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狗 第二十一章

作者 : 风弄

沈定泽颤抖着,拨通丰鸣的电话。

"丰鸣,我让狗狗离开了。"

"他会跟他姐姐回去。"

"一辈子有多可怕,你知道吗?永远呢,又有多可怕?"

"坚持,坚持也是一个可怕的字眼。"

"我不够爱他,或者不够勇敢,不,我是个不够爱他的懦夫。"沈定泽失神地望着失去何晓雅背影的方向,茫然说:"还是说……我和那些冷酷无情的人一样,打心底无法接受一个智障……"

猛然将手机狠狠扔到远处的围墙上,沈定泽跪倒在地,不能忍受地大哭起来。

他的生命,从此将有一块永远的空白。

永远,多可怕的一个字眼。

这是丰鸣人生中最惨痛的日子,公司乱成一团,合约无法履行的起诉,社会福利部门关于违反规定雇佣智力障碍人士的调查,记者们整日端着相机守在门口,而沈定泽,竟失魂落魄。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沈定泽总怔怔看着狗狗尚未吃空的牛肉干罐子,憔悴得不成人形。

丰鸣劳心劳力,看他那个样子,又不能不管,索性搬过来就近照顾。出去吃饭只能招惹记者,每顿都叫外卖。

"定泽,吃饭吧。"

"吃饭?买排骨了吗?狗狗他要……"沈定泽说到一半,猛然刹住,自嘲地苦笑:"哦……"精明的眸中布满血丝。

忍了十天,丰鸣几乎被沈定泽的失魂落魄逼疯了。

"搬家吧。"

"为什么?"

"住在这里,你一辈子也振作不起来。"丰鸣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拽住沈定泽的领口:"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定泽,别忘记,是你决定放弃的,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不错,是我决定的。"沈定泽不得不承认。

"可你看看,"丰鸣把沈定泽推到穿衣镜前,喝问:"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这就是你宁愿放弃狗狗换来的将来?"

沈定泽沉默地端详镜子中的自己,不错,这不是从前的沈定泽,他的眼睛、唇、脸庞、每一根头发,都哭诉着黯然,属于他的神采和自信,统统失去了,就象他失去狗狗一样。

丰鸣站在他身边,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仿佛这样可以把他从恶梦中拍醒:"振作点,定泽,我受不了你这个样子。我们还有公司,还有很多问题要处理。"继续拍打沈定泽的脊梁,击起沉闷的响声,"挺起腰杆,往前看。"

丰鸣的鼓励有点作用,沈定泽挺直腰杆,淡淡点头:"你说的对,我应该振作。"

用狗狗换来的明天。

因为担忧未来而以狗狗为代价,因为不愿意背负责任而所做的背叛,他伤害了狗狗,就不应该伤害自己。

沈定泽五脏六腑被揉成碎末,却不得不挺直腰杆。

丰鸣总算松了口气:"这才象沈定泽嘛。我给你拿套西装下来,换上衣服去发廊好好整个精神点的发型。"到卧室找了一套西装,拎着衣袋下楼,"定泽,西装拿来了。定泽?"

沈定泽坐在沙发上,脸埋在大手里。

丰鸣站在他身后沉默很久,放下西装,坐到沈定泽身边。

"你后悔了?"

沈定泽没作声,他的痛楚从来没有停顿,丰鸣怎么会理解他的感受。

这个房子,每一个地方都有狗狗的影子,他总爱在沈定泽不注意的时候打开冰箱看看今天买了排骨没有,被他用过的浴室总是到处湿漉漉的,象遭了一场洪灾,他喜欢跳着下楼,不弄出点惊天动地的声响就浑身不舒服。

何晓雅怎么把他带走?沈定泽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狗狗在咖啡馆里招手。

"主人快点回来。"他为狗狗点了一杯饮料,扔下一个承诺,然后一走了之。

为什么何晓雅能让他作出这样的决定?为什么在面对何晓雅的瞬间,他竟然如此胆怯?沈定泽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每过一秒,他越确定自己的无情。

他不爱,他不爱狗狗。

没有人会为了明天放弃所爱的人,没有人会为了自己这样伤害信任自己的爱人。这个认知象另一把突如其来的尖刀插进肉中。

他不值得被狗狗信任,虽然狗狗是那么的信任他,把所有的信任统统、一点不剩地给了他。

离开狗狗,才知道他曾经那么无情地对待狗狗。沈定泽疑惑自己怎么可能无情到这个地步,逼狗狗练习仪态,逼狗狗表演,逼狗狗为他挣钱,他理所当然地恐吓狗狗,对着那双澄清,对他全然托付的眼睛,他随心所欲地利用这颗单纯得令人自惭形陋的心。

"我不爱他,我根本不爱他。"沈定泽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只是通过他,发现自己是多么不堪。"

丰鸣不同意:"定泽,停止胡思乱想。你爱狗狗,你爱得他很深。"

"那我为什么放弃?"沈定泽反问:"为什么会连一个承诺都不敢给?"

没有狗狗的空气,让人窒息。

连丰鸣也没了言语,他叹气:"定泽,你后悔了。"

"不,我不后悔,"沈定泽咬牙,沉声说:"我没把握给他一辈子的爱情,一辈子照顾他,一辈子爱他。做不到,不如早早放手。如果中途才放弃的话……对狗狗太残忍了。丰鸣,我已经很无情,不能再作出那样残忍的事。"

"假如你可以做到呢?"

沈定泽苦笑,抖动着肩膀:"沈定泽会为了别人牺牲一切吗?"

"绝对不会吗?"

"不。"

丰鸣还是叹气:"你后悔了,定泽。"

沈定泽的牙咬得更紧:"我不后悔。人天性是自私的,没有人会为了另外一个人付出一切。"

沉默,占据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沈定泽爱着了,丰鸣清楚的感觉到这一点。他痛苦的模样令丰鸣震惊,那是一种灵魂的失落。夜深梦回,可以听见沈定泽在房间中辗转反侧,丰鸣知道他无法安睡。

"假如再给你一次选择……"

"丰鸣,这世上没有假如。"

看着颓废如此的沈定泽,丰鸣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沈定泽,沈定泽以为他又会气急败坏地开口大骂。

"我出去一下。"扔下几个字,丰鸣取了车钥匙,打开大门。

只余沈定泽一人的别墅更为冷清,寂寞如不速之客闯进来,令沈定泽浑身发冷。

"主人!主人!"

沈定泽蓦然抬头,他顿了顿,发疯似的扑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门外一片寂静,丰鸣今天早上强烈抗议不惜用法律维护私人权利,将花园中草地踩得狼藉一片的记者们才没再挤在门槛前。

狗狗,明明听见狗狗的声音。沈定泽搜索四方,失望地没有发现熟悉的纤细身影,只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摄像头在远处栅栏后对准自己。

"滚!滚!"沈定泽握起拳头对着窥视的摄像头怒吼,转身进屋,恼怒地摔上大门。

如骨附蛆的记者被隔绝在身后并没有让沈定泽感觉好点,他站在门后,空洞地望着偌大的客厅喘气。

颓废,他明白自己是颓废的。象以往被他所唾弃的那些没斗志的失败者一样,如今他也成为一个失去斗志的失败者。

不过是爱情罢了,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缺陷者,需要做一个明智的选择。沈定泽反复对自己说着,沮丧的感觉终会过去,爱情和永远相比起来轻如鸿毛。

"振作,振作点!"他狠狠打自己一个耳光,确实感觉清醒一点。

"对,就是这样,振奋精神。"沈定泽沉声对自己说着,努力集中精力,用力迈着刚劲的步子走到沙发边,象面对着全世界正注视他一举一动的人一样保持尊严地坐下。

沙发熟悉的触感那么实在,"主人!主人!",狗狗随时会从后面顽皮的跳上沙发,洗澡后香喷喷的穿着睡衣亲昵地在他怀里乱蹭。沈定泽霍然转头,通往浴室的走廊上空无一人,他发出一声哀嚎,犹如受伤的野兽般,痛苦地倒在沙发上。

就那样躺在沙发上,毫不察觉日头从东移到西,被冉冉升起的弯月取代。夜无声无息来临,寂寞这个不速之客没有离开的打算,黑暗中,它更自在,从客厅到卧室,到处是这个不受欢迎的客人的踪迹。

时间不着意地流淌,秒针不停地跑着,沈定泽在漆黑中睁大双眼,他猜想自己已经死亡,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没有理想的状态使他根本不想动弹,而时间,他却仍可以察觉时间一秒一秒消逝,他并不在意时间消逝,就象他已经不在意其他。

丰鸣一夜未回,第二天天大亮了,才传来掏钥匙的声音,丰鸣进了门,看见沙发上躺得毫无仪态的沈定泽。

"昨晚没有吃饭?"

"要我不回来,你打算就这样等死?"

"定泽,你现在就象你以前最看不起的孬种。"

没有反应。丰鸣走过去,辛苦极了似的伸个懒腰,重重坐在沙发一旁,拍拍沈定泽的肩:"起来,我知道你没睡。"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条,一串钥匙用小指勾着,甩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喏,地址,车钥匙,都在这里。"他把这些东西往桌上一扔,站了起来,叹着气:"我算是仁至义尽了,公司里麻烦事一大堆,实在没功夫和你耗。别说我不够朋友,你要不躺着等着饿死,要不就开车去看看他。"

"他?"沈定泽凝滞的眼珠动了动,茫然吐出一个字。

"对,他!"丰鸣懒洋洋打个哈欠:"狗狗也好,晓杰也好,真是的,我怎么光遇上疯子?她姐姐是个疯婆子,我看你也差不多了,就狗狗瞧着正常点。唉,狗狗再这么折腾几天,他也要跟着你们疯掉。"

沈定泽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拎住丰鸣的领带:"你说什么?"声音沙哑。

丰鸣张开口刚想说话,沈定泽又猛地松开手,冷静下来似的,别过头,垂下眼睛沉声说:"狗狗在吵吧?他就是这样,不能逆他的意,任性得叫人受不了,倔起来能嚷嚷上一天……"唇角不自禁逸出一丝微笑,旋即逝去,沈定泽若有所思地闭上了嘴。

丰鸣叹:"我以为只有女人会这么藕断丝连要死不活的。爽快点,你去不去看他?"

"去了又怎样?"沈定泽苦笑:"我能给他一辈子?"

"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能?"

"我不能肯定自己能!"沈定泽被惹毛似的提高声调。

丰鸣瞅着他脖子上一跳一跳的青筋,投降似的摊开双手:"好,好,我再不管你们的事,你安心当个失魂落魄的林妹妹去吧,公司倒闭了我会通知你一声。沈定泽,你也算是个男人?你说对了,狗狗跟着谁也比跟你强。"火气上来了,他赌着气上楼收拾衣服,把两三件简单的衬衣往袋子里一扔,抬头看见柜子里几套中号的崭新西装,都是专门为狗狗度身定做的,整整齐齐挂着。丰鸣冒上来的火气冷却几分,沉甸甸地叹了口气。

他提着袋子从二楼走廊往客厅看,放缓了语气:"定泽,我刚……"声音遏然而止,惊讶地看着空荡荡的大厅,桌上放着的地址条和车钥匙已经不见了。

甩开尾随的记者后,沈定泽死劲踩着油门。冷静,他知道需要冷静,假如仍有理智的话,他甚至应该劝说自己踩下刹车。不应该看那张纸条,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不应该看见那个地址,早知道看见了地址他就会行动,可他情不自禁,还是颤抖着打开了纸条。

怎么可能在知道狗狗的下落后仍呆在原地,沈定泽知道自己的行为是愚蠢的,把事情推向更糟糕的发展方向。

可是,去他的理智,就是因为理智这东西,才让狗狗离开了他。现在就算前面是悬崖,他也不会踩刹车。

飞砂走石地赶到纸上所写的地址,那是一个离市区不远的小村,沈定泽走下车,匆匆寻找着那个人。

就在这里,一定就在附近。心砰砰急跳着,可以感应到狗狗的存在,他淌着汗,把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扯开,焦灼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找何晓雅,知道吗?"抓住身边一个悠哉游哉的行人,顾不上礼仪和笑容,沈定泽沙哑的问路吓了被问人一跳。

小村并不大,顺着行人指的路轻易就到了。眼帘里跳进一个小小的院落,角落里栽着一藤架小黄瓜,两三张年代久远的矮木凳放在屋外的空地上,宁静安逸的环境,如沈定泽所想。他怔怔站着,远远瞧着,这才是狗狗需要的生活,那些谩骂、摄像机、恶毒的辱骂都与他无关。

"放我!我要找主人!"一阵蛮横的叫嚷从屋子里传出来,撕破宁静,穿透沈定泽刚刚才平静下来,并有点失落的心。

"我是狗狗,狗狗!我要主人!"

"我是狗!我要当狗狗,我是听话的狗狗!"

叫嚷一声高过一声,村人们充耳不闻,似乎习以为常。沈定泽呆若木鸡,好一会,才颤抖着双手跨进院子。

狗狗,狗狗在那里。他的呼吸、心跳、脚步、思绪都不听使唤,一切全乱了套。

"放我出去!"不知道屋子里有人跟狗狗说了句什么,狗狗激动地尖叫起来:"主人不会不要狗狗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咚咚咚的擂墙声传到院子里。"骗子!你是骗子!坏人把狗狗捉掉,主人会来打你!"碗碟瓷器摔坏的乒乓声不绝于耳。

狗狗!喊声卡在喉咙里,沈定泽朗朗跄跄朝门跑去。主人在这里,就在这里。侧边猛然碰上一股力拦住他的脚步,胸膛被人用双手死劲抵着,一双瞪得极大的眼睛布满血丝跳入视线。何晓雅咬着牙,压低声音,急促而惊惶地问:"你来干什么?你来这干什么?你疯了吗?"

"让我见他。"

"你答应过我什么?"

沈定泽抓着何晓雅瘦弱的肩膀:"求求你,让我见见他。"

"见他?你能给他什么,你听见了吗?你听。"她放轻声音。

寂静中,狗狗的哭叫仍未停止:"我要主人,主人!主人会生气的,他会骂狗狗的!"沈定泽一阵心疼。

"我爱他,让我带他走,我愿意照顾他一辈子。"他不顾一切了。

"你存心要把他逼疯吗?你这个畜生!"何晓雅惨笑,用拳头怨恨地擂沈定泽的胸,小声哭着骂:"你能给他一辈子?你的诺言有什么用?你答应过把他还给我的,你连几天都受不了就跑来了。等你把他带走了,也是几天就受不了就把他给扔了。你休想这样糟蹋我弟弟,休想!"面无血色的脸上露出疯狂的、恶狠狠的表情。

"我要出去!我要回家!"拼命擂门的声音和狗狗的叫嚷夹杂在何晓雅的责骂里。

浑身都湿透了,沈定泽对着何晓雅,手足无措,这个……这个总是一针见血的无情女人。

是的,他给不起。承诺是残忍的,无情到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答应过将狗狗还给何晓雅,他失信了。怎可以保证他不再失信于另一个承诺?

寒气从头到脚围绕着他,让他痛恨发生的一切,他茫然举步,向传来狗狗声音的方向走去,何晓雅赶在他前头拦着,死死瞪着他:"你要逼疯他吗?你就不肯放过这么一个可怜人?"

沈定泽重重一挫,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挥开这个瘦弱的不讲理的女人,可他的手沉甸甸的,有千金重。看看这双疯狂的眼睛,他见过她坐在公司休息室里娴静斯文的模样,什么把她逼到这样的境地?

快崩溃了,沈定泽知道她快崩溃了,不知道她徘徊在崩溃边缘苦苦挣扎了多少年,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背负着沉重的血缘责任,一点喘息的空当也不能奢望,她原本可以逃月兑的,让狗狗留在沈定泽身边。

可她来了,哭着求着跪着,不惜用鲜血要回她沉甸甸的包袱。

这样一个疯子般的女人,沈定泽对着她抬不起手。刹那间他怀疑自己是否配当一个男人,他应该把狗狗的责任接过去的,他爱狗狗,他可以照顾狗狗,让这个女人不再背负沉重,让她去找已经消逝得所剩无几的快乐。

他没有这样做,他给不起自己的一辈子,他不敢给一个关于永远的承诺,他没有这种自信,象所有失败者一样,他败给自己。

"让我见见他,我真的想他,"沈定泽从没想过自己会几乎哭着求一个女人,他低声下气地求着:"悄悄的,让我看他一眼。我快疯了,真的,假如你不让我见他一面,我会疯的。"

"不,你不能。"何晓雅畏惧又愤怒的目光逼视着他,急促地摇头:"你会毁了他,你会毁了他。"

"我爱他,你不能明白我有多爱他。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何晓雅不屑得摇头:"爱情?爱情算什么东西,你可以用这个担保?你敢说你一辈子的爱情只有一次?我难道不明白,我明白的。但世界上的人可以分分合合,可以说不爱就不爱,晓杰不可以,他只有一次,他不懂得人心善变。他一点防备也没有,只能受你们屠戮。"她的头摇得越发厉害,无法自制地颤抖着肩膀,声调渐高的时候,两人却发现房内的叫嚷猛然停止了。

"主人?"一声轻轻的充满期盼的声音飘进耳内,狗狗在屋里屏住呼吸似的压抑着激动:"主人来了,我听见了,主人在说话。"沉默笼罩了刚刚才充满叫嚷噪音的院落,朝阳照耀下,沈定泽却觉得一阵冷。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狗狗逐渐喘息,他忽然大叫起来,充满了兴奋:"主人来了!主人来了!我听见主人的声音,不会错的!"他更用力地捶墙,仿佛要把墙粉末般砸碎似的,大声地喊:"狗狗在这里!在这里!狗狗在这里!"

沈定泽心头滴下血来,他迈出一步,袖子被紧紧拽住,何晓雅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满眼祈求的看着他,用很低但是沉重的声音说:"如果你爱他,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要为了自己一时的高兴而伤害他。"

"和我在一起,他会快乐,请你相信我。"

"相信?我相信你把弟弟还给了我,可现在你又来了。"何晓雅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放手吧,如果你对他的爱是真心的,就应该放手,不要再给他不切实际的梦想。你连这么一点牺牲都做不到吗?那也算爱情?沈定泽,我请你理智一点。"

让理智去见鬼吧!沈定泽心里吼着,可理智还是冷静地告诉他,何晓雅是对的。

何晓雅才是狗狗最忠诚的保护人,她会永远守候在狗狗身边,她不会动摇,比沈定泽更坚定。而沈定泽,连他本人都不敢肯定自己能用一辈子信守一个诺言。

假如无法信守,狗狗的命运将令人不忍目睹。

带走他,是自私还是伟大?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主人在说话!"狗狗的影子在钉上密密麻麻钉上横木条、形如监狱的窗边不安地晃动。

"你会永远把他关起来吗?"

"等他慢慢忘记了你,不再惹事,我就会放他出来。"何晓雅不象在撒谎:"晓杰从前挺乖的,虽然嘴里总是说自己是一只狗,可性子很温顺,他爱坐在小院里看蜻蜓低飞,却从不去抓。"

沈定泽深邃的眼睛凝视着何晓雅,两双同样满是血丝的眼睛静静对视着,他们的心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狗狗在这里!狗狗在这里!"狗狗焦急地喊,扒着被钉得死死的窗户。

慢慢的,沈定泽走到窗外,低声说:"狗狗。"

瞬间一切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凝滞了,好一会,狗狗惊喜地狂叫:"狗狗在这里!主人,主人,狗狗在这里!狗狗没有乱跑,狗狗很乖地在那里等主人,狗狗没有乱跑!"

"嘘,安静点。"

"哦。"狗狗连忙捂住嘴巴,小小声地说:"狗狗听主人的话,一直在那个地方等主人的,可是……"

"狗狗乖吗?"

"嗯,狗狗乖。主人快点带狗狗回家。"

"你要留在这里。"

屋内沉默了一点,狗狗几乎哭出来的说:"狗狗没有不听话,狗狗一直在那里,没有乱跑……"

"我不能带你回家。"

"主人,你……你不要狗狗了?"

"不,不是。"沈定泽反射性地否认,他随即后悔了,应该说是的。他已经不要狗狗了,狗狗不是属于他的,狗狗,不,晓杰,他属于何晓雅,世上和他血缘最亲最愿意为他牺牲的女人。

因为沈定泽的无能和懦弱,他不要狗狗了。

狗狗看不见沈定泽的表情,他放心地笑起来:"主人带狗狗回家吧,家里还有狗狗的牛肉干。"

"你要留在这里。"

狗狗终于疑惑了,他蹙眉,小心地问:"为什么?"

"因为主人不能保护你。"

"那就让狗狗保护主人吧。"狗狗骄傲地挺起胸膛:"狗狗会打坏人,可以保护主人。"

沈定泽勉强地笑:"你保护不了。"

"狗狗可以,狗狗很厉害。"

沈定泽沉默了很久,咬咬牙,狠下心肠,沉声说:"我要走了。"

"主人不要走!带狗狗走!带狗狗走!"窗户上的木边被狗狗的指甲抓得猎猎作响。

"你要听话,不要惹姐姐生气。"

"不要走不要走!主人!"狗狗大哭起来。

沈定泽转头看了看何晓雅,难过地闭上眼睛。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沈定泽蓦然一震,巨大的碰撞声传来。

"晓杰!"何晓雅尖叫一声,扑到房门处,从怀里慌忙掏出钥匙。

沈定泽一个箭步向前,劈手抢过钥匙,开了房门:"狗狗!狗狗!"一只脚刚迈进房里,猛然刹住。

红木做的书桌打横倒在房间中央,狗狗呆站在窗边,看见沈定泽,死灰般的脸色瞬间蒙上一层鲜亮。

"主人!"狗狗叫起来,笑起来,扑向沈定泽:"狗狗在这里!"

沈定泽情不自禁伸出双臂,却被人猛然一推,推出房外,何晓雅激动地盯着他,磨着牙,跺脚:"你快走!你忘记了自己的决定吗?走啊!"

狗狗惊讶地停住,眨眨眼睛看着何晓雅和沈定泽,他从来没有见过主人这样的苍白的脸色。

"你还在三心两意?你不是答应要把宁静的生活还给晓杰吗?你不是为他好吗?"何晓雅对他怒喝:"他受不了你这样拖拖拉拉,求你不要再折磨他了!"

沈定泽迟钝地站直身体,目光转向急切的狗狗:"狗狗,你要留下。"

"为什么?"狗狗大喊起来,惊讶地看着沈定泽。

"因为我不能。"

"不懂!"

"反正你要留下,这才是属于你的生活!"

"不懂!"

沈定泽凝视着一脸惊惶的狗狗,放软了声音,轻轻地说:"我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不受到任何伤害。"

"主人可以保护我。"

"不,我怕我会伤害你,我会辜负你。"沈定泽闭上眼睛,不忍心看狗狗的脸:"连我也不敢相信我自己。"

"不要紧的。"

"好好的留下吧。"

狗狗惊呆了,直接告诉他主人是真的要离开他了,不是象把他留在摄影厂那样,也不是象把他留在别墅里那样,主人要留下他,永远地不再来接他了。不可能!他瞪大眼睛,咬住水女敕的下唇,血从齿间渗出来,顺着下巴蜿蜒而下。

沈定泽转身,每一个动作都过于艰难,耗尽他所有元气,他甚至不认为自己可以坚持走到门外,可他必须要走。当他对狗狗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后,无法允许自己再给狗狗一个或许不能实现的承诺。

永远,这个叫人窒息的词语,他凭什么保证他的目光会永远留在狗狗身上?

放手,把狗狗还去。沈定泽叮嘱自己,这次绝不能后悔。

他总是意气风发,他总是充满自信,他曾经鄙视犹豫不决的人,鄙视那些为了爱情而陷于低潮的人。今天他重蹈前人覆辙,才明白爱情是多么锋利的一把剑。

面对爱情,堂堂沈定泽同样不理智,同样动摇,同样优犹寡断,也同样的五脏六腑皆碎。

"坏人,你这个坏人!"不属狗狗应有的怨恨尖锐地划破天空。

何晓雅震裂人心的惊呼从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倒地声。

沈定泽骇然转身,眼前一抹鲜红,狗狗拿着鲜血淋漓的碎瓷片,一下一下戳着他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天地在这一刻阴沉。

刚巧路经门口的村人,隔着小院前的空地看见这惊人的一幕,连滚带爬地尖叫着逃开:"啊啊!杀人啦!疯子杀人啦!"

"住手!"沈定泽夺去狗狗手里的瓷片,对他怒吼:"你干了什么?狗狗,你干了什么?天啊!"转身,抱起胸膛脖子上一片鲜红的何晓雅,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救护车,这里出了严重事故……"

何晓雅竭力握住沈定泽的手,打断他的求救。

"沈定泽……"她微微喘息着,染血的胸膛起伏着,复杂的目光停留在沈定泽脸上:"沈先生……"

沈定泽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他曾看不起这个女人,也曾痛恨过这个女人,这个疯子和泼妇,如今满身鲜血躺在他臂间时,他才知道这副瘦弱的身躯原来如此沉重。

"何小姐,你说吧。"他低声对她说。

何晓雅深深凝视着他,她艰难的转头,不舍地看着她的弟弟,又把视线重新放回沈定泽脸上,叹着气:"我不相信你,但我现在……不得不相信你了。"她满目哀求地看着沈定泽,沈定泽想说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何晓雅在他臂间猛然急促地喘气,忽然再也不动了。

沈定泽楞了似的看着,他盯着何晓雅的眼睛,那双瞳孔已经放大的眼睛,仍然满是哀求。

良久,他轻轻地放下何晓雅,走到狗狗面前,深深把狗狗抱在怀里。

狗狗衬衣上都是血迹,贪婪地靠着他,亲昵地蹭着:"主人带狗狗回家。"

警笛声由远而近,村人已经报警

丰鸣半夜睡眼惺忪地接到电话。

"警局?"两个字把他完全震醒,浑身打个寒战,连忙问:"你怎么会在警局?定泽,你不是干了什么吧?"

"来了再说。"

匆匆换了衣服,丰鸣十万火急赶到警局。大批隐藏在别墅附近的记者立即尾随,这下又有新闻了。

进了警局,抬眼就看见沈定泽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丰鸣瞅见他手上并没有手铐,松了口气:"害我出一身冷汗,还以为你狗急跳墙,干了什么傻事呢。"

"狗狗杀了他姐姐。"

低沉嘶哑的话让丰鸣吓了一跳,定定神说:"你不会开玩笑吧?"

沈定泽自言自语地说:"我说那不关狗狗的事,可瓷片上面有指纹。丰鸣,"他猛然抬头,抓住丰鸣的手腕:"他们把狗狗带走了,他们说狗狗不是普通的智力障碍,他会危害他人。笑话,狗狗怎么会危害他人?我要知道他们把狗狗带到哪去了。丰鸣,你帮我。"

丰鸣被他悸人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定泽,你别这个样子。我帮你想办法问问,先回家。"他把沈定泽从长椅上扯起来,问身边的警官:"他可以回去吧?"

"哦,他只是证人,下完口供就可以走了。"

到底是沈定泽多年老朋友,回到家,丰鸣立即四处拨打熟人的电话,狗狗是杀人嫌疑犯,本来应该暂时关押在警察局,但他智力有问题,转押到其他地方。

还没有查到消息,第二天报纸已经满天飞,头条大字登着"智障偶像发狂杀人,众影迷心有余悸"。

不但要查问狗狗的下落,丰鸣同时也查问狗狗会受到什么处置。

"智力障碍人士,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会判处重刑的。"一位法律界的朋友说:"不过他严重伤害他人致死,会被关押在专门的医院治疗。"

"疯人院吗?"

"可以这么说。"

第三天的下午,丰鸣终于打探到狗狗的下落。

"我求了熟人,允许你隔着房门见见狗狗,但不可以交谈,案子毕竟还没有了结。"丰鸣拿出钥匙:"我送你去。"

两人到了医院前,果然得到允许进去。丰鸣见沈定泽脸色几乎发青,拍着安慰说:"别紧张,他们说,如果狗狗经过治疗被判断为没有危险,是可能被放出来的。当然,那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带路的医护人员把他们领进一栋大楼,尖叫和哭声笑声混杂着从每个紧紧锁上的小门传出,丰鸣神经立即绷紧。

沈定泽走过长长的过道,沉声说:"狗狗就被关在这种地方。"

上了三楼,医护人员请他们到狭小的会客室坐下,打了医院内的分机电话,友善地笑笑:"何晓杰正在接受治疗,请你们稍等一会。我有事,不陪你们,等一下治疗结束,我的同事会过来带你们去看他。"

医护人员走后,会客室剩下丰鸣和沈定泽。丰鸣无声地坐下,盯着脚下的地板发呆,病人们的狂叫狂笑隐隐约约传来,把沉闷的空气搅动得更令人不堪忍受。沈定泽不肯坐下,在会议室狭小的空间里来来回回踱步。

丰鸣想叫他停下叫人心烦的踱步,忍住了,拿出香烟夹在指端,抬眼看见"禁止吸烟"的告示,只好又收回去。这下,连他自己也站了起来,学着沈定泽踱了两圈:"不知道要等多久,找个人问问。"出了门,沈定泽也跟在他后面。

走廊上空空荡荡,找不到一个人影,他们信步向前走着,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另外一个世界。

住在这里面的,都是疯子。他们不被社会所容,理由是他们危害社会。所以,冷冰冰的铁栏,冷冰冰的四堵白墙,塑造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冷冰冰世界。

"啊啊!啊啊啊!"疯狂的叫声从经过的房里传去,失去了理智的尖锐凄凉。丰鸣不由停下脚步,看着玻璃窗叹气:"唉,狗狗居然要和这些真正的疯子住在一……"声音蓦然被切断,丰鸣一脸不敢置信。

沈定泽瞧出端倪,挤过去,隔着玻璃窗,看见叫他心胆惧裂的一幕。狗狗穿着束缚衣,手被捆着绑在椅子上,几个医护人员正用不知名的金属器具在他身上做着什么,每触一下,狗狗都会发出方才那般剧烈的尖叫。

他总是粉红的脸苍白一片,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丰鸣发誓自己从他的脸上看见了在疯狂边缘崩溃的裂缝。

"住手!"怒吼发自丰鸣身旁,沈定泽疯了似的扑上去,一拳砸在开在门上的小玻璃窗上,玻璃似乎为了防范病人的鲁莽而选用特殊材料,沈定泽指节上鲜血淋漓,玻璃却纹丝不动。

房间里的几个人都愕然停下,狗狗尖叫起来:"主人!主人!"那是一种象刀尖划过心脏的绝望尖叫。

其他病房中的病人受到刺激,一道起哄,或笑或哭或骂。

"呵呵!"

"哈哈!"

"啊啊,救命救命!"鹦鹉学舌般的声音。

"狗狗!狗狗!"沈定泽隔门大喊,青筋暴起地用拳头砸,用脚狠狠地踹。这个地方连门也是残忍的。

"沈先生,请冷静!"走廊上匆忙赶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刚才领路的医护人员也赶到了,几人好不容易把沈定泽拖离他正猛烈攻击的门,医护人员对双眼发红的沈定泽解释:"您误会了,电疗也是一种治疗手段。"

"治疗?"丰鸣插话说:"你们这是虐待。"

沈定泽狠狠盯着这些人,他怨毒的目光让每个人都寒毛直竖,连丰鸣也担心起来,低声警告:"定泽,冷静点,你一定要冷静。"

沈定泽仿佛听不到丰鸣的话,他的目光移向那扇隔离他和狗狗的冰冷的门,眸中载满了不舍和心疼,半晌,沉声说:"我明白,你们是在做电疗。放开我。"

众人都松了口气,把他放开。医护人员歉意地看向丰鸣:"对不起,现在这样的状况,我想你们不宜和病人见面。"

丰鸣也担心沈定泽见了狗狗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点头说:"麻烦你们了。定泽,我们下次再来?"忐忑不安地看向沈定泽。

沈定泽怔怔盯着那门,丰鸣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才略动了动,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都是疯子。"出了医院,沈定泽坐上车,隔着车窗注视森冷的医院大楼:"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疯的。"

"你说什么?"丰鸣皱眉,把头探过来。

沈定泽却忽然无头无脑地笑起来,转头对丰鸣说:"每个人都有权利寻找自己的梦想。寻找梦想的人都是疯狂的,对吗?

丰鸣不安地把沈定泽送回家,连连吩咐:"见狗狗的事我会处理,定泽,你可不要乱来。"这才去处理公司事务,马不停蹄走了十七八个地方,见了律师和合作伙伴,再疲倦地硬撑着写了一篇鼓励公司员工士气的公告,已经是凌晨四点多。

好不容易可以睡一会,手机偏偏在这时候响起,丰鸣咒骂着拿起手机,看见是沈定泽的手机号码,倦意飞了一半,连忙接听:"定泽,这么晚你还不睡?"

电话里的沈定泽沉默着,好一会,才沉声说:"丰鸣,我明白了。"

"明白?你明白什么?"

"梦想不需要永远。"

丰鸣听得眉头直皱:"不要半夜和我玩猜字谜好不好?"

"狗狗的梦想是寻找一个主人,他找到了我。我的梦想,是好好爱他。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两个的梦想就实现了。"

丰鸣心里一动,压低声音,严肃地问:"定泽,你不是在家里?"

"我太傻了,居然老想着永远、一辈子,未来……"沈定泽的笑声从话筒里传来:"何必犹豫着思考永远,至少今天,在我能做到的时候,我愿意不顾一切,放弃所有。丰鸣,我们应该会幸福吧?"

"定泽,你现在在哪……"

喀,电话断了。

丰鸣拿着手机,呆住。

次日,狗狗和沈定泽的照片同时刊登在各大报纸头条。

"娱乐公司老板夜闯医院,强行虏走智障偶像"

"伤医护人员七名,犯人携病人逃去无踪"

"当日风流公子哥,今时伤人通缉犯"

"警方怀疑犯人雇佣了黑社会人士参与事件"

"为一智障身败名裂,沈定泽笨还是痴?"

广明日报的标题颇有古典味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随。"

"这个世界是疯狂的。"丰鸣沉思良久,释怀而笑,扔下报纸。

公司的财务经理匆匆赶来,面如土色,拿着文件的手颤抖不停:"老板,公司银行帐号的钱,被……被被被……被忽然提走了一大半!要立即报警。"

"不用了。"

"不用?"财务经理目瞪口呆地看着老板一副不在意的微笑脸孔。

"是的,不用了。"

"但是……但是……"

"但是公司财政会支撑不住,对吧?"看着财务经理连连点头,丰鸣从真皮办公椅上站起来,如久睡初醒般伸个大大的懒腰:"还剩一小半,应该足够支付公司结束后的帐。"

财务经理哭丧着脸:"老……老板……"

"老张,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开娱乐公司只是想赚钱,其实,我最想做的事,是当中学老师?可惜当中学老师太穷了,老来积攒不到大笔的钱享福啊。"丰鸣仰头看窗外正灿烂的阳光,喃喃道:"何必犹豫着思考永远,至少今天,在我能做到的时候,我愿意不顾一切,放弃所有。"

打开公司里存放着的最昂贵的红酒,丰鸣对窗外艳阳举杯,轻声说:"你们会幸福的,我肯定。"

美酒,被逸着笑意的唇,一饮而尽。

我没把握给他一辈子的爱情,一辈子照顾他,一辈子爱他。做不到,不如早早放手。

一辈子有多可怕,你知道吗?永远呢,又有多可怕?

诺言是永远的,你肯定自己能抛弃一切?

何必犹豫着思考永远,至少今天,在我能做到的时候,我愿意不顾一切,放弃所有。

当你不顾一切,放弃所有,至少还有梦想,不会抛弃你。

当你不被梦想抛弃,那么,幸福就在咫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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