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会议结束,大家各自离去,自己去准备自己的事。
容恬凤鸣带着容虎烈儿子岩等人回主将府,烈中流身为计划的总策划者,事情更多,会议结束就立即消失了。
只有千林负责留守,不需要做临行的准备,反而一时无事,正打算出去巡查一下城防,跨出院门时猛一转头,原来卫秋娘刚巧和他同路,赶紧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道,“师傅。”
卫秋娘美是美,可惜很不喜欢笑,对千林点了点头,淡淡问,“去巡视城防吗?”
“是。”
“正好,我也想到处走走,我们一道吧。”
两人便一道走。
千林因为她是“师傅”,不能不执弟子之礼,谨慎地落后卫秋娘半步。
卫秋娘既是师傅,又是女子,她不开口,千林也不好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就这样闷闷走了半条街,气氛越来越尴尬。
千林闲得发慌,只好把注意力放在研究卫秋娘的背影上。
从后面打量,卫秋娘身形纤柔,双肩斜落,正正式式的美人肩,如果不穿甲胄,实在叫人难以猜想这是一个城池的副将。
但举手投足间,虽然温柔轻婉,又暗藏一种凛然萧飒之气,让人不敢亵渎。
这种气度,不知道是否遗传自声名赫赫的卫大将军。
“你怎么想?”卫秋娘的声音忽然传来。
“啊?”正在胡思乱想千林吓了一跳,“我……我没想……”
“关于丞相要鸣王游历各国的事,你怎么想?”
听清楚问题,千林怦怦乱跳的心总算稍微平静。
原来问的是这个。
千林思忖了一会,答道,“丞相要鸣王到不同的国家去,所做的三件事情,确实很有意义。但是我觉得……”他犹豫地停了下来。
卫秋娘不耐烦道,“有话就说,我最讨厌吞吞吐吐的人。”
“是。”千林大胆道,“这件事毕竟需要鸣王冒险,丞相想的有些不周到了。这三件事情里面,最让鸣王心动的当然是第三件。但从实际利益的角度来说,第三件反而没有第一、第二件重要。而收集典籍人才,推广均恩令,完全可以让其它人去做,不需要让鸣王冒这么大的风险。
要知道,别人出了事还没什么,万一鸣王有个三长两短,大王一定会发疯的。”
卫秋娘脚步不变,还是慢慢沿着巷子往前走,道,“你觉得第三件事并不重要?”
千林本来想说“是”,但是又觉得不妥。
卫秋娘的语气,明显认为他的看法不对。
卫秋娘道,“你家丞相要鸣王冒险,是因为他的目的,正是要让鸣王好好的去冒个大险。”
千林一愣。
不是为了三件事才迫不得已让鸣王冒险吗?怎么冒险却成了目的了?
冒险就冒险,还要好好的冒险,而且是个大险?
卫秋娘不用回头,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满脸疑惑,用依旧冰冷的语气道,“西雷鸣王,是西雷王的致命之处。要对付西雷王,首先对付西雷鸣王。这是各国早就形成的想法。就因为这样,鸣王才会不断遭到追捕陷害。你们丞相这样做,就是要让你家大王这个致命之处,不再是致命之处。”
“不再是致命之处?”千林喃喃,猛然眼睛一亮,像是抓到了脑海里什么东西,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就像伤口,一直捂着,容易流脓恶化。让它露出来在太阳底下晒晒,更甚者,忍着疼施以辛辣的猛药,使它结痂,变成粗粗的茧子,日后反而会比寻常的肌肤更耐损伤。”卫秋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两军对阵,自己最脆弱的破绽,一定是敌人最希望寻找,然后进行攻击的地方。不要想着怎么隐藏这个弱点,应该想想怎么在敌人攻击之前,用这个弱点迷惑敌人,使用种种计策让弱点转为优势,进而使敌人大吃一惊,猝不及防。”
千林被烈中流选中当卫秋娘的徒弟,当然极有天分,仔细听着,脑子立即开始急遽运转,双眼发光地咀嚼着每个字,“不要想着怎么隐藏,而是用它迷惑敌人……”
“沙场对阵,强弱无定,若弱转强,可搏杀悍敌于一刹。”卫秋娘徐徐念罢,目视千林,吁出一口气道,“你记住了,这就是卫氏兵法的第一条。”
容恬一行人回到主将府,烈儿因为身负解决永殷王族的重任,匆匆回自己小院准备明日的出行。
子岩本来就被命令跟随容恬,自然不离容恬左右。
容虎被烈中流指定整理凤鸣的萧家财产,也需要和凤鸣沟通,便也跟着他们到了容恬暂居的小院。
秋蓝等侍女不敢擅离,一并跟了过来。
七个人跨进厅里,凤鸣打个手势,众人各自找位置坐下,都偷偷去看坐在中间的容恬。
“你不要生气了。”凤鸣伸手过去,覆在容恬掌上。
容恬答应是答应了,但是想起凤鸣要去冒险,心里难受得像猫抓似的,对凤鸣强笑道,“我并不是生气。你真的很想去这一趟,我心里也明白。”
凤鸣的手覆在他掌上,又暖又软。
容恬把他的手握紧了,又张开大掌,定睛去看。
白皙的手指又长又美,五根白玉般,一点瑕疵都没有。
眼前这小人儿越长越俊美诱人,连被雨淋一下都觉得心疼,怎么舍得让他在变幻莫测的危局中冒险?
真是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找到烈中流反悔,偏偏又不能这样做……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容恬心里难受。
但这样卿卿我我,明天大王怎么出发啊?
“大王,”容虎大着胆子开口道,“鸣王既然要出发,我们是不是先做一些准备?”
子岩也犹豫地劝道,“大王也要出发往昭北……”
“本王随时可以出发,不必另行准备什么。”容恬被他们提醒,转头沉声道,“倒是凤鸣,既然要走,凡事都要准备妥当。秋蓝、秋月、秋星,你们随侍在旁,凤鸣一切贴身衣物,吃穿伺候,务必尽心尽力。”
秋蓝连忙站起来,代她们三人应道,“奴婢遵命。鸣王一切事情,我们都亲手操办,绝不让别人近鸣王的身。”
“至于护卫方面……”
“丞相要我整理鸣王各地的财产,也是需要经过各国的。”容虎道,“既然如此,我就陪在鸣王身边,一边护卫鸣王,一边整理各项产业。”
容恬点头,又嘱咐道,“立即发急信,将罗登负责的萧家大船队召回附近的阿曼江码头,萧家另有一组高手,原本是专门为周游各地的富商保镖的,命他们立即放弃所有生意,全部赶来护卫凤鸣。”轻哼一声,“丞相不是说了要大张旗鼓,前呼后拥吗?沿路吩咐下去,有大河处,就坐萧家最华丽的大船,前后要有数十条大船护卫;到了没有大河处,弃船登岸,必须有大队马车接应。不要心疼钱,只管摆出排场,处处都要显出王侯气度。”
凤鸣本来就不心疼钱,见容恬渐渐抛开愁容,为他用心谋划怎样出游,而且听起来又大船又车队,非常有趣,不禁眼睛兴奋得一眨一眨。
容恬瞧他的模样,又担心又好气,对他解释道,“排场越大,就越能引起各国注意。你的身份,潜入他国若被发现,反而容易遭人暗算,不如光明正大的去,打出你萧家少主的招牌。希望能让各国权贵衡量一下萧圣师的份量,至少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把你怎样。依我看,大规模的调动军队来对付你,那应该不会。”
凤鸣认真听他说了,乖乖点头。
容恬的想法和烈中流是一致的。
凤鸣大摇大摆的出现,除非相当敌对的国家如离国,否则一般的国家,绝对不敢对凤鸣不利。
谁敢背负杀害凤鸣的罪名啊?
如果凤鸣在自己地盘上死了,立即要应付一个失去爱人暴跳如雷的容恬、一个剑术超凡入圣的萧纵、再加上一个毒死人不偿命的摇曳夫人,那不是把自己脖子往刀刀上送吗?
容恬看他似懂非懂地点头,样子实在笨得可爱,笑着抚了他脸蛋一把,叮咛道,“你别以为那些权贵有所忌惮,就可以万事放心了。明枪不成,就有暗箭,你出了这个越重城,给我放乖点,随时随地身边都要有一群高手侍卫护着,不要好奇心一起,就被人傻呼呼独自骗了出去,当小兔子卖了都不知道。”
凤鸣坐在他隔壁的椅子上,非常配合地让他抚模自己的女敕脸,笑道,“我才没有那么笨呢,你别太小看我了。这一次出去,让你好好知道本鸣王的本事。”
他轻快的笑声一起,沉闷的空气顿时舒缓不少。
众人本来都正襟危坐,现在稍微轻松了一点。
子岩道,“大王不要担心,丞相不是鲁莽的人,他既然敢让鸣王这样出游各国,必定前思后想过很久,觉得有把握才这样做的。”
烈儿也道,“有大王和萧圣师这两块大招牌在,又有我大哥亲自护着,萧家高手团团包围,鸣王不会有事的,大王请放心吧。等我处理了永殷的事情后,也会立即赶上鸣王的车驾,过一过周游列国,招摇过市的瘾。”
凤鸣立即大乐,“烈儿你要快点过来,有你在事情一定更加有趣。”
正说着,忽然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
声音到了近处,更为响亮,不知谁的脚步这么重,仿佛要把地砖踩裂一般。
众人不约而同转头看门外,都“咦”了一声。
脚步明明只是一个人,同时出现在门外的身影却有两个。
一般的又高又大,如铁塔伫立,一左一右,宛如凭空站出了两尊门神,竟然是烈中石和烈斗那对有趣的主仆。
烈中石右肩上,还趴着蜷起尾巴正在打盹的小秋。
他胸实肩宽,比寻常人至少大了两圈,小秋趴在上面,位置刚好,一点也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秋蓝记挂着烈中石晕倒了,见了他,首先笑问道,“大个子,你醒过来了?”
“为什么他是大个子?我的个子不是比他更大吗?”烈斗不平道。
烈中石横他一眼,“既然小姑娘说我是大个子,当然是我个子比较大。”
“胡说,明明我比你大。”
“你哪里比我大了?”
“我哪里都比你大!”
眼看两人又要瞪眼吵架,众人大喊不妙,刚才已经领教过一次了,这两位吵起来可是没完没了,夹缠不清的,声音又大得令人头疼。
总不能又让小秋咬烈儿一手的血,把烈中石吓晕吧?
烈儿鬼主意最多,大咳一声,不慌不忙道,“两位不要吵,你们个子谁大我不管,不过说起男子汉气概嘛,我觉得烈中石比较像男子汉。”
烈斗一愕,当即挥着宽大的大红袖子叫起来,“你你你……你说他此我更像男子汉?”
“当然,”烈儿一脸认真道,“女人呱噪,男人沉默,向来如此。以你们到这里说话的字数来算嘛,你已经说了四十七个字,而烈中石只说了二十七个字,你比他整整多出二十个字。可见你比他呱噪,他比你更像男人。”
烈斗当即傻眼。
他和烈中石从小吵到大,每次务必力争胜利,至于女人比男人呱噪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来没有研究过。
烈中石听了烈儿夸奖,脸上笑开了花,冲着烈斗道,“有道理!有道理!女人呱噪,男人沉默,我比较像男子汉,这次有说话字数可以算,你不认输也不行了吧?”直把烈儿引为平生第一知己。
“不对。”烈儿扳起脸道,“本来你是比较男子汉,不过你刚刚开口说了一句,足足有四十个字,四十加二十七,就是六十七个字,比烈斗的四十七个字多了二十个字。
所以现在烈斗比你更有男子汉气概了。”
烈斗大喜,正要得意洋洋自夸一下,嘴唇一动,忽然想起那个“字数决定男子汉气概”的规则,顿时闭紧嘴巴,嘿嘿傻笑。
“你们如果再呱噪,那就真的变成女人了。记住哦。”烈儿慢条斯理警告后,转过头,对凤鸣促狭地吐吐舌头。
他这样一说,烈中石和烈斗果然不敢再说话。
众人暗中偷笑,这两个人真是傻得可爱。
凤鸣笑了一会,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对了,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丞相找我们吗?”
烈中石点点头,刚要说话,又怕被说成呱噪的女人,指指嘴巴,又拼命摇头摆脑。
秋月掩嘴笑道,“真糟糕,不该动嘴的时候偏动嘴,该说话的时候,偏偏又不肯说了。烈儿都是你惹祸。”
“怕什么,不能说,可以写啊。”秋星站起来,拿了笔墨过来,铺在桌上,对烈中石道,“丞相有什么话,你写下来吧。”
烈中石只要不是对上烈斗,一向是很老实听话的,见秋星要他写,果然乖乖走了过去,拿起笔就写。
众人都凑过去看他写些什么,看到一半,秋月笑起来,“天啊,这两个人要跟着鸣王一起去周游列国,这下可热闹了。”
烈中石拼命点头,意思是你猜对了。
烈中流命令他们两人过来,竟然是让他们跟随凤鸣到各国去的。
容恬知道这两位大嗓门的莽汉虽然看似糊里糊涂,乱七八糟,但他们懂得利用地道耍得自己手下精兵团团转,又能无声无息解决了两个小队,悄然占领副将府,其实自有他们一套本事,见凤鸣身边又添了两个高手,心里也稍微轻松一点。
烈儿知他心意,笑嘻嘻道,“丞相连自己惟一的亲弟弟也派了来,一定会竭力保全鸣王。大王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烈中石听见烈儿这样说,停下写到一半的笔,大大点头,还用力大拍胸脯,一副有我在不用怕的样子。
烈斗在旁边发出不屑的哼声。
秋蓝连忙道,“而且有烈斗保护鸣王,更加万无一失了。”
烈斗顿时咧嘴笑起来。
凤鸣非常喜欢这两个大汉子,知道烈中流派他们跟自己一道去,高兴得连连点头,“这下可有趣了!”
“那么小秋也去吗?”
小秋异常警觉,见有人唤她,“啾”一声,倏地在烈中石肩上人立起来,张着小脑袋到处望,目光最后停在秋月处,扑棱扑棱大尾巴。
秋星惊喜道,“哎呀,秋月,它知道你在叫它呢。”
秋月更加得意,柔声道,“小秋小秋快过来,姐姐喂你果子吃。”
小秋摇摇尾巴,偏着脑袋瞅她,却没有挪动身子。
秋月还要叫,子岩道,“凡是这种有灵性的小动物,都不会随便吃生人的食物。否则遇上坏人投毒,那可糟糕了。”
秋月大为扫兴。
秋星娇憨地劝道,“不怕的,我们一路上走,等变成熟人,那就什么都好办了。”
秋月这才高兴起来。
凤鸣一行人马,添加了两人一貂,看来又要热闹上十分。
众人谈笑了一轮,原本为凤鸣要去冒险而沉闷不安的气氛大为减弱。
秋蓝抬头一看天色,惊道,“糟了!说着说着,竟忘了该吃午饭。”
大家抬头,果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忽然一阵奇怪的“啪啪”声传来。
原来烈中石用手拍打着肚子,又拼命用手指嘴巴。他本来大呱噪,经烈儿这么一作弄,又变得一个字都不肯说。
秋蓝明白道,“你也饿了吧?”
烈中石赶紧点头。
烈斗也在旁边点头,他也饿了。
“你们和我一起去准备午饭,好不好?”秋蓝像哄小朋友一样耐心道,“准备饭菜的时候,你们可以比别人早点品尝哦。”
两人都非常高兴,当即齐心一致地大大点头。
容恬笑着低头问凤鸣,“你竟然不觉得饿吗?”
凤鸣挠挠头,又笑着摇了摇头。暗忖道,眼前我们贴得这样近,谈笑私语,怎样亲密都不为过。离别那刻,却不加会怎么难过心疼。
一边想着,一边抓住容恬的袖子,紧紧拽了。
秋蓝领着秋月秋星去准备已经迟了的午饭,烈中石肩上负着小秋,和烈斗也跟了去。
容虎藉机告辞,对容恬拱手道,“属下要赶紧去发急信,派人连夜送出,和萧家的船队还有高手团联系,这样鸣王出发时各处才能接应周到。”
子岩也道,“属下自己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容虎那边事情多,我一道去帮帮他。”
两人一起离了小院。
容恬便转头去看烈儿。
烈儿顿时从椅子上跳起来,吐吐舌头道,“属下自己也有事,办完了再来向大王报告。”冲凤鸣露齿一笑,“鸣王不要担心,尽管亲热,接下来的时间保证没人打搅。”
凤鸣脸蛋腾地红了,不等他说话,烈儿早一溜烟跑了。
众人各自避得无影无踪,屋子留给了容恬凤鸣独处。
两人本来就盼着私下说两句,见大家知情识趣,都暗喜众人体贴。
等屋中众人离开,只剩了彼此,瞬间仿佛万籁俱静,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虽然都是极熟悉的眼耳口鼻,印在眼底,却一时凝住似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
谁也不愿开口,打破这一刻奇妙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容恬拍拍大腿,强笑道,“不要直勾勾盯着本王看啦,想亲热就过来吧。瞧,给你的专属座位空着呢。”
凤鸣早想过去,只是不好意思,听容恬这么一说,佯装威胁道,“我长高了不少,重了很多呢。你要是腿骨被我坐断了,可不要怪我。”
一边说,一边欢欢喜喜地挨了过去。
容恬就势把他搂了,用唇蹭他弹指可破的俊脸。凤鸣确实长了个子,小腿现在比一年前更长更结实,幸亏容恬本来就够高,胸膛肩膀又宽,抱着他仍不勉强。
两人一个抱一个搂,肌肤相触,彼此体温都传递过来。
静默片刻,心底甜丝丝的,又满是不舍。
容恬叹道,“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西雷王,也不想一统天下,我们会不会过得更快活点?”
凤鸣蹙眉想了一会,反道,“如果你不是西雷王,也不想一统天下,就不会有这样的豪气和霸气,也不会有今日的容恬。那样的话,我会不会没那么喜欢你?”
容恬一怔,英气勃勃的眸中掠过深深感动,用指头摩挲意中人淡色的唇,沉声道,“凤鸣,我不想你为了我冒险。”
凤鸣叹气,拒绝情深款款的西雷王,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半晌道,“我冒险,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舍不得。”
凤鸣听出容恬声音中的痛苦,这一刻,他一点也不像那个叱咤风云的西雷王,那个一心吞并天下,被永载入史册的跋扈男人。
他只是容恬。
属于凤鸣一人的容恬。
“容恬……”凤鸣沉默良久,在容恬怀里换了一个惬意的姿势,逸出一丝淡淡笑容,低声道,“有舍才有得。你要是不肯舍,就不会有得。”
“有舍,才有得……”容恬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说得多容易。”
他用强健的臂膀,缓缓地,紧紧地,将情人围进胸膛。
非常静。
秋蓝等人将热饭菜留在门前,悄悄退下。
这一夜,一切都很安静。
仿佛离别前,苍天也为他们留下一片寂静,不忍打扰。
时间走得既快又慢,宛如舟行水上,悠悠而过,不知不觉中看天色,才蓦然惊讶地发现时光已度。
吃过晚饭,容恬亲自为凤鸣沐浴,拉着凤鸣到了两人的大床上,用身体最亲密的语言再三道别。
竭情尽欢,抵死缠绵,直到凤鸣瘫软在床上,媚眼如丝地求饶,容恬才放过他。
亲自看护着凤鸣沉沉睡去,容恬起床穿衣,披上一件薄披风,推开房门。
一轮皎月高挂当空,除此之外,别无星辰。
摆手挥退要跟上来的侍卫,容恬缓缓踱步,自行出了小院,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廊,到了尽头,又一个小院门出现在眼前。
跨进院门,过了天井,西雷王异常沉稳地拾阶而上。
“咿呀”一声,仿佛料到有贵客光临,台阶上的小门随着他的到来而轻轻开启。
容恬抬头看去,长袍布靴的烈中流含笑而立,月光下,颀长的身影越发洒月兑。
“丞相。”
“大王。”
“丞相还没睡?”
“长夜难寐啊。”烈中流笑着,微叹道,“大王睡不着,烈中流又怎么睡得着?”
对上烈中流的视线,容恬深深体察其中的睿智和深广,薄唇微扬,负手在后,转身烈中流闻弦琴而知雅意,默默紧跟其后步下阶梯。
两人在皎洁的月光里缓步。
“大王心里,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烈中流说?”
容恬闲适地迈着脚步,“确实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丞相。”
“哦?”烈中流步伐保持不变,目光轻轻看着前方被影影绰绰的林木,轻声道,“大王请问,烈中流一定坦诚回答。”
“丞相决定让烈夫人留守越重城时,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
烈中流蓦然止步,缓缓回头,深深看了容恬一眼。
容恬俊伟的面容波澜不兴,让人看不出一丝玄妙。
“呵……”烈中流哑然失笑,摇头道,“大王不愧是大王,这一招出人意料,正中我烈中流的死穴。”他连连摇头,长叹一声,清逸俊朗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唉,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大王心里不是最清楚吗?”
他把目光投向远方,继续和容恬并肩漫步,徐徐道,“我从小博闻强记,自以为学贯古今,可是到最后,才发现最难学会的,是情爱这门人人必修的功课。古往今来,让人歌颂的爱情故事比比皆是,可惜多数是庸人之爱,王者之爱……却屈指可数。”
容恬生出好奇,“哦?丞相所言极为新鲜,请教何谓庸人之爱,何谓王者之爱。”
烈中流淡然自若,负手缓行,“庸人之爱,只想着怎么疼惜保护对方,实际上,这只是成全了自己。王者之爱,却是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却要成全对方。”
“成全对方?”容恬若有所思,徐徐步行在莹白月色下,沉吟片刻后,深邃的瞳孔骤缩,肃然起敬道,“丞相不惜让烈夫人冒险留守越重城,就是为了成全烈夫人?”
“对。让她完成自己的志向,守卫自己深爱的土地,为她选择合适的弟子,使她完成让卫氏兵法流传下去的重任。”提起自家夫人,烈中流眼中流露出浓浓柔情,“秋娘自幼受卫家家训,个性刚烈勇毅,对其祖光辉事迹非常向往。她身为弱质女子,能在她父亲死后得到越重城副将一职,付出的努力,比我们寻常男子要多上十倍。不瞒大王,如果我硬要迫她随我去东凡,只要我略施手段,最后一定可以达到目的。但这样一来,她就再也不是那个英姿飒爽,傲气凛然的卫秋娘了。烈中流怎么能这么自私,只为了自己一时的安心,就埋没了自己心爱的人?”
容恬一时无语。
半晌,方叹道,“丞相对夫人用情之深,让人感触不尽。”
烈中流微笑着看向他,回道,“大王对鸣王之情,难道不深吗?否则,大王也不会点头答应鸣王出行了。最重要的人即将离开自己的视线,仿佛随时会陷于危机,那种噬心担忧的滋味,我们俩算是同病相怜。”
容恬苦笑,“我真的好想把凤鸣关在一个小屋子里,等天下一统了,再放他出来。我陪他到处玩,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他要怎样,便可以怎样。如此该有多好。”
“再好的结局,也不如过程动人。”烈中流道,“一把华丽的宝刀,是用于沙场,饮敌热血好呢?还是悬挂在宫室内好?”
“如果宝刀用于沙场,遇上更强的兵刀,折断了,岂不令人心痛?”
“悬挂在宫室内,外鞘耀眼,内里却会腐锈。如此悲哀,还不如折断。”烈中流诚恳道,“鸣王还只是一棵幼苗,他需要稍离大王的荫护,接触阳光和水分,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容恬眸子深处流露出激烈的挣扎,好一会,瞳孔终于恢复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毅然和隐忍,深呼一口气,点头道,“凤鸣,他会长成参天大树的。”
唇角缓缓逸出一丝浅笑,似乎沉浸在将来与凤鸣双双叱咤天下的期待中。
烈中流深深看着他,扬唇微笑,油然道,“大王以王者之爱,成全鸣王。请受烈中流代鸣王一拜。”双手一并,低头长揖至地。
“成全我们的,乃是丞相。”容恬正容道,“丞相,请受容恬一拜。”
两人相互对揖到地,良久不起。
无瑕月光,洒在两个宽阔的肩膀上。
一礼施毕,直起身来,面对面看入对方眼睛深处,大生知己之感,不由同时仰天长笑。
白天生出的不快和芥蒂,全部都烟消云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