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夜晚的奢华迷离,香港九龙的白天换上了知性忙禄的面貌。
聂家大宅里,聂博仁接过孙女送上的大衣,准备和她到亨达集团上班。
“以欢,晚点找个时间问问玄恺,能不能提早回香港。”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吩咐孙女。
“您已经批准他一个礼拜的假,怎么突然要他提前回来?”聂以欢面露不解。
“我老了,这两年集团的事全都交给他掌理,这次是代替他才到公司坐镇,他不赶快回来,我这把老骨头会被折腾得散掉。”
她笑挽他的手臂,“爷爷才七十二岁,哪里老了,公司的事您尽管交由叔叔代劳,暂时别打扰玄恺,毕竟他是到台湾还朋友恩情,总要让他把事情处理好,否则对明友不好交代。”
聂博仁当然明白这层道理,他也是昨晚临睡前才想到,答应让外孙到台湾的决定似乎有些贸然。
当年他要这个极具将才相的外孙到香港发展,那孩子斩钉截铁的拒绝,后来他虽同意回香港定居,但终究是在台湾出生长大的,对台湾势必有特殊情感,这趟回去,他若兴起回故乡住的打算呢?
外孙可是他选定的集团接班人,他一直希望他根留香港,当然心急着调他回来,可教孙女这么一分析,他又怎好今外孙真失信于他的救命恩人。
“既然这样,你要记得常打电话告诉玄恺你很想他。”
“爷爷,您怎么这么说。被人听见岂非要闹笑话。
“爷爷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早就说过要将你许配给玄恺,虽然你们的感情不错,但他现在人在台湾,你难道不该时常和他热线交流,让他心里只有你,没空注意其他女孩?”聂以欢是他收养的孙女,小玄恺两岁,这件内定的婚事他为防外孙有所反弹,想等时机成熟点再向他提,倒没隐瞒这个从小看到长大的孙女。
“您想太多了,爷爷。”
“我可不这么认为,玄恺是个优秀的青年,你可要牢牢抓住他。”只要外孙的心在她身上,就不怕他不根留香港。
聂以欢明了这件事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所幸司机赵伯于此时入屋通报,送两人上班的车子已备妥,使她得以免去再和老人家谈论这个尴尬话题。
她从未怀疑玄恺的优秀,在公事上她是他的特助,私底下两人也像朋友像兄妹般聊得来,但也仅此而已。这么暗忖的下一刻她突地想起,玄恺到香港这几年除了与她亲近外,对一干仰慕者总是无动于哀,未曾给过人家好脸色。
莫非他对她有意,只是一直没说出来?
倘若是这样,她是不是该答应爷爷嫁他?
眺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她的心思有些烦乱,看来等玄恺回香港,她得和他谈谈两人的感情问题,她才好决定自己该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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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天,都会台北城的喧嚣忙碌亦是一早即展开,华薇原本以为自己今天能迎接一个平静的早晨,可惜又教仲玄恺破坏。
得知她要赴客户的约,该在家处理其他委托案的他表示这件案子他也有责任,二话不说便带她出门,岂料两人好巧不巧的遇上刚买菜回来的邻居郑太太——
“早,华小姐,要出门上班啦。”郑太太温和的向她打招呼,狐疑的看向她身旁的男人,”这位先生是?”
“他是——”糟糕,她该介绍他是她的谁?
“你好,我姓仲,现在和小薇住在一起,将来如果我们结婚,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仲玄恺大方接话。
华薇倒抽口气。这个人在做什么介绍啊?!
未等她澄清,郑太太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由衷笑道:“原来你是华小姐的未来老公,幸会,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好登对,等你们结婚,我—定献上衷心的祝一吨。”
“谢谢,我还要送小薇去见客户,先失陪了。”
华薇全然没有申辩的机会,就教他带往他的座车,直到两人坐进车里,她才羞恼交加的找他算帐,“你到底怎么搞的?为什么要跟郑太太胡说八道!”
“我说的是实话,我们是住在一起。”他泰然自若的发动引擎,开车上路。
“没人叫你坦白这种会令人想歪的实话,而且你干么提到‘我们结婚’的字眼,这总是胡说八道了吧。”
“错,我指的是我们各自结婚,也就是我娶我的、你嫁你的,哪晓得郑太太会将我们兜在一块,认为我是你未来的老公。”他解释得好顺溜,注意路况的眸底藏着狡黠。
天啊,她的头有点痛,“你到香港住久了,对国语辞汇的意思也生疏了吗?一般人听见‘我们结婚’,谁会往你解说的方面想?郑太太既然误会了,你又为何不向她解释清楚你并不是、不是我的未婚夫?”
“愈描只会愈黑,有时人跟人相处,无伤大雅的小误会能省去许多麻烦,刚才就算郑太太下乱猜想我们的关系:心中势必有质疑,让她认为我是你的准老公,总比她瞎猜我是你情夫好,再说——”红灯亮起,他停下车转头看她,“有我这种老公不好吗?”
闻言,华薇的心再次跳漏节拍,她别扭的坐正身子,脸颊微热的道:”你让郑太太误会你的身份,等你回香港,难道要我告诉她你撇下我跟别人跑了?”
他所谓无伤大雅的小误会,将为她带来后续处理的麻烦,他晓不晓得?
“这你大可放心,永远下会有我跟别人跑的那天。”
他不会跟别人跑,难不成他会……噢,她的意思是,一个礼拜后他们终究会还原到两地相隔、互不连系的情形,他到底有没有听懂!
“我记得你今天要交件的时间是下午,怎会多出一个到阳明山见客户的行程?”红灯转绿,仲玄恺重新开车上路。
“昨天客户要求提前执行委托案,老板推不掉,只好要我走一趟。”靠向椅背,她有气无力的回答,心里仍有些气他一早就将她平静的心搅乱,而未注意局部失忆的他,竞像识途老马将车开往阳明山方向。
“齐哥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叫我去处理就好了?”
“你叫华薇啊?”转头斜睇他。这人讲得好像他是她的监护人一样。
他深深的回望她一眼,“我们两个何必分得这么清楚。”
微咬红唇,她拿他没辙的暗翻白眼。今早就是怕他会又像昨天一样,道出让她不知所措的陈述,所以她决定接下来几天都不问他自己睡着之后的情形,心想自己若梦呓出任何不该说的话,等他问再装傻带过即可,可瞧他这会儿就又冒出似暧昧又似戏谑的语句。
“这位庞老先生很挑剔,等会儿你可别乱说话得罪我的客户。”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她仅能提醒他该注意的事项。
“我自有分寸,会做最适当的声援。”
“最好是这样。”
仲玄恺的保证言犹在耳,未料半个小时后抵达阳明山庞家别墅时,华薇才懊恼她应该对他的保证大打折扣,因为当庞晋东问他是谁时,他竟脸不红气不喘的回答,“我是华设计师的未婚夫。”
很好,这就是他自有分寸又最适当的声援,以她未婚夫的立场?
“他叫仲玄恺,相当有室内设计才华,今天刚好有空,所以陪我过来这里。”用眼角轻瞪他一眼,她被迫低调做补充,此时此刻实非两人起内哄的时候。
庞晋东势利又高傲的看着两人,“我不管你们两个谁有才华,出钱的是我,这两天你们就必须完成我的委托。”
仲玄恺浓眉微蹙,委实对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先生一出口便显露的财大气粗反感。
“请问庞先生想要何种设计风格?”华薇好声好气的问,暗叹这位老者用鼻孔看人的臭脾气一点也没改进。
“我订了几样价值不菲的欧洲古董家具,想将别墅设计改成复古风。”
华薇很快环视屋内的设计格局,中肯的建议,“庞先生的别墅已经呈现典雅尊贵的气质,如果想突显复古风,只需将墙面与窗帘的颜色作改变,那幅较具现代感的壁画也换过,摆上其他古典或华美的艺术造型品,再将你中意的古董家具巧妙的摆进屋里就行了。”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你起码要给我三、四张设计稿让我挑选。”
“庞先生,这次真的不必这么麻烦……”
“那叫谨慎,隆重,怎会是麻烦?要是室内设计像你动个嘴巴随便说说这样简单,我自己来就好了,何必叫你来!”
“你这叫标准的外行人说外行话。”始终静默的仲玄恺终于忍不住出声,
“你说什么!”庞晋东扬高声音藐视他,活到这把岁数,只有他瞧不起人的份,几时有人敢当面批评他?这小子向天借胆了!
“玄恺。”华薇轻拉他衣袖,示意他别跟客户起冲突,可他却不觉得该退让。
“挑剔总该有个限度,现在你才是专业室内设计师,但是你听他的口气,压根不尊重你,有钱也不用这样糟蹋人。”
“你这大胆的小于,竟敢一而再指责我的不是!”
他无惧的面对老人气怒的斥责,“请你听好了,愈是简约纯粹的空间设计,搭配上古董或复古家具,愈能衬托出古董家具的时尚感,小薇给你的建议正是从保持简洁空间这点着手,你如果想将屋里的空间设计得繁复累赘,请你找别人,对一个有品味的设计师而言,希冀的是营造出高质感的空间,而非昧着良心设计出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可怕的案子。”
教他凛然迫人的气势震慑住,庞晋东气呼呼的瞪着他,一时无话可说。
华薇也没有出声,这个案子她若妥协,届时的设计结果恐怕真会变成自己都不忍卒睹的局面。
仲玄恺仍有话要说。“我猜庞先生所订的欧洲古董家具只怕不少件,奉劝你别全摆在屋里,那样不但无法营造出大器与高贵尊荣的气势,反而会显出金光闪闪的俗气。”
听见他的猜测,庞晋东惊讶万分,他相中的古董确实不少,单是沙发就包括四种款式。
“好了,别说了。”华薇再次轻拉他的衣袖,瞧对方的神情就知道玄恺说中他的出手阔绰,万一他恼羞成怒又跟他争嚷,事情会没完没了。
“这次依你的,反正我要讲的已经讲得差不多。”轻揽住她,他朝庞晋东道:”我未婚妻最近的身体不是很好,不适合接你这种高难度的委托,请你另请他人吧。”
语毕,他揽着佳人就欲离去。
“等一下!”庞晋东突地大喊。
以为他想责难仲玄恺,华薇婉转落话,“庞先生,玄恺所说确实为复古风设计需注意的重点,假使你无法接受我的建议,这个委托我想我没办法胜任。”
“谁说我不接受,这次的设计就麻烦你们两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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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式茶楼里,华薇与仲玄恺正坐在僻静一隅品尝精致茶点。
“老实说,直到现在我仍有点不敢相信庞先生竟然没翻脸,反而破天荒的没再干涉任何室内设计的细节。”咽下嘴里可口的烧卖,华薇低道。
当庞晋东两个多小时前非但改变跋扈态度,仔细的聆听他们所安排设计动工的细节,更拿出他订购的欧洲古董家具真品目录,请玄恺帮他重新挑选和别墅最搭的家具时,她的惊讶非同小可,但也头一回觉得这个老人家可亲多了。
“那是因为他欠骂,被骂过之后才会开窍。”夹了个蔬菜凤尾饺到她的小碟子里,仲玄恺直言不讳。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事实上,她认为是他身上自然散发的领导者气势令庞晋东不知不觉被折服,才愿意放下高傲的身段,难得的对两人妥协。
“本来就是。还有你也欠骂,遇到过度刁钻的客户,大可选择回拒他们的委托,人家无理的退你三、四回设计稿,你居然还硬撑下去,是想累死自己吗?—若非她刚才提起一年前替庞晋东设计别墅的情形,他还不晓得她曾如此委屈自己。
“和气生财呀。”她哪里欠骂了。
“齐哥的设计坊有其他设计师能为他生财,你接其他正常点的Case也能赚得更轻松,拜托你以后别这么傻行不行,这么压榨自己的精神体力,难怪你的身体会出问题。”
“什么嘛,亏我为了感谢你让这次的委托案一次搞定,特地请你吃港式饮茶,你还叨念得这么起劲。”皱鼻轻哼一声,她将整颗蔬菜凤尾饺塞进嘴里。
只是她心里的娇怨,在服务人员送来菩提薄荷苹果茶的那刻随即消散,这壶茶是他特别请店里为她冲泡的减压茶。
“谢谢。”捧着他为她斟倒的花草茶轻啜一口,她心窝暖暖的向他道谢,略微犹豫的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可是你得先答应不会生气。”
“什么事得这么谨慎?”
“就是……你平常会不会像和庞先生发生冲突那样,跟你外公吵架?”他们祖孙俩不会也是冲突不断吧?
他挑了下眉,“没有,基本上我跟外公除了谈公事,没啥交集。”
“你可以多陪陪他老人家。”
“这种事不用我做,我也做不来。”以欢自然会陪他外公。
听他提及外公的淡漠语气,华薇心知肚明他仍怨怪他外公反对他父母的婚事,又与他们一家人疏远的过去。她不禁感慨的低语,“要是你的局部失忆包括忘记对你外公的不快记忆就好了。”
这样他们祖孙俩的关系就能变和谐。
“你在嘀咕什么?”他听不清楚她的咕哝。
“我是说这里的点心每样都很可口,你别只顾着夹给我,自己也多吃点。”随意找话搪塞,将他刚夹给她的杏片虾卷夹放在他的碟子里,
“该多吃的是你,把提拉米苏养得圆滚滚,自己却瘦得风吹就倒,像话吗?一边低念又边夹了满满一碟茶点给她。
“你别老是嫌提拉米苏肥。”这人老爱挑剔她的猫,“我也没你讲得这么夸张,体重很标准,平常也算个大胃王,只是吃不胖。”
“那就努力再多吃点,你再胖个几公斤抱起来会更舒服……”话讲一半,她猛地伸手捣住他的嘴,他轻抓下她软柔小手嗔怪,“你想谋杀亲夫?”
“仲玄恺!”脸红的压低嗓音娇斥,华薇将他拉近些,等一旁推餐点的服务生远离他们这桌才瞠向他,“你刚讲那句‘抱起来会更舒服’已经够引人遐思,竟然又胡扯什么谋杀亲夫,你到底想怎样!”
“哪有怎样,不过就是说得顺口罢了。”他澄清的眼神好无辜。
“是哦,那么麻烦请你多留意些,以后会令人误会的话别说得这么顺溜。”他无所谓,她会觉得害羞。
“没问题,如果我记得的话。”
这是哪门子回答,这种事能忘吗?正想回驳,他却冷不防俯近她,伸舌舌忝过她右唇畔,她轻颤了下,双颊绋红低喊,“仲玄恺,你!”
“你的唇边沾了杏仁屑,我好心帮你舌忝掉,可不是轻薄你。”退开几乎与她脸贴脸的距离,他依旧无辜的解释自己的行为。
“厚,你实在是——”她实在不知该骂什么,猜想得到若质问他为何不用手,他八成会回说他舌忝得很顺口。
叹口气,她端起菩提薄荷苹果茶啜饮,现在自己需要平缓他随性的亲昵带给她的心跳悸动,顺便消消他带来的暧昧压力。
蓦地,皮包里的手机响起,她连忙取出接听。
“喂……继贤!你不是在大陆忙,怎会打电话过来?”
仲玄恺的黑眸倏地沉冷眯起,她口中那个显然是男人名字的家伙是谁?
“我有两天假,昨晚回来台北,因为太晚所以没通知你,现在正在去你公司的路上,你这个大忙人有时问出来陪我喝杯咖啡吧?”彼端传来陶继贤语气轻快的邀约。
“呃——”抬头望见仲玄恺直盯着自己看的双眸,她不安的挪动身子,垂眼低应,”我现在不在公司,我会在设计坊附近那家港式茶楼外面等你,再请你去喝咖啡。”人家专程找她,礼该招待他一下。
“OK,我大概五分钟后到。”
“好,待会儿见。”
“你跟客户一向保持这么良好的互动,偶尔还相约喝咖啡?”她一结束通话,仲玄恺立即追问。
华薇微显局促,“他不是我的客户,是……一位朋友。”
“男朋友?”黑眸目不转睛的锁注她。
“嗯。”她心虚点头,“抱歉,你继续在这里吃,我买单后先离开。”她推开座椅站起来。
“别想甩开我!”
华薇教他冷凝不悦的语句愣住。他看起来好生气,而她只是先离开,他怎会用“甩开”这样突兀严重的字眼?怔愣间,只见他绷着脸走向她,抽过她手中的帐单便揽着她往柜台迈步。
“你要做什么?”她终于记起问话的反应。
“买单,然后去看你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男人。”
“他很普通,没什么好看,你还是先回家休息。”没时间困惑他提到“男朋友”三个宇似乎格外冷列,拙著她腰际的手也用力许多,她一心只想打消他要见陶继贤的念头。纵然只是挡箭牌男友,她也不想让他见到,徒增自己的别扭。
怎奈仲玄恺恍若未闻她的话,付完帐迳自牵着她离开茶楼。
“那家伙到了吗?”他在骑楼下环顾马路上熙来攘往的车辆。
“什么那家伙,人家有名有姓,叫陶继贤。”好不容易挣开他紧握她的手,华薇没好气的轻斥。继贤又没得罪他,这人的口气未免太失礼。
“那个姓陶的家伙对你就这么重要?他一出现,我这个专程由香港回来帮你的人在你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了?”逼视她的瞳眸里冰火交杂,她执意不坦承两人的过去,执意与他划清界线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早已交了男朋友?
“你胡说什么?你是你,他是他,做什么非要把两人混在一起讨论。”
“该死的,你的意思是,我连跟那个姓陶的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嘘,小声点。”她将骤然低吼的他推至梁柱旁,“我没那个意思,你别冤枉我,之前在茶楼明明好好的,你干么突然发火?”
“全是你这颗让人生气的火种点的火!”该死的是谁准她交男朋友的!
华薇被指控得直皱眉。她到底点了什么火啦?莫名其妙扫到台风尾的分明就是她。
就在这时,一道愉悦的唤喊凌空传来——
“华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