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 第九章

作者 : 简璎

商淮城这几年因为买卖交易热络,更加繁华热闹,水烟湖两岸,银楼缎号,茶舍酒馆、书店画铺、花市菜场比比相连,街上桥下,人来船往,早已不是过去那个驿站般的小城了。

中秋夜,游湖赏月是商淮城的传统,夜晚比白天更加热闹。

楼船上,女客们鬓影钗光、珠围翠绕、男客们一个个附庸风雅,折扇轻摇、谈笑风生,一时间杯觥交错、纵酒举杯、吟诗作赋、谈花赏月,热闹非凡。

岸边摆摊的、杂耍的、游客,全挤在一块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梭其间,一片歌舞升平的荣景。

裴青身为现今商淮城第一巨贾,旗下拥有自己的商队、商贸总号和钱庄,这身份自然是大家注目的焦点,也是众人巴结的对象。

“裴当家、金老板,商淮城能有今天,两位功不可没啊。”

楼船甲板上有几名带刀的侍卫前后巡逻着,警觉地环视湖面四周,二楼有八扇门,中间那扇门开着,迎入舒爽怡人的夜风,一张紫檀长桌上摆着月饼、水果、蜜饯和冷盘,二男一女对坐其中,此际说话的是朱县令。

“不敢当,大人治城有方,才是令商淮繁荣的根基所在。”裴青温沉有力的说道,将功劳归回给朱县令。

今天他们确实很风光,受朱县令邀请,乘坐第一艘华丽非凡的楼船,由他们开船之后,其余画舫、花坊和楼船才能开动。

权势伴随名利而来,这是千年不变的道理,而朱县令对他们礼遇三分,客气非常,这也是自然的。

然他,一点也不想滥用朱县令给予的特权,使用特权,终将招来祸端,他是生意人,将本业顾好即可,沾亲攀故,本末倒置,只是自找麻烦罢了。

“裴当家真是有心。”朱县令呵呵一笑,忽地压低声音说道:“裴当家,老夫知道,平远将军打算建立随军钱庄,印发银票,见票兑银,让军队安心打仗。如果裴当家有兴趣,老夫刚好和将军府邸的人有点交情,可以替裴当家打听看看。”

“多谢大人美意。”裴青淡淡说道:“目前吉祥钱庄的根基尚不够稳固,在商淮扎根,回馈乡里已是裴某最大的志向。”

他知道,一旦吉祥钱庄选为随军钱庄,那么朱县令少不了会要点好处,而好处要给多久,谁也不知道,或许一年,或许十载,变相被他勒索敢和没完没了,再说官官相护,风险绝对很大,他一点也不想走这步棋。

“裴当家可知道军队里有多少人?”朱县令口沫横飞的游说道:“少则十万,多则百万大军,如果他们个个在裴当家的钱庄里存钱借钱,那利润可是很吓人的。”

“饮水思源,裴某还是认为服务商淮的百姓比较重要,相信大人也跟裴某的想法一样,以商淮百姓为重。”裴青的声音冷了一些,希望朱县令在自讨没趣之下会知难而退。

朱县令看他一眼

这就是拒绝喽?他不死心地问道:“难道裴当家一点都不动心?那随军钱庄可以在一瞬间打响吉祥钱庄的名号”

“裴某敬大人一杯。”他举起杯来,拒绝之意已经明显不过。

“好说,好说。”朱县令愤愤然的举杯干了。

这种发财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这裴青居然连考虑都没有就拒绝,真的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不过,不悦归不悦,他又能奈裴青何?

吉祥钱庄可是握有商淮一半以上的白银,他的商队也创造出商淮的贸易奇迹,就因为有裴青,商淮才会有今天安定繁荣的面貌,被他泼这一大盆冷水,朱县令只能模模鼻子认了。

“大人为吉祥钱庄着想的心意,实在令人感动,小女子敬大人一杯。”吉祥举杯打圆场,扮演白脸的角色。

她也不赞成跟朱县令合作,这个人,风评不太好,不管什么都要收贿,如果靠他的帮忙跟将军府搭上线,一定后患无穷。

“金老板客气了,两位能知道老夫是一片好意,那老夫就没什么所求了。”朱县令赶忙顺着台阶下,免得把场面弄僵了。

“大人!”一名娇声嗲气的女子娉婷窈窕的走过来,长长的柳眉,水濛的杏眸,丰巧的樱唇,身上穿着淡红色绸衫,下緊水红色的罗裙,醉态中有一种妩媚,美得惊人。

朱县令得意地说道:“这是老夫的义女可媚,今年十八,还没有许配人家。”

可媚可是他府里最美的歌女,拥有勾魂摄魄的容貌。

男人嘛,谁不?裴青是商淮第一富商,财势惊人,他一定要拉拢裴青,两相合作,将来利益可观。

他知道裴青还没成亲,据说府里连侍寝小妾都没有,如果他看上可媚,那一切就好办了。

“媚儿,这两位是吉祥钱庄的裴当家和金老板,快见过裴当家和金老板。”朱县令笑吟吟的引见。

“小女子见过裴当家、金老板~”朱可媚软软地拉长音,秋波荡漾的双眸定在裴青身上。

久闻吉祥钱庄的裴当家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她还以为富商都是老头子哩,但这裴青非但年轻有为,还俊得很,瞧他,浓扬的剑眉下,那双深沉的黝暗黑眸多迷人啊!

大人要她想尽办法勾引他,成为他的人,她本来还不太愿意的,以为她要伺候一个老头子,没想到竟是这般拔卓出众的美男子。

老天啊!她乐意服侍他,一百个乐意!

吉祥自然看得出来,某人又被当猎物了。

男人跟女人不同,随着生意愈做愈大,上门要为裴青说亲的媒人不计其数,而她则相反,泛人问津。

想必朱县令想考他的‘义女’在裴青身上下功夫,而这位义女大概不过是他府里的歌姬或小妾而已吧。

她相信裴青对这女子不会有兴趣的,朱县令是白费心机了。

“咳!”朱县令忽然很突兀地假咳了一声,“对了,金老板,内人久闻金老板大名,想跟金老板见一面,但因为内人生性保守,请金老板到船房里见面可好?至于小女,就让她在这里陪裴当家抚桐瑟、品香茗、论诗文好了。”

吉祥微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小女子这就随大人去拜会夫人。”

裴青挑眉。

好啊,她真的要这样吗?

他视线不动声色的滑过她那美丽的脸蛋和纤细的身段,衣裳虽是素色,但月牙雪白,丝裙飘飘,衬得她冰肌雪肤,宛如白玉,湖风吹来,似如飘仙。

她执意以丧父之礼替箍徒生守丧三年,按照习俗,不能论及婚嫁。

下月,就是辜徒生过世满三年的日子,她将除丧。

而他,将娶她。

“慢着。”裴青吧茶杯搁回桌面,缓缓开口,把起身要走的朱县令吓了好大一跳。

这时候的他,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因为鲜少外露,所以更加摄人。

朱县令有丝不安。“还有什么事吗?裴当家。”

这裴青深沉难测,不知道是不是不给他台阶下,直接要他把可媚给带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的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大当家——”吉祥看着他失去笑容的俊脸,心中忐忑不安,因为他板起脸来实在吓人。

朱县令虽然是个难缠的人物,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如果再给他难堪,恐怕他会恼羞成怒,往后会刻意刁难吉祥钱庄,聪明如裴青,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楼船人多嘴杂,无法好好谈心。”裴青俊容拂上淡柔。“在下有艘画,就是搁在不远处,不知可否把小姐带至画舫舫品茗吟诗?”

吉祥惊讶的看着他,心里重重一沉。

他在做什么?不是要给朱县令的一步棋而已嘛?还是,他当真被朱可媚的美貌吸引住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击了。

“当然可以!”朱县令大喜过望。“能陪裴当家赏月谈心是媚儿的福气,裴当家尽管带她去,不回来也可以。”

话说得很明,就是把美人送给他了。

朱可媚脸上有掩不住的喜色,想不到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裴青勾引住了,她的美色真是凡人无法挡的!

如果不是心中有事,又怎么会觉得窗外的雨下得那么令人心烦呢?

吉祥听着滴答雨声,这是离开开阳裴府之後,她第一次感到无比寂寞。

过去几年,她跟在裴青身边开创事业,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累,当然也没有寂寞的时候。

虽然不能与他结为夫妻,但只要看着他,她的心就踏实、满足、知道他就跟她住在同一座宅子里,日日醒来,只要走出她住的水榭阁就可以见到他

长年,两人一起讨论公事,一起回想在裴家的岁月,有时一起带裴威的孩子出去踏青,一切是那么的平淡而幸福。

即便是在他带领商队,她独自坐镇商淮期间,她的心也是满满的,因他的存在而满盈,思念着他,算着他的归期,替他守好一切。

而今,在他们这成功之际,她却越感到寂寞了,这是为什么?

“小姐,夜深了,您还睡啊?”小翠将茶壶温在热水里,顺手倒了一杯放在桌上。

吉祥依窗外着暗淡的月,眉心间浮着似有还无的哀愁,动也不动的。“就要睡了,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小姐——”小翠欲言又止。

吉祥看着她,“还有事吗?”

看着主子眼中盛满的寥落,小翠想了想,终于还是不吐不快地说:"您难道就这么把青爷让给那个什么朱小姐的吗?奴婢看她根本不像官家小姐,到像彩香楼的卖笑姑娘."

"别胡说。”吉祥疲惫的看了她一眼。“去歇息吧,我想静一静。”

看主子好像很累,小翠不敢看多言,退下了。

吉祥靠窗而立,神思缥缈地看着窗外细细雨丝。

城里到处流传着,朱可媚已经是裴青的人了,许多人绘声绘影地说自己看到他们在裴青的私人画舫独处了一夜,连朱可媚的贴身丫鬟都跟人说,她家小姐与裴大当家共度一夜春宵,已有夫妻之实,裴当家就快把她家小姐接进府了。

这些流言蜚语,无从求证。

他……真的与朱克媚那么亲密吗?

人们都说,朱可媚身上有股特别的妩媚,他是喜欢她那特殊的妩媚吗?

如果他真的把朱可媚接进莊里来怎么办?她又该如何自处?

是否,到了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因为他而存在,一旦他心有所属,她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一旦他成了亲,她就必须丢弃他们共同经历的种种过去,这么一想,她的心里马上涌起了一阵莫名的苍凉,仿佛过去那些与他共同奋斗的岁月都失去了意义.

唉,她又何必烦恼那么多?若朱可媚进了莊,成了这里的女主人,她就离开去找她的妹妹们,这样,她们爹娘在天上见了也会感到安慰的……

可,为什么,离开钱莊、离开裴青的想法会让她的心这么痛,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一想到他的会和另个个女人有肌肤之亲,她就难过得不得了。

天啊!不能再想他了。

她甩甩头,欲甩不开裴青那英挺的面孔。

她闭起了眼睦,脑海里还还是出现他的形貌。

一瞬间思潮起伏,难以自己……

“吉祥——”他再度唤她的名字。

她的眼光和他接触了,心头立即怦然一跳。

他在说话,所以,不是幻影?那么,他为什么会来找她呢?

她的心一热,整个人又恍恍惚惚了起来。

就在恍惚间,她听到他清晰的说道:“我进去一下,有件事要告诉你。”

他从来就都依顺他的。“好”

心儿狂跳间,裴青进来了。

一看到他,吉祥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几百年没跟独处似的,感到方寸大乱。

他把房门关上,双眸灼灼的盯着她。

她还是不向他投降吗?他和朱可媚的留言才传了不过半个月,她眼底浮现着落寞,满身上下透着某种煎熬的痕迹。

对于他刻意放出去的那些流言,她可以忍耐到几时?

看了她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在看雨?”

“就要睡了。”吉祥呆呆的看着他,脑中昏昏沉沉,四肢无力,这才想起,她好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因为没有胃口。

“我来是要告诉你——”裴青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我决定要迎娶朱可媚进门,她有孕了。”

他说什么?

吉祥脑袋一阵昏眩,身子晃了晃。

他说要迎娶朱可媚,朱可媚有了有孕了?

一瞬间,她被击倒了,她的神志昏乱,心中绞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有话要说吗?”他深深的看着她。

她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但她慌忙抹去泪水,一面深呼吸,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

半响之后,她总算有办法开口说话了。“我知道了恭喜你”

她的心好痛!好想要他别成亲,可是她有什么资格阻止他?

“你说——恭喜我?”裴青的眼光死死的缠在她的脸上,有两簇火焰,在他眸子里燃烧。

她竟然敢说恭喜他?竟然敢?

他怒不可遏的猛然把她拉进怀里,他的唇灼热的紧压在她的唇上,惩罚地重吻着她,狂热而惊猛。

她不能呼吸了,不能思想了,他像火苗点燃了她,烧光了她的理智,她一点招架余力都没有。

许久之后,他才放开她,但双眸如火般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她。

“我要娶别的女人了,你一点也不生气、不心痛吗?你说恭喜我是肺腑之言,是真心想看到我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过幸福的生活吗?你能想象我是别人的丈夫,而我跟你之间,往后只能保持距离,以免惹来闲言闲语吗?”

听到这里,吉祥的心紧紧一抽,泪又掉了下来。

他的问题打中了她的心,她,确实不能想象不能想象他成为别人的丈夫

“你告诉我!我成亲之后,你要怎么活下去?”他眼光深沉的,死死的盯着她。“难道是我想错了,我在自作多情,打从随我离开裴府浪迹天涯,你一点也没有要与我共度一生的想法?”

“不是!不是那样的!”吉祥满心痛楚的看着他,泪水早已盈满了双眸。

“那么是怎么样呢?”他毫无放过她的意思,继续逼问,“因为你曾是裴文的女人,所以不能跟我在一起吗?我都说不介意了,你在逃避什么?或者,你认为自己不洁,情愿让我长久以来爱你的一颗心落空也不愿嫁给我?”

“那么,也罢!既然骗你朱可媚有孕,我要娶她为妻,你也不为所动,那朱可媚是什么样人尽可夫的女人,我想商淮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就娶她为妻,让天下人笑话我裴青,让我一辈子不幸”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颤抖的,喘息的低喊出声,“不!别说了!别说了!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顾忌太多!是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是我错了”

她情思澎湃地投入他怀中,泪水滚滚落下。

他说的对,她虽不洁,但难道她会不如朱可媚吗?她又为何不替自己争取幸福,一迳只会替他预设立场,逃避着他呢?

老天!她真笨!为何到今天才想通?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逃避他了!她生,是他的人,死,魂魄也与他永相随!

“吉祥!我的吉祥!”裴青紧紧的抱住她,两人耳鬓厮磨、气息相依,等待多年的佳人,终于心甘情愿的来到他怀中了。

“你不会再推开我了吗?”他抬起她的脸来,吮吻着她的泪,温柔的抚模她的脸颊,感到心境一片开朗。

“不会,再也不会。”吉祥濡湿的睫毛轻轻眨着,仰望着他,心头很暖,眼睛很热。“我,要永远守在你身边。”

当他说出朱可媚有孕时,她那如遭雷击的心情令她幡然领悟,原来对他的感情早已深到无法计量,而她居然还认为自己可以洒洒的离开他,去寻找妹妹们的下落,她真笨,真是自以为洒月兑。

她,差点就算错失了他,错失了幸福啊

“听着,我的老姑娘——”裴青望进她的眼里。“成亲之后,得快点给我生几个小女圭女圭出来,追上威弟的进度。”

吉祥双颊酡红,羞涩地点了点头。

她那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格外清亮动人,他忍不住再度深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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