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婚女嫁最重要是你情我愿,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鬼话,因此这件事你们二人商量,我绝不从中作梗,但若痕儿不愿,京秋也不可勉强。”程青尧话说到这份上,显然是表了态,京秋也不好当众违了父亲的意,于是便坐了下来闷声吃饭。
仙师欧阳于早饭后由程青尧派马车去接了过来。
一落座,他便对着萧清淡淡一笑,“姑娘,你我也算有缘,不论走南闯北,庙堂江湖,咱们都能遇见。”
他一句状似不经意的话,却透露出了很多值得玩味的信息,清痕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估模他说此话的意图。
“程掌门曾经仗义出手救过我的命,姑娘既是她的贵客,欧阳定当尽心尽力。”
“难道仙师之前救人不曾尽力?”萧清痕忍不住揶揄道。
“这个自然。”他不以为忤,反倒应答地极为坦然,然后自袖间抽出一针一线,轻轻弹在她的晚上,凝神细听,面上的表情微微变了变。
他抽出针线,将手直接搭了上去,又盯着她的面部观察了半响,让她张开舌头,舌苔颜色果然有丝暗黄。
最后他看着清痕,竭力镇定说道:“麻烦姑娘于内室查看肚脐处查看,是否此处的肌肤有相较别处要偏暗偏红。”
场中的人听罢皆各自回避,萧清痕走进内室,解开衣襟,情状果真如欧阳所说那般。
“你中了阴阳离合散。须以肚中孩子临盆时脐带内残留的血液融合你自己并孩子父亲以及下毒之人的血液方能解毒。”
“没有其他解法么?”程京秋不甘心地问道。
“为何还要下毒之人的血液?”萧清痕凛眉问出下一个问题。
“因为下毒之人是以自己的血为引,就像配药需要药引般,配置出了这种毒药。因此此毒在医术宝典上规划为无解一栏,倒不是真的没有解药,不过下毒之人又怎会那血去救想要置于死地的人呢?”
“多谢仙师了。”清痕朝他拜了拜,心里已经暗自打定了主意要怎么做。
“姑娘,念及你我实在有缘,老夫无妨给你指条明路,忍一时风平浪尽,那下毒之人所图当不在你。”
“那么若毒未解,我还有多长日子可活?”
“孩子出生后一个时辰之内为解毒最佳时机,且你们三人的血必须是从自体内流出的新鲜血液,否则等同无效。”
萧清痕抿嘴不语,双目直直地看着他。然而仙师欧阳并不理会她怀疑的目光,自药箱取出一张纸笺,在上面写好方子,着人去医馆配好药,然后详细写下煎煮之道以及服药方案,问她可否还有疑问,便收拾东西打算离去。
萧清痕静静听着,摇了摇头。
程京秋奉父命将欧阳送了出去,他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有了发泄点,然而欧阳只是叹了一口气,劝慰道:“程贤侄,你本是观棋之人,便该保持理性,静观风云变幻吧。”
“欧阳叔叔可否告诉我,阿呆是谁?”他目前更关心的是那个将阿痕牵扯进去的那个人。
“永帝仲子康明昭,下毒之人为其母舅白仲思,也曾是我的师兄。”
“白仲思!”程京秋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声音也微微变了变,“康明昭不是于四岁时手刃亲母,被皇帝囚禁地牢,不堪折磨而死了么?他又怎么会?”
“他没有死,不过被窝师兄救走了而已。”欧阳叹道,“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你该奉劝那位姑娘,皇室的纠纷,能避免还是避免吧,永帝的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至于康明昭,迟早会成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
“仙师看似神游物外,却对天下局势了若指掌。”程京秋说道,声音里听不出褒贬。
欧阳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哼着一首略显苍凉的小曲,坐上了马车。
生于世间,水人胆敢自诩飘然物外?若面对的不是故人之子,他也断不会说出方才那一番话来,虽然知道那会在他心底掀起怎样一股滔天巨浪,但有些时候,话说明白了,也许会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使他知难而退?
然而程京秋绝不是那种畏首畏尾,轻易退缩的人。在他人生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屈服二字,就算自幼他便亲历程剑派遭受西南各个门派各种理由的欺侮打压,他幼小的身躯也会倔强地站在父亲身后,用满含仇恨的不甘的双眼,记下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并发誓在有生之年,会凭一己之力,让那些所有亏欠过他们的人们,一笔一笔地还回来。
不过,他心底明白,现在的程剑派实力虽提升了些,稍有动作,便会被极大门派联手打压,他要做的是继续忍辱负重,直到足够强大,足以和整个江湖抗衡。
那是他对清痕妹妹的承诺,在苏府见到她自降身份,为人献舞的那一刻,他便暗自在心中下定决心,要为他自己,为程剑派,为天底下所有被欺压的人们,讨要一个公道。
即使这公道的对立面是皇权,他也在所不惜!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萧清痕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当她在程府待了十日,脸上恢复了丝血色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动身返回秋褚宫。
程京秋少有的没有挽留,但提议由自己亲自护送她回京,如此他前后耽搁了三个月的习武时间,但他更担心途中再生什么变故,何况她现在身子不便,更经受不住任何意外。
一路出乎意料地风平浪静,虽然两人面上没说,但彼此心知肚明,不论他们到达那个渡口或者夜宿哪家酒馆,总会有队人马在暗中紧紧跟随着,严密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竹林暗卫果真名不虚传。”萧清痕忍不住在心里冷嘲道。
一个月的跋山涉水,她终于再次踏上了幻月山的土地,那片离开三个月的土地上,以焕然一新的姿态迎接着她的主人的回归,不论是刚铺在地上一层薄薄的绿草,还是树枝上新抽出的女敕芽,无不给人一种春风春雨春意闹,春山春日春鸟唱的感觉。
然而当送走程京秋,独自一人踏足在山腰上时,她总会紧一紧衣领子,只觉满目清寒。就连幻月山的月亮都那么高、那么远,清冷无常,以至不忍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