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叶海旭坐在四楼客厅,点起一根烟,静静聆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他喜欢乐曲开头的四个重音,再四个重音,彷佛命运之神的警告,别轻忽命运,不管是好是坏,都要勇敢地面对命运!
烟雾袅袅中,他放松自己,不去想命运,不去想公司营运,却在朦胧之间,想到住在对门的伍忆铃。
她搬来一个月了,对于这个新进员工,他可说是仁至义尽了。那天搬家,她所有的家当填满了宾土车的行李箱和后座,高级房车硬是降格为货车;又碍于她手伤未愈,他只好当起挑夫,一件件帮她搬上搬下,爬了几十趟楼梯,换来她一连十天的绿豆薏仁汤的感谢。
她的想法很直接,他可以轻易猜出她的心思,但也很难情出她下一步要说出什么「出槌」的话。
她特别吗?她和梦如是截然不同个性的人,他不会比较。
捻熄香烟,关掉音响,他打开大门做最后的安全检查,准备就寝。
对面的铁门忽然打开,伍忆铃低着头,抚着小月复,缩着身子,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关起们,慢吞吞锁了门锁,又慢吞吞走下楼梯。
「喂,这么晚了,-去哪里-」叶海旭打开铁门,出声喊她。
「吓!!」伍忆铃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扶住了楼梯栏杆,虚弱地抬起头来。「吓死我了,我以为有鬼。」
总不成吓得脸色苍白,直冒冷汗吧?叶海旭心知有异,忙问:「-生病了?」
「没病。」她摇摇头。「我『那个』突然来了,我要去买药。」
「什么那个?」
「就是那个啦!」
「我怎么知道-『那个』是什么?」他想要发作,一看她按紧小月复,立刻恍然大悟。「是女生每个月的『那个』?」
「对啦。」她慢慢踩下楼梯,不复白日爽朗清脆的声音。「可能最近换新环境,荷尔蒙失调,突然给我提早七天来,害我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要什么药?是止痛药吗?我有。」
「你有?」她抬起亮晶晶的大眼,如获救星。
「-等一下。」
等他拿出一盒止痛药,她已经回到铁门前等着,接过药盒,她露出一个皮皮的、可怜兮兮的笑容:「谢谢你,叶先生,你很好心的,我还要买卫生棉,可是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可以帮我跑一趟吗?就在巷口的便利商店,一点点路而已,拜托啦,我一个女孩子半夜出门很危险的。」
「-叫我买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喷了一口气。
「你抽烟?」生理期的敏感令她月复部一绞,她靠上墙壁,更加用力揉抚下月复,闭起眼睛让那阵痛楚过去。
「-好象很痛?」他不敢再靠近她,怕会把她熏昏。
「我……我先回去吃止痛药,再出来买……」她依旧弓着身子,满脸痛苦地转身进门。
他被她打败了,凭她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可能要花上半个钟头才能走到巷口。
「好啦,我去买,-快回去吃药休息。」
她绽出虚弱的微笑。「我要买夜安型的,还有量多加长型,记得要有翅膀的,仔细瞧清楚,不要买错喔。」
既然都答应人家了,叶海旭只有硬着头皮去买。
他也代理医院专用的卫生护垫,当他拿着成品向客户说明时,他并不觉得异样,因为这是他的事业;但要叫他亲自买女生的东西,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当他垮着脸踏入便利商店时,吓得店员以为歹徒来打劫了。
好不容易,他和年轻男店员一起找出这两件女性用品,再买一瓶果汁,喝掉满嘴的烟味,这样子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吧。
跑步回到公寓四楼,他走入她没有锁上的屋子。这女孩子真粗心,不怕坏人闯空门吗?
「喂,-在哪里?」
客厅一片黑暗,他扳了几次电灯开关,都不见亮光。他这才记起,上个房客把自己装演的美术灯具都拆走了,而伍忆铃竟待得住没有光明的屋子?
打开她虚掩的房门,房间倒是很明亮,又是台灯,又是立灯,光影交错,营造出温馨的感觉,但在这个夏天夜里,却是略嫌闷热。
一支电风扇嗡嗡吹着,她也耐得住没有冷气的夜晚?
房间没有任何家具,床是铺在地板的竹席,书桌是纸箱,衣橱也是公司装货用的纸箱,几百本书则在地上堆了好几叠。
这是她搬入之后,他第一次进来。他不给家具,她就这么克难地住下来了,她的生命韧度远远大于他的想象……呃,真像是打不死的蟑螂。
「喂,-躲到哪儿去了?」
「我在这里。」幽幽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从身后的厕所传来。
「-还好吧?怎么不关大门?三更半夜的很危险。」
「我急着拉肚子嘛!」
「还在拉?」
「唔。」
「我去拿正露丸。对了,要不要-的『苹果面包』?」
「我没叫你买苹果面包啊!」
「就是-们女人用的那个东西,那店员说女生都这么说的。」
「那是『世代的说法啦』我这里还有,你先放房间。」
「-吃止痛药了吗?」
「吃了……唔嗯——嗯,讨厌,讨厌,你走开啦,人家在拉肚子,你一直
跟我讲话,害我拉不出来了。」
她赶人赶得有道理,叶海旭只好回到自己的屋子拿药,再帮她倒了一杯温水,因为她的厨房并没有热水瓶。
他很有耐心地等候她,终于听到按抽水马桶的声音。
伍忆铃白着脸走出来,又被他颀长的身影吓了一跳,立刻虚月兑地抗议道:「叶先生,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是我的香闺,虽然你是房东兼董事长,但也不可以半夜私间民宅,我们孤男寡女的……」
「吃下。」
「正露丸喔?姑且吃之吧。」她闻出味道,拿过他手上的杯子,吞服下去,抹抹嘴,眼睛——的,声音黏黏的,一副快要不支倒地的模样。「也没什么效果啦,我所有的药已经吃到无效了。谢谢你了,打扰你的睡眠,我要睡了,出去时请顺手关上大门,不送啦!」
她摆了摆手,算是送客,再从箱子模出一个热敷垫,插上插头,挪好竹席上的大枕头,把热敷垫按上她的肚子,再缓缓地坐到「床铺」,准备躺下。
「啊?你还在这里?」她赫然与叶海旭四目对视。
「-情况这么糟,要不要看医生?」他蹲在她身边,模模她的额头。
「没关系啦,每个月都这样。」
「走,去急诊。」
「不用了,睡一觉就好。」她说着就倒下去,闭着眼睛说:「帮我关灯喔。」
叶海旭低头看她,她仍是惨白着一张脸,一副咬牙忍耐的痛苦模样,一双手始终按在月复部,几丝浏海湿黏在额头上,薄薄的休闲服也有汗水的印渍。
「当真没事?」
「没事,你走开啦!」
房间门窗大开,却是无风,只有电风扇吹出郁热的气息。叶海旭扯扯领口,他也流汗了,在这么闷热的房间里,正常人或许可以勉强入睡,可是她这副快死了的模样,又抱着一张热呼呼的热敷垫,怎能好好休息呢?
「走!去我那边睡。」他抓起她的手。
「我才不跟你睡!」她双目圆睁,顿时清醒,吓得摔开他的手。
「喂,谁跟-睡了?」他吼道:「我那边的房间有冷气,比较好睡。」
「有冷气?」她爬了起来,长长的睫毛眨着眨着,皮皮地勾起一朵无力的微笑说-「叶先生,是你邀请我的喔,你不能加收房租,也不能管我冷气吹几度。还有,你要帮我留一盏灯,我半夜会上厕所……」
「还不走?」叶海旭受够她特有的-嗦,她总是会惹他生气。「都一点多了,-再不睡,明天上班迟到,我扣-薪水!」
「好,我赶快去睡。」
伍忆铃飞快跳起,收拾细软到包包里,卷起凉被枕头,拔下热敷垫插头,全副武装准备出发。
「-在大搬家?」刚刚还病得要死,现在动作挺快的。
「要睡自己的被窝才习惯嘛。走啦,我好困,你也要赶快睡,不然你明天上班迟到,我也叫秀桦扣你薪水。」
够了!叶海旭径自走出门,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她明明一再地麻烦自己,搅扰得生活不得安宁,他干嘛还充好人,一再帮忙到底呢-
进到自己屋内,回头看她锁好铁门,他让她踏进自己的私人领域里。
「有烟味!」她一脚倒弹出来,转身就要离去,嘴里碎碎念着。「我以为你不抽烟的,原来你在家里拼命抽,好讨厌,你自己想死,也不要找我一起死,我拒抽二手烟,抗议空气污染……」
在她叽哩咕噜念个不停时,叶海旭已经绷着脸,打开所有的门窗,按下电风扇的超强风力,吹走沉闷在冷气室里的烟味。
「-睡这间房,这里没烟味。」他抱走她的铺盖,打开主卧室的房门,一古脑儿丢了进去,再帮她激活冷气机的开关,调好温度。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哇,这间房间好有格调,装演过的耶!咦,你不是主人吗?怎么不睡这一间?你看看,床上都没床单,还好我自己带过来了。」
叶海旭看了一眼双人床,不发一语转身离开,按下喇叭锁,顺便帮她关起房门。
「晚安呵——」伍忆铃愣愣地瞧着房门。
她又招惹他了,唉!男人生起气来都是这样吗?
曾经,有一个男人也这样走出她的房间、从她的生命彻彻底底地剥离。
想到绝情离去的施彦文,她心头蓦地一阵绞痛。她已经刻意忘掉他了,怎么还会想起他那不屑的、轻蔑的神情?
她是性冷感又怎样?她每次生理期都会痛,偏偏他连生理期也想要,她拒绝,他就不高兴;加上他平常进入时也会痛,搞得每回在一起时就是不愉快。
她一直以为,只要感情坚固,这些外在困难都可以慢慢克服的;谁知道她错了,施彦文的爱情是建立在之上,不满足,一切免谈。
她用力摇摇头。忘了,忘了,气那个臭男人只会害自己更痛而已。
不过,现在不太痛了。她揉揉下月复,止痛药发挥功效,安抚了她的剧痛;而冷气温度适中,也沉淀了她燥热苦闷的心情。
拿起热敷垫的插头,她弯寻找插座。这块垫子是她的护身法宝,敷在小月复处可以舒缓抽痛,她就能酣然入睡了。
「插座呢?插座,你在哪里啊?哈,在这里,被挡住了。」
伍忆铃娜开靠在墙壁的画框,抬起头一看,果然有一个钉子。
「被地震震下来了?怎么面壁思过呢-帮姓叶的挂上去吧。」
她费力地转过画框,举了起来,一幅巨大的三十寸结婚照赫然出现眼前。
新娘年轻美丽,神情甜美,眉毛细细的,嘴巴小小的,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新郎也很年轻,穿著笔挺帅气的白西装,紧紧握住新娘的小手,笑容俊朗明亮,好象是电视上那些迷死人的偶像帅哥喔。
「真像是姓叶的,没听说他有弟弟呀……」
伍忆铃突然睁大眼睛,照片中的新郎头发微卷,正是叶海旭那头别人烫不来的自然卷发型。
再盯住新郎的五官,对!就是这对眼睛!这只鼻子!这张嘴巴!只是影中人带点青涩稚气,活月兑月兑是个大男孩,而现在的他,倒是一个大男人了。
叶海旭已婚——
「咚!咚!」有人重重敲打房门,她赶忙放下结婚照,打开了门。
「我忘了一件东西。」叶海旭眼睛转向摆放结婚照的墙壁,一看到一对笑容灿烂的新人,他顿时变了脸色。
「我……我在找插座,我没有……」伍忆铃结结巴巴地解释。
「就知道-闲不下来。」叶海旭口气很差,大步向前,拿起相框就走。
「碰!」房门再度关上,隔绝了她与他,无从沟通。
她铁定得罪他了!伍忆铃抓过热敷垫,楞楞地躺到大床,心脏不安地怦怦乱跳,盯住衣橱上一个褪成白色的-字。
到底怎么回事呢?
门外的叶海旭心烦意乱,将婚纱照摆进另一间房间,拿起香烟和打火机,踱到阳台上。
夜已深,对面公寓一片漆黑,大家早已坠入梦乡,-开了人间的烦恼。
点燃香烟,猛抽一口,突然想到那张痛得脸色惨白、可怜兮兮的脸孔,他用力呼出燥热的烟雾,再死命地按熄香烟。
燠热的夏夜里,终于吹过一丝凉风,他静静地靠在阳台上,享受那股清凉,仰头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竟然意外地看见一轮明月。
月光镶在都市大楼之上,缓和了水泥冰冷僵硬的线条,而随着月光的流动与抚触,他紧握的拳头也放松了。
「老板,我要四碗冰豆花……加什么喔?全部加薏仁啦!」
伍忆铃跑了一趟银行回来,顺路买点心,再到隔壁滩买烤香肠。
度过痛苦的生理期之后,她又变成一尾活龙。她继续忙着工读生的工作,和环岛旅行回来的郝自强打屁,也和黄秀桦聊八卦,但一碰到叶海旭,她就会适时地「迥避」。
问起婚纱照的事,黄秀桦只告诉她,叶海旭已经离婚了。
她并不想知道他离婚的原因,既然他不爱她聊他的八卦,她也懂得尊重他的想法。况且这年头,感情的事情千变万化,那都是各人最幽微的心事,就如同她无法告诉别人,男朋友是因为她性冷感而离开她。
「阿福,给你吃。」她咬了一口香肠,再把另外一截丢到地上。
阿福停止追她,赶去追那一段香喷喷的小香肠。
叶海旭和这只吉女圭女圭一样,一开始很凶,相处久了,才知道是虚张声势。即使他一直没有好脸色,她却知道他人是不错的。
在他家睡了一晚,隔天他就去买冷气,找人来安装灯具,还给她五万块,叫她自己去买家具和热水瓶。唉!这样的房东哪能不赔本啊?
为了答谢他的照顾,她每天为他买点心,连带其它两个同事也沾了光,而他拿了点心,从来不说谢谢,但她倒垃圾时,看到空空的杯碗,她会浮起满意的微笑,明白他已接受她的心意。
「秀桦,我买豆花回来……」
踏进门,才嚷了一句,黄秀桦忙用食指比在唇畔,示意她不要出声,又指了指坐在她位子讲电话的叶海旭。
「喔。」她拿出豆花。在这个小公司,走到哪,电话接到哪是常有的事。他占住她的位子,她也只好暂时罚站了。
「嗯。」叶海旭响应着电话,抬眼望向伍忆铃。
伍忆铃被他瞧得发毛,那眼神很幽深,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愉快,所有的情绪都蕴含在眼中,却又不轻易流露。
「嗯,我知道。」叶海旭拿笔在纸上划着。「伯母,她回来了,-要不要跟她讲话?……好的……喂,-妈妈打来的电话。」
伍忆铃正准备拿豆花给郝自强,一听满面全豆花,慌张地接过那支发烫的电话筒。天哪!老妈跟叶海旭讲多久了?
「阿母啊!」她以手掌掩在话筒边,急道:「我不是叫-不要打电话到公司?我会打给-啦!」
「死囝仔!-一个礼拜才打一次,害-爸-母挂心,租厝的地方又没电话,-没跟那个史艳文同居吧?」
「不是史艳文啦!」伍亿错不想再提那个名字。「人家都跟他分手了。」
「阿母早就讲了,史艳文不老实,-查某囝仔就怕吃亏……」
「阿母,-长话短说啦,不然阿爸看到电话帐单,又要生气。」
「好啦,-阿爸已经在瞪阿母,偶要交代的事情都跟-的新老板讲了,他人不错喔,还是独身仔咧,阿铃-要好好把握,阿母很会看人,听声音就知道-老板很好,改天偶上台北,一定要去拜访他,叫他好好照顾偶们的阿铃。说起阿铃-啊,不是阿母在膨风,从偶肚子出来的,就像偶一样聪明又漂亮,条件真正是好的没话讲……」
「阿母啊!」
「-爸在拔电话线了,不讲了,要带-老板来玩喔。」
挂掉电话,伍忆铃手心很热,那是被叶海旭握出来的热度,更是她的窘热。
「呃……叶先生,我妈妈没说什么事吧?」
「嗯,我们聊了半个钟头,聊很多事。」叶海旭很认真地打量她。
「我……我妈妈很喜欢聊天,不好意思,打扰叶先生这么久……」
「我很同情-爸爸。」叶海旭竟然笑了。「他能忍耐快三十年,我怀疑这三个月来,我是如何忍耐过来的。」
「你笑我?」难得一见的笑容,却是嘲讽她的聒噪,伍忆铃想生气,却只能傻傻地盯住他微弯好看的唇。
「这是-妈妈交代的事情。」叶海旭忍着笑意,开始念那一张密密麻麻的记录-「一、阿铃,赶快去牵电话;二、今天托货运送一篓爱文芒果给-,明天寄到公司,要请同事吃;三、下个月第一个星期日帮阿公办八十大寿,-一定要回家;四、七婶婆介绍她娘家表弟的女儿的同学的叔叔给-,-穿漂亮一点回来;五、史艳文不是好人,他推荐的股票全部赔钱……」
「给我!」伍忆铃抢过那张单子。再说下去,她脸都丢光了。
黄秀桦在旁边吃吃笑着,郝自强也睡足午觉,跑出来凑热闹。
「各位,我们这位工读生来头可不小。」叶海旭转着原子笔,仍是一副要看穿伍忆铃的模样,缓缓说着-「T大毕业的高材生,曾任职外商公司会计四年。家里排行老大,有两个弟弟,还有一只狗叫赖皮,爸爸已经退休,在家种花,妈妈是邻长。还有,她小时候喜欢『趴趴走』,曾经三次掉到水沟……」
「Stopit-」她狂吼一声。完了!老妈泄底了。
「怎么-不能说吗-」叶海旭神情高深莫测,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
「哇,忆铃,-真人不露相喔,怎么来我们公司当工读生了?」郝自强哇哇大叫,又把她从头到脚看一遍。
「她被前公司裁员了。」叶海旭声音不高不低地说。
伍忆铃还没从被揭穿身分的恐慌回复过来,此刻又好象被扎了一针。
裁员非她所愿,谁不想安安稳稳地工作,维持稳定的收入来源?而叶海旭凉凉的语调,却像是嘲笑她那段惨痛的经历。
「叶先生,裁员并不好笑。」她失去了笑容。
「的确不好笑,不然-也不会流落至此了。」叶海旭敲敲原子笔,彷佛在沉思什么似的。「秀桦,帮她算工读生的薪水,就做到今天。」
「什么?」其它三个人同时惊叫。
「海旭!别这样,忆铃不是有意骗你的。」黄秀桦明明看叶海旭快要笑出来了,怎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郝自强一口豆花猛吞下去。「-,同学,难道你被咱们忆铃气到神经错乱?」
伍忆铃全身发凉,捏紧了手上的纸张。是了,她就是唠叨-嗦,一再地得罪这位大老板,又不小心「偷看」到他的结婚照,如今姓叶的抓到把柄,一刀砍死她,算是报仇了。
「叶先生、秀桦、自强,我承认,我假报学经历是我不对,因为我以为这是工读生的工作,大概做一、两个月就走人,没想到一做三个月。薪水虽然很低,可是我很愉快,还想继续做下去。这里没有大公司的勾心斗角,我也可以直来直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有得罪各位的地方,敬请见谅,我在这里跟大家郑重道歉。特别是叶董事长,害你破费不少,你那些家具冷气的钱,我会还你,东西我就搬走了,呜,反正以后我结婚也需要嫁妆……」她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她在发表临别感言吗?叶海旭看了两位同学,郝自强只是摇摇头,吃着豆花,以眼神暗示他说:玩笑开太大了。
黄秀桦也明白他的意思了,笑叹一声,拿出计算器,开始计算薪水。
「真的赶我走了……」伍忆铃咬着唇,低下了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弃」,这次又是她理亏,她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喂,-不反驳?不打算去劳委会前面绑白布条抗议吗?」叶海旭忍不住了,她竟然会不战而退?
伍忆铃哪会注意到这三个人的神情,她一张嘴压得扁扁的。「呜,看在你们对我很好的分上,我不抗议了,叶先生要我走,我就走。可是离开前,我也要告诉叶先生,离婚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结过婚就结过婚,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害我对你一直存有幻想,还像傻瓜一样,打算帮你收红包,你这样也是不够坦诚,你是生意人,不能欺骗人家。」
她就不能少说一句吗?叶海旭带笑的眼神蓦然收敛。
完了!郝自强和黄秀桦对看一眼。看来喜剧要变悲剧了。
伍忆铃拎起包包,见到没人挽留她,最后一瞥这间温馨小巧的办公室,想到以往的欢笑种种,泪水立刻不争气地掉下来。
「我走了。」风萧萧兮,一去不回了。
「同学,去追她回来呀!!」郝自强捧起第二杯豆花,蹬上桌面坐着。
「海旭,别欺负忆铃了,这小女生个性很直,她都当真了,你赶快跟她说清楚。」黄秀桦猛推他。
「有什么好说的?」叶海旭绷着脸。
「咦?刚刚是谁打算和忆铃斗嘴呀?不然,留人就留了,何必拐个弯逗她?」郝自强自起豆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谁想和她斗嘴了——我说不过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海旭,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吗?」黄秀桦露出怀念的神情。「以前学生时代,你就爱带头捉弄那个白目的会计老师,气得他威胁要当掉全班,害我们陪你一起死。现在好了,为了配合你,我和自强也被忆铃误会了,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死性不改呀!」
「哈!秀桦,我们去买鞭炮,庆祝海旭死而复生!」郝自强加了一句。
叶海旭仍坐在椅子上,继续转着手里的原子笔。他「死」了这么多年,如今心情扬了起来,就像这支原子笔,一下转高,一下转低,有点剌激,又有点晕头转向。
掌握旋转方向的不是他,而是伍忆铃。
「加了『薏仁』的豆花,好吃!」郝自强吃得津津有味,大声说着。
「我上去找她。」叶海旭终于起身,大步跑了出去。
黄秀桦支起下巴,若有所思,似是山口语:「他忘得了梦如吗?」
「忘不掉。」郝自强斩钉截铁地回答。「可是他必需活过来。」
「你也活过来了吗?」黄秀桦笑——地看他。
「吃豆花了。」他耸肩一笑,递给她一杯豆花。
「哎!你把他们的份吃掉了。」
「不吃白不吃,反正海旭一定会请客,让他留点肚子吧。」
果然是老同学!彼此相识一笑,各自忙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