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许记脂粉铺里的气氛颇为压抑,据说好像是许家几次相请陈县令,陈县令都没有应。其实也不止许家,这蔚县里的大户相邀的不知多少,陈县令都推了过去。大家有点模不清他的想法。
谷凡曾听米行的李老爷同许二公子的对话,那李家是有一定办法的,况米面生意不比其他,按理说陈县令不该却了李家的面子,但陈县令同样没有应。
这时便有传出陈县令不通俗务的说法。
其实这话也是有根据的。
蔚县是一个安定的小县城,没什么兵祸,气候也好,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但也因此,这里是不容易出政绩的,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也坏不到哪里去。如果想要升官,在这里窝上一百年,也别指望;想要发财,这里又不是烟水繁华之地。
蔚县是个让当官的没有了奔头的地方。
但凡有点办法的人,谁会想到这里当官呢?
而到这里的人,要不是不通俗务,不会阿谀奉承,就是得罪了上司,但也不是深仇大恨的那种,给一个安稳地儿,窝着吧,仕途就别想了。
但那话是对当官说的,对于蔚县城里的普通小民来说,这县令又是头上的天。各商户哪个不想同县令大人搞好关系?就算得不到什么好处,也别有刁难才好。
可陈县令来到了蔚县,既不理会各大商户,也不见推出什么新举措,着实让人模不着头脑。而让蔚县百姓期待了许久的花边新闻,也没了下文,让好一众八卦男女失望不已。
武二的脸色也颇配合脂粉铺里的气氛,阴沉得很。
谷凡暗自嘀咕,许记能不能请到陈县令,应该同武二的关系不大,却不知她是因何不快。
别看冬子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但要是武二沉下了脸,冬子是怕得很,武二不说,冬子再好奇也不敢问,只能与谷凡没话找话,“哎,你那盒面脂卖出去了吗?”。
谷凡先是不明所以,后是摇摇头,“早把这事给忘了,你帮我问到了?”
冬子点头,“前日回家,无意中说起来,刚好被我家邻居听到了,她家有一个小子,最是爱漂亮的,但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没钱,听说要便宜卖,便同我打听。这不才跟你说,你若要卖,估计也卖不上价钱,我也不好开口,但总归邻居一场,就是帮问一句,你若不乐意便算了。”
“这有什么,有什么不好问的,”谷凡想了下,那面脂铺子里卖九百八十文,自己半价给她,也说得过去吧,“若想要给五百文拿去,再低,我还不如送了算了。”
“五百?”冬子合计了一下,“按说也不贵,就是怕她们也拿不下来,我且问问吧。”
“既然这么着,东西你先拿去,若成,就给了她,不成再说。”谷凡伸手入怀,去模那盒面脂,却不想没有模到。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谷凡又回自己房里去找,上上下下寻遍了也没有找到。
冬子看谷凡脸色不对,忙问:“没找到?”
谷凡摇头,然后叹了口气,“我揣怀里了,许是什么时候没留意,掉了吧。”
冬子也遗憾地跟着叹气。
原本是谷凡与冬子在嘀咕,武二不知怎么听见了,皱着眉问:“丢东西了?”
谷凡应着,也不太在意,丢了就丢了吧,本就是意外得来,“可能是出门时,掉哪里了吧。”
武二沉默不语,一会儿又问:“你有没有同谁撞到过一起?”
谷凡愣了一下,仿佛记起曾和一个低头抱着一堆脏衣裳的男子撞到过,还有人说风凉话,说什么让她小心丢了东西。
难道是?
谷凡摇了摇头,说不定掉在哪了,这种事随便怀疑人可不好。况且就算是那男子捡去了,也很有可能是捡衣裳带了去,未必是有心的。
武二见谷凡半天不说话,只是沉思,脸色便越来越难看。
冬子突然说道:“不会是那种专门撞人好偷东西的扒手吧!”
谷凡笑了下,反正是找不回来,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说那干嘛,就摇了摇头,“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武二深深看了谷凡一眼,不再作声。
冬子还在一边替谷凡肉痛,“这可是半个月的工钱呐,就这么没了!”
武二下工的时候,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把谷凡叫到一边,细问:“你可是同一个身材瘦弱、面色有些憔悴的男子撞到过?”
谷凡纳罕,可细回想,似乎是那么一个人,看起来过得很凄苦,遂点了点头。
武二脸色沉了下来,拍了拍谷凡的肩,“好妹妹,明天姐姐给你一个说法。”说完便沉着脸走了。
谷凡远远看武二的背影,只觉得那背影甚是沉重。
第二日一早,武二便递给谷凡一盒东西,谷凡打开一看,正是自己丢的那盒面脂,上面还有一点指印,正是那日颜舒试着时留下的。
谷凡突然觉得这盒面脂异常沉重,可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思前想后了许久,谷凡试图同武二交流一下,可是武二一直回避着她。
谷凡想了想,便跟冬子打听了武二的住处,准备晚上去拜访一下。武二那阴阴的脸,让她很是不安。
下了工,谷凡很快地扒完饭,一抹嘴就往武二那里走。
武二住在西城,而且是西城最脏乱差的地方,到处是乱搭的小棚,不说是乞丐窝,但也强不了多少。
住在这里,远不如住在脂粉铺里。
但武二毕竟是有家的人,当然不可能呆在脂粉铺里不回去。只是这样的环境,让谷凡不得不再一次庆幸自己运气不错,居然得到了胡掌柜的收留。
谷凡一路问着,慢慢找到了武二的家,十几平米的瓦棚,住着三口人,武二、那日撞到的年轻男子和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厨房是与别家共用的。
谷凡到的时候,三人正在闷声不响的吃饭,年轻男子明显的食不知味。
谷凡突然怀疑起自己的举动,也许她不该来,如果她不来,也许一切都会这么平静下去。
武二见了谷凡,怔了一下,才起身相让。
谷凡看屋里除了那三张被他们坐着的小板凳,再也没有多余的,便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武二沉默了一下,同那男子说了声,就同谷凡一起出了门。
到处都是人,其实也找不到什么安静的地方,谷凡也不想与武二一直沉默下去,先开了口,“你没同姐夫有什么不愉快吧?”
武二停下了脚步,看着谷凡,认真地说:“谷凡,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相信他的,他说他没有拿,那日回了家,便看到一堆衣裳里夹了那盒面脂。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带进来的,想还给你,却又找不到你。”
“我从来没那么想过,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了,我就怕你同姐夫之间有什么不理解,伤了感情就不好了。”谷凡诚恳地说。
“感情什么的,也就那么回事吧,我们这些人也谈不起那个,不过是凑个伴过日子罢了。”武二的脸上很平静,说起话来,给人的感觉很麻木。
其实谷凡看得出来武二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凑乎过日子,这一点不但她看得出来,就是冬子也常说笑,她真是用心地呵护她的夫郎,尽管她可以给的是那么少。
谷凡把面脂拿出来,递给武二,“留给姐夫吧,我也用不着。”
武二不收,“你卖了吧。”
谷凡摇摇头,“都说丢了,再找回来可就没意思了。再说,本来就该给姐夫的,是我考虑不周。这么长时间,也没来拜访过,就当是我的拜礼吧。”
武二看着那盒面脂,忽然说道:“你知道吗,上次你送他的那罐酱,他不知高兴成什么样,还拿去给别人尝,可后来没过多长时间,就有人说他偷东西,说那酱贵着呢,哪是他吃得起的。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碰过那酱。现在,又是这盒面脂。他回来洗衣裳的时候掉了出来,那时院子里有很多人,都看到了,然后就传是他偷的。他解释了,可是没人信。现在你送他这面脂,这盒面脂就算再好,他也不会用,还给他的心里添堵。不是姐姐不识趣,我也不想他日日对着这盒面脂不开心。”
谷凡从来不知道自己送别人的小礼物会给别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讪讪地收回手,微扯起嘴角,“那,我收回去了,告诉姐夫,别放在心上。”
武二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谷凡怏怏地回了脂粉铺,把那盒面脂扔给冬子,“随便什么价,出手便是。”
冬子欣喜地说:“你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
“我回想了一下这些天去过的地方,去找找看,没想到还真让我找到了。”谷凡随口说。
“你运气真好,这样都能找到。行,我明儿个就回去问问,合适的话就帮你卖了。”冬子爽快地说。
谷凡提不起精神,胡乱点了点头,就径去休息。
谷凡本以为今晚又会是一个难眠之夜,没想到却很快睡着了。第二天天亮了,还不想起。
谷凡磨蹭了一会儿,无奈地爬起身,什么时候她才能睡到自然醒啊。
武二的脸色却比昨天好多了,也不知是不是解开了心结的缘故,脸上也带了淡淡的笑容。
武二同谷凡说:“我跟他说了你相信他没有偷你的东西,他心情好了许多,让我谢谢你。他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可惜别人总是误解他,伤害他。”
“清者自清。问心无愧便好,管别人怎么说呢。”谷凡只能无关痛痒的宽慰。
两人将此事就此放开,谁也不再提起。
冬子将那盒面脂换了四百三十钱回来,总之是点意外收入,谷凡还是很开心的。
因为想着要给颜舒做护肤品,有了这笔意外的收入,谷凡便张落着要去买蜂巢和甜杏仁。
谷凡打听过了,甜杏仁药房就有卖,倒是蜂巢麻烦了点,只有蜂农手里有。
谷凡不得门路,只能先把甜杏仁买回来,可如何把甜杏仁压榨出油来,倒让谷凡有些为难。
谷凡知道离县城不远的村子里是有油坊的,但这个时候的油坊是立冬后,农闲时才做的副业,现在是没有人的做的,而且她要的量又少,哪里值得人家专门为她开一次工。
捧着那两斤甜杏仁,谷凡犯了难。总不成又去找颜舒帮忙吧?
那要她做什么吃的啊,什么也不会。
其实这里还有别的植物油,豆油、花生油、菜籽油都是可以买到的,但相比较起来,还是甜杏仁油更能得到她想要的护肤效果,当然橄榄油也是好的,可谷凡没地儿找橄榄去。
谷凡仔细回想甜杏仁油该用什么办法榨出油来,她仿佛记得最好的办法是冷榨法。
冷榨,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用低温压榨的办法啊?
其实谷凡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试着来了。
谷凡分了一部分甜杏仁出来,用水泡了,待泡开后,去了皮,晾干。然后用石杵把甜杏仁捣烂,团在一起。
然后谷凡又开始发愁了,她用什么来压啊,又用什么来往出导油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谷凡灰溜溜地去找颜舒了。
颜舒很是惊讶地看着谷凡,不明白她这又是抽什么疯了,想着自己榨油不说,还弄到了一半跑来找他,真当他是万能的不成?
颜舒听了谷凡的话后,沉思了一会儿,搬出一个巴掌大、圆圆的小铁模子,再将谷凡捣烂的甜杏仁塞了进去,压实,再抠出来,看着那厚实的铁模子发了会呆。又想了想,便打发谷凡出去买根松木回来,不用太大,让工匠给抠个圆饼子那么大的洞,洞下面钻个小孔,通出来。抠出来的木头也别扔,一并带回来,最好让工匠打磨光滑一点。
谷凡明白了颜舒的意思,抓抓头,她怎么就想不到呢。也不等颜舒再多说,就忙跑出去了。
谷凡找到一户做木工活的,说明来意,因为谷凡要的简单,马上就帮她做了。
回去的时候,颜舒已经把剩下的甜杏仁都泡上了,慢慢剥皮呢。
颜舒见谷凡回来了,便站起身来,要接过那根松木。谷凡赶紧把松木收到背后,跟颜舒笑笑,不好意思地说:“我已经知道后面要做什么了,我来吧。”
颜舒也不同她争,还是在那里剥杏仁皮。
谷凡找了一个盆子放到松木下面,将颜舒刚刚压好的杏仁饼子放进抠好的圆洞里,把抠出来的木块当楔子,然后拿起锤子砸。
谷凡一边砸着,一边同颜舒没话找话,这事儿她做得实在是不漂亮。
“舒儿,刚刚那个铁模子是做什么的?你怎么会有那东西?”
颜舒很无奈地说:“这也看不出来,也不知你平日里在脂粉铺都做什么了,那是我用来给粉块定型的模子。”
谷凡眨眨眼,她还真没见识过,许记做脂粉的地方,她是不能去的。
“不光这模子,石磨、锅、小炉子都有,全是我娘留下来的。”
石磨谷凡倒是早就看见了,当时她还在想那么小的,就用来磨什么的,豆腐什么的,颜家是从来不做的。原来是做脂粉的。
颜舒也没有取笑她的意思,只是问她弄这个杏仁油做什么。
谷凡也不抬头,认真地砸着,“给你做面脂啊!”
颜舒怔了会儿,又开始剥杏仁皮,“非得用这个吗?”。
谷凡笑了笑,“这个用了对皮肤好,虽然都是油,这可不是那猪油能比的。舒儿,我保证做出来的一点也不油腻,你可以放心天天用。”
嘿,别说,这办法挺灵,真出油了。就是混了渣滓,还得静置一段时间才行。
颜舒帮她把剩下的杏仁皮剥好,放到砂锅里,然后拿到小炉子上焙干。
“这杏仁太水了不好出油,焙干点好。”颜舒跟谷凡解释,怕她嫌自己自作主张。
谷凡抓抓鼻子,这种事明显颜舒比她在行。
待杏仁多余的水份出去后,颜舒便把杏仁捣烂,用铁模子压成饼子,放到谷凡手边待用。
谷凡看松木里的杏仁实在是压不出油了,便倒掉渣滓,装入新的杏仁饼。本来谷凡买的杏仁便不多,很快便压完了。
谷凡看了看,大概有六七两的样子,还混了很多渣滓。甜杏仁的出油率算是相当高的,合理榨取能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可是用这种物理压榨的办法,得到当然到不了那么多,有个百分之三十五就不错了,其间还有被她浪费的。不过有这么多,足够她用了。只是现在要先沉淀一下方好。
颜舒找了瓶子装好,递给谷凡。
谷凡没有接,讪笑道:“放你这儿吧,还有很多工序,不来你这儿,做不了。”
颜舒瞪着眼,实在对谷凡没有脾气了,“好吧,等你做。若是不像你说的那么好用,看我……”颜舒想说句狠话,可是看到谷凡含笑的眼,便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真是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