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满船的音乐将凤鸣送回前途叵测的征途之时,一份均恩令的拓本,正静静摆放在与此相隔千里的小城来仪的离国行宫案头。
若言独自坐在案前,仿佛要从眼前这张薄薄的,沾满墨迹的布帛上发掘一些更深的东西似的,久久凝视着臣子进呈的这份文书。
这是容恬的「礼物」。
这份容恬送给天下王侯的「大礼」已经在离国几个重要的城镇,甚至离国都城里同,神秘莫测地出现了。这张贴在小巷的墙上,或仿佛被主人不小心遗忘般,遗落再小酒馆里,被那些下等的民夫奴隶捡到,一旦捡到者中有一人识字,则诵读给其他人听,引得那些贱民们个个惊呼羡慕,扰乱人心。
卓然镇守里同,奉若言的王令,严臿传入均恩令者,连同诵读者和聚集讨论者,一律处以严苛的肉刑,才略为平静。
「均恩令……」若言深深盯着摆在案头的文书,口里淡淡读出文书第一行的三个大字,微不可闻的冷哼一声。
儿臂粗的烛光遍插屋内,照出大门处和窗前大幅大幅下紫红丝帘,将若言如刀削般的稜角分明,刚毅森冷的脸,印得清清楚楚。
不及不徐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是谁在外面?」
「妙光奉王令,从里同至来仪拜见王兄。」
「哦是王妹」若言把目光从均恩令上挪开,投向门外,「进来吧,来仪和里同相距遥远,没想到你这麼快就到了?虽然是本王传你,其实也不必星夜兼程。」「早点见到王兄,也早点安心,王兄醒来后立刻潜入永逸和容恬交手,事后连都城里同都不回,直奔繁佳害得妹妹我好担心呢!」妙光跨进屋内,任左右侍女将身上连着球帽的大斗篷月兑去,摒退众人,独自走到若言所在的软席旁,目光往下一瞥,浅笑道:「原来王兄手中已经有了这个,我还特意带了一份过来打算让王兄看的。」若言拍拍身边的空位,要她坐下,「容恬的这个均恩令你觉得如何?」
「容恬城府极深,手段老辣,他这一招出人意料,本来是很不错的。」
「嗯,」若言听妙光开头一句,就知道先赞后贬,必需还有后续,笑问道:「然而呢?」
妙光怋唇一笑,月兑去鹿皮小靴,穿着没有一丝污垢的洁白丝袜踏上软席,慵懒娇媚地与若言挨着肩膀坐着,脸上逸出一丝天真的狡黠,「然而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王兄会有齐天洪福,这麼快就苏醒过来,所以这一个不错的招,就变成很错的招了。」
若言莞尔,强健有力的手掌在妹妹脸上宠溺轻轻一拍,不易察觉地吊了一下嘴角。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容恬的这个道均恩令将成为他得到天下最有利的武器,天下的贱民如此多,人人内心都有卑贱不敢说出的妄想,这个荒谬的法令,对那些血统劣质的下等人来说,无疑于大旱甘露,足以使他们背叛自己的国家相容恬效忠,但」若言语气一转,冷笑道「容恬现在连自己的王位都保不住,他这样的丧家之犬所发的法令,要推广开来,而且让天下人相信,需要一段很长时间。」
「王兄自然不会给容恬这个酝酿的时间。」
若言目中神光电闪,忽然挥手将案头的均恩令不屑地扫落地上,仰天笑道:「对付容恬这招奇兵,最有用的办法莫过于以快打慢,等本王若言吞并繁家,阿曼将下游肥沃土地尽归本王掌握,到时候以离国精悍之兵,两国肥卧地域之粮,邻近小国哪个敢不看本王的脸色行事?」
浓黑的剑眉笔直地挑起,绽出让人不敢轻忽的霸气。妙光仰头看他豪气大发,思绪暗萦,一声轻微的叹息若有若无地逸出红唇。
若言眼神一移,沉声问,「王妹为何叹气?」「没什麼……」妙光也不知道自己竟叹息出声,恍惚回神,片刻已经镇定下来,低声道:「王兄的计谋当然极好但百年来十一国你我纷争,却从来没有真正大国吞并的事情发生,繁佳一旦正式灭亡,其他各国可能会对我们离国大为忌惮,我只恐怕他们会联合起来对付王兄你。」
「这个不必担心。」若言从容道,「容恬王位被夺,现在必然正在头疼如何夺回自己的王位,本王已经派人前去和容瞳打交道,提供种种对付容恬工程的计谋,不管他们将来谁赢谁输,西雷实力都将会大打折扣无法和我离国对抗容恬这个威胁既除,其他小国更不在话下。」
曲指数道,「同国大王新丧,内乱将起,东凡兵力被天花瘟疫损耗,不值一提,博间、北旗、宴亭、朴戎各国,掌权者都是昏庸之辈,只会互相扯对方后腿,只要他们不懂得联合兵力抗击,本王有办法将他们一个一个收拾了。」用漫不经心地口气侃侃数罢,若言伸手挑起妙光尖尖的下巴,看入她的眼睛,道「可这些并不是你叹息的原因。」
「王兄……」
「对本王说实话。」
妙光微愕,半晌低下头去,幽幽道:「只是听王兄提及均恩令这道奇招,不像容恬这样天生会继承王位的人会想出来的事情,令妙光想起一个不想想起的人罢了。」
若言淡笑着问:「是鸣王吗?」
他语气极轻松,妙光却细不可觉得微颤了一下娇躯,点了点头。
若言叹道:「王妹实在不应该仍然为当日阿曼江私纵鸣王一事内疚」能令天下惊慑的手,温柔地抚在妙光低垂的头上轻声道:「相反,我醒来之后,回想前事,常常觉得王妹做得,对,如果你当时没有放走鸣王,本王大怒闯至营帐,必杀鸣王。」
妙光蓦然抬头,吃惊地看着若言,颤声道:「是妙光无知若非如此,王兄不会因怒乱神,被容恬一箭重创,以致昏迷多时。」
「胜败乃兵家常事,呵,这句话还是鸣王教本王说的呢男子汉出生入死,中敌人一箭有什麼要紧?容恬还曾被本王射得像个刺蝟呢,可惜此人命大,竟被媚姬所救。」
妙光听他语气,当真没有一丝怨恨愤怒,心理暖融融的看着若言的眼神越发亲暱,眼角微湿。
两兄妹在软席上相互偎依,半晌不曾开口。
良久,妙光的声音响起,「王妹这次来还有新的消息要告诉王兄,天下最近都在传言,鸣王被萧圣师认定为亲生儿子,继承萧家产业,他将游历各国,巡察萧家产业。」
若言自从得到龙天死讯,马不停蹄到这个位于离国和繁佳交界的小城来仪,与离国大军会合后,立即谋划如何一口将繁佳吃掉,忙得翻天覆地,关于凤鸣要出游各国的事却是第一次听说,默然片刻,忽然逸出微笑,「他胆子倒大了,容恬陪在他身边吗?他带多少人马?」
妙光摇头道:「我们没有容恬的消息,我猜想,大概容恬要夺回王位,又不希望让凤鸣卷入战争,所以自己在西雷边境密谋,另一边却让鸣王以萧家少主的身分去各国避祸,鸣王身分敏感,兼有萧圣师和容恬两大靠山,我看各小国表面上都会对他恭恭敬敬。」
「让鸣王去各国避祸?如果真的想避祸,最安全的方法莫过于躲在容恬身后」若言沉吟良久,眼中射出慑人光芒,「容恬既舍得让他出来各国冒险,其中大有蹊跷,立即派人查探有关鸣王的一切消息。」
妙光答应下来,思忖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如果王凶再次擒得鸣王,会怎样处置他?」
若言哑然失笑,「你是怕我杀了他吗?放心落到本王手里他说不定会想自尽呢,本王怎麼会让他这麼便宜遂愿。」
妙光是若言唯一的亲妹妹,对自己的哥哥相当了解,仔细听若言提及凤鸣的语气,如道喜怒难测的离王此刻说的是真话,抓到凤鸣未必加害,稍微安心了一点,踏下软席对着若言跪奏道:「机会难得,妙光想求王兄恩典,答允让妙光潜入各国,伺机活擒鸣王,以赎阿曼江私放鸣王之罪。」
若言唯一沉默,半晌展容道:「本王现在忙于繁佳诸事,实在走不开,好,就让你去办罢,凡事都要小心,一旦繁佳不在,天下各国对我离国的态度将大为改变,局势比从前更加叵测危险,王兄我送你一个人,陪你同行,路上可以帮你不少忙。」
妙光温柔聪慧,一听就明白是谁,低声笑道「繁佳之事恐有大战,王兄身边正需要能人,他跟我去了,王兄怎麼办呢?」
若言哈哈笑道,「有本王在,数十万精兵弹指即发,难道对付不小一个小小繁佳?去吧。」
「是,谨尊王命。」
妙光柔柔欠身,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若言道:「等一下。」
妙光回过身来,「王兄还有什麼吩咐?」
若言移动高大的身躯,踏下软席,直至妙光身下前半尺才停下,居高临下凝视着亲妹的脸,缓缓叮嘱道:「阿曼江私纵鸣王之事,从今日开始一切揭过不要再提,但本王绝不允许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一次。」
妙光直迎上若言的视线,片刻后低头盈盈拜倒,语气无比平静,「王兄放心。」
妙光背影消失在门外,若言挺直在华丽空旷行宫内,默默不语,忽然扬声道,「来人,传思蔷。」
片刻后,打扮得毫无瑕疵的思蔷跨入门中,抬头看见若言站在厅中,宽厚笔挺,充满压迫力的背影就在眼前,赶紧跪下道:「思蔷奉王令,前来伺候。」
「起来吧。」若言背对着他,思蔷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离王淡淡命令道:「到软席上,躺下吧。」
「是。」思蔷站起来,小心翼翼走到软席边躺下,一直垂着眼,丝毫不敢看那个传闻中残暴可怕的离王一眼。
他不是离国人,而是离国大军压境繁佳后,那些还怀着苟安奢望的繁佳大臣送来讨好若言的娈童。
看他同一批送来着娈童共有十二人,都是容貌姣好未经人事的处子,别说男人,连女人都未见识过。
第一次集体拜见离王时,虽然跪着不敢抬头,他还是敏感地察觉离王的视线从一开始就定在他身上,使他如针毡般淌了一身冷汗。
但奇怪的是,从那一天后,离王却从未召唤过他伺候,同伴偶尔有被召唤过去伺候都是血淋淋抬回来,**创口惨不忍睹。
听说伺候男人,第一伺候**难免受伤,毕竟自己只是草芥般的玩物,权贵中没有人会怜惜,哪里管你是不是第一次只要尽兴就好。
而离王若言,正是传说中极可怕的魔王。
「你在发抖。」
头顶上声音骤然传来,吓得思墙猛一个冷颤。
这即将把他的祖国撕得支离破碎的离王,竟已经无声无息到了他身边,就坐在软席一端,深邃不可测度的黑瞳正犀利地打量着他。
「大……大王……」
一根修长尊贵的指忽然点在他唇上,低沉命令:「不许咬本王今晚不想看见你的血,闭上眼。」
思蔷颤栗着松开咬住下唇的皓齿,听天由命地闭上眼。
等待着大难临头的时候,却听到那个充满霸气的声音问:「思蔷,这麼多送来的娈童之中,本王指记住了你一个的名字,你知道为什麼吗?」
思蔷怯生生道:「思蔷不知道。」
「别睁开眼,你敢睁开,本王就剐了它们出来。」若无其事地警告了一句,若言语气又变得柔和,浅浅笑起来,「那是因为你有些地方,很像一个人。」
思蔷不敢开口问像谁,只遵从王令,紧紧闭着眼睛。
若言似乎在对他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幽幽道:「那个人闭着眼睛装睡的时候,很像你现在这样,只要我轻轻一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用手一抚思蔷肩膀,果然思蔷浑身一阵颤抖。
「你在装睡吗?装又装得不像,怎麼能瞒得过本王?这微微颤抖,好像一只着了凉的小猫,可你的爪子,却又那麼尖,一挥之间,毁我数万离国大军。」
若言的指尖在思蔷女敕滑的下巴来回摩挲,偶尔猛用指甲刺入吹弹可破的肌肤,虽不见血,也疼得思蔷双眉紧锁,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思蔷被他警告在前,双眼连一条缝都不敢睁开,只能仰躺在软席上任他玩弄,忽然又听若言极温柔地道:「别怕,你虽然现在怕我,但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把其他人都忘个干净,你眼里心理,只可以有我,我若言要的东西,从没有不到手的,你懂吗?」
他语气异常温柔宠溺,仿佛正和心上人亲暱私语,语气中仍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思蔷听得一愣,三分惊诧,还有四分,竟说不出是什麼滋味。
正思忖间,唇上一阵温热,两片极软热的东西覆在他原本吓得青紫的薄唇。
思蔷呆了好一会,才醒悟起来那是什麼。
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什麼冲动起来,既忘了离王的严令,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跳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一双漆黑如星的阴冷鹰目。
霎时,思蔷仿佛被这双瞳仁慑去魂魄似的,浑身动弹不得。
「你睁开眼睛了。」若言毫无起伏的一句话,宛如一记重锤击在思蔷天门,震得他终于回神过来,一脸惊恐地看着若言,眸中满是哀求之色。
若言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空气寒冷凝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去来。
就在思蔷以为自己必定会被剐目处刑时,头顶上掌握他生死的魔王却微微一扯唇,逸出一丝浅淡至极的笑容。「算了,本王今日心情很好,饶过你这小东西一次。」
说罢,不在理会思蔷,转身取过案头一本由都城里同专呈过来的奏折,静静看起来。
房中异常安静,连呼吸似乎都消声匿迹。
奏折上写得是最近离国西边土地的收成和天气,并没有什麼有趣的事,若言看着看着,刚毅分明的脸却又忽然不自禁逸出一丝笑意。
那个胆小起来像小白兔,胆大起来却胜过豹子胆的小家伙居然跑出来了周游天下了。
自从容恬的永逸大营被偷袭后,若言还以为容恬会把他一直藏起来呢。
这下可好,他自己大摇大摆暴露行踪。
西雷鸣王,多日不见,你比从前,一定更加丰神俊朗,光彩照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