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凡搬到钱花匠那里的当天,两人便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种花之旅。
谷凡早已料到种花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却仍比她想像中的要难上许多。
首先,玫瑰茎上长满细小的刺,真的不是小心就不会被扎了;挖的时候既要小心不要伤了玫瑰根,还要把根部带着土用布包裹好,减少水份的流失。谷凡本就没有种过花,被刺了还是小事,但笨手笨脚的怕把花弄坏了,才是真正的煎熬。
其次,准备移植的玫瑰通常长的地方是三五一簇,并不是聚在一起的,这样路程就大大增加了,时间耗费的也就更多了。
再来,移植的时候,要把花根向四周均衡地铺开,让根扎得深些、稳些,再立上支柱支撑植株,再在四周均匀地浇上水。
一天下来,她们顶多不过能种上三十多株。
谷凡算了算,一亩地大概种三百株的样子,二十七亩就需要八千一百株。虽然之前有许多处都有颜舒领着看过,但那些并不足以完全满足二十七亩地的需求,她们必须找寻新的玫瑰生长处。
八千多株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完全靠移植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四平山到底有没有那么多野生玫瑰,就是有,按现在的速度一亩地就要十天,二十七亩就是二百七十天,而她们所有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月。
谷凡有些颓丧,两个月的时间只够种六亩,连个零头也不够。
到这个时候,谷凡总算有点明白了当初陈县令的顾忌,看来没有足够的资金,想要完成这样的任务,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谷凡烧好热水,给钱花匠端来一盆,自己也端了一盆,两个人相对而坐,一边泡脚解乏,一边闲聊。
钱花匠看谷凡蔫蔫的,便笑道:“怎么了,受打击了,没信心了?”
谷凡叹了口气,“的确受打击了。一天只能种三十株,这二十多亩得种到什么时候去啊。我想过花田的事不容易,但没有想到会难成这样。看来没钱没人,想做什么都难得很啊。难怪当初陈县令一听我只能买十亩地,就不想把花田的事交给我了,我今天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两个人是难了点,那你打算怎么着?雇两个人帮忙?”
谷凡摇摇头,“先这么干着吧,等我手里的活熟了再说。我虽说心急,但也知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的道理,原也没有指望能在第一年就把这二十几亩地全种上。只是看到进度这么慢,有些心焦罢了。”
钱花匠呵呵笑着,双脚把盆里的水踩得啪啪的,“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种花这种事,最要不得便是急功近利,毛毛糙糙。一株花种下去,能不能活,还要看许多方面,根有没有伤了、扎得够不够稳,水浇得是不是恰恰好,有没有冻了,有没有虫病等等,不是只要种下去了就一定能活。如果不够精心,就算种满了整个山谷又能如何,来年不过是一片枯枝败叶。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稳扎稳打,尽量让种下去的每一株都能成活,种下一亩,便是一亩实实在在的花田,这样才不枉费我们的辛苦。”
尽管谷凡一直说着不在意,但事实上今天的进度的确让她心里影影绰绰的不快。钱花匠的一番话说得谷凡茅塞顿开,氤氲在心头阴影终于消散。
谷凡暗叹,果然还是年轻,心里想得再好,还是沉不住气啊。
经过钱花匠的开解,谷凡彻底放松下来,不再想着一天能种多少花,而是想着能不能种一株就成活一株,把关注点从数量转到成活率上。
这样一来,虽然还是每天还是很辛苦,也同样只能种上三十株,但是心情却变得积极乐观。每一天都是全新的一天,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有奔头。
如此过了有十来天,这天傍晚时谷凡与钱花匠回到东旺村,却见院子外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个子不算高,但是人很精神利落,一看到谷凡她们便笑着迎了过来。
“你们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了一下午了。”
钱花匠并不认识此人,回头看谷凡。
谷凡面上微带诧异,但却很欣喜,快走两步迎上去,一边说:“冬子,你怎么来了?”
冬子笑着举了举手上的小包袱,“有人托我给你送东西啊!”说着冲谷凡挤了挤眼。
谷凡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两件新衣,一件厚点,一件略薄,不用说肯定是颜舒做的。谷凡伸手轻抚,如果不是当着钱花匠与冬子两人,她真的想把脸贴上去感受一下。
“他怎么会托你送来?”他们应该不认识吧?
冬子刚想解释,钱花匠招呼道:“有什么话,进屋说去。我们做了一天活,这位姑娘也等了一下午了,想必都累了,坐下慢慢说。”
谷凡和冬子笑着答应,谷凡同钱花匠介绍冬子,“她叫马冬,我们从前一处做事的。”
钱花匠点点头,“马姑娘请吧。”
冬子搓搓后脑,不好意思地说:“叫我冬子吧,大家都这么叫。您就是钱伯母吧,来时颜公子同我说过。”
“行,你们既然都是旧识,又是同龄人,我占了年纪,便倚老卖老,应承了这声伯母,我也唤你冬子,这样可好?”钱花匠对冬子很是客气。
冬子忙说:“那当然好。”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屋。
谷凡请冬子坐下,又把颜舒托冬子捎来的衣裳收好,才出来与冬子一起坐。
钱花匠留谷凡与冬子闲,自去厨房烧火做饭。本来做饭这种事,自谷凡来了后,就是谷凡做的,但钱花匠又不是一个自矜身份的人,觉得别人有求于自己,便处处自抬身价,也不觉得此时做一次饭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当日你走时,我就没有同你说上话,你一走便是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消息带给我们。我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想着颜公子那里总有你的消息,便只好自己寻上门去了。刚刚巧,碰到颜公子要来给你送东西,我便自告奋勇揽了下来。谁知道见你一面竟是这么难,生生等了你一下午。好在是我来了,要是让颜公子来了,那可就是罪过了。”冬子把事情经过交待了一遍,很是感慨。
谷凡听得好生惭愧,自己竟没有想着给冬子、武二去个信儿。
“是我的不是,来这里也没有知会你们一声,累得你好找。”
冬子双手抱臂,嘿嘿笑道:“那你打算如何表达你的歉意?”
谷凡一怔,接着双手一摊,笑道:“你说怎么办吧。”
冬子看着谷凡半天不言语,原本的嬉皮笑脸慢慢也收了起来,弄得谷凡好生紧张,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冬子摇摇头,突然又咧了咧嘴,说道:“我——辞工了!”
谷凡呆了半天,才回过反应过来冬子说了什么,长吐了一口气,“辞了就辞了,你那样子吓了我一跳。”
“我想跟着你干!”冬子接着说。
“跟着我干?”谷凡重复了一遍,垂下了目光,苦笑道:“你想跟着我干,我不会说不好,当初答应你的,我也没有忘记。可是冬子,你要知道我现在手头很紧的,我给你开不出工钱的!”
冬子往前俯了俯身子,认真地说:“谷凡,你只说用不用我,工钱我可以不要的。”
不要工钱。
谷凡暗叹,自己怎么尽遇这种便宜事。
谷凡沉思了一下,对冬子说:“你既然想来同我一起做事,那么我也不瞒你,我是打算在四平山谷里种一片刺玫花田。种花一来很辛苦,二来我从前也没有做过这个,能不能成,我也不敢做保。一旦失败,你付出的所有,我可能给不了你任何回报。你要想明白。”
“这个我早就想明白了。”冬子坚定地说,“我不怕吃苦,也不怕付出没有回报,做事情,哪能一帆风顺,哪能没有沟沟槛槛,只要你愿意我来,我一定尽心竭力帮你做事。”
谷凡看着冬子再坚持没有的神情,蓦地一笑,“好妹妹,有你来帮我,我求之不得,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冬子大喜,站起身来,双臂支在桌子上,大声说:“相信我,咱们姐妹齐心,没有成不了的事,苦点累点算得了什么!”
钱花匠正好端着饭菜走了进来,看见冬子激动的样子,不由说道:“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吧。看天色,你今日是回不去了,晚上时间长着呢,慢慢聊。”
谷凡忙站起来,帮钱花匠把饭菜摆上桌,一边说:“钱伯母说的是,冬子,来吃饭吧。”
三人吃着饭,谷凡把冬子的打算同钱花匠说了,钱花匠先是诧异,接着便笑了,“那感情好,我们正缺人手,还不知道如何是好呢。你来了,还能同谷凡做个伴,不然她日日对着我这个老婆子,还不得把她腻烦死。”
钱花匠嘴里说笑着,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这个谷凡为人想必有独到之处,还有人愿意不要工钱帮她,看来自己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么一想,又有些自得。
吃过饭,谷凡把碗筷收拾过去,又照例烧了热水给钱花匠端去,才领着冬子到她屋里睡下。
两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各自睡着了。
第二日,钱花匠与谷凡继续种花的艰难事业。冬子回县城里跟家人打招呼。
其实对于冬子的决定,她的家人是不同意的,毕竟在许记做伙计工钱是不算少的,而跟着谷凡以后怎么样不说,眼前却是连工钱也没有的。此次回家自然是少不了一番口舌,奈何冬子主意已定,家人也就只能随她了。
冬子收拾了东西,傍晚前回到了东旺村。
由此,冬子算是正式加入了种花的队伍。
冬子的性子有些浮躁,总想着要干得快点多点,谁知这样一来,反而不如慢一点、稳一点,没少被刺扎。
谷凡偷笑着看,也不说什么,反正自己也打这么着过来的,扎着扎着就习惯了。
就这样过了两天,冬子总算是沉下心来,动作慢慢熟练起来,行动上也更加小心,才好了些。
但不得不说,冬子的到来,作用是巨大的。
这可不是两人一天三十株,三人一天四十五株的事。原先只有谷凡与钱花匠两人的时候,常常有一人做一人等的情况出现;三个人合作,浪费的时间却得到了合理的利用,效率竟是提高了一倍。
这样一来,一天种下的玫瑰就有六十株之多。
一个月的时间,前十天谷凡与钱花匠种了一亩,后二十天三人共种了四亩,比原先预计的多了两亩之数。
谷凡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钱花匠瞅见了,嘲笑道:“瞧这没出息的,多大点事儿,就把她高兴成这个样子。”话虽这样说,钱花匠嘴角的笑也比平常多了些。
几日相处下来,冬子早看出了钱花匠性子怪异,同自己虽然话里客气,却不是多亲近,不是谷凡那般好相处之人,言语上越发不敢放肆,只是在钱花匠心情好时,才凑趣说笑几句。
“不说谷凡,就是我也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哪个像钱伯母这样,经的事、见的事多了,当然不把这样的小成绩看在眼里。”冬子从前做的是售卖伙计,嘴皮子上的功夫可是一流的。
钱花匠看了冬子一眼,心想这丫头倒是乖觉,虽然满嘴都是奉承之语,倒不让人生厌。
钱花匠板不住笑了,“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谷凡算了算,说:“这样下去的话,在冻土前,我们应该能再种六亩,前后加起来就有十一亩,还有本身就有花的八亩,就是十九亩。这是第一年,有这十九亩,刺玫花尽够了。”
冬子连连点头,一边兴奋地说:“等明年,我们手上的活儿更熟了,十六亩当不在话下。”
谷凡知道事情不会像冬子说得那么简单,只怕明年就会有人同她抢这剩下的玫瑰花了,那时就看谁的手快,谁的财力足了。蔚县里有财有势的人多了去了,自己是绝对比不过的,优势也不过第一年而已。
如果自己贪心点,其实可以雇人来帮忙。但是这里面有一个最大的症结,那就是钱花匠只有一人,而花能不能种活,其实还得取决于钱花匠,尽管已经忙了一个月,但自己与冬子现期还只能充个助手的角色。
就如同钱花匠说的,如果花种不活,就是种满了整个山谷,来年不过一片枯枝败叶,有什么用呢?
钱花匠见谷凡渐渐收起了笑容,眉宇慢慢皱了起来,心念一转,便知她愁什么了。
“你且放宽心。种花并不只是移植一途,只不过我们现在是为了要保证成活,又要保证开花,才选用了这样一种方式。待来年,能移植多少便移植多少。若真的一株也从别人手里抢不来,我也自有法子让这谷里种满刺玫花。”
谷凡一看钱花匠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白担心了,钱花匠既然号称蔚县花匠第一人,自有自己独到的地方。种花这种技术上的事,原不是自己该操心的,自己该想的是如何把产品做出来,又如何把产品卖出去。
“钱伯母说的是,有钱伯母在,自会让谷凡如愿。我不过白担心罢了。”谷凡展眉道。
冬子听着谷凡与钱花匠的对话,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她竟是没有明白谷凡因何忧心,又为何在听到钱花匠那番话后就放松下来。想问,又有些张不开嘴。
最后,冬子决定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她想自己把这件事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