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谦、君谦?”
“呃……啊?”寇君谦恍然回魂,呆滞的眼神由餐盘移到对座的女人身上。
“你盯着那块糖醋排骨五分钟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啊!”他赶紧挟起来,张口吃掉,湮灭证据。
“你有心事……”叶容华打量他。
他今天看起来不大对劲,时而皱眉,时而陷入恍神,像是为了什么而深受困扰的模样。
“算有吧……”
“能告诉我吗?”
“恐怕……不能……”
今早醒来时,怀里抱着软软香香的物体,因为抱得太舒服了,身体本能地蹭了蹭,张开眼,前方一寸是水女敕诱人的红唇、还有那张好甜美的睡容,于是很自然地吻了上去……
他当时一定是被外星人附身了,脑袋完全不清楚,啄了几口还意犹未尽地把舌头伸进去,而她还傻傻地回应他,两个人吻得好尽兴,吻到他浑身火热,整个人才清醒过来,火速跳下床,直奔浴室冲冷水灭火。
他也不晓得自己当时怎么会亲得那么顺口,还一口接一口,今天一整天无论他怎么极力忽略,脑子里就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吻她的感觉及画面,而且无论再怎么想,就是觉得滋味对极了、也棒透了!
混帐!他怎么可以这么陶醉,这是不对的,他应该要觉得羞愧、觉得懊悔才对,怎么可以觉得她尝起来美味极了,好合他的胃口,吃了还想再吃……
太下流了,寇君谦,你简直就是禽兽——不,连禽兽都不如!
那么幼齿的一朵清纯小花你也染指得下去,还说要把人家当妹妹保护咧!有哪个当哥哥的会像你这么人面兽心……
他一面在心中唾弃自己,另一方面又忘不掉她柔软唇腔的触觉,今天一整天都在理性与兽性当中拔河,都快精神分裂了!
各位客倌说说,这怎么能告诉叶容华!
“我看你气色真的不太好,要不然吃完饭,我再扶你回房躺一下好了。”
“不要!”他一惊,想也不想地拒绝。
“啊?”被他突然扬高的音量吓着,叶容华愣愣地瞧他。“你那么激动干么?”
因为采嫔在房间!
他不准她再把自己藏进脏兮兮的桌底下,所以每当叶容华造访,她就自己躲在房间里,坚决不允许他向叶容华透露。
他实在很不喜欢欺瞒的感觉,可是又不敢不听她的话。比起欺瞒,他更怕采嫔不高兴。
“我、因为房间很乱,所以……”不擅长说谎的人,几句话讲得零零落落。
“不是房里藏了女人?”
“啊?”她有神算吗?还是他表情真的太明显了?
“呵,开玩笑的。”叶容华笑笑地动手收抬碗盘,起身时,不慎绊着桌角。
“啊!”凉呼声才刚逸出喉间,他便反射性地张臂接住,她惊魂未定地跌坐在他腿上。
意外获得投怀送抱的福利,寇君谦一开始确实是愣了下,回过神后,他发现彼此正以近得暖昧的距离相互凝视,他几乎看得见她每一根鬈翘纤长的睫毛,感觉得到她呼出的气息,柔软的女性体态,足以激起男人的雄性激素……
所以这个时候,应该要吻了吧?
她没有退开,就是默许了,是男人就该上道一点,用力给她亲下去,为她的女性魅力做最强而有力的背书才是,但——
“啊娘喂,我的脚——”他惨叫出声,瘫倒在沙发上鬼哭神号。
“啊,对不起、对不起!”叶容华赶忙起身,察看他受伤的脚。“伤口不知道有没有裂开,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他摇摇头,依然很废地赖在沙发上装死。“不用了啦,你不用理我,过一下就好了。”
叶容华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安静地收抬餐具到厨房清洗完毕,回来时又问了一次。“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了,你忙你的。”
“那……我要回去准备明年小朋友的劳作教材,你有事的话再拨个电话给我。”
“嗯,拜。”
叶容华凝思般的眼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盯得他莫名心虚起来,才又移开,转身离去。
她走后,他才坐起身,苦着脸叹气。
为什么那一瞬间,他竟然迟疑了,完全吻不下去?然后脑海还很神经地浮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瞬间,他完全无法多想,等他意识过来时,已经白烂地在靠夭脚痛了。
连他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够欠揍,可是、可是——他发现吻她真的会有心理障碍。
他不晓得她究竟有没有发现他一瞬间的迟疑,亏她还惦记着他脚伤不方便,贴心替他带来晚餐,他却净想着吻着另一个人的感觉、在她面前耍白痴……
他摇头叹气,拖着“半残”的脚上楼。
“采嫔,容华走了,你要不要出来?”
没听见回应,他扭开门把,见她像毛毛虫似地把被子全卷在身上。记得今早吻她时,她就是睡在那个位置上……
停!你这畜生!都知道不对了还回味再三,是有没有廉耻!
打住脑海的绮思,他上前查看。曲采嫔睡得正熟,他将手伸进被子里,捞出她的右掌心查看,确定掌纹清晰,她只是偶尔发懒,这才安下心来,坐在床边静静凝视她。
今早那个突发意外,她应该也还是半梦半醒,所以事后看到他时并无异状,更没有追着他打,可是他的良知不允许自己当没这回事啊,想向她招供,又提不起勇气……
害她破相,又偷走她的初吻,光这两条就够判一百次死刑了!
而现在,光是看着她甜美的睡容,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怦动,有股冲动想……
察觉自己的行为时,他已俯身吮住粉唇。
他在干么?!寇君谦瞪大眼,惊吓地立刻弹开,一时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床下栽,撞倒一旁的画架,杂物随之乒乒乓乓落地,其中一样还砸中他受伤的脚,痛得他几乎飙出一泡男儿泪,这回哀号得货真价实。
曲采嫔被扰醒,坐起身,困惑地望向狼狈不堪的他。“你在干么?”
没干么,就偷香的报应而己。
这当然不能说。
完了,他真的有病!该吻的时候不吻,不该吻的时候吻得啧啧作响、意犹未尽是怎样?!
可是对着叶容华他真的吻不下去,有一种亵渎女神的罪恶感,而采嫔——光看着她,他就像鬼迷了心窍,有拥抱她、亲吻她的冲动,好比看到喜欢的食物就有将它吞下去的渴望……
等等,喜欢?!
仿佛被雷劈到,一瞬间的醒悟教寇君谦震惊得无法动弹、表情呆滞。
曲采嫔见他神情空茫,关切地上前,俯身打量他。“你没事吧……”
指尖才刚碰到他,他整个人立刻往后弹,惊吓不已地闪躲,然后又蠢毙了地撞到后面的衣柜,制造出更大的声响。
“你撞邪啦?”反应好夸张。
“是啊!”简直就跟撞邪没两样,怎么会发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啊……他糗大了……
曲采嫔眸色一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可惜陷在沮丧与强烈打击中的寇君谦并未察觉,茫茫然然地站起身,拖着“残脚”一拐一拐地往外走。
他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厘清这诡异到极点的局面,究竟是他妈的什么鬼情况,完全没留意自己就这样抛下她,迫不及待逃离的态度有多伤人。
“撞邪吗……”曲采嫔轻不可闻的自喃消散在空气中。
他终于看清现实,开始害怕她的靠近、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了……
活到这么大,寇君谦首度面临人生最大难题。
究竟,爱情是什么?
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世上也没有一本叫《爱情速成守则》的书让他参考,因此遇到叶容华,被她暖如春风的笑容感动,每次看到她,便惊艳于她的美丽,目不转睛看到整个人都呆了,他以为那就是爱情了,于是卯足了劲一头热地狂追。
然后,就在快追到手时,他才发现并没有原先以为的快乐。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束好美好美的花,他每天看着,由衷地喜爱,但是肚子饿了,他会吃冰箱的生菜沙拉,并不会想把花吞下肚。
花,只能远远看着,欣赏它的美丽。
叶容华,就像那束花。
那种喜爱,是欣赏、是仰慕,但——不是爱。
花即使不买回来,远远看着也是可以,并不会觉得可惜;但是生菜沙拉,是他真真切切想要吃的,吃不到他会念念不忘,扼腕可惜。
这样的比喻或许不伦不类,但却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心情。
叶容华的美丽,对他而言是一种不可亵渎的神圣,客观来说,十个男人有八个会视她如梦想,但是,不一定八个都会想将她娶回家,因为仰慕不一定等于爱情;仰慕可以很梦幻,但是落实在生活中的爱情,却没有那么唯美。
爱不是天上的虹,只是一道浅浅的溪流,或许平实,或许不起眼,却在需要时,能够掬起一掌沁心的清凉。
如果曲采嫔一直没有出现,在他心目中,那抹遥远的虹光落到他的生活中,或许可以成为踏踏实实的幸福,成就爱情,但是——来不及,在那之前,已经先有另一道小溪,浅浅在他心间流动,平凡得让他忽略了。
有个女孩,笑起来时会连带让他牵起嘴角的弧度,悲伤时会让他心揪,想提供胸膛让她依靠,明明不是那种婆娘性格,出门却会向她报备,不教她挂心,开心的、烦恼的,什么事都想与她分享,会怕她生气怕她不开心,什么都顺着她,讨厌被人碎碎念,却习惯了她的碎碎念,为她改掉所有她不喜欢的坏习惯,老是想着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这些心情他明明都有,爱情早就真真实实存在,只是他弄混了自己的感觉。
他可以想像被叶容华拒绝,却无法想像,没有采嫔会怎样!
糗了!他居然摆出这么大的乌龙,这下要如何收场才好……
临江回家经过公车站,见寇君谦坐在站牌旁的长椅上吸往来车辆排放的废气,时而皱眉、时而叹气,摇头晃脑不晓得在做啥,于是关心地上前探问。
“君谦,你这么晚不回家,在这里干么?”
他一脸颓废,要死不活地抬眼,正好瞥见对方手中提的“夜安型”。“问你一件事。”
“好啊,你问。”
“如果你看到一个人,会觉得她好顺眼、好甜美、好可爱、愈看愈想搂搂抱抱、亲亲秀秀,压在床上当禽兽,这是什么情况?”对人对事就是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问已经“出师”的人准没错。
“就是喜欢她啊!我看到宁夜都会这样。”
一语中的。
“非常感谢你中肯的回答,不耽误你买卫生棉回家了,一路顺风。”他摆摆手,继续颓废。明明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还是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
“你不一起走吗?”
要跟一袋卫生棉走在一起吗?寇君谦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对方手中的购物袋——
“也好。”只花三秒就克服了心理障碍,伸手搭上临江的肩,在他的扶持下走回44巷。
眼看家门在望,他反而迟疑了。
“你先请。我还需要再想一下,等等再进去。”
临江看了他一眼,没多问,转身回对面的家。好奇怪,君谦会这样问表示有喜欢的人了,喜欢是很美好的感觉,他为什么要一脸世界末日来临的悲惨样?
寇君谦坐在自家门前,继续苦恼。
这绝对不是喜欢上一个人,看清了、承认了就好这么简单的事,他之前做的蠢事难道不用负责任吗?连他都觉得自己很过分,像在存心耍人,他要是叶容华,一定会气得让他另一只脚也残掉。
不过这也还好,坦然认错、勇于承担,最多就是另一只脚也残掉嘛,没什么不能解决的,只不过再稍微严重一点的问题是,他喜欢的对象,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当然看开一点的话,如果能够这样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倒也还好,他这个人很容易满足的,但更严重的问题在于——她不一定愿意!
之前看她那么积极替他追叶容华,表示她对他根本就没那个意思,不吃醋不伤心不颓废,还会自动躲起来不破坏他谈恋爱呢!
关于这一点,他还是可以用力说服自己,不爱他也没关系,看得到她、能和她在一起就好,至少他可以很乐观地想,除了他身边,她哪儿也去不了,但但但——是,终极问题在于,他怎么能说?
让一个不爱他的人知道,他其实很爱她,爱到不在意她已经死了、不在意她爱不爱他,这样她会怎么想?
之前觉得自己带衰他的运势,采嫔已经难过内疚成这样了,她那么善良,要是知道他的心意又不能回应,她会有心理压力。何况目前她人在屋檐下,这样感觉好像他在拿收留她的恩与情胁迫她,他并不想这样。
所以结论是,他爱上一个人,但是以为自己爱的是另一个;弄清楚以后,变成他爱上这个女孩,而这个女孩是一只鬼,而且这只鬼还不爱他,他也不能追求、甚至不能让她知道……这样够不够糟糕?
他完全没有勇气回去面对曲采嫔。
他这个人,套句采嫔形容的,是单细胞生物,以往不知不觉就罢了,现在弄清自己的心意后,他真的很难掩饰,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万一他的表情透露出太多爱恋讯息的话,怎么办?万一、万一她觉得困扰,却无处可避,怎么办?万一……
他想了很多,难得这颗简单的脑袋会主动思考这么多事情。但关乎到她的事情,他没有办法不替她想很多,结果就是让问题像叠罗汉,一层叠得比一层还高,一层比一层还严重,困死了自己。
他回来了,却不肯进来。
曲采嫔站在阳台,看着宁愿在大门口喂蚊子、冻露水,都不愿进自家大门一步的男人,心口的苦涩几乎满溢出来。
她心里清楚,是因为她。
是她,让他有家归不得。
虽然她老爱笑他是单细胞生物,脑袋结构只比草履虫强一点,但事实上,她从来就不认为他是笨蛋,他只不过是选择简单过生活,不愿把太多事情复杂化,并不是真的那么迟钝。他会如此,应该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今早那个吻——她应该克制住的,但是当他睡得迷迷糊糊,将唇凑上来时,她没有办法不回应,即使,他当时眼中看见的人是叶容华。
他从头至尾,一直明确地表态,他爱的是叶容华、要的是叶容华,是她把一切都搞乱了,即使假装没这回事,这个正直的男人也是连作戏都不会,望向她的眼神不时透着懊恼、心虚和愧疚。
这不是她的本意,她真的无心为难他,害得他连面对她都不敢……
结果,寇君谦还是硬着头皮进门了,因为想到自己如果没回家,她会替他等门,无论多晚。曲采嫔正坐在客厅地板上玩狗,装作一无所知。“去哪里呀?这么晚。”
“喔,就四处走走……”
走?她视线停在他裹纱布的右脚。
“喂,你瞧不起掰咖喔!”他对那种眼神提出抗议。
她翻翻白眼,懒得在这种没营养的话题上打转。
寇君谦进浴室洗完澡,晚些就寝时,他调暗床头灯,留着些许光源让她不惊慌。
她似乎还不想休息,窝在椅子上练习他教的素描技巧打发时问。
“那个……要不要聊一下,帮助睡眠。”
“好啊,要聊什么?”她头也没抬,回应得很随便。
“你……我问一下,要怎么做才能打动女孩子的心?我是说,有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你觉得有一点点心动…”
“干嘛还问这个?不是已经帮你追到叶容华了?”
那时是叶容华,不过现在他问的是她,不一样好吗?
“就假设一下,如果是你的话……”
“真心。只要一心一意地对待,让我看见他的真心就可以了。”全世界的女人都一样。
“听起来不难……”这个他做得到。
寇君谦又偷瞄了她一眼,故作不经意地提议。“你要不要……坐到床上来比较舒服?”
房间只有一张藤椅,硬邦邦的不好坐,而且靠床这边光线比较充足,绝对不是他别有居心……他很理直气壮地替自己找借口辩解。
她随意瞧了他一眼,移坐上去。
看她那么信任自己,全然不设防,他小小心虚了一下。
趁这机会试探一下好了。
他继续假装不经意,一副我只是随便聊聊的样子。“采嫔,你很希望我和容华在一起吗?”
“是你自己很希望,我只是顺你的意去做。”
是这样说没错啦,就是他这颗连爱情是什么都没弄清楚的猪脑袋把事情搞成这样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和她在一起的话,你要怎么办?你都说这种事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她又没有两颗胆……”呃,这样听起来会不会很像威胁?好像她非接受他不可,否则他和叶容华在一起,她就没有容身之处了……
于是他赶紧再追加几句。“我不是说不要你了,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像现在这样也很好啊,如果她真的不能接受的话,我……可以放弃她。”
说完,他注视着她,屏息等待她的反应。
放弃叶容华,再也没有别人,就他与她,一辈子。
她呢,愿意吗?
曲采嫔漫不经心在纸上涂鸦的笔一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是叶容华,他这辈子最渴望的梦。
“我知道。反正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也追不到她。”为她放弃他本来就无法得到的梦幻,有什么好可惜?
她始终静默着,低着头,光影挡住了脸容,他瞧不清她真正的神情。
寇君谦等得心慌。“好不好?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明天就去跟她说清楚——”
“不需要。”
“啊?”他愣住。
“我说不需要,你就好好和她在一起,我无所谓。”
“你……无所谓?”他仍是怔愣,一时无法解读那几个字的涵义。“即使她不容你,也……无所谓?”
她合上素描本,移身下床,踱出房门前,轻浅地丢回一句。“无所谓。我会自己消失。”
无所谓,我会自己消失自己……消失……
寇君谦缓慢地消化完这几个字。她宁愿消失,都不要跟他在一起?
短短一句话,像把利刃插进心口,他被狠狠打击到了。
她要他和叶容华好好在一起,而他跟她,两个人的日子,她不要。
她说她不要……宁愿消失
很痛,痛得无法反应、无法上前追问她,他真有这么糟糕吗?
她的拒绝,好狠,干净利落。
寇君谦闭上眼。原来,真正的爱情,会让人如此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