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一口茶喝下去,悠悠醒来之时,身边陈设已经尽变。
入目是与西雷截然不同的异国风情,大红流苏从屋顶直垂到地板上,铺在地上被打磨得光滑可鉴的石头不知道从哪里出产,暗黑中带了点金属光泽。
容虎烈儿都不在身边。
“嗯……”凤鸣煽动睫毛,虽是刚醒,全身却说不出的疲倦,刚想起来,腰背阵阵酸痛,他微微**一声,皱起眉头。
**惊动他人,立即有人靠近。
“总算醒了呀?”出现在头顶上方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两条梳法繁琐的长辫子稳稳当当盘在头上,插了一根碧绿的钗子,一头还坠着两颗晃来晃去的黄绿相间的珠子,看起来灵巧可爱。
她偏着脑袋打量凤鸣片刻,嘻嘻笑道:“三公主说你醒来一定有许多事要问。先不要忙,等会他们就来了。”她的口音带着奇异的软腻,听在耳里特别舒服,伸手模模凤鸣的脸:“三公主说你的眼睛很亮很好看,我等了两天才等到你睁开眼睛呢。”
凤鸣迷朦地转头看看周围:“这是哪里?我们不是在三公主的府邸吗?烈儿和容虎呢?”忽然想起昏睡前烈儿生疑,容虎拔剑,接着就失去清醒,凤鸣猛然一颤:“难道三公主真的在茶里下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
“哎呀,”小姑娘用软软的手掌捂着凤鸣的嘴:“都说了等他们来了再问,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凤鸣闭嘴,怀疑地看一眼周围。
当日见三公主和繁佳王,有烈儿瞳将军等守候在外;被绑架的时候至少妙光也算熟人;其他时候,更是亲信如烈儿秋篮等不离身,不然就是容恬陪伴在侧。此刻忽然在陌生的地方醒来,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顿时忐忑不安,隐隐害怕起来。
若他知道离王派遣使者和三公主密谋把他弄到手,只怕更要吓得脸无血色。
小姑娘见凤鸣不再发问,坐在床边舒服地坐下,盯着凤鸣不断打量,仿佛见到新奇的玩具似的,伸手这里碰碰那里模模。这一点倒和妙光公主有点相似,凤鸣见她年纪小,不过是好奇心作祟,也不阻止,任她扯衣袖模耳朵。
“你叫凤鸣,又叫鸣王,对不对?”小姑娘对他嫣然一笑,年纪虽小,倒真是个美人坯子:“我叫临檀。”
凤鸣心里拼命想着到底出了什么事,心不在焉地对她点点头:“哦,你叫临檀。临檀,这里是什么地方啊?离西雷远不远?”凭这里的建筑和摆设,他料想自己已经离开西雷,打算先了解自己所在国家的方位。
临檀老气横生地摇头道:“不对,你要叫我临檀公主。”
“公主?”凤鸣吃了一惊,难道自己被哪个国家的王给抓了?除了离王,还有其他国的王对他怀有敌意?还是……他转转眼珠,小心地问:“临檀公主,你认识若言吗?”
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离国的公主妙光的妹妹,而这里是离国王宫。
临檀小嘴一嘟,偏头哼一声:“若言是离国的大坏蛋,总想欺负我们博间,哥哥总有一天会灭了离国。”
凤鸣长长松了口气:“原来你是博间的公主,我居然到博间来了?”
博间和西雷隔了离国、繁佳、永殷三个国家,离西雷很远,它的纺织业发达,曾经在十一国中繁荣一时,但由于近年来两任君主平碌无为,国力渐渐变弱,邻国野心勃勃的若言登基,更加重了对博间的威胁。多亏了这几个月在王宫中的刻苦学习,凤鸣总算对自己所在的地方有所了解。
“你是博间王的女儿?”凤鸣问临檀。
临檀又摇头道:“大王不想临檀当他的女儿,临檀也不想当他的女儿。哥哥说了,等他当了大王,就封我当公主。”
凤鸣一愣,他搞不清这些宫廷里的事,说不定里面有涉及什么隐私诡计,转换话题问:“临檀公主,这里住的是谁啊?”要哄个小姑娘,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临檀笑道:“这里住的是你啊,你不就睡在床上吗?”
遇上这个小东西,凤鸣苦笑,又问:“那这个房子是谁的?”
“哥哥的。”
“你哥哥吗?他叫什么名字?”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朗笑声:“小名不足挂齿,何劳鸣王亲自过问?”
临檀跳起来叫道:“哥哥来了。”一溜烟扑出门外。
凤鸣愕然抬头,门帘被人掀起,一个与容恬年纪相若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穿一套天蓝锦袍,上面有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动物花鸟,尽显博间令人惊叹的纺织技巧。这套衣服价值不凡,穿在来人身上,更加衬得身形颀长,气度不凡。
他显然是练过武艺的人,臂力很大,临檀被他轻松地单臂抱起带进房中。临檀亲昵地靠在他身上,嘻嘻地笑。
这个时代的帅哥真多。凤鸣感叹未断,此人轻轻放下临檀,对凤鸣拱手,露出极有风度的笑容:“在下博陵,冒昧将鸣王请到博间,还请鸣王见谅。”说罢对凤鸣长长一躬。
凤鸣对他仔细打量一番,愣愣道:“你一定是博间最英俊的男人。”平心而论,只以相貌俊美而言,连容恬都比不过他。
博陵没料到凤鸣一见面就夸他的相貌,笑道:“不敢与鸣王相比。”
博陵的个人魅力丝毫不输容恬,让一直认为容恬是当今第一人的凤鸣吃了一惊。低头一想:这博陵为什么好端端把我从西雷弄过来,我从来没有和博间发生过任何关系?难道是因为容恬?对了,博陵这么帅又这么有魅力,一定和媚姬一样艳名远播,容恬那个花心萝卜说不定也来招惹过他。
想到这里,顿时不安:那我岂不是成了他的情敌?落到情敌手中……寒毛顿时竖起。正在胡思乱想,又听见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鸣王醒了?”
门帘一掀,一人从屋外走了进来,脚步轻盈,白衣素服,面如桃花,正是繁佳三公主。
凤鸣一见三公主,暂把关于情敌的种种揣测扔到脑后,哎呀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叫道:“三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问到一半,又“哎呀”一声倒了下去。
浑身肌肉不听使唤,一动就如被无数细针轻轻扎一样,又疼又痒。
三公主连忙走向前:“鸣王不要心急,你睡了一个月,路途又颠簸,初醒时酸痛难免,过两天就行动自如了。”
“睡了一个月?”凤鸣瞪大眼睛。
“当然,从西雷到博间,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
博陵见凤鸣茫然,轻声道:“公正还是将来龙去脉对鸣王说一遍的好。”
这句最合凤鸣心意,连连点头赞同。
三公主点头道:“那我就说吧。”
众人选了位置坐下来,临檀找来一个大大的软枕塞在凤鸣脖子下。
“其实,在西雷庆典第一日的清晨,若言的使者已经到达……”三公主款款而言,将若言的密谋和事情发展一一说了出来。
凤鸣听得震惊无比,不料无声无息中,若言已经布置妥当,发动攻击。
“若言狼子野心,虽然发下毒誓派使者送来血书,本宫又怎么会信他的话?”三公主磨牙道:“繁佳惨剧,我料龙天不敢如此丧心病狂,一定有若言在后怂恿。如今又用龙天头颅向我换鸣王,哼,他休想诡计得逞。”
凤鸣拼命点头:“对,公主如果听了若言的话,他一定会背信弃约,把公主交给龙天,然后龙天喀嚓一声,斩草除根。”
三公主却摇头道:“鸣王错了,如果将鸣王交给若言,若言一定会遵守约定。他发的毒誓和下的血书是王者最神圣而且最歹毒的仪式,如果违背,若言一族遭天谴,无一人生还。”
“不过是迷信而已。”凤鸣摇摇头,忽然想起容恬说的移魂之术,那也是迷信,他本人却是真真正正移魂到这世界来的。看来世间玄妙的东西真多啊,而且瞧三公主和博陵的态度,看来他们都坚信这种神秘力量。想到这里,立即出了一身冷汗:“幸亏三公主深明大义,没有用我去交换龙天的人头。”如果确定若言不会背信,三公主用他交换就大有可能。
那岂非死得很冤?
三公主道:“若言的使者一到,我就知道繁佳王室的事实际上是若言策划,怎么会与他合作?龙天不过是若言手上的棋子而已,牺牲我王室上千人命和一颗棋子就可以得到鸣王,若言还真够歹毒。我本不欲伤害鸣王,不料分雁居然是离国奸细,早我一步下手。”
凤鸣更加胡涂:“分雁也是离国奸细?那我怎么会到了博间?”
“这一点,让我来说吧。”博陵接着道:“我与三公主自小相识,便为知交。一月前暗中出发往西雷探访公主,却刚好碰到繁佳惨事消息传来,而后若言使者到访,接着鸣王到访,最后分雁迷倒鸣王,我都藏身在三公主府邸中,看得一清二楚。”
三公主点头道:“博陵在最关键的时候,为本宫定了一个计策。假装与若言合作,在分道时将鸣王掉包。假鸣王让分雁护送去离国,真鸣王悄悄送到博间来。”
“假鸣王?”凤鸣眼睛瞪得更大。事情发展出乎意料,居然比连续剧还精彩。
三公主微微一笑:“难道只有离国的妙光会易容?本宫的易容术在若言面前虽然会被立即揭穿,但要瞒过分雁这小丫头还不难。”
只是那个代替我的倒霉蛋恐怕要被若言千刀万剐。凤鸣心下感叹,他现在已经没有从前单纯,眼珠转到博陵身上,又想:博陵秘密潜入西雷见三公主,而且潜伏这么深,连三公主的亲信分雁都被瞒住,两人关系一定不同寻常,绝不会是知心朋友那么简单。难道是一对秘密情人?
不过这么一想,开始对情敌的假象立即不翼而飞,心情舒畅一下,忽然想起一事,赶紧问三公主:“我的两个侍卫呢?”
“那两个侍卫昏睡在地,带着又不便,分雁说一刀杀了干净。”三公主见凤鸣脸色骤然苍白,微微抿唇露出一丝笑容:“本宫知道他们是鸣王心月复,怎么会让分雁杀了他们,就留在府邸里了。不过等他们醒来,少不了要受震怒的西雷王责罚。”
再怎么责罚也比杀了他们好,凤鸣放下心中大石,问出最重要的问题:“那公主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博间?请公主立即写信告诉容恬我的境况,要他派人来接。”
此话一出,屋中骤静。
三公主和博陵略一对望,眉目间传送外人不知的意思。博陵微微对三公主示意,转头对凤鸣道:“我们暂时不能写信给西雷王。”
“为什么?”
“鸣王聪慧天下闻名,不妨猜一猜。”
这其实不难猜,凤鸣本来就不笨,最近更是被容恬教得越来越熟悉政治,低头想了想,霍然抬头,沉声道:“你们也没有安什么好心,想来个借刀杀人,让容恬以为我被若言掳走,挑拨两国邦交。”
“呵呵,西雷和离国本来就势如水火,哪里来的什么邦交?”博陵脸色一整,对凤鸣道:“不瞒鸣王,西雷和离国已经正式开战。”
凤鸣只觉头上被人敲了一棒,顿时眼冒金星:“开战?容恬疯了么,西雷刚刚才结束与同国的战争,总算安定一点,现在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蓄养国力,他居然对隔了两个国家的离国开战?”
博陵轻轻击掌道:“鸣王果然对西雷忠心耿耿,目光远大。西雷王也是能人,如果不是为了鸣王一时激动,绝不会在这个不适合的时候千山万水地对离国用兵。”
凤鸣越想越气,用拳擂床,低吼道:“三公主,害你的是若言,你为什么害容恬?”如果有力气爬起来,他说不定会给三公主两个耳光,把这个被仇恨遮蔽了眼睛的女人打醒。
从来没有想过会对三公主产生这么恶劣的感觉。
三公主冷冷道:“容恬怎肯为了我向离国开战,为了鸣王,倒是极有可能。这一战无论谁胜谁负,都会消耗若言的元气。若言势力收缩,对繁佳的野心自然要收敛。那样,我的国家就能存在得更久。我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而已。”她黑水银般的眼珠在凤鸣脸上微微一顿,长叹一声。
凤鸣哼一声,转头瞪着博陵:“不知博间又和西雷有什么深仇大恨?”
博陵风度极好,微笑道:“博间与离国相邻,常常遭受离国威胁,有人向离国开战,对博间自然是好事。”
凤鸣又重重哼了一声。如今落在别人手中,他除了哼哼两声没有别的本事,手偷偷探在腰后,藏在里面的小刀早没了踪影,心里暗想:我一定要逃出去,不然大战延续一两年,西雷就毁了。又懊悔不已,早知道要开战,就先把所知道的先进武器默写出来给容恬,让他打战的时候也占点便宜,那些农业工业的先进技术慢点写也无妨。幸亏兵法方面的默了一点出来,希望容恬会活学活用,把若言打个落花流水。
当夜凤鸣根本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忍着全身酸痛,苦思冥想逃跑的办法。
门内虽然一片安详,不用问也知道外面守卫森严,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蠢,怎么总上这些公主的当?想起上次被妙光绑架,容恬及时来救,不由心中微微发甜。如果这次也是容恬的诡计多好。
容恬现在一定在征途上经历风霜雪雨。若言也算倒霉,害人害己,被三公主和博陵栽了个黑锅,如今大兵压境,而且凤鸣不在他手,连个人质都没有。
在屋中呆了两天,凤鸣总算可以克服肌肉酸痛爬起来。其实他被三公主连续下了一个月的迷药,不但肌肉活动不够,也大伤元气,身体虚弱不少。起床后总头昏眼花,凤鸣只以为自己睡得过多。
三餐都有人送来,侍侯还是有人侍侯的,不过这里的侍女表情呆板,毫不可爱,和秋篮她们根本不能相比。唯一可爱的是博陵的妹妹临檀,她总喜欢跑来看看凤鸣。
“你的本事很大吗?”
“嗯?”
“这里只有本事大的人能住。”
凤鸣眨眨眼睛:“这里住过很多本事大的人吗?”他还以为这里是专门用来关押犯人的地方呢。
临檀点头道:“嗯。”
“他们来做客吗?”
“不是。”临檀摇头:“哥哥把他们关在这里。”
“关在这里?那他们现在呢?”
“都放了。”临檀嘻嘻道:“只要哥哥点头说可以放,就可以放了。”
凤鸣吃了一惊,难道博陵专门软禁各国要人?
这个博陵到底是何方神圣,凤鸣到现在都不知道。博间王有三个王子,博湖、博耀、博勤,并没有一个叫博陵的。可听临檀的口气,博陵将来要继承博间王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皱眉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一人。
容恬曾经和他说过,博间王非常花心,除了宫中王后王妃,在民间也处处留情。他的三个儿子,除了把博间王花心的本事完全继承外毫无长处,反而博间王有一个在民间的私生子从小送去繁佳教养,颇有本事。
容恬当时还叹道:“博间已经多年不曾出现英明的君主,如果此人是王后生的,一定可以登基成为一代明君。可惜,是个民间女子生的,与王位无缘。”他一边教,一边对凤鸣动手动脚,凤鸣只听了一点点进去。
可那人并不叫博陵,应该叫临绍才对。
凤鸣问临檀:“临檀,你认识临绍吗?”
“当然认识,临绍就是哥哥。”
“你哥哥不是博陵吗?”
“博陵是哥哥,临绍也是哥哥。”
“你有两个哥哥?”
“不是,临檀只有一个哥哥。”
真是越搅越乱,凤鸣被临檀答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你一个哥哥有两个名字?”
临檀总算乖乖道:“哥哥以前叫临绍,后来就改名字叫博陵。大王喜欢哥哥,给哥哥新名字,要哥哥当他的儿子。他不喜欢临檀,所以临檀不改名字。”
凤鸣恍然大悟:博间王或许忽然觉悟到三个儿子不及这个临绍本事,所以决定让临绍认祖归宗,赐他博间王室的姓氏。至于临檀,只怕也是博间王的女儿,不过这个女儿没有用处,并没有让她回到王室,跟随博姓。想到这里,不由对临檀大起同情心,抚着她头上两根扎得整齐的辫子,叹了一声。
临檀乌黑的眼珠滚了一滚,抬头问:“你的本事很大吗?”她居然还记得最开始时的问题。
凤鸣笑了笑,摇头道:“我没有本事。”
“你骗人。”临檀皱皱小鼻子:“哥哥说你本事很大,而且很值钱。”
“值钱?”
“对啊,可以卖钱。”临檀露出小大人的样子,坐下正正经经分析:“你看,离王为了你肯牺牲繁佳王室和龙天,说明他肯用一个国家来交换你。西雷王为了你,又肯贸然开战。一个鸣王,已经可以左右两个当今最英明的君主。你的价值,在一个国君之上。”
她说得有情有理,凤鸣吃了一惊,难道遇到当今小神童?临檀和妙光都一样,看起来天真无暇,实际上心计过人?
临檀见凤鸣吃惊,咯咯笑了起来,拍手道:“说对了吧?哥哥说的话都是对的。”
原来她是在背诵博陵的话,凤鸣心里一震,如果这是三公主和博陵的想法,那他们更不会轻易放他走。
确实,将凤鸣抓在手上,随时可以要挟两国君主。到了关键时候,甚至可以把凤鸣当成交换筹码,和容恬若言谈条件。
和容恬交换也就罢了,万一和若言交换……脖后一阵冷飕飕,凤鸣打个寒战。
被人当物品交易的滋味真不好受,他决定立即准备逃跑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