的决定了。」
盼釉看着病床上蹙眉沉思的丈夫,为什么她会觉得,他丧失了这两年的记忆也无伤大雅呢?或许这两年的婚姻生活给她的寂寞真的太深,让她有老公跟没老公一样,对她来说,两年的婚姻生活形同空白,没有丝毫值得怀念的回忆,也没有丝毫必须记起的回忆。
不过这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尉衡是绝不可能不想要恢复记忆的。
两年来,他为工作投注了多少心血,关于公司的事有多么重要啊,如果他什么都忘了,一定会非常懊恼,也一定会大大影响他的工作。
只要他开始投入工作就会什么都想起来了吧?而当他想起他们是一对婚姻濒临破裂的夫妻后,心中又会做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