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将尽,万物也枯。
死谷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依然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崖壁处,有瀑布倒悬,击谷成潭,汇成小流,蜿蜒远去。流水过处,有奇花异草,杂生其间,岸边草地平缓,偶有野花点缀,好一幅清雅墨画。
你坐在水边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身后看你。
流水偷取了你的笑靥,
你偷取了别人的梦。
绫溪走进这幅如梦如幻的画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沉默寡言的无面似乎永远适合站在画面的最边缘,静静地看着画中的人儿,即使她的焦点极少落在自己身上。
再远处,碧波荡漾的潭水里盘坐这两人,正是从地宫里救出来的上官麟和景鸢。
太阳高悬,寒意却浓,更别提这古怪的潭水,简直冰冷刺骨。
两人只穿件裤衩,的皮肤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上官麟更惨,内力本就低弱,又受尽蛊虫折磨,哪里受得住,一直鬼吼鬼叫地抗议着,岸边打坐的残影起初还不是睁眼看他几眼,后来干脆充耳不闻,任他的哀号申吟响彻山谷。
绫溪平素少话,却最是了解残影的性子,知她安静不语时,最不喜别人打扰,因此悄悄驻足,站到无面左边,无面微微扭头,绫溪报以一笑,便将焦点投向前方。
“呜呜,上帝呀,佛祖呀,观世音美女呀,圣母玛利亚啊,神哪,快来救命呀。可怜我年纪轻轻,竟要英年早逝,怎么对得起亚当夏娃,还有那谁,伟大的宙斯……”
“闭嘴啦!”景鸢第无数次警告无效,但时间未到,他亦不能动,只好无奈地向岸边的残影求救,“亲爱的主子呀,您再不吭声,小鸢鸢就要被烦死了。”
一直闭着的眼睛这才睁开,但仅是淡淡的瞟一眼水中的二人,散了的焦距,不泄露一丝心绪。
绫溪见她动作,这才快步走过去。
“如何?”残影仍是坐着,淡淡开口问道,不过头微偏了偏,黑色的面纱勾勒出柔美的侧脸线条。
“小筑峰有报,前日夜里,元宗帝薨,三、四、六、八王子等府邸一夜间全被满门抄斩,四王子侥幸逃出,下落不明。翌日,太子西门颉登基,布告天下,声称景鸢、若心小姐还有麟公子谋害元宗帝,望四国协助追杀,并下了讨檄,宣称要我雪寂割地以示赔礼道歉。毒长老发现若心小姐出走,便赶往渊皇宫,且已秘密告知药老,想必药老已赶了过来。”
绫溪的语速不快,一席简单明了话讲完,大家都安静着,连一直在鬼哭狼嚎的上官麟都住了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景鸢却鄙夷了他一眼,“少装啦,小样儿。”
不错,连“小样儿”这无意中讲的词已经开始活学活用了。上官麟掀起眼皮,还以一个甜甜的媚笑,把个正在努力提高翻白眼技术的景鸢噎到。终于将他一军,上官麟暂时忘了身在苦海,哈哈大笑起来。
绫溪被那两人逗的一笑,眼角却瞥见残影轻轻摇了摇头,细长的眼角扬起,竟是在笑,虽然只是瞬间,心思细腻的绫溪心里却是一阵感慨。天绝多年,多久不曾见残影如此容易就能被逗乐了。
身处高处,众人除了唯唯诺诺、阿谀奉承,便是左圣跟着使萧远和刑罚长老邹互的后边,捏造些子虚乌有的证据上奏弹劾。即使残影从不反驳,萧逸亦不表态,如今的天绝暗潮汹涌,再不复曾经的无与比敌,怕也令她早就冰冷的心愈加失望罢。
“还有呢?”没有情趣用在残影身上似乎有些过,但此时再好不过,满心期盼来点浪漫氛围的绫溪只能暗叹,还是主子最了解自己,于是继续一本正经的道,“宫主有令,讨檄一事,兹事体大,诏您即刻回宫商议。”
四国百年来相安无事,虽然有时因为争夺附属国发生摩擦,但遵循以和为贵的原则,到不至于闹成大的冲突。此次渊国居然动用了与战帖同等严重的讨檄,无意于来个先礼后兵,一旦雪寂给不了满意的答复,渊国便有足够的理由联合其它两国向雪寂宣战。
渊国土地贫瘠,百姓生活大多处于中等水平,因此主事者历来对其它国的耕地觊觎不已。但即便吞并小国,若非充足的理由,定遭世人谴责,坏处极大。百十年来,天下还算太平,渊国虽想尽办法吃掉周边的小国家,但同处西边,生活状况都差不多,有的甚至穷困之极,倒过来需要国库补助,渊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碰上这么两三个之后,渊国吃一堑长一智,越过西边,把主意打到东部的地盘。
栖凤虽好欺负,但除了多点积温与水,也不见得比渊好到哪。昭耕地最多,国最富裕,自然,兵力、国防弱不到哪去,挑战昭,只会自讨没趣。
至于雪寂,却不好说。要是二十年前,渊国定要仔细斟酌一番,现在却如此嚣张地发布讨檄,一方源于绿尊,而雪寂的现状也是个不容忽略的因素。
雪令万庆二八五年秋(雪寂惯例,均不采用皇帝年号纪年,而是沿用建国始便按序纪年的方法;万庆即已经有一万年。),老宫主立下遗诏,封原四护法之一残影为影王,尊右圣使,辅佐新主。此诏一出,众皆哗然。有好事者探其出身,不过是个流落妓院的孤儿,历经惨淡,终于混入雪寂,从一名杀手,一夜跃居万人之上。
每个年代都不乏爱八卦的人,八卦到残影身上,对于其麻雀飞枝头的幸运,更多的却是不屑与鄙夷。试想,一个连扔进妓院都没男人碰的女人,得丑成什么样子,估计能当上金牌杀手也是靠那张脸把人给吓死的。
当然,这些无关紧要的,多说无益。
言归正传。新主萧逸才华横溢,吟诗作画,无所不通,又喜游山玩水,但治国之道,却毫无兴趣,且自幼体弱多病,因此朝政之事,多半扔给两位圣使。
久安必乱,久盛必衰。
神秘了太久的天绝,外人也许无以察觉,雪寂之众却是心中了然。
国泰民安,百姓富足。那些选拔继位者的严格苛刻的要求渐渐变得不再那么重要,选贤任能慢慢被嫡亲继承并最终被完全取代。
公天下变成家天下,本也不足为奇。难得的是,国土太广,资源太足,民众太少,生活太好,鲜少发生什么大灾大难,生活安逸得令人无所事事。似乎因此,历代宫主,于国事渐渐心不在焉,政绩平平,却喜美言阿谀、好美色、任人唯亲。随着屈指可数的几个贤臣良将相继离世,高明几静的朝堂逐渐被一群接一群的庸官占据,贤明慧德,渐行渐远。由此便不可避免的带来天绝的衰败。
老宫主与这些醉心靡靡之音之辈相距不远,按理没什么可歌功颂德的,唯一值得骄傲的,便是临死前一纸诏书,惊动天下。
算不上临危受命,但被丢到这样一个位置,面对满朝凌乱,残影无法坐视不理。像每一个忠心耿耿的朝臣一样,内朝外纲,无不处理的尽职尽责,有业有绩,无可挑剔。偏偏官场浑浊,清莲不染,久而久之,这个大染缸定容之不下,尤其无靠山,无兵权,注定被排挤弹劾,且愈演愈厉。
残影本就不是多话之人,群臣无理,她懒得理会,只是碍于先帝遗言,不得不勉强呆着,收拾烂摊子。然放眼天绝,积云重重,光明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