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走廊入口处,一人素服跪在地上,面向走廊深处敛眉垂头,静默不言。走廊两壁上的火把全部点燃,熊熊火光印在此人侧脸,雍容淡雅。
居然是一向藏于深宫不轻易出现的王后。
四人惊呼一声,都及时收了声息,相互交换眼神。
容王悄悄上前,跪在王后身后,轻声道:“王后,繁佳王夫安巡亲自带圣药探望王。”
此处人迹稀少,空间狭长。容王话音虽轻,也能听见微微回音从远处荡回来,烛火摇曳,分外阴森。
王后并不答话,低眉甚久,才似乎反应过来,毫不露丝毫表情道:“知道了。”一句话后,又继续沉默不语,只呆呆跪在走廊入口,看着尽头。
众人顿时为难起来。王后跪在入口处,总不能跨过王后去探望西雷王。
凤鸣猜想八成是容王诡计,将王后请出来救急,但王后一人挡路,万一安巡当场发作,事情还不是不能圆满解决吗?这样一想,不由把目光悄悄移到安巡处。
安巡却丝毫也没有要发作的意思。相反,他脸色苍白,双手握拳,长袖居然在微微颤抖。显然王后的出现对他产生非常大的冲击。
奇怪,难道王后和安巡之间……
正不知如何是好,王后终于再度开口,幽幽道:“王重病已久,我以王后之尊,亲自主持祈祷仪式,在王百步之处跪候天命。这是生死交关的事,任何人都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打搅王。安荷,你是王的血肉,跪到我身边来,替你父王祈祷上苍。”
凤鸣虽然不信这些东西,可是王后亲自点名,有什么办法。只好装出孝子模样,老老实实跪到一旁。心想:也不知道“跪侯天命”要跪多久,如果是三五天,那岂不倒霉?
王后又轻道:“安巡,你也是王家血脉,跪过来替你王兄祈祷吧。”
凤鸣低头,悄悄做个鬼脸,想那安巡不是寻常人物,是专为王位回来的,如果他肯听王后的话,又如何需要容王费心思对付他?直接要他滚蛋岂不更好。
“安巡遵命。”不料安巡居然拱手行礼,当即走过来,和凤鸣一左一右跪在王后身后。
凤鸣猜想失误,又暗自吐吐舌头,眼角处猛然接触到容王警告的一瞥,立即装出肃容。
王后一直不曾回头,吩咐道:“王家祈祷,其他人退出去。”
“是。”容王早料到王后会做如此吩咐,当即躬身退出。凤鸣知道容王要走,大急,不断偷偷朝容王使眼色,容王只是微微一笑,不做理睬。
另一人是安巡带来的侍卫,却只等安巡的吩咐。
安巡点头道:“你去吧,在外面等我。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那侍卫这才随着容王出去了。
至此,更加安静。
凤鸣低头转动眼珠,观察前面的王后和旁边的安巡,心道:现在只有我们三人,难不成是要面对面谈判?
但此时此刻,气氛诡异,他万万不敢主动提问,只好叹一声倒霉,继续半死不活跪着。
跪了半个时辰,小腿完全麻痹。凤鸣已经在肚子里把容王骂了无数遍,斜眼看其他两人,却依然跪得象个泥人一样,没有丝毫焦躁。
寂静中,王后忽然开口道:“安巡,你回去是为了王位?”
凤鸣一愣,不曾料王后说话居然如此直接,也不打个哈哈,居然把安巡的居心一针见血指了出来。
安巡沉吟片刻,回道:“有王位,才能想其他的东西。”
凤鸣又是一愣,也不曾料安巡说话也如此直接,连个掩饰都不要,摆明要抢王位。
哼,分明不将他这太子放在眼里。想到这里,凤鸣不由又瞪安巡数眼。
“你想要什么其他的东西?难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放弃?”王后淡淡问道。
安巡喉头一窒,似乎有点激动,按捺道:“当年……当年是他抢了你,如果不是他……我……我们……”他双手颤得厉害,身体忽然前倾,似乎要上前抱住王后,又忽然停在半途。
凤鸣眼看他们两人情景,眼睛瞪得老大,心中大叫:乖乖,王后居然和小叔子以前是一对,没想到古代人也这么浪漫。不由对安巡大大同情起来。
又想:王后现在名义上是我母后,如果安巡扑上去亲她,我是否要奋力保护?如果保护,恐怕是阻碍了人家的第二春,而且安巡学过武艺,岂非正好可以顺便解决我这个冒牌货;如果不保护,看着自己母后给人非礼又好像……
正乱七八糟想个不停,又听见王后问:“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把失去的东西夺回来?”
“对!”
王后浑身一震,蓦然转身,面对两人,昂然道:“可我已经是西雷的王后,再不可能是当年的模兰!你不必妄想!”
“只要我得了王位,我是王,你是王后。”
“安巡,你已经疯了。”
“不,我没有疯,这么多年,我历经艰辛,就是为了这一天。”
凤鸣看着两个位高权重的人上演一场经典爱情戏码,头不断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大叫精彩,浑然忘记了以自己的身份,应该阻止这样的对话。
安巡又道:“我为了逃避王兄加害,入赘繁佳王室,娶了繁佳的公主,可是我的心里从来没有忘记你。模兰,王兄已经死了,只要我拿了王位,按照西雷国制,王后可以随了新王,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你不希望这样吗?”
听安巡话语殷切,王后仿佛也想起当年美景,脸露戚容:“希望?我现在已经是王后,我的责任,就是保护王的血脉,使西雷可以更好的屹立在大地上。”她转身对着幽深的长廊尽头,冷冷道:“安巡我问你,如果你得到王位,将如何处置我们母子?将如何处置西雷国?”
“我将待你如王后,视王以前的爱将为自己的亲信,用最宽容的态度治理西雷。”
“你还没有说,会如何处置我的儿子。”
安巡迅速瞥凤鸣一眼,目光中绝对狠毒让凤鸣蓦然一惊:“他是王兄的骨肉。”
王后针锋相对道:“那也是我的骨肉。”
“模兰……”安巡全然当凤鸣不存在,柔声道:“我们将来还会有更多的骨肉。”
“那么说,这西雷国中,你已经有万全准备了?太子势必和你争夺不过……”王后眼里流露倦意,思考良久才道:“我老实告诉你,王已经先逝多年。”
这个大秘密忽然从王后嘴里轻易说了出来,不但安巡,连凤鸣都大吃一惊。秘密揭穿,如何善后?
安巡一震后立即回复,点头道:“我早已料到,可以苦无证据。不然,我们也不用分开这么多年。”
“你可知道,我千辛万苦隐瞒这个消息,就是不希望你知道,不希望你回来争夺王位,不希望看见西雷血流成河……”王后一字一句道:“也不希望我的儿子和我的爱人生死争斗!”
“这是王兄种下的果子。”
“可事到如今,我已经无能为力。身为西雷的王后,我不能允许西雷王朝政变。王家的事只能在王家内部解决,我将在你们中为西雷选择一个新王。”王后缓缓回头,目光在凤鸣和安巡两人中移动。
两人俱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决定。
王后先问安巡:“你在西雷各处关隘要地安插密探亲信,曾经有严令,如果你在王宫中有不测,他们将在各处水井下毒,并且引外敌进攻西雷,务必使西雷不为王的骨肉统治。可有此事?”
凤鸣瞪了安巡一眼,没有想到此人容貌美丽,居然用心如此歹毒。
安巡唇角一扬,并不作声,算了默认了。
“看来伤了你,西雷会遭大难。危机时刻,我只好牺牲自己的儿子,保全我的国家。”王后的目光,蓦然移到凤鸣身上。
凤鸣如同被蛇看上的青蛙,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王后盯凤鸣半晌,缓道:“你身为太子,为国捐躯也十分应该,母后为你骄傲。”又对安巡道:“我将帮助你登上新王之位。不过,此刻行事容易惹起朝廷非议,在明年三月太子登基时,你才可以正式诏告天下。”
如同闷雷劈在头上,凤鸣顿时愣住了。
各种诡异发展,他根本理解不了。
安巡早料到王后妥协,脸色笑容一掠而过:“可是明年三月,太子已经可以登基,要我留着他到那个时候,太过危险。”
王后听后,久久不作声,低头长叹不息:“唉,你这是要逼我……”她咬牙道:“好,为了西雷,我什么都可以牺牲。你现在就下手,我将对外封锁消息,说太子重病,到来年三月,宣告太子病逝,王弟登基。不过,你要立即将分布各处的密探全部收回来,名单也要公开,编配回西雷的正式军中,以免导致祸患。”
“收回密探?”
王后凤眼一瞅,轻道:“我都肯将儿子送到你手上,太子一去,无人可以和你争夺王位,从此以后,除了你我还可以靠谁?又何必安置密探?西雷将来,就这样定了。”她一边说着,柔夷伸到安巡面前慢慢打开,掌心里赫然放着一个小瓶。
凤鸣早听得心惊肉跳,安巡他们一边说话,他就一边悄悄往墙壁靠去。可出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扇木门,挡在面前。想是王后早有安排,要在这里了断其中一个。他一转头,看见安巡拿起王后掌中小瓶向自己一步步走来,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毒药”两个字,立即出现在脑海里。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杀我?凤鸣看着安巡脸带冷笑走进,王后只在后面不露表情地看着,脑中电光火石般想到:对了,王后要安巡杀了我。然后安巡回撤回安排好的机关,那个时候,容王就可以对付安巡。到了明年三月,她的儿子还是可以登基。我是牺牲品,是要用我的命拖延安巡这几个月时间,给容王机会铲除敌对势力。
这么绝妙的计策,是谁想出来的?容王吗?容王要牺牲我……
一思及此,凤鸣顿时无力,靠在墙角处,绝望地看着安巡走近。容王一副副截然不同的模样,走马灯似的浮现在凤鸣面前,狂怒的、可怕的、微笑的、温柔的、暧昧的……还有那拿着“三月春”揶揄的轻笑……
一切景象在极短时间内排山倒海而来。
他只想狂叫:不可能,这不可能!
然心中痛极,喉咙嘶哑,居然说不出一个字。
安巡已经近在眼前,他虽然长相文弱,其他武艺不差,丝毫没把凤鸣放在眼里,抬起凤鸣下巴道:“喝下去,包你立即暴病身亡,毫无痛苦。”
凤鸣薄唇蠕动几分,大眼睛里满是绝望神色,终于轻轻吐出两个字:“容恬……”他话音太轻,安巡并未听清楚。
“不必留遗言,你的遗言,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安巡潇洒说道:“天不佑我长生,唯将王位让于王叔,以保西雷富强。”他说着,撬开凤鸣没有反抗力的嘴巴,把瓶中液体灌下去。
毒药入了喉咙,居然是甜丝丝的。凤鸣一直盼望容王最后一刻破门而入,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个诱敌的计策,可随着月复部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眼前一阵白光晃动,终于放弃仅有的一丝希望,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