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们亲密倚偎,没有更多的火热激情,但心却靠得好近好近,几乎合而为一,那是相识以来,她头一回感觉到,她真实地拥有他。
却没想到,那同时也是最後一夜——
隔日,赤焰门的人寻上门来,君楚泱与沈堡主正好不在堡内,整个沈家堡上下全慌了。
她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会来得这麽快。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别伤及无辜。」
赤焰门主冷瞥她。「心狠手辣的莫问愁,也会有恻隐之心?」
不,她没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她只知道,伤了任何一个人,楚泱都会难过。
一把恨火烧了上来,烧起了赤焰门主的不甘。若她对他儿子也曾有过这麽一丁点的不忍,今天他便不会绝了後!
「你为什麽要杀我的儿子?!」
「因为他该死。」她眼也没眨,妹媚冰颜一片淡漠。
「那麽,你也该死!」语毕,刺目剑芒闪动,划出一道流光。问愁旋身避过,抄起桌面的剑,正欲抽出,顿了住。
半晌,又松了手,丢开手中长剑。
她答应了楚泱,不杀人。
然而,深陷在丧子之痛中,已然失去理智的赤焰门主可理会不了这麽多,一剑又一剑挥了过去,招式狠厉,毫不留情。
问愁只是避,咬紧牙关,就是不还手。
一旁的丫鬟小厮全在这片刀光剑影中吓坏了,纷纷走避,一名小丫头动作慢了些,绊了一跤,险些吃上一剑,所幸问愁反手推开她,自己却闪避不及,剑身擦过颈项,削落一绺发丝,带出一道血痕。
问愁浑然不觉疼,见那丫头没事,松了口气。
君楚泱不要他们受伤,那她就保护他们,这一生,她只为他。
「还手啊,你不是很爱血腥杀戮吗?那就狠狠与我对上几招,看是你死还是我亡!」赤焰门主猩红著眼咆哮,完全无视她的处处忍让。
问愁咬牙,撑得吃力,在那招招致人於死的攻击下,逐渐力不从心——
「我死——你就肯放过所有人了吗?」又一剑擦肩而过,她知道,她快撑到极限了。
「你死,他们便活。」
「那麽——」气势万钧地一剑刺来,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剑身已没入胸口,深深地。
她凄恻一笑。「我……一命抵……一命……行了吗?」
赤焰门主怔怔地,望住手中长剑。
他竟对一个手无寸铁,不曾反击的人动手?!
「问愁!」一声心神俱碎的呼唤传来,她一仰首,迎上一对绝望哀恸的黑眸。
回了他一记凄绝的笑,剑身一抽,她无力地软倒下去,在他狂奔而来的那一刻,跌入他伸出的臂弯之中。
真好,最终,她还能死在他怀里。
「问愁——」狂了、乱了,他无法思考,神魂已在那一刻,撕成碎片。
「我……没……杀人……也……没让任何……人……受伤……」终於,她做对一回了,这一次,她没让他不开心……
没想到,她出口的,竟会是这一句话。君楚泱心已尽碎,痛不堪言,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傻问愁,傻问愁啊!
「我……知道你……为难……」这一生,他们的相遇,总是悲多於喜,重重叠叠的血泪伤痛,他们都挨得好苦,是她负累了他。
她不要他再为她苦恼了,就让她用她的方式,替他解决。
「不,你错了,问愁,你错了,你错了——」一片空白的脑海,再无法思想,他失了自制,拚命地喊著。
他这一生所求,不再是苍生和平,而是她,而是她啊!
他要她好好的,陪他一辈子,她懂不懂?!
「错……」是啊,她总是错,总是做不好任何事,总是令他愁郁伤神……
但是,无妨了,反正她就要死了……无力地垂落眸子,不想再挣扎了。
「别闭眼,问愁,你听到了没有!」他心慌地喊著,捂住她血如泉涌的胸口,悲绝断肠。「这一生,我愧你太多,一直都没有机会还你,是我不好,我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问愁、问愁?」
感觉到她气息愈来愈弱,缥缈的神魂难以捉模,他一急,失声喊了出来:「我爱你呀,问愁——」
她……听到了。
唇畔泛起似有若无的凄楚笑容。知道他亦情深,知道世间男子并非个个薄幸,黄泉路上,她可以很大声地告诉师父,她并没有爱错——
这一生,她无憾了。
来生呵,让她再遇他一回,以乾乾净净的灵魂,与他相依,再不需惊怕辱没了他的圣洁——
「公子,用膳了。」
君楚泱恍若未闻,神情宛如无波古井。
「公子,多少吃些,你这样,身子骨会受不住的。」半个时辰下来,辛夷换了各种方式,都快说烂了嘴,君楚泱还是不肯搭理他,牢牢握住问愁失温的小手,不离不弃。
「公——」
正准备再一次劝说,沈堡主却走近了他们,拍了拍辛夷的肩。「让我来。」
辛夷点点头,让出位置。
「楚泱,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没有意外的,君楚泱仍是一动也不动。
他欠她太多,还也还不尽。他早已决定,要用馀生的每一天与她相守,不论是生是死,他都陪定她。
「你难道不想救她?!」沈堡主突然冒出一句。
幽深黑眸一闪,他茫然仰首。
「无争山庄,知道吗?」
缓慢地,他有了动作,轻点下头。
「庄主莫冷霄,他有九转续命丹,能救问愁姑娘。」
九转续命丹……
是的,他听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此物便可续命。
深瞳燃起一丝希望火光。他要去无争山庄,无论如何,他要救回问愁!
「你别抱太大希望,莫冷霄这个人极冷酷,就怕他见死不救,不肯割爱……」
但是这一刻,君楚泱已经什麽都听不进去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著问愁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非得一试!
没想到的是,一路来到无争山庄,莫冷霄却连见都不肯见他一面。
看著问愁生息一日比一日更加微弱,他知道,她撑不了几天了。
无计可施下,他再也顾不了这麽多,守在无争山庄门前,他成日滴水未进,风雨无阻,足足等了七天,得到的,却仍只是冷冷的闭门羹。
豆大的雨滴打在他身上,他小心护著,不让怀中的问愁受到风雨侵袭,然而,她的体温,却逐渐冰冷——
「不许死,问愁,我不许你抛下我!」搂著她,他沈痛地低喃。「这是你的报复吗?罚我伤你太深,让你太委屈,终於,也让你狠狠伤我一回了……如果早知如此,我会情愿你杀尽天下人,真的,只要你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我可以什麽都尽抛脑後。
「你曾说,在我心中,你不是最重要的,为了天下千千万万人,我可以牺牲你。其实,你错了啊!没有什麽会比你更重要,你知不知道?
「我本是无情无欲的人,可倔强的你,偏要以狂炽情焰将我噬焚,刻镂深沈痕迹,让我再也无法淡然看红尘。生平头一回,有了牵挂,懂了心痛,都是为你……我不怕为难,不怕为你苦恼伤神,就怕……就怕身边没有你,你听见了吗?」
「她听不见。」不知何时,大门已然开启,一名俊逸超拔的男子站在他面前。
君楚泱惊愕仰首。「你——莫庄主?」
「我不是。」
君楚泱神情一黯。
男子又续问:「你,很爱她?」
君楚泱俯视怀中冰冷苍白的容颜,低低细语:「生死相许。」
视线昏昏暗暗,他清楚自己快撑到极限,问愁也是。若这真是天意,是他们违天的下场,那麽,他陪她同赴幽冥。
她是豁出了命般的在爱他,那麽,他唯一能回报的,就是同样以命许之。
「莫冷霄若想见你早就见了,你知道,他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何苦自我折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太傻。
君楚泱敛眉。「她为我做的,不只这些。只要能救她,我不惜任何代价。」
一句「不惜任何代价」,彷佛扣动了男子心底深处的某根弦,他震动了下。
怎会不懂?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心痛……他比谁都清楚!
「进来吧!」男子丢下这一句,率先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首补充:「我叫向寒衣。」
「向——寒衣。」莫冷霄的妹婿。
起码,此人能够帮他见著莫冷霄。
心情一放松,模糊的意识遭黑暗吞噬,身子一软,他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怀抱已成空虚。
「问愁!」他微慌地坐起,发现她静静躺在他身畔,他吁了口气,轻缓地张臂将她搂回怀中。
这是问愁的习惯,她爱在他怀中栖息。
「她是你的谁?」低沈冷调响起,他这才发现,房内还有人,除了向寒衣外,另有一名男子。
君楚泱抚了抚问愁柔软如缎的青丝,望著她的神情好温柔。「吾妻。」
「她,名唤莫问愁?」
咦?他不解地抬眸。「你知道?」
莫冷霄的神情沈晦难懂。
救?或不救?
不救,她死路一条;可救了……
「大哥——」柔柔怯怯的叫唤由门边传来。
「宁儿?」一见她单薄纤细的身躯,莫冷霄下意识地蹙起眉,使得本就刚冷的脸部线条,看来更是阴沈寒迫。「你出来做什麽?」
天气又转凉了,她自己什麽身子她会不晓得吗?居然衣裳也不加一件!
娇怯女子骇著了,本能地缩到向寒衣身後寻求庇护。
一直都觉得大哥很可怕,虽然他从不曾做过伤害她的事,但她就是止不住那股对他的恐惧,只有在面对向寒衣时,才能让她安心依恋,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嫁给了他。
向寒衣体贴地扶住她,像尊琉璃观音似的护著,轻问:「你想说什麽?」
「大哥……不救人吗?」犹豫了好久,她轻吐出口。
这对情人的事,她听说了。
一对男女,能够如此相爱,真的好让人感动,可是大哥竟然冷血地让人在外头苦候七日,还淋著雨,所以她才会央求向寒衣去瞧瞧。
「我怎能救?」要真救了,那她怎麽办?她自己都没想过吗?
「不……不救吗?可……可是……」她不忍心啊!那麽相爱的两个人,要是被拆散了,那一定是很痛、很痛的事吧?
想反驳,可是怕极了狠绝残酷的大哥,又不敢开口。
「宁儿,你有话可以直说。」
「我……我想把九转续命丹给他……可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
微扬的音量,又一次成功地将她给吓得躲进向寒衣的怀中。
没人发现,那一刻,莫冷霄微黯的眼瞳深处,划过一抹痛——
「向寒衣,送宁儿回房去!」
「我、我不要。」怕归怕,抖瑟著娇荏的身躯,她依然勇敢地坚持著。
「宁儿,你——」莫冷霄眉心一拢。
「我——要救人。」受到来自於他的沈迫压力,脆弱的心不堪惊吓,胸口又闷闷地痛了起来。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丹药用在她身上也是浪费,不如送人还能积点德。
她,名唤云求悔。很难相信,世上会有如此不祥的名字吧?但,这真的是她的名。
她和莫冷霄,是有名无实的兄妹;她和向寒衣,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呵,她这一生,什麽都是有名无实,就连无法自我掌控的生命——也几乎要算是有名无实了。
「向寒衣!记住你答应过我什麽,快送宁儿回去!」莫冷霄脸色微变,寒峻如冰的面容起了一丝裂缝,那是忧惧,是心慌。
可,他终究没伸出手,紧紧握拳的指尖陷入掌心,强迫自己不去碰触她。
宁儿怕他,他若碰她,她会死得更快!
「不……不要,我……不要回……房,如果……我死了,大哥……就会把……药……救人……」她喘著气,断断续续,声如游丝,一抹血红由唇角逸出……
「我救!」莫冷霄咬牙道。「向寒衣,快送她回房。」
「等一下。」君楚泱放下怀中的问愁,撑起身子来到她身边。「姑娘,请将手伸出来。」
「你——」
「不用怕,我是大夫。」悲悯天性,终究不忍见死不救,尽管他的问愁亦是生命垂危……
垂眸诊视她的脉息半晌,他由袖内掏出一只瓷瓶,倒了颗药丸出来给她。「相信我,这能暂时护住你的心脉,减缓疼痛。」
他温暖澄静的眸光,总是能带给人难言的安定力量,云求悔几乎是毫不考虑的服下了它。
君楚泱将剩馀的药丸全交到她手中。「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不愿再强人所难,他抱起问愁,转身欲走。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割舍不去的眷念,他有问愁,而莫冷霄……他无法论断什麽,但起码他明白,他们的心情是相同的。
既然莫冷霄有他的考量,那麽,就当是他和问愁今生无缘相守,他认命。
「等一下!」云求悔出声唤住他,吸了吸气,果然感觉胸口回温,闷痛的感觉也渐渐淡去。
「大哥——」她乞求地望了去。
莫冷霄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将一颗药丸取出,喂他怀中的问愁服下。
君楚泱错愕。「你——」
他不管妹妹死活了吗?
「这是宁儿的意思,我只能成全。」
是这样吗?不,君楚泱知道不止,不然,更早之前他就会一口回绝,而不是内心交战,莫冷霄并不是那种有慈悲之心的人。
避过君楚泱彷佛能透视人心的幽邃深瞳,莫冷霄示意向寒衣先将云求悔送回房。用尽力气的她,已倦极的倒卧在向寒衣怀中。
好好照顾她。他以眼神示意。
向寒衣接收到了,眸底,亦压抑一抹深愁。
「你究竟是在为难我,还是为难你自己?」丢下这句语焉不详的话後,向寒衣抱起妻子,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这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很耐人寻味。
君楚泱看在眼底,无意点破。
他也姓莫,那麽……君楚泱看了看怀中的问愁,突然发现,这两个人的五官竟有几许神似。
「你和问愁——什麽关系?」
莫冷霄沈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君楚泱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幽沈的音调响起——
「双生兄妹。」
莫冷霄与问愁,居然是甫出生便分隔两地的双生兄妹!
这点,别说君楚泱了,恐怕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的。
得知这一段长得可以说上三天三夜的故事,君楚泱除了喟叹,并没多说什麽,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只是一连串的悲剧,他不愿再去探究,一切就等问愁醒来再说。
而这一等,又是近一个月之後的事了。
问愁是在他怀中醒来的,微微动了动身子,意外的没感觉到胸口致命剧创的痛楚,而是圈搂在纤腰上的手。
仰起头,君楚泱睡得正沈,清俊面容刻划著疲惫。
他一定累惨了。问愁暗忖。
楚泱是很浅眠的人,稍有动静立刻就会有所察觉,如今连她醒来都惊动不了他,显然他是累到无意识的沈睡。
为何要这麽努力的救她呢?她死了,不是所有的事都解决了吗?
思及失去意识之前,他推心断肠的呼喊——
他说他爱她呵……
有他这句话,她已死而无憾。
眼角馀光瞥见散落在床边的书册,什麽东西让他看得这麽认真?她顺手拾起,翻了几页,才知道这是一本手记,记载著生平之事。
原本只是随意翻翻,然而一页看过一页後,她面色凝沈,逐一看下。
莫无争——
师父的大师兄。除此之外,师父为何没告诉她,这人同时也是她的……父亲?!
天!这是什麽样的一段故事?!
合上手记,她几乎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
师父——竟然是她娘亲,是那个怀胎十月生下她的人!
呵……呵呵!多麽荒谬。喊了一辈子的师父,一直到死,都不曾对她吐实,不让她有机会,好好地唤一声娘亲。
为什麽?为什麽?!她这麽恨她吗?恨到不愿承认有这个女儿?!
或者说,她这辈子,就只对一个男人有感觉——君无念。
除此之外,她的心是冷的,血是冰的,不为谁动,纵是亲生女儿亦然。
所以,当她倾注了一生的情後,君无念却另娶他人,才会令她疯狂而绝望,与另一名失意人莫无争铸成一夜孽缘。
她不明白,既然不想要她,又为何要生下她,将她教育成与她一般冷残的性子?
恍然间,她有些明白了。若君无念有著与君楚泱一般的慈悲心肠,那雁无双便是在报复,她要君无念一辈子良心不安!
多麽激狂的烈性,她们母女,太像。只不过差别在於,她所有的狂,为的只是想求君楚泱的回眸眷怜,而雁无双——却是真的不惜毁尽一切。
所以,君无念才会死在她手中。
「都看完了?」莫冷霄悄无声息地移近床边。
她仰首,对上另一张与她有几许神似的冷情面容。「莫冷霄?」
「是。」
她扯唇。「该喊声大哥吗?」
没有太多的感觉,在雁无双的教育下,人性温情早已抽空遗落,除了君楚泱,再无人能激起她丝毫悲喜,即使站在眼前的,是她世上唯一的血亲,也难有太多的心湖波动。
然而,他们是双生兄妹,这是否认不了的事实,只不过一个跟了父亲,一个跟了母亲,难说谁比较幸运,他们都是上一辈狂情烈爱下的牺牲者。
「不需要。」莫冷霄神情亦无太多波动,朝她递去一幅画轴。「我後来,有查到你们的旧居,在那儿,找到了这个。」
问愁只是淡瞥了眼。那幅画,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师父的画像,下头的落款,是君无念的名字,师父生前极为珍视。
不需再问莫冷霄是如何认出她了,那幅画中,君无念将母亲的绝媚风情勾勒无遗,而她又几乎将母亲的美艳承袭了八成。
以前她总疑惑,她只是师父收养的孤儿,为何会拥有与师父神似的美貌,如今方知,一切本属当然。
「你——过得好吗?」终究是血浓於水,对於骨血相连的手足,莫冷霄仍是有著免不去的挂念。
回眸瞥视沈睡中的君楚泱,她浅浅一笑。「很好。」有他,她便好。
不需再多说什麽,双生兄妹自有某种巧妙默契。「他很爱你。」
严格说来,君楚泱才是他的妹婿,而非向寒衣。
沈默了下,又道:「但我们的母亲——终究欠他一笔血债。」
闻言,问愁笑容僵沈了住。
是啊,她怎会忘了呢?楚泱他——会介意吗?
莫冷霄没再多说什麽,默默退开。他们现在需要的,是独处的空间。
问愁满心忧惶,连他什麽时候离开的都没发现。
经过了这麽多的风波,他们终究还是无法相守吗?
微颤素手抚上清华俊颜,心,好慌。
他是爱她,但面对著手刃父母的凶手之女,他该怎麽接受?
她好怕,好怕他又不要她了……
带著深沈的恐惧,她颤抖地吻上他微温的唇,想藉那样的亲密来安抚自己,她还拥有他……
轻合的眼睫微微眨动,对上她水光凄迷的泪眼,他无声沈叹,探手深拥住她,启唇深切回应她缠绵的柔情。
良久、良久,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浅浅退开,低问:「怎麽了?」
他已察觉出她的不安。
「你……会不要我吗?」
「怎会这麽问?」
「我……我娘……杀了你的父母……」
「那是你娘,与你无关。」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为他受尽苦楚,他痛悔心怜尚且来不及,上代恩怨,有何好拘泥?
「你——一点芥蒂都没有?」她眨著泪眼,不敢置信。
「上一辈的事,不是我们能论断的。」爹就没错吗?既然当初清心寡欲,无所谓的任由师父作主,将师妹雁无双许配给他,那他对未婚妻就有责任。
可後来遇上娘,明白何谓真情後,负了雁无双,那他便注定要背负这亏欠的情债去过一生。
雁无双恨娘夺情,是可以理解的,她只是报复手段激烈过度,欲杀娘泄恨,而爹为了保护娘,以身相护,在那一剑中,恩爱鸳鸯同赴幽冥。
能怨谁呢?这是爹的选择,用这种方式,去偿还对雁无双的亏欠,所以临终前,他并不怨怪。
既然爹都无怨了,他身为人子,复有何言?
手刃挚爱的雁无双,想必活得更苦。
「你娘欠了我父母一笔血债,这些日子,你为我所受的血泪苦痛,难道还不足以还尽吗?至於我爹欠你娘的那份情债,就由我来替他还,这样可以吗?」
望进他清亮的眸底,她便明白,他没有不要她,一丝一毫都不曾想过!
「楚泱!」她激动地紧紧抱住他。不放了,这一生,她再也不放手了!
「小心,你的伤——」君楚泱避开伤口,微拉开她,不放心的拂开中衣,审视伤口。
瞧他月兑衣月兑得这麽顺手,问愁也不说什麽,定定地瞅视他。
确定伤口无恙,他目光落在她胸口的墨色古玉上。
那一夜,他将玉送她时,误解了的她,明明是那麽悲愤,可她还是将它放在最贴近心房的地方,就像对他,不论他所给予的是甜蜜、是痛苦,她都无悔受之。
若不是有这块玉,使剑势偏离,她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问愁见他也不说话,眸光沈晦地盯住那块玉,她心下不安,握住了墨玉,想藏起,怕他忆起那一夜男性尊严受到的折辱——
君楚泱按住她的手,抬眼。「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你……怪不怪我?」
「怪你什麽?」
「那一夜……你不想要的,是我……强迫你……」
就知道她会这麽想!
「你有对我下媚药吗?」他反问。
「当然没有!」她才不会这麽对他!
「既然没有,又何来强迫之说?」他轻叹。「问愁,你以为我是那种能任女人对我胡来的男人吗?如果我真的不想要你,多得是办法阻止,你以为你为何能如愿?
「那是因为,我早已视你为妻,那一夜,不是我阻止不了,而是我默许事情的发生……不,或许该说,是因为我对你有情,所以抗拒不了你,你明白了没有?!」
从没想过会是这样,她哑口无言,一下子无法正常思考。「可是……你……你要我停下来……」
「那是因为你在折磨自己。这种事,本该是两情相悦,可你却只觉得痛苦,不论是身或心,我不要你用这种方式伤害自己,我看了心疼。」
她愣楞地看著胸前的墨玉,这,也不是为了报复她?!
「我以为,你会觉得那是伤害与羞辱。」
「傻问愁,那是我们君家的男人,用来订下妻室的信物。」除此之外,那夜见她时,她印堂暗沈,阴晦之气隐隐浮动,那时,他便有预感,她将遇劫,而且是生死大劫,这八卦墨玉,集结天地灵气,可助人避祸,将它给了问愁,代表的是他的柔情与守护。
懂了,这一刻,她什麽都懂了。
问愁语带哽咽,低语:「其实,那一夜,我并不是存心要令你痛苦——」
他温柔一笑。「我明白。」
「我只是……很想你,却不敢向自己承认,才会拿恨意当藉口去找你。」
「我明白。」就因为明白,所以才会在那一夜之後,寻回她。
他知道,她不恨他了;他知道,她在想他;他知道,她想回到他身边;他知道,「君莫问愁」的怨怼已然远去,她飘泊沧桑的心,在等他收容。
一切一切,他全知道。
「没有你,我会死。」她又道。
君楚泱的心一紧,深拥她。「此心亦然。」
偎著他,满足地看著两人十指交缠的亲密。或许,这是她们母女,欠这对父子的情债;不同的是,娘无法拥有的,她全部都得到了。
就在问愁伤愈後的某天,他们辞别了莫冷霄,相偕离开了无争山庄——当然,身後仍是跟了个聒聒噪噪的辛夷。
他们欠云求悔一份情,临去前曾言明,他日若有需要他们的地方,只要一句话,必当不辞千里。
「我们要去哪里?」她仰首问。
君楚泱想了下。「回家去,好不好?」
「好。」他去哪里,她就在哪里。
家——她终於有家了。
「一回到家,我们就成亲。出来这麽久了,千袭和写意一定很担心……对了,我没告诉过你吧?我们三个人的交情,比亲兄弟还要亲,他们身边都有个如花美眷了,千袭的依依性子很冷,像你;写意的欢儿率真无伪,个性直来直往的,这点也像你,改天你真的该见见他们……」
轻柔如风的呢喃,拂掠耳畔,她只是听著,唇畔泛著浅笑,那道令人心安的沈稳音律,将伴她一生。
「还有我、还有我啊,你们别走那麽快嘛——」辛夷在後头追得气喘吁吁,破坏气氛的叫嚷,与前头的温润嗓音,一道揉入风中。
江湖冉冉,红尘悠悠,神仙眷侣,携手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