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浓郁袭人,红色浓艳、白色清影、黄色淡意、绿色落叶,交织成一匹绚丽邻邻的淡影,跃跳在闭起的睫扉上。
午睡中的小脸蛋睁开眼,四、五岁的小女孩揉着困意半睁的眼,想再躺回去睡,带着花印的柔黄抚上她的额。
「娘!」这下她完全睁开眼,看到那云白长发下的清圣丽颜,朝她温柔笑着。
明明天天见面,但今日看到娘紧紧抱住她的颈项,她的心情却特别兴奋,好像好久不见的激动,不停的叫着。
仙者只是抱起她,轻拍她的背,漫步的走在绿地上,小绯儿安然的伏在娘的肩上,像以前一样,娘抱着她漫步在各个名山古胜。
「绯儿,妳记得化成小鸟飞出去时,那位抓住妳的小哥哥吗?」
「当然记得。」被那位小哥哥抓住,她全身酸痛了好几天,一直窝在娘的怀中哭。
「他留下了一样东西在这河中,妳想看吗?」
仙者抱着她来到一条清澈的小河旁,小河内有好多透明石头。
「哇,好多漂亮的石头。」一被放下,小绯儿马上跑到小河边望。「娘,可以下去吗?」这小河看来浅又清澈。
「妳想下去吗?」仙者的神色有些轻喟。
「绯儿想找找看那个小哥哥留下的东西。」
小小的身躯步入清澈的水中,弯身捞起了河内的小圆石,看了半天再一颗颗淘汰,走来走去了片刻,她惊喜的往前几步,捞起另一颗透明石头。
「找到了―这一定是那个小哥哥留下的东西。」她拿起来晃道。
「这水中有这么多颗与它差不多的圆石,为何这么确定就是它?」
「绯儿就是知道,小哥哥的圆石有属于他的颜色,绯儿靠近它就藏不住。」
「什么颜色?」
「唔……先是粉色,最后又像大地和绿叶碰一起的颜色,然后又变成彩色,接着回到透明。」她皱着小小柳眉,努力的形容。
「尘缘的颜色,世间的幻化。」仙者闭上了眸,长声叹着。
「娘,怎么了?」小脸不解的望着她。
「吾只是知道万佛开示之意,更知吾心之惑的去处。」
「什么意思?」她听不懂。
仙者执起小绯儿的手。「看看妳的手。」
「红花印回来了!」绯儿小脸惊喜,随又抓头。不解自己为什么这这么说,什么时候娘七色花印中的红印到她的手上来?
「以后这道结环将取代红花印守护妳,这是那位小哥哥的头发所织化的,天意赋给他守护妳的力量。」
「哈?」
正要再问,袭人的花香再次传来,柔和的声在各色花影绚灿中淡去。
「弦!」猛地睁开的眼,梦境犹存的画面,她坐起身,发现自己的口中喃唤着,「娘……」
孟楚茵揉着额,午后,她在窗前的卧椅上睡着,窗外原是开满繁花,但随着初冬转季,已是百花凋落,徐风送来草林清氛。
「小香肉。」抱起睡在卧榻一角的小黑狗,小黑狗汪汪叫的舌忝着她掌心的手腕。「好痒呀!」她笑着把手举起,发现手腕上的红点胎印!
「红花印?」回来了!
就在孟楚茵愕然时,手腕上的红点又缓缓消失,缓缓改浮出一道淡色的环印。
「这是怎么回事?」
「以后这道结环将取代红花印守护妳,这是那位小哥哥的头发所织化的,天意赋给他守护妳的力量。」
想到那场梦境,她怔住!此时小香肉又不停的舌忝着她的手腕汪叫。
「怎么了?你今天特别吵喔!」她举起小黑狗,故意和牠眉眼相对的要教训牠,却发现牠今天的异样。
「哇,小香肉,你真的是只特别的狗,除了长不大外,以前就觉得你的两颗眼珠颜色不太一样,今天更明显了。」小黑狗乌溜溜的眼,以前是一黑一棕,现在浮着蓝光和淡金光,还透一股晶炯的神采。
京城的街市一如往常热闹,差别在于今天是轩朝庆典,人潮更是汹涌,好几处庙宇、佛寺都举行着祈福国运法会,还有祭拜仙者的仪式。在庙寺来来去去的香客,今天都喜欢拿小香袋装些红花瓣,过炉火或被高僧加持的当护身符。
皇宫按例也摆上香案,对着宫后的水上神殿慎重举行仪式,供桌上除了各种祭拜的水果、糕点外,还有一盘盘的红花瓣被放上供桌。
往年由皇上主持,领着大臣们一同行仪,完成后,这些红花瓣会洒在宫中各个角落,这两年老皇帝渐渐交给皇子负责。
大礼行完后,老皇帝和其它大臣们改到御花园赏游。
皇太子负责最后分配各盘花瓣的分放。
「以后这些仪式也该废了吧!」皇太子看着一盘盘的红花瓣道:「这不是矛盾吗?仙者若真活着,还用祭拜来凭吊;若早死去,为何依赖水上神殿来掌控国家命运?迷信!」
「太子,废水上神殿可行,至于这些,」一旁随侍的老师抚着灰白长须道:「民俗、礼俗也是图个节庆热闹,百姓已习惯,倒也算不上是个迷信。」
「也是,节庆图热闹,倒是本太子看得严重了。」
此时一个随侍的武卫统领上前禀着刚收到的消息。「太子,西南畿赋传回消息,二皇子买通江湖杀手想劫平王妃,不成后还想痛下杀手,最后没成功。」
「皇弟真是愈来愈明目张胆了!」太子面色一沉,念着手足之情,始终没真正对皇弟回击,再这样下去,他所惹下的事只怕会愈来愈大。
此时,骚动的喧哗从隐隐到惊然轰开般,好像从城外到城内都在喧哗。
「怎么了?」太子皱眉问。
「太、太子,您看看水上神殿的方向。」一旁的老师有些愣住的声道。
皇太子回头,只见半山腰上的水上神殿笼罩着七色流云,缓缓的散出华光,漫弥整座山腰,接着流云扬开,赫见一条像从天际蜿蜓而下的江河,雄浩的滔水、奔流的惊浪,长长的江水贯穿千重宫阙,而至整个京城!
众人耳边传来浩浩江水声,却见江水如幻影穿过皇城、屋宅、街道甚至人身,奔腾的江水流过每个人眼前!
同一时间,宵城「醉胭芳柳」的巷弄内,一座看来有相当岁月的古宅门轰然巨响,乍然爆飞开,撼动这小巷周遭,更引得一堆人挤在巷口围观,各个讶异的啧啧称奇。
平时这座古老大门常有人进进出出,怎么门爆开后竟是一堵死墙,墙后什么都没有!
京中众人震惊的看着眼前异象,随即竟见水上神殿翻腾出!白、青、黄、赤、黑的五行焰光,耀照出水上神殿四周,像是透明围砌起的墙开始崩塌!皇城内的太子和周遭人震惊的看着,他们离神殿最接近,明显的眺看到远方虚空的江河上逸立一道身影,当神殿内耀出金虹雷华,而至转为点点圆光覆住水上神殿时,一道长木飞出!
江河上的身影立即扬手,长木飞回背上,让下方太子众人等再次惊呼,当金虹圆光消失时,整座水上神殿也跟着消失,京中各处的百姓见此,莫不响起震响云霄的尖叫!
此时江河上的身影负手转身,俊挺逸绝的身形从贯穿虚空的江上对着皇城而去,在天际江河上疾行的身形终让整个京城众人全都亲睹!
「仙者!」
「是仙者!」京城内外无数的人声骇嚷爆开!
太子等人全瞠目迎视前方而来的人。
阳光下,只见来人一身素淡衣裳,双肩以细麻草绳缚住身后所背的长木,最引人定目的是一头灿缕的白发云飘飞扬。
另一地,衡岳山上一座外形如佛寺般的大宅内,常年关闭着大门,门内却是奢华堪比皇城宫殿。「禀兰相,术法联结在南方名川『银舞』和『醉胭芳柳』巷内的两道门已被破坏。」老管家气急败坏的跟主人报告。「要赶紧封了这两道门,以防有心的术法者追着余气来此,对兰相不利。」
前方榻上,一身女子薄纱掩身的兰若秋屈着右膝盘腿,满头散发下是张俊美到几近明艳的面庞,右眼眉的五彩珠石更添得那对眼眸,充满一抹勾人的绝魅。
支着颅侧倚着小桌几闭目的兰若秋,缓缓睁开的眼,透出精芒。
「不用了,已经到了。」老管家还没意识过来,就听到外边传来轰天巨响!常年关闭的大门爆碎开,一阵弥漫的烟尘,门内侍卫、武卫悍列迎敌,严正的护守主人的安全。
烟尘散尽后,门外竟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身葱绿衣裙,秀丽优雅,乌丝下的眉眸,沉目肃敛。
少女一踏入门,顿时气流一荡,大宅内忽地迸扬开冲天烈焰,不知从何而来的赤焰让四周下人、婢女奔窜惊叫!
风扬起绿衣女子的衣裙,焰光照得绿衣少女秀丽的眉眸冷瞇起。
「兰若秋。」
大宅内,倚坐桌几旁的人伸指在矮桌面上画下几道火光,浅浅焰芒透入桌内,敛凝的俊目正沉思时,透入的芒光竟再狞燃起,而至烧了整张桌几,散发下的明艳俊颜凛起双瞳。
「季弦!」
当无数的红花瓣像雨般洒遍整个京中和皇城,众人们想伸手接捧,花瓣却像幻影难以碰触,一落地便消失。虚空横跨的江河更见清晰,只见滔滔的江水岸边,似见红花林摇曳着无数红花瓣影,风飞扬舞。
「难道这、这难道就是传言中的红花林、临渊江?」太子睁圆了眼道。
「古月今尘,徒叛兴衰。今朝,繁华若梦;明朝,历史洪流。历代起落,红尘千年,尽在眨眼中。」已来到太子眼前的人,悠淡清冷的声,依旧立于虚空江河上。
阳光下,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女,冰雅的面容如霜清透,眉眼有着冷冷英气,满头云白过腰的长发飞舞,以简单的两根红木簪绾住,唯见右鬓边留着几缯乌黑长发,器宇沉定内敛,与一抹不属于尘世的清圣淡定。
「妳是……仙者?!」太子惊望的看着来到眼前一头云白长发,如幻影般的女子。
「数百年前,吾助紫晋轩朝先人,只为他是『踞龙国』的后人;千年之前,吾乃踞龙国的真龙之君『绛王』,却扬弃红尘一切,任踞龙国裂解毁灭,因此吾助后代于数百年前的一战,而今定数已到。」
「踞龙国,绛王!」太子错愕!
「千年之前的霸主!」当绝姿的身形再次迎风而动,显要离开的仙者在经过他身旁时,太子回头唤。「仙者……」
「太子,你有野心、器量、见解,未来的轩朝将在你的手中别有一番局面。」
悠淡的声音主人回首,一双似能看透世间一切的眼,灵透入心。「谨记,百战山河江山残,莫做好战之君,否则仙者的传说终将会再传承。」
当那远去的身形慢慢朦胧而至消失时,红花林、临渊江的幻相也随之消失。
太子清楚,此后,水上神殿、仙者传说,都将如他所望,彻底消失,一时间,太子的心竟激荡着一抹怅然。
此刻占满他脑海的净是耳边的滔滔江水声,还有红花瓣影下,清圣孤绝的白发少女身影。
「兰相,院内迭界定术已破,大火快烧塌半边屋子,武卫们都受伤倒下,还有更多侍卫被困于阵法中,虽没有伤亡,但挡不住来人,此地危险,请兰相让我等送离开。」一个武卫统领领着几名属下在兰若秋跟前道。
「离开!」依然安坐榻上,支着侧颜悠迭双脚的兰若秋轻笑。「本相终于可以见到师父,怎么能离开。」
「兰相,快走吧,火愈来愈大,太危险了。」
「是呀,师父什么时候都可以见的嘛,兰相。」几个美妾在他身旁偎着撒娇。
「唉!不然这么好了。」他拍拍一个身边美妾的背。「本相以人的气设一个阵法可先困住来人,我们再一起离开。」
「要怎么进行?」美妾们忙问。
「这房子依五行方位而建,大家在房中各站几个方位,本相画下阵形就可以了。」他亲亲一个美妾的唇,绽着俊美的明艳笑容。「人多些气也多,会更有效果。」
大伙儿听了,武卫们和几个美妾忙都依他的指示站好,兰若秋的阵术之能他们是非常清楚的。
不一会儿宽广的房中各处已站好人,兰若秋在掌心画下摧阵符。
「大家看着本相的手,本相弹过手指后,就可以离开了。」
兰若秋背过身,举起画了摧阵符的手,一弹手指,身后哀号一响,每个人的心脏破膛飞出,几乎大家共同发出这仅一声的哀号,心脏弹出后,左胸膛开洞倒下。兰若秋转过身,看着落在各个方位的心脏,手中拿着一颗他刚接住的美妾心脏,扬笑着。「本相擅于操术成毒,人的心是最好的毒引,因为它藏了这么多的爱恨慎痴,没什么毒比得上它。」他的面庞贴上了手中拿着的心脏,刚死的人心还留着温度。
「温暖的人心也是最可爱的毒呀!」
此时,在每个方位的心脏缓缓的蒸化消失在房内。
「师父,人心术毒对付不了妳,却能暂时封住妳的根基,一灶香的时间,妳会是个凡人,虽然身为凡人的妳也是一身武学高才。」真是,他有没有打赢的指望呢?师父,妳真是爱、恨都撩得人心头痒呀!
「不过这总比一身仙术能力的妳,徒儿会更有取胜的机会。」
就在他邪笑的期待时,红花瓣雨顿然纷落,随即,厅门与每一扇窗全像被强风扫开般,外边的滔天烈焰冲进强烈热气!
红花、焰热与强风形成一道旋飞气流,吸汇入房中的全部杂气,瞬间卷噬兰若秋,他顿然面庞泛出青紫,吐血而出!
「若这世界让你视之无物,不理天之谴、无视人之理,那又何必再看这世界万物?」
兰若秋一眼猛然爆血而出,他锐声一抽,眼珠虽在却已失去视力,他咬着牙,傲然睨眼对上前方滔天烈焰中传来的清冷声。
「伦常、师道既不在你兰若秋的眼中,那为师就重新教导你何谓侍师之道!」再一道光影掠过兰若秋的双膝,他顿然要瘫跪于地,却硬生生以单膝跪地,血流了半边面容,也依然桀惊不驯的以单眼迎视眼前。
「六分天命、一分天意、三分人心,天命、天意既定七分,为师就和你斗这三分的人心。」
火焰中缓缓步出的身形,绿衣秀丽的黑发少女季弦每踏出一步,身形顿又再化为白发扬飞,冷冷敛凝神采的仙者。
隐隐约约,绿衣身形、素雅身影交错,而至来到他的几步之外,白发、红簪,凛凛的英气下,清透的丽颜俯视他,淡淡的神态不见任何温度。
「你想毁仙者传说,那么就该毁紫晋轩朝,数百年前,没有临渊仙者的一道指引,便不会有紫晋轩朝!」
哪怕一身狼狈,兰若秋依然朝她呵笑着,「原来轩朝与仙者同生共存,但是徒儿也赢了一点。」
兰若秋看着她,有着痴凝,却令仙者眉眸更冷。「徒儿终于逼出妳,也让冷心冷情的师父动了瞋怒之心,哈哈哈!」他大笑,撑站起身走去。「师父,妳很清楚徒儿做尽这一切为的是什么!」见到他的眼眉,仙者淡定的冷眸微沉。
「这眉上的五色珠石让妳不高兴吗……呵呵呵,秋儿可是为着妳而镶上,就像师父妳身上的五色珠石,那镶在双腿中最令人销魂的地方,徒儿每天都渴望抚模妳身上的五色珠石,一定滋味难忘。」
清冷美目淡淡一敛,一道回风掴过兰若秋,鲜血喷出他的唇。
「打我也打不掉我心中的渴望。」他擦过唇边的血。「我还知道,五色珠石是千年之前,池斩边村的魔族少长最爱用在身上的图徽,徒儿更知道身为魔族少长转世的我,为什么会对师父妳腿间的五色珠石这么有想法,因为那在千年之前,根本是我镶上去的!」
另一道更重的风迥掴过他的另一边脸颊,将他重掴于地!
明艳的俊颜早已血污肿胀,他蹲撑起的抬头,眼角见到那站定的身形,始终不曾有寸步的挪移。
「从小到大,妳总是任我倒下、任我一身伤的挣扎,妳的眼就是这么冷、这么淡。」他恨声切齿。「无论我对妳如何嘶喊,师父,妳绝不会多走近秋儿一步,将妳的手伸过来关心!」
站在他眼前的仙者眉眸清冷依旧,不动分毫神色的睨着眼前的徒弟。
「师父妳可以关切世事万物,大如天之一切、细如地上微毫,唯独妳绝不会关怀秋儿!既然如此,我恨这世间的一切,我要得到最大的力量,毁了这个人世间!」
熊熊的火焰照在他鲜红斑污的面上,犹如魔君般狂切狞笑!
「你的伤和术毒,以现今的模样,来不及自疗,就会伤毒加重而死。」一道流光划过兰若秋手边,多了一罐红色小瓶。「这是你唯一生的生机,自己选择吧!」
眼前的人说完,转身要离开,
「为何……为何收我为徒?」兰若秋怒问:「秋儿在妳心中算什么?」
「吾只是履行对关、兰两家的承诺。」离开的身影略停。
「我不相信!妳对我不只如此!还想瞒我!」他扯喉嚣喊。「三年之后,是我体内魔气最盛的时刻,也是最有可能入魔成为魔仙之时,到时我祸乱这个人世间并非空话!」
仙者终于半侧过头。
「你想说什么?」
「师父,对妳而言,人世间的生生世世如过眼烟云吧?」
「你究竟要什么?」
「妳有无数的生生世世,秋儿只要妳其中的一世,我要一场只有妳和我的一生一世!」
他激动的叱道:「我要妳为我停下这世间的脚步,秋儿要妳胸怀天地的心,从此只为秋儿一人动人间七情六欲,只要妳办到,那么这一辈子秋儿都会为妳封住体内的魔气。」
「你的执念太重了!」
半侧回头的蚝首摇头,见到那要离开的身形,兰若秋急要抓住,却忘了自己重伤的不便,只能在血泊中爬着,空挥的手抓不住那飘然离开的人。
「师父!回头……回头看我,不要!不要再转身背对我!师父―」
终至眼前只剩滔滔烈焰,不见任何身影。
他颤然的拿起她留下的红瓶,看着手中的小瓶子,兰若秋崩溃又像失控般大笑,用力掷碎了手中的瓶子!
大火烈烧下,屋舍渐崩坍,随着伤毒入身,他狂吐鲜血,终令他意识昏茫倒下。
不一会儿,紫白金光辉映满屋,来人在兰若秋身旁蹲下,伸手检视他的腕脉,继而拂开他面上的发,看着那张青紫的脸色,眉目哪怕为鲜血所染,那份桀惊狂傲亦不因主人的昏迷而有所稍减,俯观者的眉目不禁一敛那原先的淡冷。「秋儿……」仙者喟然。
只有生病、受伤时,他会安静的躺着。
十三岁前,他总爱挑衅回应,不服任何管教,以傲然的神态、不驯的目光迎视着她,那神态多么像千年之前的他,千年之前和霸主绛王齐名的魔族少长。
看着他浸在鲜血中的半边面容,仙者凝思的神态首见复杂,像是为这愈来愈纠缠的尘世牵绊深深重叹。
「长天,这里对隔绝仙者的追寻真的有效吗?」孟楚茵看着辽阔的高野绿茵,远方白云冉冉,云雾淡绕,他们位在一座高峰山上,这有几座小竹屋,下方的绿野坡地也有几座小茅屋,是随行的武卫们所居之地。
「本王不敢确定,但这是师父圆华上人之前修道的场所之一,有师父设下的一些阵法或许能有几天之效,其它就等我派去的人找到师父再说。」师父圆华上人和仙者有几分交情,有师父在,与仙者互动总是较为有利。
「其实这儿满漂亮的。」孟楚茵和他坐在晴朗云空的大树下,悠眺高山美景,一旁小香肉在草地上奔跑,躺靠在熟悉的胸怀中,难得能与他有这么悠闲的感觉。
「等仙者的事过了,我们去旅游,四处走走好吗?」
「妳喜欢去哪,本王都陪妳。」关长天抚着她的发。
「我喜欢去的地方很多,那些名胜古迹是一定要去的,还有那些壮阔的山峰河流,还有……」关长天微笑的听着,全然不察绿野坡地开始出现散落的红花瓣,远方的风伴着淡淡浅光拂掠。
「对了,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孟楚茵拍手道。
「什么地方?」
「那地方只能我去,你去的话并不好。」她坐起身,转头看着他。
「什么地方妳想一个人去,本王去了不好?」关长天不悦的沉下面容。此时空气中渐渐传来清楚的气,他皱眉看向一旁,赫然见到绿茵地上覆着无数红花瓣影,风不停的掠来浪般光辉。
「红花林、临渊江只能由我一个人,你不能去。」
「妳说什么?」关长天才转头看着她,双肩已传来透劲的麻楚,双臂各有六片独特的红花瓣沾身。「茵儿?!」他不敢置信,她对他用了术法。
「以现在的你,用不了武呈浩气冲开这个封术的……」孟楚茵拉开他拥紧的臂膀,缓缓退离他的怀抱。「这几天你一直输内力给我,再加上之前养出郁决紫耗损的元气还没恢复,护身的武是浩气早已衰弱不堪,就算硬冲开,你也已经没有对抗仙者的力量了。」
「为什么?」
「你是对抗不了仙者的,但我也不希望仙者在逼不得已下伤害了你。」
「妳要跟仙者走?」他终于了解了。「妳说过会跟本王在一起,不会跟仙者离开!」
「对不起,长天,我不得不这么骗你,否则你会用更多方式绊住我,不会让我离开。」
她欺骗他,她竟然欺骗他!
「我的心、我的情是你的,但我的性命是仙者的。」她无奈道:「你和兰若秋曾想拿我对付仙者,我没有办法容忍我的存在是会伤害仙者的,既然如此,人界我不能留。」此时,远方传来更浓的红花灿影,久违的花香气息、久违的思念,孟楚茵的心激动着。
「等我离开,封术会解开,你自己……保重。」
「不!茵儿!」见她起身,他的心惊恐。
孟楚茵抱起小香肉奔离,和领着王府侍卫与武卫的梁言纶与官玄卿错身而过。
「王妃娘娘。」
看到不寻常的红花瓣雨愈来愈浓,梁言纶和官玄卿正想来请示王爷该如何,却见王妃娘娘低垂蜂首快速离开,没多理众人的行礼。
「言纶……玄卿,阻止她―」大树下的关长天拚着最后一丝气劲大喊。
「拦住王妃!」
武卫、侍卫在梁言纶振喝的命令中,朝孟楚茵追去。
「龙龙!」眼看要被追上,孟楚茵惊得大喊。
臂怀内的小香肉骤然化成一道青金龙影,朝身后的追兵们咆吼长啸,震撼的气荡震退追兵!眼前青色龙身的金白鳞片,长长的龙身卷护着主人,再次朝追兵发出威喝。
「龙霓战甲!」孟楚茵大喜的抱住牠,激动的叫着。「小香肉!你真的是龙霓战甲!」看到牠的眼和梦境,她已有所怀疑。
这一刻、这一幕是如此熟悉,「边晦界」内,绿荆棘的拱道内,龙霓战甲冲出保护她,不被巨蟒和妖禽化出的魍兽给袭击!
此时前方的绿茵上,逸立着素雅俊挺的白发身形。
龙霓战甲见到前方的仙者,顿化青金龙影奔回主人身上,成了一袭披系左肩,闪耀龙鳞辉芒的龙霓战甲!
「辛苦你了。」仙者抚着肩上的龙霓战甲,牠是一道北海龙气,在各种因缘下来到她身边。
孟楚茵也是池绯,激动的看着眼前的人,在她脑海已完全复苏的前世记忆,云桥上的「玄境池」前,仙者也是孕育她的「娘」,为了她的生命得以再续,将她送入人界轮迥。
一如前世,任何地方、任何险境,娘都会出现,带她离开。
「娘!」她奔入那永远为她伸出的双臂中,紧紧的抱住,埋在那相隔太久的肩上。
「绯儿。」仙者柔声低唤。
「绯儿……在人界等妳好久,绯儿不喜欢一个人……」
想起前世「玄境池」前,她哭得痛然,知道自己终于走完这场尘世,见到弦了。
仙者捧起她的脸颊,擦着她眼上的泪,轻柔的道:「缘生、缘起、缘尽与缘灭,乖女儿,娘与妳缘尽在人界。」
「娘……妳说什么?」眼前的小娇颜震愣住,像是无法理解她所言,随即挤着笑。「妳终于来找我了,我们终于见面了,可以团聚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回去临渊江。」
「临渊江、红花林已经不在了。」仙者抚着她的粉颊。「娘不能带妳走,人界才是妳的归处。」
「临渊江不在,没关系,娘到哪,绯儿便到哪。」她又是抱紧眼前的人,人界这一遭,她已离开娘太久、太久。「绯儿什么都不要,只要娘就行!」
「记得那场梦吗?」七色花印的柔黄抚着她,「当妳走下河中检起那颗石头,就已注定妳心中的选择,人界才是妳的去处。」
「我不要!那不代表什么!那只是梦!只是梦!」
「却是妳内心最真实,不会欺骗自己的选择。」
「不是!那不是我的选择!为什么妳要我等妳,如今妳却不要我了!我等妳呀,听娘的话一直等着妳呀!」她撕心激动的哭喊。「娘!求妳不要丢下绯儿!为什么妳不要我了!」
「乖女儿,别哭,妳知道吗?妳的泪能滴穿我的心呀。」仙者闭眸抱紧她,贴在心头上那摧心裂肺的号哭几乎撼动她沉定千年的心湖。「吾可以付出所拥有的一切,生命、根基、能力,只要是为了妳,娘都不曾在乎。」
「那就不要让我走,不要再对我说缘尽……我不要、我不要!」绯儿悲恸的抬头看她,已到无声抽噎,「为什么妳总要选择我走的路,『玄境池』妳不问我!现在妳依然不问我!」
仙者以无比温柔的柔黄拭去她满颊的泪痕。
「不管前世、不管今生,如果不能留在妳身边,我愿意再回复成一道灵气魂消烟灭,绯儿不愿意自己的存在是妳生命中的危险。」
「绯儿……」仙者柔声道:「妳是娘的心和血肉,娘只愿给妳一切,也不会让妳回复成一道灵气。」
「不要绯儿之后,妳要去哪?」她哽声哭问,内心决定,娘不要她,那就换她跟着娘。「妳要继续做妳的神、妳的仙是吗?」就因为这样而不要她!
仙者摇头。「成仙之道难证吾心困惑,神道已非吾所求。」说着,她的一掌覆上有七色花印的掌,当四周震摇的声传来时,七道光霞由她的手上褪尽,七色花印消失!
「娘!」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的绊儿激动大喊,同时惊见眼前那头云白长发开始染上漆墨。
仙者亲手毁去自己一身的道行,褪去仙者数百年的仙基道行。
「不当仙、不成神,我选择再为人,再走千年以前吾所停止的岁月,那场人世未竟的生命,重新找寻天意告诉吾的答案。」
「什么答案!什么生命!不当神仙,妳要去哪!告诉我妳要去哪!」
「绯儿,妳的记忆不能留着,所有关于娘还有妳身为绯儿的一切,都得消去!」
「为什么?」她震愕。
「吾承诺上天,当妳决定在人界走完这场宿世情缘,吾与妳将永不再相见,这是吾介入妳人间命运的代价。」
「就算如此,为什么要毁去绯儿的记忆?」
「思念的痛苦,永不再相见的悲恸,只须娘承担就够了。」仙者再次捧住她的脸颊。
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的绯儿哭喊叫着,「不要毁去绯儿的记忆,我求求妳……娘!」
「我的女儿,妳只需要快乐,妳的快乐、妳的笑容是娘未来独自承受这场无法相见中的唯一慰藉。」仙者俯首在她额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解开术法束缚的关长天早已来到她身后默看着。
「好好照顾她,你已负过她。」仙者将已昏睡的孟楚茵和能治愈她灵体不全的九焰冰莲一同交给关长天。「她只有今生,没有来生,今生过后,她将回复成一道灵气消逝天地。」
「没有来生?!」关长天震住。
「她并非人类的生命灵气所成,在吾所了解,所能做的范围中,她没有来生。」这也是为什么她想要从人界带走她入修仙之道,奈何天意已定。
「难道没有任何方法可以……」
「六分天意、一分天命……三分人心。」仙者幽然道:「人心之诚可动上天,因此这三分的人心从来不在我的掌握。」
睡意正浓却感到有水意落到脸上,孟楚茵沉睡的眼缓缓睁开眼。
「长天……你在哭吗?」她不敢置信的抚上他刚健的面颊,却是更多的泪烫了手指,她吓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告诉我,妳还记得仙者吗?还有峒武帮的弦?」
对他忽来的问题,她有些雾水。
「仙者……不就是紫晋轩朝的传说?弦,是我在峒武帮的那位五当家吗?」
「妳记得的,是吗?」关长天问。
「紫晋轩朝的传说,每个人都知道呀;至于弦,我对她没什么印象耶。」孟楚茵不好意思的笑笑。「四年前,我被救到峒武帮的时候,她就失踪了,我根本没见过她,只知道她是峒武帮五当家,怎、怎么了?」
怎么忽然这么激动的抱住她?
「往后每一天,我都会让妳快乐、让妳幸福到没时间想任何难过的事。」关长天深哽着哑音。「今天之前是妳的前世,今天之后开始,是妳的来世;前世我所犯的错,今生让我用一辈子来还。」
「长天……」不知他为何如此激动痛苦,但他的话令孟楚茵动容。「我不会奢求上天再给我一场和妳的来世,我只希望……只希望今生和妳的生命能同时离去,不要让妳孤独的消逝天地。」
绿野坡下,山风劲扬,一个俊朗的青衣男子坐在前方大岩石上。
「自毁道行、失去女儿;临渊江、红花林已成彻底的传说,仙主从此不再具有『仙』之能,更失去入『神籍』之格,却无怨无悔?」甚至那神态是平静到……甘之如饴。
男子看着来到眼前,一头乌黑过腰长发,唯见耳鬓边一缯白发的仙者问。
「蚩缔似乎对此不悦?」
「此举,代价是是否太重。」
「旧昔容颜,今昔何感?」仙者幽然淡吟。「翼儿是吾未成道前收养的孩子,吾视如亲儿;绯儿是吾成道后,以红花灵气灌注自身道行,呵护长大的女儿,他俩都是吾心中最深的挂怀,从没想到千年的岁月后,天意让吾再见当年无缘的孩子。」
「这样就要以道行根基交换?」蚩缔一怯。「看来,如仙者所说,尘缘……果真带着无比的魔力呀!」
「这场生命吾走了千年的岁月,若只是活着,没有『心』的过程、没有意义的岁月,这样的生命,千生千世又何值一顾?」仙者看着他,悠声说着,「人间、仙道与神界,何处能证吾心之惑?千年之前,吾早对蚩缔说过,只要能证吾心之惑,无可不杀、无可不舍。」
「仙主之惑?」
「吾找不到存在的感觉。」
「如今呢!」
「人界是个好去处。」
「那么……」蚩缔跳下岩石,身形变回人界小少年吴晓烙。「未来的人界生活,请仙主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