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两日,朱翊铮便要入宫一次,帮皇兄阅览朝臣所上的奏章。
皇帝已经七年不上朝了,虽有几位内阁大臣协助国家大事,有关朝臣奏章,他们会用一张纸条草拟处理意见,但是皇帝不管事,最后的朱笔批准都落在秉笔太监手中。
国家的最后决策权竟然为太监所操纵!若是野心太监胡作非为,就会发生百年前可笑的“土木堡之变”,太监叫皇上御驾亲征,结果竟让皇帝给俘虏了。
幸好任职不久的秉笔太监陈矩人如其名,规规矩矩,念过一些书,遇到重大事情总会请示皇帝,不敢贸然批红。懒散的皇帝被陈矩惹烦了,干脆叫朱翊铮有空到司礼监走走,帮忙作主。
太祖有令,宗藩不得干预政事,朱翊铮也谨守本分,不妄自表示意见,只是改改错字用语,或退还内阁,请大臣重新再议。
他小心谨慎,决不落人把柄,这是当皇族应有的警觉。
“五王爷,您都看完了吗?”
朱翊铮从沉思中抬起头,看到了陈矩那清秀端正的脸孔。
“这些都没问题,可以送回去了。”
“王爷,这里还有两份,您看看。”
朱翊铮看过之后,脸色大变,反复再看,低声问道:“杨晋弃职潜逃?”
“那是杨镐的说法,王爷您也知道,杨镐和杨浦两位大将,同样姓杨,却是死对头,杨镐抓到杨晋不在军中的证据,一状就告上来了。”
“但是我岳父动作也快,他马上自请处分,说是杨晋久病不愈,自觉愧对朝廷,留书出走,他也请旨除了杨晋的职衔。”
“那就照杨浦将军的作法吧!撤去杨晋副将职衔,杨浦督军不力,减俸一年。”
“陈矩……”朱翊铮从不把陈矩看成卑贱的太监,他始终以礼以诚待他,此时他倒觉得有些为难。
陈矩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五王爷放心,军队在外,以将令为依归,既然杨浦已有处理,我们就照了他的意思,当作是他自己军中的事务。这样一来,表示朝廷知晓这件事,也可以堵住杨镐那边的嘴巴了。”
果然思虑周密!朱翊铮不得不对陈矩刮目相看,这事可大可小,就看是不是有人故意揭风点火。
“陈矩,麻烦你处理了。”
“王爷莫谢我,这只是秉笔太监该做的事。”陈矩取回奏章,回到桌边,迅速拿着朱笔批了。
朱翊铮看他认真批写的模样,不觉叹道:“如果你不进宫的话,在家乡也是个读书人吧?”
“咱们清苦人家,哪有念书的福分啊?我也是进了宫才念书的。”陈矩笑着整理好桌上待发还的奏章。“不过,这杨浦挺耿直的,如果他直接捏造杨晋死讯,不就轻易了结这件事吗?”
“或许,他是想等杨晋回来吧!”
陈矩还想再问,为什么杨晋会离开军队,一见朱翊铮剑眉深锁,知道他又陷入深思之中,他明白五王爷谨慎寡言,不再追问。
一个小太监来到门口,见到俊逸的五王爷,又观了一眼秀美的陈矩,偷偷掩嘴笑着,好一对绝配呵!
他没忘记正事,喊道:“皇上请五王爷过去御花园水阁一聚。”
朱翊铮点点头,起身和陈矩道别,来到御花园,踏上九曲石桥,往湖中心的楼阁而去。
远远见到水阁纱帐轻飘,密密地掩住了里头的桌椅摆设,他心底冷笑一声,这样的布置不是怕皇帝吹风着凉,而是为了皇帝突然想宠幸那个贵妃宫女,方便行事。
来到水阁前,他很惊讶没有大批太监宫女在场,于是大胆掀开纱帘,就看到郑贵妃和两个娇美的宫女。
“是贵妃?”朱翊铮退了一步。“我等会儿再进来。”
“五王爷请留步。”郑贵妃指了她旁边的软凳,媚眼流波。“万岁爷正和常洵皇儿斗鸡,父子俩玩得热闹开心,要待会儿再过来。”
朱翊铮没有坐下,他反而迈开脚步。“我出去等。”
“哎!五王爷!你一定要我请你留下来吗?”郑贵妃站了起来,让宫女扶着,款款摆摆地走向他。
“贵妃有话请直说。”
郑贵妃向两位宫女使个眼色,她们立即敛身退开,守在纱帐外面。
“五王爷,你不要老是给人看脸色嘛!”郑贵妃声音娇甜的腻人,一双眼睛像蝴蝶飞呀飞地,飞到了朱翊铮深沉的眸子里。“这么多年了,你对女人还是没兴趣?”
他闭住呼吸,不去闻那浓厚呛人的脂粉香味。
郑贵妃又继续笑道:“这可难为你那位漂亮的王妃了,你们成亲半年,听说尚未圆房喔?”
“贵妃消息灵通,本王真是养‘琥’为患。”
郑贵妃干笑着,彼此心照不宣。“唉!早知道就不帮你撮合婚事了,白白糟蹋人家好姑娘。”
“贵妃不是早已知道,本王对女人不感兴趣吗?”
郑贵妃低垂了眼,又勾起那妖媚的眼睛,右手在他宽阔的胸膛轻轻按着,发出银钤似的笑声。“你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贵妃,请自重。”他退了开来,语气冰冷。
她仍然不放弃地靠上他的胸,早些年她就想要他了,比起皇帝那圆球似的身体,她要的是像他这种真正的男人啊!
可惜!可惜!他要的也是男人。
她稍稍沾上他的胸膛,立即被他闪开,她又抿嘴笑道:“你最近又有新欢了?陈矩长得更俊,连我也喜欢他。”
他任她去胡说,伸手拍掉衣袍上的粉肩。
“贵妃还有什么事吗?”
“不就是为了常洵吗?”郑贵妃媚眼一转,终于说出她的目的。“常洵这皇儿喜欢五皇叔喜欢得紧,天天喊着要皇叔进宫教他几招功夫,臣妾就请王爷抽空陪陪他了。”
“常洵在宫中有专人教导念书、健身,用不着本王陪伴吧!”
“哎呀!说陪伴是委屈五王爷了,只要五王爷教得好,他朝常洵当上太子,你这个皇叔可就颜面有光了。”
“不管是常洵,还是常洛当太子,我皆感荣幸。”
郑贵妃微微变了脸色,那厚厚脂粉下的皱纹也浮现出来。“朱翊铮,你到底向着谁?是王恭妃那贱人吗?”
“我只向着大明王朝,向着我的皇兄。”朱翊铮不动声色,语气平板却坚定。
“是了!”郑贵妃脸上皮笑肉不笑的。“你哪个皇子也不拥护,天朝开国以来,也不是没有叔叔抢夺侄儿的皇位……”
她说的是成祖朱棣的“靖难之役”,朱翊铮抬了眉毛,怒道:“贵妃,请你留心言语,莫要离间君臣兄弟的感情!”
“那你快表态啊!”郑贵妃又趴上他的胸膛,五只葱白玉指滑来滑去,轻笑道:“免得时间久了,叫万岁爷怀疑起五王爷,哎哟!这可就不妙了。”
朱翊铮屏住呼吸,胸中翻搅着怒气,就是这种女人,兴风作浪,婬乱宫廷,思谋夺权,干预正统,他无法想象郑贵妃当上太后的荒唐景象。
事实上,他也知道皇兄防备着他,既封他亲王头衔,却不分派封地,就把他留在京师,一方面借重他的文才武略,一方面就近监管他。
他心事起伏,郑贵妃以为掌握了他的弱点,正在贪婪地享受他男人的气息,一个宫女掀了纱帐喊道:“娘娘,万岁爷来了。”
“嘿!五王爷,哪天你突然喜欢女人了,不要忘了臣妾呵!”她不忘再嗲声嗲气地做最后一次的勾引。
朱翊铮再度拍掉身上的粉尘,脸色铁青。
万历皇帝朱翊钧驾到,水阁周围一下子拥进了几十个宫女太监,忙着送上各式点心水酒,又挽起了纱帘,让皇帝一览湖心风景。
“臣弟参见皇兄。”
“免礼!免礼!”皇帝不过大上朱翊铮四岁,却因终年享乐,好逸恶劳,已经吃成痴肥模样,他笑着拉起弟弟。“朕的好五弟,别来这一套了。”
“皇兄好兴致,今天风和日丽,在水阁这里吃酒赏荷,倒是一件雅事。”朱翊铮见了皇帝,自有他另外一张脸孔。
“是啊!刚刚斗完公鸡,当然要轻松一下。老五,你知道常洵这小子,竟然斗赢了他父皇啊!”
“常洵这么厉害呀!”朱翊铮望了腻到郑贵妃身边的常洵,露出一个赞美式的笑容。“果然是大明的龙子凤孙,他朝长大了,一定是个英明神勇的将才。”
几句话逗得龙心大悦,郑贵妃也笑了,这不是在鼓励皇上立常洵为太子吗?
“老五,你也大婚好一阵子了,怎么还没听你准备生个小王爷?”
“时候到了,自然就有了。”
“我说万岁爷啊!”郑贵妃插话了,有意无意地瞄着朱翊铮。“您又不是不知道,五皇叔这个人不近,恐怕他和王妃还要花点时间培养感情。”
皇帝呵呵大笑。“别花时间了,朕这么多妃嫔,如果要一个个谈感情,恐怕得谈上一百年。”
“万岁爷!那您对巨妾没感情吗?”郑贵妃果然天生狐媚,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撩人的姿态。
“朕对你那么好,外面那些人老说你的坏话,都叫朕给打了,这是没感情吗?”那肥肥的脸蛋,有着自命风流的情圣嘴脸。
“那万岁爷就封常洵当太子,省得他们又嗦。”
“这事以后再说吧!”皇帝又头痛了,他向来疼爱常洵,偏生常洵是三子,上头还有一个皇长子常洛。皇帝只要想到太后、大臣、法统、制度,还有那一件件进来规谏的奏章,他就烦心。
“万岁爷啊!”郑贵妃口里喊皇帝,却又拼命向朱翊铮抛媚眼,期盼他会帮常洵讲话,他倒是讲话了。
“皇兄,今日臣弟阅览奏章,几位内阁大臣想晋见万岁谈立太子之事。”
“不见!不见!”皇帝气呼呼地道:“朕见了那些迂儒就有气,开口闭口引经据典,听得头都晕了。”
“他们打算集体跪在文华门外,等候皇兄传唤。”
“要跪就去跪!这群老家伙一个个长得像张居正,朕看了就讨厌。”皇帝猛喝一口闷酒。“老五,你没忘记咱们被张居正欺负的时候吧?整整十年,他每天清早就拉着朕起来讲课,你在旁边陪读,也吃了不少苦吧!”
“那段日子是很苦。”若没有那段日子苦读,恐怕他今天也不会忧心国事,倒是做个逍遥王爷了。
“朕想到张居正就有气,前几年削了他的官衔、抄了他的家,没戮尸算是给他留个情面了。哈哈,真是痛快!痛快啊!”
这就是辅国老臣鞠躬尽瘁的下场。朱翊铮感到心寒,如此国君、朝政,他又如何力挽狂澜?
皇帝愈说愈得意。“朕也不要皇子们辛辛苦苦念书了,大明江山,千秋万载,自有老百姓帮咱们撑着……对了,不知道修皇陵的进度怎样了?”
“启禀皇兄……”接下来,朱翊铮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好像每说一句,就沾染了一滴黎民百姓的鲜血,在皇室挥霍无度的背后,都是天下苍生的血汗呵!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兄终究是不懂。
再看到郑贵妃妖媚的言行举止,他在心底叹息的同时,忽然想起王府的院子里,那张纯真无伪的脸孔——
天气转热,婵媛不爱呆在屋内,每天下午就和喜鹊到院子里乘凉、聊天、练武。
今天主仆俩换了劲装,拿了两只木剑在比划着,莫追魂和平日一样守护在旁边,后来他实在不忍卒睹,拿了自个儿的长剑,开始舞起流畅优美的剑招。
“小姐,那个死人脸在示威耶!”
“哇!真是高招、高手喜鹊,我们跟他学几招吧!”白日的婵媛,不复夜晚的软弱孤单,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俏王妃。
“人家才不跟他学!”喜鹊把木剑敲得咚咚作响。
“来啦!我们这样对打也不能进步,要跟高手讨教才是。”
“不学!小姐先打赢我再说。”
“呼!比我还凶?”
两只木剑再度撞得震天价响,朱翊铮在此时踏进院子。
看到了她,他就忘却外头那些纷扰。他满足地望着她的笑容。
莫追魂朝他点头为礼,退开到一边,让主人观看两个小姑娘耍花招。
“打倒死人脸,”喜鹊大声喊着。
“踩扁怪王爷!”婵媛也用力一击,一泄闷气。
一双手闯入剑阵之中,分别弹开两只木剑,喜鹊登时吓得脸色发白。
“呃……小姐,喜鹊要告退了。”王爷啊!拜托你走路出声音好吗?
“臭丫头,你还是这么没良心,我都白白养你了。”
“你把我养得黑黑的,喜鹊不会感激小姐的。”喜鹊以手指扯下眼角,吐了小舌头扮鬼脸,主仆两个就趁朱翊铮弯身拾剑时,互比谁的舌头长。
“谁要和本王对打?”朱翊铮玩弄木剑,懒洋洋地笑着,只有在自家的院子里,他才能真正松懈。
“小姐、王爷,你们忙!”喜鹊呼了一口气,准备溜走。
“喜鹊,追魂守在这里一天了,你去烧壶茶、做个点心给他吃。”朱翊铮吩咐着。
呜!为什么她总是没有好日子过?喜鹊瞪一眼站在墙边的那个石头人,哭丧着脸走了。
“王妃,你想踩扁我吧?”他将一把木剑递给了婵媛。
“那是……那是巨妾……胡乱说的……”婵媛低了头,随即察觉自己的害怕,她立刻握紧拳头。
又开战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木剑使出。“看招!”
婵媛不料他会突然出手,她无暇细想,立即出招反击。她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除了内力不及男人以外,剑招可是使得风起云涌,威风八面。
朱翊铮暗自吃惊,不敢再小看她,喝采道:“果然是将军之女!”
婵媛卯足了全身力气,她不愿屈服于朱翊铮,但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又老是霸道无理,如今他来挑衅,她当然要借机报仇了。
剑来剑往,招招十足,但显然朱翊铮在身形、力气,功力上都略胜一筹。
“啪”地一声,木剑重重地击中朱翊铮的右手臂。
婵媛一愣,他明明可以闪开,为什么要迎向她这一击呢?
“王妃,承让了。”朱翊铮笑着抱拳为礼,滑下了一截袖子,露出一片红肿的新伤。
“啊!我把你打伤了!”婵媛丢了剑,上前挽起他的袖子,看那点点红色斑痕逐渐扩大,她急得问道:“会不会很痛?”
“打伤王爷,是不是有罪?”
“我……”她握着他的手,她只担心他的手伤,却忘记原来她“犯上”了。
她低头咬了下唇,长长的睫毛盖住那对黯然的大眼。是了,她真以为能和五王爷对抗吗?
“罚你……”他看到她轻颤的睫毛,一副受死的模样,心头涌起怜惜之意,再也无法逗弄她。
就在此时,她抬起眼,卖力地和他瞠视,就像要扳回一口气似地。
大大的眼,有着孩童般的稚气,他笑了,伸手轻揉她的眼皮。“罚你带本王进房抹药。”
他温热的抚触让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她放掉他的手,顿时觉得全身虚月兑,她还要忍受这种折磨多久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婵媛找出药油,朱翊铮早就坐在长榻上等她“服侍”。
拉起他健壮的手臂,她低头为他涂上清凉消肿的药油,低声问着:“王爷,疼不疼?”
他没回答她,只是问道:“你打我一剑,心里有没有痛快些?”
“没有,你刚刚又威胁我。”她正为他抚拭手臂,不觉加重了力气。
“我在外面累了,回来总要找点乐趣。”
是把她当玩物了,婵媛掩下他的袖子,转身就要走。
他立即握住她的手掌,柔声而坚定地道:“坐下。”
婵媛不甘心地坐在他身边,握紧了拳头。
他为她摊平了握拳的五指,良久没有说话,仿佛像平常一样陷入沉思。
平地一声雷响。“杨晋逃军,被撤去军衔。”
“什么?”
终于被揭发了,那她的身份也暴露了吗?
“他在辽东离开驻守的营地,不知去向,杨浦已经做处置了。”他将奏章的处理过程说了一遍。
“王爷,这要不要紧?您一定要帮晋……帮杨晋啊!”婵媛感到惊慌,原来真的有人要害爹爹和晋哥哥啊!
“你很担心?”他望进她的水眸,里头有泪光盈盈。
“当然担心,他们是我爹和我的兄弟……”她慌乱无助,再也遏止不住泪水,终于在他面前掉泪。
“你喜欢杨晋?”朱翊铮有点吃味,她方才打伤他并不哭,现在倒为杨晋哭了。
“是我的家人,我都喜欢啊!”她急了,她一定要救晋哥哥啊!慌地挣开他的手,跪在他的脚前。“王爷,求求您,您要帮忙……”
“快起来!”稍一使力,便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他没想到她的反应是如此激烈,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不断地滚落在她的衣上,也掉在他的手上,那泪水的温度让他感受到亲情的可贵。
在宫廷里,谁又会为兄弟担忧哭泣?
“不哭了。”他抚上她的脸颊,轻柔地为她拭泪。“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交由主将裁夺,要杀便杀,要关就关,要饶就饶。”
“爹不会杀杨晋的。”
“这不就好了吗?”他柔柔地在她眼皮吹了一口气。“你不用担心,我这个五王爷也不是冷血无情,我还是会护着自己的岳父和小舅子。”
“王爷……”他的热气薰暖了她,婵媛不解地眨着濡湿的睫毛,今天五王爷很不一样,他是在安慰她吗?
“别挂心这件事,我再派人去找杨晋。”
“谢谢王爷,”管他找杨晋的目的是什么,她也不怕泄露真实身份,只要晋哥哥和姐姐回来就好了。她以指头抹去眼泪,突然叫了一声,更是泪流不止。
不用这么感动吧?朱翊铮扶着她的肩,仔细看她红肿的眼睛。
“那个药油……跑到眼睛里了。”呜,刺得眼睛好痛!
“那就哭一哭吧!”他拥她入怀,揉了揉她的头发。
心情几经转折,眼睛又刺痒,婵媛干脆放声大哭,是朱翊铮要她哭的,她就遵照王爷旨意,痛哭一场吧!
成亲以来,她第一次这么亲密地靠近他,整个人陷在他的胸膛哭着,那温热的怀抱让她有了错觉,是枕在姐姐的膝头吗?抑或趴在晋哥哥的背上?还是倚着爹爹的肩膀呢?
抬起婆娑泪眼,都不是!只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朱翊铮。
不是她的亲人呵!
他又为她拭泪。“怎么一哭就没完没了?”
“我……我的亲人都不在身边……我好难过……”
“你如果想妹妹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将军府看她,我不跟你去了。”
“多谢王爷!”她心中狂喜。
“真羡慕你还有亲人,我也没什么亲人了,只有你……”他眸子里透着柔光,不再有过去的锐利冰冷。
“王爷?”他是她的亲人吗?大眼眨着疑问。
“我和你相依为命。”
“不!”她用力摇了摇头。“王爷还有两个哥哥,宗族里也有好多当亲王、郡王的叔伯兄弟,你们姓朱的亲人最多了。”
“亲族虽多,心思各异。”他撇出一抹冷笑,不是对她,而是朝着皇宫的方向。
“痛!”他又使力捏她了,婵媛用衣袖抹了泪,不敢再靠在他的怀里,坐直了身子,一只手还是让他握着。
朱翊铮看出她对他的畏惧,忙放开她的手腕,只是轻轻揉捏她的掌心。
“以后我弄痛你,你一定要说出来,别在心底偷偷恨我。”
“可王爷每次提到你们朱家,就要生气。”
“我对你很坏,是不是?”
有时凶,有时温柔,她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最初,我以为你是郑贵妃派来的。后来,又以为你们杨家帮着王恭妃、李太后那边。有时候,我又怀疑你是皇兄的耳目……”
“我不是啊。”他在怀疑她?她心慌地想要挣开手。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杨浦的女儿。”他更握紧了她的手,目光变得灼热。“也是我朱翊铮的妻子。”
她原先以为他又要威胁她,但最后一句话却让她蓦然红了脸。
尤其是他那冰雪融化的眸子,不复以往的咄咄逼人,她在他的注视下,感到心虚,觉得自己快被他看穿了。
她宁可他凶,那她也会跟着凶,但是他一旦温柔,她就不知所措了。
“王爷信任臣妾……臣妾很荣幸……”
“今天是一个好的开始,我们和解,以后不打仗了。”
“不打仗?就是以后你不会再威胁我?”
“我会做一个不欺负妻子的丈夫。”
“我刚刚还打了王爷……”婵媛低垂了头,耳根烧红。
“我以前欺负你,今天让你打回来,咱们扯平了。”他抬起她的下巴,欣赏她眨个不停的大眼。
可爱!朱翊铮喟叹着,他何其不幸,老天生他在一个尔虞我诈的皇族里,又何其有幸,让他娶到一个毫无矫饰、心思纯真的妻子。
那夜彻底了解她的底细后,他如释重负,总算有生以来,他不必再提防别人。
他自幼长在宫中,即便亲如皇兄,他亦习惯自我防卫,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惟独在她面前,他才能真正放下虚伪的面具,解除武装,远离宫廷朝政的纷争,重新寻得一方清凉。
粉靥配红,如扇羽睫遮掩了她眼里的羞涩,这么一个清纯无邪的女子,他绝不会让她卷入宫廷斗争之中。
他心底深处仍有真性情,是她唤醒了冰冻的他。
婵媛浑身发热,不知道五王爷又在卖弄什么玄虚,他是不捏她了,可是他老在她脸上呼热气。
“王爷,别吹气了啦!好痒。”
稚气!朱翊铮轻抚了她的眼皮,微笑道:“我等你长大。”
“等我长大做什么?人家已经二十岁了。”虽然她实际芳龄十七,但也长得高挑修长,他小看她喔!
“还不够大。”他揽着她的腰,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随即起身走了出去,丢下心跳差点停止的她。
他又亲她了!他又亲她了……婵媛全身火烫,双眼迷蒙,眷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忽地软倒在长榻上。
完了!他对她愈来愈好,她好似喜欢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