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惜总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她的文章一点也不像她的人,她的人过于安静,平淡,但她的文章却总能让人或惊艳,或激情澎湃。访问换人看来是正确的,许朗清说得没错,江若惜真的是最适合的人,这篇访问,写得很精彩,她笔下的许朗清,迷人、有个性,充满了神秘感,偶尔还有一点点孩子气,照片也选得很好,配上让人惊艳的文字,完美得无懈可击。
林羽琛也不知道自己不满意什么,或者是因为那天,从会客室里传来的哭声,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哭得如此惨烈,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真的吓了一大跳,那个安静,素来不动声色的江若惜,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她的脸,如带雨的梨花,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掉,他怀疑她的神智并不完全清醒,因为见他进来,她非但没有止住哭声,反而似是见了亲人般,扑入他的怀中,哭得更忘形了。
所幸当时已是中午,大部分的人出去吃午餐了,但还是有人听到声音走了进来,不过见了屋内的场景又很快退了出去,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林羽琛看得很清楚,是杨沫。
是个容易让人误会的场景,虽然或许根本没有澄清的必要,但对象如果是杨沫,林羽琛觉得还是应该有个交代,虽然他认为宁海博关于杨沫对他有好感的推断纯属无稽之谈。
没等他找杨沫,杨沫先找上门来,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气势汹汹:“林羽琛,晚上请我吃饭,否则我就生气了。”
两人约在西餐厅,就是圣诞节和江若惜吃饭的地方,杨沫最喜欢那里的牛排。
今天杨沫显得很斯文,慢条斯理地喝汤,且一点声响都没有,杨沫看来心事重重,牛排只吃了两口,就没怎么动了,林羽琛不由想起上次江若惜坐在同样的位置,听到牛排的价格后张大嘴巴,然后拼了老命吃牛排的样子,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对面的杨沫突然问:“笑得这么风骚,是不是有情况?”
林羽琛抬起头,正迎上杨沫探究的目光,他不是很明白目光里的含义,于是决定装傻:“什么情况?”
“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连我哥都不知道吧?”杨沫嘟起了嘴,有点不满。
“你也知道公司最近有多忙,我恨不能吃住都在公司,哪有谈恋爱的时间。”
“或者,她也在公司?所以你恨不能吃住都在公司?”戏谑的口吻,杨沫的表情很轻松,问的话却是咄咄逼人。
林羽琛知道杨沫有所指,看到当时的情形,江若惜扑在自己的怀里失声痛哭,任谁都会产生联想的,现在正是澄清的时候。
林羽琛低头想了想,这才开口,有些谨慎地:“你是指江若惜?不是你想的那样,怎么说呢,其实我也不是太明白,大致的情况,其实有部分是我的推测,婺源,我们杂志社的采访对象,那位著名的摄影师,我想应该和江若惜之间有一些故事,或者有些不愉快,又或者——总之,婺源走后,我听到会客室传来哭声,所以进去看了看,江若惜在哭,很伤心——”林羽琛停了停,眼前掠过江若惜的脸,纷飞的眼泪,茫然无助的眼睛,像个失了方寸的孩子,就算她没有行动,林羽琛很确定,自己也一定会忍不住拥她入怀,她只不过比他快了一步。
“原来是这样”杨沫似是松了口气:“我就说你不可能喜欢若惜姐——”
“为什么?”林羽琛忍不住问,语气并不是很好:“我不可能喜欢江若惜?我记得你曾说过江若惜是公司最有味道的女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沫想了想,才字斟句酌地:“我只是觉得你们不合适,你有点闷,开朗、健谈、充满阳光的女孩子更适合你,若惜姐,太——安静了,而且,她很聪明,很多人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如果你们两个在一起,会很闷,很无聊,想想都可怕。”
和江若惜在一起,真的会很闷,很无聊吗?林羽琛并不这么认为,他现在就像个初涉情场的少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热情与执着,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热情和执着,这样渴望一个人。
杨沫似乎重新找到了胃口,开始对付眼前的牛排,林羽琛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他不自觉地低声道:“杨沫,你错了,我喜欢她,喜欢江若惜。”
杨沫的手僵住了,她飞快地抬起头,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说什么?你真的喜欢若惜姐,怎么可能?不可能。”杨沫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不停地摇头:“你什么时候喜欢她的,你喜欢她什么?你们根本不同,你怎么会喜欢她?不可能。”
杨沫的表现有点反常,这让林羽琛开始思索杨沫可能喜欢自己的可能性,所以回答问题的时候他格外谨慎:“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她的,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只是我最近才察觉,至于喜欢她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喜欢,想看着她,听她的声音,和她说说话,关于她的一切都有兴趣,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有时候甚至觉得痛苦,看着她思念另一个男人的样子,觉得很痛苦,我想,这就是喜欢了,或者,是爱。”
林羽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等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感性,甚至有点戏剧化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泄露了太多的情感。
果然,杨沫一脸惊骇,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林羽琛觉得有点不自在,只好掩饰地笑笑:“我有点可笑吧?但愿你能理解,第一次,我这样喜欢一个人。之前你们总担心我是同性恋,现在可以放心了,我喜欢的绝对是女人。”
林羽琛的玩笑,杨沫并不捧场,她的表情有点呆,也不说话,林羽琛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有些担心:“杨沫,怎么了?我喜欢江若惜,这么奇怪吗?说点什么吧,我知道她和你关系最好,有什么建议?婺源,你也见过,很有魅力,更何况他和江若惜认识在先——杨沫,你觉得我可有希望?”
“没有,我觉得你一点希望也没有。”杨沫开始用力对付盘中的牛排,不过并不怎么顺利,怎么切都切不动,她终于颓然地扔掉了手中的刀叉,脸上的表情十分生硬,和盘中的牛排有得一拼。
林羽琛努力忽略不断上涌的不好预感,努力让语气轻松些:“怎么,这么小看我?我也不算太差啊,你知道我在女人中很有人气的,不可能一点胜算也没有,我知道,你是故意打击我,没关系,男人总是越挫越勇——”
“我喜欢你!”声音不高,很突兀,却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绝。
林羽琛被声音吓了一跳,脑子有几秒的短路,几乎不能思考,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杨沫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这是他多年观察的结果,要说出这样的话,一定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林羽琛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重视宁海博的提醒,若早点找个机会说清楚,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无法收拾,又不能装作没听到,林羽琛没有这样的经验,不知道怎样做才可以将伤害降到最低,不过,至少他知道,一定要说清楚,越快越好。
林羽琛略微斟酌了一下,这才开口,很艰难,几乎是硬着头皮往下说:“杨沫,你知道,我们一直很亲近,但是,对我来说,你是妹妹,我对你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扎着两个小辫子,依依呀呀地唱着歌——”林羽琛努力想把意思表达清楚,却又不过于直白:“你知道,有时候,有些印象根深蒂固,很难改变。”
很明显,杨沫听懂了,并不显得很失望,似乎早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不过她并不想放弃,努力想要说服林羽琛:“很多时候,看法是可以改变的,我已经长大了,如果你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我不同了,你这样,对我不公平,我希望能有一个机会,你好好看看我,可能,一切都会不同了。”
林羽琛知道自己应该,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应该慎重考虑之后再给杨沫一个答案,但他不想给杨沫造成错觉,有些话,说出来很伤人,但拖着不说,给对方报以希望,可能造成的伤害更大,拖泥带水,才真的会害死人。
林羽琛看着杨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肯定更坚决:“杨沫,你知道,我很固执,而且,我总是对的,”
杨沫眼中原本还有点点星光,不过随着林羽琛的话,眼中星光不再,黯淡、失望,一览无余。
林羽琛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现在可能说什么都是错的,气氛有些沉闷,厚重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好在这样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很久,杨沫很快用力甩了甩头,脸上的表情虽然称不上愉悦,至少是轻松的:“林羽琛,你真是太坏了,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的。”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最好的,只是——”林羽琛还在担心,若杨沫若真的闹起来,他要怎么办,杨沫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却也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最好的,是你不识货。”杨沫用力挺了挺胸,脸上露出骄傲之色:“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可怜我?不必了,我不过是有一点喜欢你,其实是不是喜欢我还没有确定,或许只是一种习惯也说不定,很快会过去的,我保证,很快。”
杨沫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冲林羽琛笑了笑:“我先回去了。”
林羽琛一把抓住她:“我送你。”
杨沫转过脸来,眼神中微微有些凉意,她的笑容很稀薄,语气又急又硬:“不要,我现在没法面对你,你拒绝了我,就算我再没心没肺,也会觉得难堪,让我一个人,求你,我保证我会照顾好我自己。”
杨沫说完转身就走,她的背挺得很直,步履迟缓,却很坚定,在这一刹那,林羽琛突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个当年的小姑娘,好像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