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观云神态悠闲,以手支颐歪在椅上,双脚泡在一盆热水里。
泡脚是他就寝前的习惯,七仙女照样围绕在侧,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失败,一个个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极力吸引少爷的目光。
「哇!荔红,你又学了新曲子,好听。」侯观云微笑拍了拍手。
「谢谢少爷。」荔红轻拢琵琶弦线,羞答答地胀红了脸。「少爷还想听,我再为您……」
「很晚喽,可别吵到这大宅子的怨鬼喔。」看到丫鬟们惊吓的表情,侯观云故意箕张十指,睁大眼睛,笑嘻嘻地捏了嗓音。「吓嘿!想不想跟我去大花园寻鬼?」
「少爷好讨厌!」七仙女花容失色,吱吱尖叫。
「少爷,夫人说你晚上不能乱跑。」
柳依依冷冷的声音一出,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哟,依依啊。」吟秋笑里藏刀地道:「得宠就拿鼻孔看人啦?可别忘了你的丫头身分,敢不听少爷的话呀,少爷不高兴就赶你出去了。」
荔红抱着琵琶,扭着曼妙的身子道:「少爷啊,您看依依,老爱绷着一张脸,大家聊得这么开心,她偏喜欢泼冷水。」
「这么爱泼冷水,不太好呢。」侯观云拿着手指摩挲下巴,笑咪咪地盯住柳依依,想了一下。「这样吧,依依,你过来泼热水,帮我洗脚。」
这个四体不勤的懒惰少爷!柳依依当场发作,立刻掉头走人。
六仙女气歪了脸,齐齐瞪向说错话的荔红,彼此使个眼色,异口同声地发嗲道:「少爷,我帮您洗脚,再帮您按摩得舒舒服服的。」
「大家忙了一天,都去睡吧。」侯观云仍是懒洋洋地歪着,以平日赶八仙女回去睡觉的语气道:「依依,你别走,今晚睡我房里。」
什么?!七仙女张口结舌,完全反应不过来;柳依依也是震骇地停下脚步,转回身子,脑中一片空白。
「大家都出去吧。依依,闩上大门。」主子又发号施令了。
七仙女倒抽七口气,一个个拿眼瞪住不识相的柳依依,抹着泪,捂着心口,踩着忿恨不甘的脚步,重重地从她身边离去。
柳依依僵在原地,低垂的视线所及,正好放在那双白净的小腿上。
少爷本来就是细皮女敕肉,两条腿就像两根白玉柱子,可一根根粗腿毛却突兀地贴在白皙的肌肤上,这让她意识到这是一双男人的腿。
屋子好静,静到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而他倒是弯曲起十只脚趾头,调皮地轻点着水盆底部,发出答答声响,看来他的心情好极了。
好可恶!他当少爷的就可以作践丫鬟吗?!还口口声声她们是好人家的女儿,如今心血来潮,想要她陪睡,她就去睡吗?!
眼前逐渐浮上一层薄薄水雾,她赌了气,碰地一声掩上大门,再蹲到了他身边,揪过搭在椅子上的巾子,用力地帮他抹起脚来。
脚毛那么多是怎样,存心长来跟她作对吗?!她眼睛好酸好热,用力咬住下唇,撩起了水,死命地擦抹,忘了这是少爷的细皮女敕肉,就当作是她看不惯的脏污,说什么也要擦净,三两下功夫就搓出了两条红萝卜。
头顶忽然痒痒的,她心神微愣,缓下了擦洗动作,感觉着那一只大掌正按在头上,轻柔地摩挲她的头发。
「抱歉。」他的声音也很柔和。
啪!她将巾子丢进盆里,鼻子一酸,眼泪便无法抑遏地掉了下来,她立即转过了身,将头脸埋进膝盖里,蹲在地上抱头流泪。
这又是怎样?!追求姑娘的哀兵之计?他道歉她就会上床吗?!
「我好为喜儿姑娘不值。」她抽抽噎噎地哭道:「她是一个好人家的小姐,偏生遇上你这个无聊公子,死缠不休,甩都甩不掉。而你呢?人前装情圣,背地里倒会找乐子,你要享齐人之福,尽管去娶三妻四妾,她才不会嫁给你这颗花心大萝卜,你也别想我帮你种萝卜!」
「外头院子那么大,你不想种萝卜,种些青菜芋头也好。」
「等你哪天没钱买菜了,我自会帮你种去!不,我干嘛种菜给你吃?!自己想吃,自己去种,我再也不要服侍你了!」
「你误会了。」
「我才被误会了。」她哭个不停,就是不愿抬头看他。「难怪你要我保重,呜呜,你明明知道那个什么吸不吸的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却不解释清楚,你是存心捉弄我是不是?!」
「有些事情不用解释的,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我就是不明白!」
「你今晚应该听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去追求喜儿。」那手掌仍是温柔地模模她的头,声音十分平静。
拿少爷当幌子,目的是程实油坊?!少爷竟然虚情假意,打算骗取人家的家产……不,少爷天性善良,只是爱玩罢了,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她心头一紧,抬起脸,望向也是蹲在地上,直直凝视她的少爷。
他放下一直模着她头的手,双臂横在膝头上,一双幽深的黑瞳带着淡淡笑意,里头藏着某些她不明白的东西……
几个月前,她也在书房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当时她心念一闪而过,没有想太多,如今再度见到这个截然不同于平日的安静少爷,她突然觉得他好陌生,陌生到完全变了一个人。
「唉,傻依依,哭成这样。」侯观云怜叹一声,微笑道:「我以为你会先赏我两个耳括子,再拿洗脚水泼我呢。」
「呜,我还会踹你一脚!」她吸吸鼻子。
「呵!早知道就先跟你套好招。这下子好了,让你把我当成色迷心窍的公子,我真是名声扫地了。」
「你又有什么名声?只会吟歪诗,要文没文名,提了重物就手疼;要武没武名,只有吃喝玩乐你最行了。」柳依依一古脑儿发泄情绪。
「说得好,我是一事无成啊。」他又拿手掌拍拍她的头顶,带着疼怜的神情看她,再缓缓地收起了笑容。「依依,请你帮我。」
「唔?」
「我跟你约法三章。一,从今天起,你睡床铺,我睡长榻;二,我娘问你,你就说跟少爷睡了;三嘛,你不能说出去。」
「少爷睡床,我睡榻,没有让主子睡榻的道理。」
「你不问我为什么?」
「少爷在等喜儿姑娘。」
当他说出条件时,柳依依就明白了。因为少爷喜欢喜儿姑娘,情有独钟,非卿不娶,为了暂缓娘亲的逼婚,所以拿她做为屏障,表示他暂时不缺女人,更不是身体上有什么问题,请娘亲稍安勿躁。
等到喜儿姑娘答应少爷求婚那天,也就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你果然聪明。」侯观云惊喜地看她,恳切地道:「我会另外给你一笔钱,这是利用你姑娘清白名声的代价。」
「没什么名声问题。我本来就打定主意不嫁人,我以后要奉养爹娘,养大弟妹,还有管理我的大客栈呢。」柳依依说着,眼睛就亮了。
「不嫁人?」侯观云抬起眉,似乎并不赞同她的决定。「你出去后,回复了柳沟儿的身分,不再是柳依依,你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少爷还记得我是沟儿?」
「沟儿沟儿。」他念了两遍,笑意盈盈。「我闻到泥土味了呢。」
「柳沟儿不介意一身土味,她若在意别人眼光,就会想尽办法留在侯府当柳依依了。」
「不喜欢当依依?」
「当依依也很好啊……」可以跟少爷没大没小,又能赚工钱。
但柳依依有些困惑了。这些年来,她没忘记自己是沟儿,心思也系在远方的家人,但她却是以依依的身分一天天长大,放了很大的心思在少爷身上;她在宜城会想家,以后回到家了,也一定会想少爷……
沟儿和依依,都是她,两者互相交融,不可分离了。
「擦擦脸。」侯观云见她突然发起呆来,笑着掏出干净帕子,往那张犹带泪痕的圆脸抹去。
少爷关心起她来了。她眨眨眼睫,不解地望着那张温和带笑的俊脸,这回她看不到他眼里的神秘内容,自己的心脏倒是怦怦跳了两下。
少爷可以为喜儿姑娘苦等,甚至施计拿她来挡夫人,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呢?她无法想象,也无从想象,是否她年纪太小,不解风情?
少爷总是爱笑,可她今天看到少爷不为人知的另一种面貌,或许他得不到喜儿姑娘的欢心,心里也是很痛苦的吧。
她当丫鬟的,能帮他多少就帮多少了,只要少爷开开心心就好。
「依依,你又在发什么呆?」侯观云擦完她的脸,笑着拍拍她的头,顺手拉她一起站起来。「该睡觉了。」
「吓!少爷你怎么光脚蹲在地上?!」柳依依这时才看到他还卷着裤管,赤脚陪她蹲在地上,慌得转头找干净巾子。「天气还凉,你贪凉也不是这样玩的,快坐好!我帮你擦干。」
「这会儿早就干了。」侯观云大跨一步,脚掌直接套进布鞋里,往睡房走去,回头招呼她:「进来吧。」
「喔。」柳依依愣愣地抓着布巾,深吸一口气,随他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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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幽幽缈缈,仿佛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柳依依猛然一睁眼,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紧紧扯住了丝被。
老天!少爷房里果真有鬼!这只鬼的心事还挺重的,就爱叹气?!
没错,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听见这个叹气声了,很轻,很微,却又是长长的一口气,好像从肚子提到嘴里,又从嘴巴吐得老远,绵渺悠长,结成了缠绵的蛛网,剪不断,理还乱,密密地纠结在这间睡房里。
呜呜,她每晚睡前都会帮少爷念咒净鬼的,还是她背的经文不够多?赶明儿再叫少爷教她念些驱邪赶鬼的咒语吧。
唉……
又来了!呜!她握紧拳头,没什么好怕的,她又凶又壮,鬼还要怕她三分哩;倒是少爷文弱公子一个,恐怕挡不住恶鬼的邪气啊。
不行!正打算跳起来拿柳枝帮少爷赶鬼,喀拐一声,那边床上的少爷翻个身,跟着又是改变睡姿压木头的吱吱咯咯声响,还有悉悉索索的拉扯棉被声音。
先不要吵醒少爷吧。她躲在被窝里,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准备等他熟睡了,再来起身赶鬼,这才不会吓到少爷。
等着等着,她有些困了,眼皮渐渐盖了下来,脑袋空空如也……
迷迷糊糊之间,盖在身上的丝被突然自己移动了起来。
哇吓!她睡意全消,差点惊叫出声,直觉就是要跟「鬼」抢回被子,可是……呜呜,原来她毕竟是怕鬼的,她吓得不能动弹啦。
丝被还在挪动,垂落地面的一端被拿起,再轻轻地覆在她身上,动作很轻,轻得几乎不会让她察觉,然后再将整张丝被密密地盖妥她。
她一愣,少爷在帮她盖被子?她太熟悉这种亲近少爷的感觉了,他身上并没有味道,也没有声音,但她就是知道那是少爷。
盖好被子,她知道他还没走,就站在榻边,也不知是不是在看她。
唉……
幽幽的叹息轻吐而出,彷若一张看不见的丝网,立时兜住了她。
是少爷?不是鬼?少爷在半夜叹气?
为什么?柳依依缩在丝被里,忍住爬起来一问究竟的冲动。
她可以抹净沾了灰尘的桌椅,却无法帮少爷抹去引起叹息的缘由,那是因为喜儿姑娘而起的吧。
她不敢睁眼,只是听着,听他走到了窗边,好半晌没有声音,也许是在看月亮,也许是在想心事,就在她念过一百遍的「窗前明月光」后,轻轻的脚步声又来到她榻边。
他再度拉整了早已密实包裹住她的被子,将被角塞进垫褥下面,接着就是他那改不了的「坏习惯」,伸掌往她头顶模了模。
少爷的手好冰凉!她咬住唇瓣,忍住莫名其妙涌上眼眶的热流。他这样半夜起来叹气有多久了?
轻轻的脚步声离去,那边的床上又传来床板的吱咯声响,还有悉悉索索的掀被声,然后,一切归于无声,静夜悄然。
她陷在黑暗之中,心头无来由一阵慌乱,指头紧紧扯住少爷特地给她睡觉盖的上等蚕丝被,将自己蒙了起来,抑下胸口剧烈的心跳。
月光悄悄映上窗棂,更深露重,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都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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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暖风微熏,池塘莲花合起花瓣,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戏台上,戏末上演,几位乐师他试一下弦子、他吹一声喷呐,咿咿嘎嘎,好不吵嘈;戏台下,七个娇艳美丽的表小姐难得聚在一起,莺声燕语,娇笑如铃,一个嗓子比一个高,将丝竹乐音都给盖下去了。
「哟,三表姐,你都二十了,怎么还嫁不出去?莫不是人老珠黄,没有人要了?这样咱观云表哥怎会看上你?」
「呵!五表妹,你年纪轻轻,倒是心肠歹毒,爱造口业,姑姑不会喜欢你这种没有佛心的媳妇啦。」三小姐眨着涂了金粉的眼皮,神情迷蒙地道:「况且我和观云表哥年纪最近,从小玩在一起,他待人亲切和气,知我甚深,妾身唯愿托一良人,此生心愿足矣。」
「你们光说自己的好有什么用?」四小姐比着莲花指,不经意地展示她指头上十个闪闪发光的金戒玉戒宝石戒。「我爹说,他会陪嫁我十万两银子、十辆车、五十匹马、五十个奴婢,教观云表哥好生威风得意。」
「你做表面功夫罢了,观云表哥才不这么肤浅。」八小姐随时一卷在手,却不见她翻页。「我爹还可以拿出更丰厚的嫁妆,而且我会陪伴表哥日夜苦读,鼓励他努力向上,将来好考取功名,光耀侯家门楣。」
「真是不害臊,还没嫁人,说得好像真的一样,还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大小姐呢。」七小姐正襟危坐,很不屑地道:「我的婚事,爹娘自会帮我跟姑姑姑爹说去。我会理家,又懂诗书,将来襄助夫业,非我莫属。」
少爷怕了你们了。柳依依站在远远的场子外,心里直犯嘀咕。
要是任其中一位表小姐嫁进来了,这个天天逼少爷念书考试,那个不时要少爷驾车游街展现阔气,还有的拿着帐簿向少爷追利润,她们之所以嫁给少爷,只不过想藉着少爷晋升为富贵的少女乃女乃,并非真心想嫁给少爷这个「人」——这样少爷会不会很累啊?
同样地,老爷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夫人平日不管少爷,见了少爷就要他成亲,所以少爷总是在外游乐,嬉耍终日,就是为了逃避加诸在他身上的各样责任吗?
可少爷总得长大,他终究得成为一家之主,为人夫,为人父……也或许到了那时,水到渠成,他自然而然就担当得起,无需她替他挂心?
「观云表哥!观云表哥!」此起彼落的娇喊打断她的杂思。
侯观云翩翩来到,依旧是俊颜带笑、玉树临风,后面照样跟来了帮他抬圈椅的随从,大摇大摆,走路有风,只差没人帮他打黄伞铺红毯了。
他一见到热闹的场子,眼睛为之一亮,笑着招呼道:「各位表妹好啊!好久不见了。」
「观云表哥,你过来这边坐呀。」小姐们或拿扇掩嘴,或拿罗帕媚笑,有的含情脉脉,有的矜持娇羞,各有特色,各有姿态,全是为了吸引观云表哥关爱的眼神。
「我跟娘坐。」侯观云早就挑好最安全稳当的座位了,快步走过危险阵地,咕咚落坐在娘亲身边,笑咪咪地问道:「娘,今天演什么好戏?」
「就等你了。」侯夫人冷眼瞪他。「你老头祭人家的什么死鬼?!你没事别去瞧热闹,真是受不了他们江家的秽气,到现在还是阴魂不散!」
「娘,我看开场戏就好,我还要跟江四哥去喝酒……」
「都说别去沾他家的秽气了。」侯夫人好不容易逮来儿子,自然不肯罢休。「你不准走。趁着看戏的空档,多和几位表妹聊聊,不要辜负为娘的这番苦心安排。」
「是。」侯观云无可奈何地应允,朝帮他摆茶点的柳依依耸肩。
柳依依抿唇微笑,跟他眨了眨眼,暗示必要时,她会掩护他出去。
只是,戏才刚开场,表小姐们也还没展开攻势,就有几位舅妈姨妈等待他去问候,恐怕少爷还得捱上大半天才能挣出生天了。
她退出坐席外头,等在后边,以待随时传唤。
戏台锣鼓齐响,崔莺莺出场,摆了一张苦旦脸,央求红娘为她去探害了相思病的张生。
「你是柳依依?」身边突然来了一位娇客,娇滴滴地问道。
「六小姐,我是依依。」
「就是你呀。」葛凤姝上上下下打量她,从眼睛鼻子嘴巴看到胸部腰臀直到裙摆鞋子,不可思议地道:「我观云表哥最爱的丫头?」
「依依只是少爷房里的打扫丫鬟。」柳依依说着一贯的说词。
「哪只是打扫丫鬟而已,我的将来还得指望你呢。」葛凤妹展露娇笑,过来拉她的手,热情地道:「依依,你快告诉我,我观云表哥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平常做些什么事?说些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看来诸位表小姐还会来找她问相同的问题,柳依依切身感受到少爷的无力感,不觉暗笑在心,但仍忍住板着脸孔,向六小姐一一禀明。
「少爷爱吃银耳莲子羹,喜欢麻油口味的菜色,他平日会上山水茶馆听说书,闲来看些风花雪月的小说杂文,没事就带八个随从——他喊他们八卦阵,去找喜儿姑娘。」
不加思考,顺口说来,柳依依禀告完毕,却是心头一惊。
她甚至还可以继续说,他有二十把扇子替换拿着,小腿的脚毛又长又多,发心刚冒出两根白发,右耳后有一颗小痣,夜晚总往右边侧睡……
服侍少爷近五年了,同房「睡觉」也三个月了,而他为了省却麻烦,干脆扮戏扮到底,要她不止「陪睡」,还得做为一个贴身丫鬟,帮他打理睡房里所有的事务,包括梳头洗澡铺床叠被种种生活琐事,让其他七仙女恨得想将她给咬烂撕碎。
仅仅三个月,她已完完全全了解少爷的习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这不就是一个贴身丫鬟的本分吗?不管扮不扮戏,既然拿了工钱,了解主子、照顾主子、将他服侍得妥妥贴贴的,这就是她的工作。
「哼,程喜儿哪攀得上我的观云表哥。」葛凤姝听到表哥的最爱,一双柳眉倒竖了起来。「她要进了门,不就弄得我一身臭油味!依依,你说那个程喜儿有什么好,值得我观云表哥苦苦追求?」
「依依没见过喜儿姑娘,不明白少爷的想法。」
也许,她是明白的,那夜复一夜的绵长叹息,不就是为了喜儿姑娘吗?
他既睡不着,她也无法人眠,只能静静地躲在被窝里,任由那叹息声所牵引,令她也想叹气了。
她怎么也跟着忧愁起来了?她明年将满十八岁,届时离去了,戏也扮不下去了,主仆情分既断,这些他人的感情纠葛对她都不重要了。
可是少爷不是「他人」啊,她好不忍他这般夜夜忧愁不眠……
唉!当丫头当到陪主子失眠,也算是很尽忠职守了。
「依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当观云表哥得不到程喜儿的替代品。」葛凤姝握住柳依依的手,往里头塞进一只金凤钗,热切地道:「送你的。观云表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跟我说喔,我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你。」
「六小姐,这个不行……」
「我还要拜托你帮我照顾观云表哥呢。」葛凤姝匆匆丢下话,眼角一瞥,急道:「我娘在找表哥说话了,我得回去了。」
柳依依低头细看,一只金凤躺在她的掌心,展翅昂扬,熠熠生辉,她若随这金凤飞去,沾着那凤尾的光芒,亦能镀上一层金光吧。
但,金光能持续多久?黑夜总会到来。将来喜儿姑娘或是六小姐进屋了,自然会带来她们更贴心的丫鬟,将她取而代之。
管他谁来取而代之,她本来就不可能长久服侍少爷,少爷总得去过他自己的人生;而她,也会回去爹娘身边,去开她梦想中的大客栈。
望着少爷苦哈哈的背影,她拿出帕子,仔细裹好金凤钗,打了一个死结,随手塞进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