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痕的确没有轻举妄动,在苏霖既冠礼结束的第二日,老老实实地做着贴身婢女的活儿。苏霖忙活了一天,黄昏时分才送走所有的宾客,极其倦怠地回到屋子里,躺在小塌上歇息着。
屋子里的婢女一字排开,屏气凝神地垂首立着,静等着他醒来后的暴风雨。苏霖惬意地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屋子里已袅袅燃着温和的烛光。他深吸一口好闻的香气,看见她们小心翼翼的模样,故意重重一咳,神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清痕瞥了他一眼,不等他开口,急忙上前一步,面对着他跪在屋子中央跪了下来,“昨日献舞之事是奴婢一时失态,怯场而去,与众位姊妹没有关系,请少爷责罚奴婢人便可。”
苏霖玩味地看着她,周围忐忑的婢女大多目光放在了她身上,不再如先前那样怨气凝重,有的竟生出一丝不忍。
“明知自己不会过多追究,却做出一副大义凛然样子,阿痕,你是不是想讨好苏府里的每一个人?”他在心里如此说道,看了看窗外的天,目光结上一层冰凌,“入夜窗外总有蟋蟀搅扰,吵得我睡不着觉,今晚你拿着灯笼去院子里捉一百只蟋蟀吧,然后用针把它们的嘴封住,装进笼子里,待我明日早起来看。”
清痕没有抬头,只低低应了声“是”,就垂首走了出去。
“你们安排传膳吧,肚子有些饿了。”苏霖对一旁的婢女和颜悦色说道,并没有处罚的意味。
“是!”屋子里人进人出,恢复一片欢声笑语。
苏霖让所有的丫鬟坐下来陪他一块儿吃,不时给离得近的夹筷子菜,目光偶尔掠过窗外,总会瞥见那么佝偻着的,认真的背影,而后一声大笑,分外开怀。
夜半,他不知为何就醒了过来,窗外的除了一阵窸窣,叶虫的鸣叫声果真轻了不少。蹑手蹑脚地披衣出门,院子里一眼望过去不见那丫头的身影。灯笼停在一丛木槿花下,旁边放着一个竹枝编的笼子,里面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苏霖提着灯笼越过花丛,拨开密麻麻的灌木,瞅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那抹躬身的背影,修长的黑发凌乱地搭在她的双肩,头上的发髻有些歪斜,毛毛糙糙偏向一边。
他这才发现她的背在轻微地颤抖着,双手抓着身前一根细弱的木槿花枝,将整张脸庞掩没在繁密的枝叶里,这样就不会感知到有潮湿的泪水流下了。
“阿痕?”他的声音带着迟疑,不知她独自哭了多久,也不知她为何而哭泣。
抽噎声蓦地止住,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瞬间收起所有的情绪?清痕将双颊在花叶上擦了擦,转身,低头,镇定一拜,“奴婢见过少爷。”
火红的灯笼发出温热的光芒,将她的脸颊映衬出一抹红晕。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稠密,苏霖发现自己站地离她太近了些。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却被她警戒地躲开了,“奴婢捉蟋蟀去了。”她矫捷地穿过花枝,瘦小的身形再一次淹没在花丛中。
“我帮你吧。”他月兑口说道,随即摇了摇头,顿时觉得有些可笑,不过一个小丫鬟而已,怎么这么轻易,就让自己,动了情?
苏霖自诩风流倜傥,游历花丛,却知那些打情骂俏不过逢场作戏,一朝作别便意味着永久终止。那么将她领会家意味着什么呢?
灯光照得人有些晃眼,仿佛身处梦中,虚虚实实看不清楚,他伸手一抓,手心有些瘙痒,一个蟋蟀低声呜咽,做着徒劳的挣扎。
“阿痕,我抓着一只了!”他欣喜若狂地举起蟋蟀,看见她回眸浅笑,一俯首,又转过身去了。
两人折腾到天亮,终于将笼子装满了,苏霖只觉得手脚酸软,才想起清痕自夜间到现在滴水未尽。
“跟我来!“他扔了灯笼,丢下竹笼,用力拉住她的手腕就往前走。
清痕挣扎了几下,最终只得作罢,步伐犹疑地跟在他身后。
厨房里,苏府最早起床的那一批人正精神抖擞地忙活着,见二少爷拉个衣衫褴褛、发饰凌乱的女子进来,脸上一阵讶异,最后尴尬地笑了笑,“二少爷早!”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把她摁在桌旁坐下,“有什么做好了的饭菜,快端些上来。”
还没等厨子回答,他的目光迅速扫视厨房一圈儿,拿手帕擦了擦手,就端着个簸箕见到冒着热气的东西都捡几样,装了一大簸箕端到桌上。
“饿惨了吧,快吃吧!”
“对了,先喝点儿热乎乎的汤!”他又连忙转身从锅里舀回一大碗粥递到她面前。
“还有筷子!”
一旁的帮厨连忙放上两双筷子和两把勺子,苏霖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自己抢先香甜地喝了一口汤,满足地咋了咂嘴。
清痕看着他夸张的动作,忍不住扑哧一笑,也就着跟着吃了起来。
流言蜚语就是那个时候在厨子间流传下来的,很快如长了风的草,在苏府各处蔓延,苏霖房里的丫鬟看清痕的表情恢满含着鄙夷和不屑。这一切她看在眼里,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苏霖每日早出晚归,照样邀着三五个狐朋狗友喝喝花酒,逛逛青楼,生活地好不惬意。这样过了几天,明媚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日整理房间里的器具时,见四下无人,故作神秘地凑到了清痕身旁,“听说你和少爷那个了?那他怎么还老是往外跑?”
“那个什么?”清痕一脸迷惘,睁大眼睛,一副天真无辜的形状,心里却一阵冷笑,不就是想让自己先拴住苏霖的人,好再趁虚而入夺走他的心么?
可苏霖似乎并不怎么恋家呢?
明媚讪讪地笑了笑,把心一横,顾不得女儿家的羞涩,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厨房的厨子们都亲眼看到了,你们那个之后,他还拉着你去厨房找吃的,好不亲密呢!”
“哦!”清痕极平常地应了一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让人愈发笃定了。
“你何不等少爷回来了,亲自问去,我没什么好说的。”她顿了顿,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明媚瞬间气节,这人说了半天,等于什么也没说。她若敢当面问少爷,又何必在这边旁敲侧击。
清痕将抹布拧干,端着一盆脏水走了出去。屋外几个小丫头得了空子,急忙围了上去,“,明媚姐姐,她是怎么说的?”银环嘴甜,笑眯眯地问道。
“什么也没问出来!”许是越挫越勇的缘故,她才不愿善罢甘休,果然受到几个人蛊惑后,待到苏霖回来找了个机会把底下人的话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他听罢,回忆起那天的情境,也难怪别人误会了。
他略作沉吟,将清痕叫道跟前,到了嘴边的话,在看到她后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又或者那只是他的幻觉,因为清痕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表情平静。
清痕目光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先开口道,“清者自清,那些闲言碎语少爷无须记挂在心。”
苏霖拉下脸,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该准备下给我侍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