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霍地划过一道道刺目的淡蓝色光线,随之而来地是阵阵震耳的雷鸣声。顷刻之间,满地尘烟滚滚风烟四起,不消片刻,如瀑的大雨倾斜而下。
一个黄衫女子不顾守门的小厮拦阻硬是强行闯进了王家。
女子娇艳的脸庞饱含愤怒,如水的明眸含着泪水,身上的衣衫早已被倾盆的暴雨淋湿。
“王献之,你给我出来,本公主有什么地方配不上你!”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在女子的身后,一大群侍卫侍女惶恐地打着伞追在她的身后。
“公主殿下,您可不能让雨淋坏您的身子啊!公主殿下!”这时,一个侍女大胆地追了上去。
“滚开!”女子不耐烦地将试图为她打伞的侍女推倒在地。
“公主殿下。”侍女一个不稳,倒在地上悲切地呜呜抽泣起来。
丝毫不管身后惶惧的宫人,新安公主继续向前走去。
“王献之,你就如此讨厌我,宁愿瘸了也不愿娶我?”司马道福的脸上满是水渍,一时之间竟令人分不清楚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公主殿下请留步,七弟需要静养。”王徽之见是司马道福,二话不说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给我让开。”司马道福骄傲地抬起修长的下巴,鄙倪着门口站着的王徽之。
“公主请留步。”王凝之,王涣之,王肃之以及王操之见状也赶紧拦了上去。
“你们让开。”见王家五子拦住自己,司马道福愈发愤怒。
门口站着的王家五子似乎未听到司马道福的呵斥,依旧屹立不动。
“你们一个个都要反了不成?竟然连本公主的旨意都敢违逆?”
饶是新安公主气得跳脚,五人依旧立在暴雨中傲然不动。
“好,很好。”司马道福仰天大笑,笑完她的嘴角泛起一丝阴冷。
“王献之你给我听着,倘若今日你不给本公主当面说清楚,本公主便带了你的几个哥哥回去,让皇帝判他们以下犯上之罪。你听到没有!”
“公主怕是要失望了。”面对新安公主的歇斯底里,王徽之悖傲的眼神闪现少有的凌厉:“我们几个既然敢阻拦公主,那就表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公主殿下,我等连死都不怕,难道你还要以此要挟七弟么?”
“你……”司马道福听到王徽之的话语不免一时气绝。
这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和她说话!司马道福扬起骄傲的脸庞怒视着王徽之,对着身后的侍卫大声道:“来人啊……”
“请公主不要为难几个哥哥。”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气氛异常紧张时,房门突然被打开,王献之在郗道茂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
“公主定要逼迫微臣么?”王献之的语气极淡,目光冷冷地扫过不远处的司马道福。
“我,我没有要逼迫你。”看到王献之受伤的双腿,司马道福愧疚地低头,眼角有泪滑过。
“我只是想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王献之听到司马道福的话语并未动露分毫,只是平和道:“公主应该听说过韩凭妻的故事?”
司马道福听到王献之的话语猝地止住了哭泣,抬头望着王献之,娇女敕的脸庞惨淡刷白,一下子光彩全无。
“你……”
“乌鹊双飞,不乐凤凰。”王献之慢慢吟出这八个字。
司马道福听到这几个字身子剧烈地晃了晃,如花的脸庞一时惨白地可怕。
“为什么?为什么你如此讨厌我?”司马道福的眼眶渐渐变红,剪水的双眸有泪潺湲流下,怎么也制止不住。
“你知道么?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变得这么卑微,卑微到尘埃里。”
“我知道你喝茶最偏爱庐山云雾,因为你说此茶色香幽细堪比兰花,所以每次一有贡茶,我总让皇上给我留着;我知道你平日喜欢吃辛辣之食,所以一有空闲我便跑到宫里让御厨教我做菜;我知道你最喜欢兰花,所以我让工匠遍寻天下各种兰花,亲自种满整个别苑;我知道你喜欢有才情的女子,所以我日日苦练琴棋书画。”
司马道福渐渐低下头,声音越来越轻:“你或许不知,我自小便不擅琴艺,这段时间为了练琴,我常常练到手指出血。母亲每每看到我的手指便难过得默默流泪,几度劝我放弃练琴,可我一想到有朝一日能弹给你听,再大的苦难我都能忍受下来。”司马道福说到这里,已然泣不成声:“我知道自己有夫君不能嫁给你,所以我一一去求父亲,皇上和太后,他们不允,我便不吃不喝跪在他们殿前。我不记得那时自己一共跪了几日,只是依稀记得每次晕倒醒来之后便再次跪在其他殿前。”
“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王-献-之?”此时的司马道福满面泪痕,娇美的脸庞尽显隘慑。
不仅王家五子听到新安公主的话语当场呆住,就连方才还是冷漠淡定的王献之也难掩其眸中的震惊。
“为什么?”司马道福再次呢喃自问,而回答她的只有哗哗直下的暴雨声。
“公主殿下。”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了这片沉默。
众人回头,见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男子丰神秀彻,昂藏不凡,虽然略上了些年纪却依稀可见其当年风采。
“咳咳。”中年男子的身体大约有些抱恙,因此由王府的总管余总管搀扶着。
“公主殿下今日一定是累了,老臣这就着人送公主回去。”中年男子刚说完,随男子而来的余总管便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婢女,那个婢女倒也机灵,几步上前便扶住了新安公主。
新安公主俏丽的面容一直低垂着,见到婢女扶住自己也不反抗,任由她扶着自己怅然离去。
“父亲。”王家五子对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行了个礼。
中年男子将目光一一扫过几个儿子,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王献之身上:“子敬,你随我来,其余的人都散了吧。”
原来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始自终从未出现过的一代书圣王羲之。传闻王羲之自爱妻去世之后一直抱病在床,鲜少外出。平日的日常饮食也是交由府内仆人送至房内。若不是新安公主今日如此大闹,想来他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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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王羲之与王献之在书房内究竟谈了些什么,只是当门再次打开的时候王献之的脸庞是前所未有的悲戚之色。
“对不起,郗姐。”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为什么对不起?
颜落怡看了看王献之煞白的俊容再看了看郗道茂。只见郗道茂柔雅的脸庞闪过几许凄然,孱弱的身子此时有些轻微颤抖,虽是如此,但她的脸上还是保持着优雅的微笑:“那就休了我吧。”
那就休了我吧。寥寥六字从郗道茂口中吐出犹如千金重担压得在场众人喘不过气来。
王献之张了张嘴,痛苦地逸出两个字:“郗姐。”
郗道茂柔美的双眸认真地注视着王献之,唇角漾起凄绝的微笑:“我帮你研墨。”
说着,郗道茂也不多做停留,径自往书房内走去。
“子敬。”见王献之再三不动,郗道茂研完墨便自行执起笔搁上的毛笔。
“子敬既不愿写,那且由我来吧。”
铺开雪白的纸笺,不消片刻,俊秀的字迹顿时跃然纸上。
“郗道茂,有夫王献之,因其婚后常年无子,正合七出之条。今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书写完毕,郗道茂顺手拿起书案上的方印。就在这时,王献之突然伸手按住了郗道茂意图盖印的手。
“子敬。”依旧是柔和如清风的嗓音,此时却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莫奈。
“其实你我皆明白违抗圣旨的下场,难道你要整个王氏和郗氏为我们陪葬么?”
王献之闻言不禁松了松手,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郗道茂见状遂坚定地拿起方印盖了下去。盖完印鉴,郗道茂便拿起书写完毕的纸笺将之轻轻执在怀中。
“既已休,再无理由留。子敬。”
郗道茂再欲说些什么时,王献之却突然伸手抓住郗道茂握纸的右手,苍白的脸上露出仿若荼靡花开的凄凉笑容。
“郗姐,就让我最后帮你梳一次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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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爱天涯也咫尺,无爱咫尺也天涯。我和子敬彼此有情,一纸休书虽隔绝了我们的距离,却剪不断我们之间的心意。”
“初遇他时,他才四岁,那时的他性子害羞内敛,安静地坐在少人的角落。我走到他的面前,笑着递了个桃子给他。他呆呆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方才露出赧赧的微笑。”
“自此之后,但凡来郗家他总会过来找我探讨书画。别人都唤我茂姐姐,只有他偏喜欢叫我郗姐,而这一唤便是二十多年。”
“有一年过年,我穿了件红色的衣服,他飞红了双颊拉着我来到静谧的庭院。忸怩了半天,他才鼓起勇气对我说,郗姐,你穿红衣真好看,将来做新娘子也一定漂亮。所以,长大了我要娶你做我的新娘子。”
“我们就这么一起游乐,一起长大。直到一日有冰人上门替他说媒,他生气地将人赶走,然后告诉他的父亲,今生若为儿择妇,非郗姐不娶。”
“我生性最爱兰花,他知道之后便命人悄悄在王府建了兰道桥。十八岁那年,他站在兰花丛中向我许下了今世的誓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们虽不能彼此偕老一生,但此生此世,我郗道茂只有王子敬一个夫君。现在如此,百年后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