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中正机场入境大厅。
稳健的长腿跨着优闲的步履往前走,江忍一件深紫色的短袖针织衫、贴身合宜的长裤,清爽的展露了他优雅的绅士气质,显得英俊又调傥。
“忍,你等等我!”尹琪一手压着帽沿,一手拖着一只路易·威登的超级大皮箱,鲜红色短裙飞扬、修长的双腿、名模般的高挑身段,在机场大厅委实引人注目。
江忍停下脚步,在原地折回头,等待那位狼狈的淑女。“我说过了,尹琪,这里有百货公司,也有精品店,你根本不需要带太多东西来。”他微笑摇头,但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尹琪执意要跟他回台湾,他无可厚非地让她跟了,反正等她玩够了、厌倦了自然会回去。
返台前他已经提醒过尹琪,台湾是个经济富庶的社会,她可以想象到的世界名牌样样不缺,她实在不必把台湾当成荒岛,如临大敌般地在行李箱中塞满了一整年份的保养化妆品。
赶上江忍的步伐,尹琪瞪大她那双美丽的眼眸,争辩地说:“可是这些都是我平常要用的保养品和平常要穿的衣服、首饰……哦,还有送给伯父、伯母的见面礼。
江忍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爸妈已经出发到埃及考古去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人家是有备无患嘛!”她嗔着声音试图撒娇,“拜托,我的高跟鞋弄得我脚好痛,忍,你帮我拖行李好不好?”
“不好,我不帮这个忙。”江忍微笑拒绝。他已经善尽告诫之责,尹琪不听,就让她吃点苦头。
她拧起眉,气得跺脚,“江忍!你是我见过最没有风度的男人。”她可是为了他才来台湾,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怎么可以如此对她?
“是吗?”江忍依然在微笑,他不等尹琪了,抄起他简便的随身行李继续往前走。
这倒有趣,他和殷邪曾是圣柏亚中学学生会里最具绅士风范的成员,曾几何时,他江忍在女人心目中成了最没有风度的男人?
一出褐色自动玻璃门,机场大厅外,一部白色宾士正热着引擎在等待,江家的管家——乔立士频频拭汗,站在车旁翘首引盼。
“乔叔!”江忍噙着薄薄的笑意,从容地走向白色宾士。
“忍少爷!”乔立士见到少主人,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上去。
多挺拔、多优雅的男子呀!他家的小主人经过数年的社会历练,已经完全蜕变成一个可以独挡一面的决策者了。
真是祖上有德,少主人还是远胜于他那对贪玩又不负责任的双亲数倍,自己依然是那句老话——幸好江家有少主人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忍!”尹琪拖着行李追了出来,翻飞的裙沿、白女敕女敕的双腿,在八月艳阳下,春光无限好。
乔立士皱起眉宇,看着那名黑发、高鼻、大眼、洋腔洋调的女孩,“忍少爷,这位是……”去美多年,他的少主人该不会学那些个中国留学生,也讨了个洋老婆吧?
“我的朋友,尹琪小姐。”江忍简单地介绍,“尹琪,他是我的管家,你叫他乔叔就可以了。”
“哦,管家啊!”尹琪点点头,她很快地把行李丢给在江家一向德高望重的乔立士,“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搬上车。”说完,她大小姐打开后车门,一就坐进去享受冷气去了。
站在原地,乔立士差点没被这个不速之客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太不像话了!他在江家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这个小丫头居然敢命令他搬行李?简直不成体统!
江忍忍住笑意,他拍柏乔立士的肩,不疾不徐地说:“乔叔,别跟她一般计较,叫司机下来帮忙吧。”
虽然尹琪那件偌大的行李到最后是司机搬上后车厢的,不过直到车身开上高速公路,乔立士还是一直气鼓鼓地坐在前座不肯开口。
江忍心知肚明,老人家有时候也会闹闹小孩脾气,待会安抚安抚他就没事了。
“原来台湾也有高速公路呀。”尹琪看着窗外怡人的风景扬扬眉梢,总算相信江忍没有骗她了。
她虽是中美混血,但她父亲发迹于新加坡,她算是新加坡人,对台湾的印象贫瘠得很,可以说是完全没概念,如果不是认识江忍,她这辈子也没有可能会来台湾。
“哼,原来美国也有人那么没常识呀。”乔立士用英文嘲讽了一句。
别小看他只是个管家,他年轻时就一直陪着江忍的父亲在美国读书,英语也是呱呱叫,完全听得懂尹琪在大惊小怪些什么。
“你说什么?”尾音上扬,尹琪倏地挑起秀眉,她没有听错吧?这个小小的管家居然在揶揄她?她耶!
“原来美国人不只没常识,连英文也不好,听不懂我在讲什么。”乔立士继续咕哝。
江忍终于忍不住朗声而笑。
位于郊外的江氏豪邸到了,褐红色金属质感的大门一开,一座绿草如荫的美丽花园展现在眼前。
下了车之后,佣人们很自动地过来提行李,并纷纷向少主人问好。
“忍,我的房间呢?我可是要住在你隔壁哦!对了,管家,麻烦你给我一杯柠檬水好吗?我渴死了,顺便给我一块起司蛋糕,我有点饿!”一进江家大厅,尹琪就像只花蝴蝶似地停不下来,她东看看西看看,对江忍自小成长的环境充满了好奇。
“给这位尹小姐一杯柠檬水和一块起司蛋糕。”乔立士板着脸,不怎么甘愿的吩咐下去。
他打从心里不喜欢这个不懂规短的孟浪女孩,不过看在少主人的份上,来者是客,他不跟她一般见识就是。
“尹琪,你慢慢参观,我不陪你了。”江忍丢下她,往楼上书房走,“乔叔,请你跟我来。”
“你要去哪里?”尹琪立即飞奔过去,霸住楼梯口仰头问。
“谈公事。”江忍没有回头地应了一句,他与乔立士隐没在二楼楼梯的尽头,进入书房。
江忍的书房是江宅最大的房间,俨然像座小图书室,他从高中起便一直在这里念书兼处理江氏集团的事务。
“乔叔,我明天就先到公司去看看,你替我安排行程,我要视察各个单位。”
江忍简单明了地说。
既然接掌家业是他此次回国的目的,他就不希望拖泥带水,愈早进入情况愈好。
“是!”乔立士喜上眉梢地回答。
少主人不愧为值得信任的少主人哪!他本以为少主人带了女客人回来,总要拨出个几天时间来陪客人到处走走,没想到少主人那么上进,明天就要到公司,那真是太好了。
“我要一张完整的组织图和薪资结构。”江忍继续吩咐。
对于如何管理,他早已驾轻就熟,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江氏集团步上轨道,除了企业体要赚钱之外,他还希望开发建筑旁系,以因应这个时代的转变。
当然,他本身对建筑的喜爱是无庸置疑的,大学没有念建筑而改念企管,对他来说虽然不算太遗憾,但如今能将事业与兴趣结合,这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忍少爷,你明天就要到公司,那楼下那位尹小姐怎么办?”乔立士试探的问。
“她嘛,”江忍把玩着金笔微笑,“就偏劳乔叔你了。”
“我?”乔立士大大皱起眉头。自己都什么年纪了,少主人还叫他去陪那种千金大小姐?依她那种娇气,他非被她折磨得散了骨头不可。
江忍当然知道他的管家在想些什么,他微微一笑道:“其实尹琪不坏,她只是有点小姐脾气,基本上是可以相处的人。”
“是吗?”乔立士哼了哼,“好吧!”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虽然嘴上答应,不过乔立士心里可不以为然。他之所以答应,全是为了让他的少主人能专心于工作之上,因为只有牺牲小我,方能完成大我,哎,不是他要倚老卖老,他对江氏的贡献实在太大了。不过也因为这样,他明天只好自认倒霉地去陷那位性尹的娇小姐了——
位于台北世贸附近的江氏集团是一栋楼高三十层的冷灰色建筑物,外观气派华美,在一整排中规中矩的商业大楼里,很是标新立异。
今天按理说,和往常的每一个日子都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江氏大楼里却一早就弥漫着一股兴奋与紧张兼有的奇异气氛,原因无他,因为大家都听说了一个消息——江氏的新任年轻总裁将在今天走马上任!
新任总裁究竟有多年轻?据传闻,他才二十七岁而已,甫自美国返国,顶着哈佛企管的学士头衔,作风果断又犀利,与他们的前任总裁大大的不同。
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恍若为江氏集团注入一剂强心针,让大伙虽然尚未见到新总裁,但都不由得跟着雀跃起来。
话说回来,这也不能怪他们做员工的太过现实,一径地喜新厌旧。本来嘛,谁会喜欢一个不为员工谋福利,也不为公司前途着想,而整天只沉迷于考古的老板呢?
现在好啦,旧总裁终于退休了,而江氏集团也蓄势待发,将在新任总裁的带领之下一飞冲天,一洗过去几年来的原地踏步,航向未来光明的康庄大道。
一进江氏集团的大门,江忍就敏锐的嗅到那股“任重道远”的气息了。
“总裁,这是外贸处。”陪在江忍身边,诚惶诚恐地为他解说介绍公司的是管理部经理赖赐文。
“嗯。”江忍反剪着双手,一派从容地在赖赐文的讲解下随意浏览。
江氏集团近几年来的人事更动颇大,与他高中时代已有很大的出入,只有一些元老级的重臣仍在,所以很少人知道他这位新任总裁其实在十年前已在幕后操控着公司的运作。
“呃……这个外贸处嘛,还分为外贸一课和这个……呃……呃……外贸二课……”赖赐文生怕新任总裁不满意,因此结结巴巴、搓着双手,很努力地分析着。
“嗯。”江忍的回应始终如一,依然是不愠不火的一个单音节。
他很清楚像赖赐文这种人是公司里的米虫,当初不知靠什么关系混进来的,没有一点真材实料,只因他那眼中只有考古的父亲太好说话了,因此这种人才可以在江氏一待数年,作威作福。而今他首要的工作,便是替江氏铲除这些官僚败类。
“总裁,这是人事处。”赖赐文在好不容易介绍完了外贸处之后,赶忙往下介绍另一个单位,否则他月复无点墨,介绍太久可是会露出马脚的。
江忍徐缓地踱入人事处,他虽然面带温和微笑,但身为企业龙头的身份,依然无形地在他周身罩上一股迫人的气势。
“总裁……总裁好。”人事处的一位女课长脸红了,她年过三十,向来以干练闻名,不料却在见到这位年轻俊逸的总裁后扭捏了起来。
“这是……”江忍随意翻着女课长桌上一叠厚厚的履历表,起码有百张之多。
“哦!”女课长慌忙站起来,“这是预备要给总裁请的新秘书,这些都是已经筛选过的资料!”
“我的秘书?”江忍靠近办公桌,很寻常地确认着。
“是!”面对他的靠近,女课长更慌了,“她们都已经通过三次严格的面试和考试,全是顶尖人才……”
江忍点点头,“听起来似乎不错。”
一句既无褒也无贬的评语,听得身为管理部经理的赖赐文和女课长心里七上八下的,完全不知道这位新总裁心里在想些什么。
江忍简略地翻了翻那叠履历表,眼角扫到角落废纸篓里那一大堆看起来也像履历表的东西,“那些呢?”
“那些全是淘汰的!”女课长唯恐新总裁以为她浪费公司纸张,因此赶忙解释。
江忍看了她一眼,“没有建立人才资料库吗?”这是人事处最基本的流程才对。
“没、没有。”女课长顿时羞愧得想找地洞钻,在这么优雅的总裁面前,她居然连件区区的小事都没做好,她还配待在这里和总裁说话吗?
江忍朝废纸篓走过去,才一瞥,忽的一个名字跃入他眼帘,他顿住了,这名字……太凑巧了。
他平复情绪,徐缓旋身,面对那位手足无措的女课长,“你说,这些都是淘汰的履历表?”
“是、是呀。”女课长答得战战兢兢,对于新总裁是什么意思,她完全模不着头绪。
江忍从废纸篓里捡出一张履历表递到女课长的面前,轻描淡写地问:“那么,我要这个人立即来就职,是否不合公司的规定?”
女课长傻眼了,半响,她才期期艾艾地道:“不、不会呀。”
太恐怖了,新总裁莫非太不满意她筛选出来的秘书人选,所以才故意在废纸篓里随便选一个淘汰的来讽刺她?
江忍把那张履历表交到女课长手中,很快地吩咐,“那好,你通知她立即来报到,我下午就要见到她。”
“是、是的。”女课长接过那张履历表,犹在错愕。
江忍在赖赐文的引导下,转往下一个部门视察去了,而那位人事处女课长还拿着江忍给她的那张履历表,瞪大眼睛反复一径地看着。
她不懂,不懂这长得不是很漂亮、学历也不是很恰当的女孩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获得新总裁的青睐呢?新总裁的品味和眼光还真是特殊。
研究了半天,奇也怪哉了好一阵子,她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既然总裁都已经指名,她也只有照办了——
电话铃响时,辛法丝还跷着二郎腿窝在沙发里看HBO,厨房传来阵阵的菜香,不用想也知道,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的是她的妹妹——纱纱。
“喂,辛公馆。”辛法丝懒洋洋地接起电话。
对方叽哩咕噜了一阵,辛法丝嗯哼了几声,只见她寻常的挂上电话,视线继续粘回那块四方荧幕上的打斗。
纱纱端出最后一盘菜,额上已沁满了小汗珠,她双手胡乱地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扬声喊,“姊,吃饭了!”
目前大学刚毕业两个月又处于无业游民状态的她,照例包办了辛家所有的伙食,当然也包括喂饱她姊姊那张挑剔孕妇的嘴。
“你今天好像手脚比较慢。”大月复便便地辛法丝缓慢的从沙发移向饭厅,对于每天有现成饭菜好吃,她早已视为理所当然,没什么感谢那回事。
纱纱歉然的一笑,“我忘了把鱼拿出来退冰。”边说,她边熟练地拿出两个便当盒,迅速地装起新鲜热炒的饭菜来。
现在是十一点半,待会她还要骑机车去给她那位在摄影工作室拍照的老爸,以及在美容讲座教课的老妈送便当,他们两个都是“无纱纱便当不欢”的模范典型,所以时间必须控制得很好,十二点以前一定要将便当送到。
幸好摄影工作室和美容教室距离不远,也幸好她哥哥远在法国留学,不会想吃她做的便当,否则此刻她就要兵分三路去送便当了。
“这个凉拌豆腐还满好吃的。”辛法丝径自开始吃她的,不时给予两句评语。
她是不会帮忙的,“动都不动”是她自小到大在长辈处所获得最多的形容词,这招很好用,她深受其利。
“哦,谢谢!”纱纱手忙脚乱地把便当装好,放进保温盒里,拿了机车钥匙就要走。
“咦?纱纱,你要去送便当啦?”辛法丝夹了一块梅干扣肉入口,闲闲地抬头扫了妹妹一眼。
“对!”纱纱换了便鞋,她拿起橡皮筋把过肩长发随意一扎,准备待会在盛暑下对付台北市混乱的交通和严重被污染的空气。
“可是刚才有通电话找你耶。”辛法丝轻描淡写地说。
“谁呀?”纱纱不是很在意地问,准是她那些够义气的同学又打来问她找到工作了没有。
“一家公司。”辛法丝继续吃她的,她已经解决一碗饭了,还有两个月就要生,她现在胃口大好。
“什么公司?”纱纱把围裙解掉,顺便看一眼挂钟,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她老爸、老妈是耐不住饿的,她手脚得快些。
“说是什么江氏集团。”辛法丝说得语焉不详,完全没有尽到一个传达人应尽的责任。
纱纱想了想,“江氏集团?”很陌生的名称,失物招领吗?虽然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可是印象中她并没有去那里买过东西,应该不会是买了东西忘了带走才对。
“一个女的打来的,她叫你下午一点准时去报到。”辛法丝又不痛不痒地加了一句。
纱纱惊跳起来,报到?老天!她有印象了,江氏集团,那五十封求职函的其中一封!“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完了,她这样蓬头垢面的头也没洗,一身油烟又一身邋遢,怎么见人?
辛法丝淡淡地扫了妹妹一眼,“是你自己说你要去送便当的。”
“我是要去送便当,可是……可是……”哎,纱纱放弃了,和她这个姊姊是不能用常理沟通的,现在也不是争辩的时候,打扮要紧,打扮要紧!
首先她要打通电话叫她爸妈自行去解决午饭,她知道他们可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第二、江氏集团离她家有段车程,中午可能会遇上塞车颠峰,她要快点出门才好。
第三、她得立即去洗头、洗澡,去掉这身油烟味,然后挑件美美的洋装,清清爽爽地在对方指定的时间里去报到……
哦,要做的事太多了,天可怜见,游手好闲了那么久,她总算终于找到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