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是最好的时光 第三十三章

作者 :

若惜觉得很幸福。

工作稳定,在圈中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很多家长慕名而来,要求将孩子安排在她的班上,她的绩效工资直接与学生多少挂钩,学生多了,待遇自然也上去了。

许朗清依旧打游戏卖装备,在圈中渐渐小有名气,生意也是越来越好,两年的摄影学习,他的摄影技巧也是大有长进,开始给人拍照,最初只是小打小闹,后来倒也有了固定的客户,收入虽不是很多,但应付每月的生活费绰绰有余。

两人的收入渐渐稳定,许朗清便要若惜搬出地下室,若惜坚持不肯,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在幸福之余,若惜总有一种抓不牢握不住的隐忧。这半年来,许靖悄无声息,是态度有所软化,还是等待更恰当的时机?许靖当初将话说得那么绝,转变态度?不可能。那么,应该是在等好的时机,只是,他到底在等什么?

仿佛有一头猎豹在暗处窥伺自己,随时会让自己陷入绝境,若惜在幸福之余,总是觉得幸福得战战兢兢。所以她坚持不肯搬家,依旧过得节俭吝啬,她已做好了准备,静等许靖出手,却不想,等来的却是另一个人。

若惜现在学生多,课也多,下班通常很晚,这日又逢大雨,到家就更晚了。雨很大,饶是撑了伞,身侧也湿了大半,若惜边走边擦拭身上的雨水,她的视线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连房门口蹲了个人也没有察觉,直至那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并且朝前跨了一步她才惊觉眼前站了一个人,灯光很暗,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她有些慌,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声音不自觉地微微发颤:“谁,谁在那里?”

那人没有做声,又朝前跨了一步,路灯太暗,分不清男女,面容也模糊不清,只依稀辨得他穿了件连帽风衣,整张脸都埋在帽子里,若惜紧张得几乎要尖叫,那人却突然开口:“是我——”

声音暗哑低沉,并不熟悉,却也不完全陌生,仿佛久远的记忆里的声音,若惜怔了怔,努力想从记忆里将这个声音挖出来,正冥思苦想间,那人又开口了:“小惜,是我。”

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只有一个人这样唤自己,难怪声音既陌生又觉得似曾相识,竟然是她。母亲李楠在消失了这么多年后,她终于还是出现了。

若惜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手足僵硬,竟是一动不能动,只是被动地看着眼前那人,心仿佛被仍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翻腾煎熬,难受到了极点。

李楠朝前跨了一小步,有些激动地伸出手,不过见若惜一动不动,又怯生生地缩了回去,艰涩地重又唤了一声:“小惜——”

这一声,更接近记忆里的声音,温柔沉静,只是少了一点宠溺,多了一丝胆怯。若惜想起当日她离开时,自己用力拽着她的衣襟不让她走,她蹲子,替自己擦了擦眼泪,又抱了抱,也是艰涩的一句“小惜”,终于抛下自己而去,任自己在身后哭得撕心裂肺,她却走得飞快,一次都没有回头。

若惜曾无数次想象过两人的重逢,以为自己会很激动,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却不想真的见到了,可以这般平静。她听得自己的声音,竟是没有没有一丝的跌宕起伏,静静的仿佛面对任何一个陌生人:“你是谁?我好像不认识你。”

李楠身形微颤,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哑声说道:“小惜,是我,是妈妈。”

“妈妈”两字声音极低,含糊不清,仿佛羞于出口,若惜冷笑:“我没有妈妈,我妈早——”若惜狠了狠心,却终究还是无法将“死”字说出口。

若惜恨自己心不够硬,李楠仿佛也从若惜的话语中找到了更多的勇气,她上前一步,声音已不似刚才那般慌张,言语恳切,近乎哀肯:“小惜,可不可以让我进去坐一下?我说几句话就走。”

后来,有很多次,若惜痛恨自己当初心软,如果硬下心肠,不让李楠进屋,不让她把那些话说出口,人生会不会不同呢?

若惜挣扎了良久,还是无法说出“不”字,她打开房门,有些不情愿地将李楠让进屋,随手指了指沙发:“坐。”

李楠有些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四下里看了看,又很快垂下眼帘,冲若惜讨好地笑笑:“这里好像还蛮好的。”

地下室,连个窗户都没有,还蛮好的,难道她没长眼睛吗?李楠的话激怒了若惜,从小到达,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别的孩子无忧无虑享受童年的时候,她却已是个小主妇,开始照顾父亲照顾家,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失去了一切,这些年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但凡李楠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便不会轻飘飘地说出“蛮好的”三个字。

若惜不怒反笑,淡淡地:“托你的福,过得还不错。”

李楠的表情僵了僵,脸上露出惶恐之色,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硬生生地将话吞了回去,只怯生生地望着若惜,若惜受不了这样的表情,她恨自己心软,却终究无法对母亲的胆怯与求恕视而不见,她硬生生地转过脸去,声音已不似刚才那般冷硬,只是觉得有些疲倦:“你来有什么事吗?如果只是想来看看我,你已经看过了,我明天还要上早班——”

若惜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李楠的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从沙发上欠了欠身,却又坐了回去,欲言又止,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若惜觉得奇怪,却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李楠踌躇良久后,才听得她期期艾艾地:“小惜,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求你,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不该向你伸手,可我实在没办法,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将钱还给你。”

若惜觉得自己宛如置身冰窖,从里往外透着寒气,李楠突然造访,她猜测过她的来意,因为想念,因为愧疚,甚至可能只是顺路,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不想是最不堪,最不能让人接受的一种,她为借钱而来,十年不管不顾未曾谋面的女儿,见面的目的只是为了钱,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滑稽可笑的事情吗?

若惜心冷到了极点,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借钱?你要借多少?”

李楠怔了怔,大概没想到若惜这么痛快,原本黯淡的眼眸亮了亮,不过旋即又黯淡了下来,显得有些羞愧:“五十万——”看到若惜脸色渐渐转白,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很过分,脸上愧意更浓,不敢看若惜的眼睛,只是垂着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少一点也可以,三十万,不,二十万也行。”

若惜几乎按捺不住,想要站起身,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不过声音却是冷到了极点:“五十万?你当我开银行的?我刚参加工作,自己开销都不够,哪有什么存款?再说了,你是我什么人,开口就五十万?你是供我吃穿还是供我读书?这么些年,你为我做过什么,伸手就问我要五十万?李女士,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陌生人,你怎么能指望一个陌生人借钱给你?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若惜从来没有说过这么恶毒的话,能流利地说了出来,若惜自己都觉得惊奇,说出来后觉得很是痛快,可一眼瞥见李楠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微微地战栗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来,她的心便莫名地疼了起来,余下的话便再说不出口,她再不看李楠,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用手指了指房门,虚弱得几乎不能将话说完整:“你,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们以后便是陌生人。”

李楠的脸色由白转灰,面色如土,嘴唇更是哆嗦得厉害,良久,她终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整个人摇摇欲坠,却终是强自支撑着,勉强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终于什么都没说,缓缓转身,几乎一步一步挪向门口,她的步履蹒跚,走得极是缓慢,若惜拼命忍住不却看她,却发现自己的眼睛渐渐湿了,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李楠走到门口,停了停,手已经触到了门把,却突然又飞身奔了回来,几乎是扑到若惜身上,死死地抓住若惜的胳膊,语速又快又急:“小惜,若是为了我自己,无论如何我都没脸开这个口,是为了小深,是为了救他,他打伤了人,那人残废了,没这五十万,他要坐牢,他身体一直不好,坐牢会死的,我求你了,你不认我这妈也罢,小深总是你弟弟,但凡我还有其他办法,我一定不会来求你,小惜,你恨我没关系,我只求你救救小深,救救他。”

小深,许济深,比自己年幼四岁的弟弟,若惜怎会忘记?粉嘟嘟的小脸,黑玛瑙般透亮的眼睛,若惜喜欢这个弟弟,哪怕他夺去了父母对自己的专宠,也丝毫未影响对他的喜欢。她喜欢他冲自己挥着小手依依呀呀地说些自己听不懂的儿语,也喜欢他蹒跚着小腿像个小跟屁虫似地跟在自己身后,更喜欢在自己伤心的时候,仍不懂事的他会默默地用小手替她抹去眼泪,很奇怪,无论是多么伤心的事情,若惜总能在弟弟稚女敕的安抚下破涕为笑。

李楠走的时候带走了小深,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深的离开,比之李楠,更让她伤心。

乖巧伶俐的小深,怎么会将人打成重残,甚至要坐牢,若惜又慌又乱,反手抓住李楠:“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深怎会打伤人?你快说,快说呀。”

李楠被若惜抓得有些疼,也不敢呼痛,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虽然期间有不少隐瞒,很多事情也说得隐晦,不过若惜还是了解了大概过程。

李楠和那个叫方华的男人走后,两人在一起不过三年,方华便不辞而别,李楠后来又辗转跟过几个男人,最近这个叫周虎的男人,性情十分暴躁,经常动手打李楠,终于有一天,小深按捺不住,从厨房找了一把菜刀,对着正动手打李楠的周虎砍了过去——事后几经调停,周虎同意如果李楠拿五十万,他可以不告小深,否则——

若惜呆呆地看着李楠,依稀可以辨得她额头、眼角的伤,回想当初她和父亲在一起时的情形,印象中父亲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不要说打骂,就是重话都不曾跟母亲说过,她实在不明白,李楠抛弃万般呵护她的父亲,追求的就是这种生活?

若惜只觉得血气上涌,几乎不能自控,她看着眼前这个苍白孱弱的女人,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做出这种有悖常理的选择,她的选择,害了家里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她自己。

若惜颓然地松开了李楠的手,喃喃地:“五十万?不是五千,也不是五万,整整五十万,你要我到哪里去筹这笔钱?”若惜瞪着李楠,头脑渐渐混乱起来,她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摇晃着李楠:“你为什么要走?你要是不走,爸爸也不会死,小深也不会打人致残要坐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

李楠任由若惜摇晃着,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表情木然,一声不吭,不知是为当初的选择后悔,还是为今日的局面痛心。

若惜颓然地松开了手,现如今,再怎么骂她责备她都于是无补,倒不如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去哪里弄五十万来得实际。若惜迅速计算了一下自己现有的存款,还有可能从朋友那里借到的款项,有了一个初步的结论后,她才对李楠说:“我这里有一点存款,明天我再去问朋友借一些,五十万是不可能了,我尽最大努力,能借多少是多少,你明天就回去,把我筹到的钱先给他,让他给我们一点时间筹钱,你无论如何要说服他,一定不能让小深坐牢。”

李楠连连点头,如惜的话,给了她不少安慰,她看起来没有刚才那般慌张,说话也流利起来:“小惜,我了解周虎,他只是要钱,只要我们把钱给他,他会为难小深的,你放心,我会跟他谈,一定让他把数目降下来,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小深有事,我也会尽快将钱还给你——”

李楠信誓旦旦,说得很肯定,若惜却根本不信,若李楠真能说服周虎,或是能很快还钱,她今天也不会走投无路出现在这里。不过现在不是计较也不是争辩的时候,若惜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十点,想了想,对李楠说:“今天晚了,你就在这里住一夜吧,明天一早我就去银行,你拿了钱赶紧回去,按我们商量好的办,不管怎样,一定要说服周虎。”

李楠用力点了点头,想了想,却又突然摇头:“我看我还是赶回去吧,周虎这人说变就变,我得让他尽快签协议,小深还在拘留所,也需要人打点,我还是回去比较踏实。我把银行账号给你,你明天把钱打给我也是一样的。”

从进门到现在,若惜觉得李楠第一次表现得像个母亲,不再怯生生地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若惜脸色稍霁,第一次语气中有了关心:“还有没有车?到那里是白天还是晚上,安不安全?”

李楠的眼睛亮了亮,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血色,有些受宠若惊,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到那天已经亮了,火车站在市中心,很安全。小惜,妈对不起你——”

若惜不想听这些,虽然有些不忍,却还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楠:“已经很晚了,你还要赶车,早点走吧。”

李楠有些不舍,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若惜的脸色,终于拿起包走了,走到门口,她停了停,似乎想回头,却终于没有,若惜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叫住她:“你——你等等。”

李楠立刻站住了,猛地转身,眼睛亮闪闪的,若有所待,若惜移开了视线,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初见母亲时的意外与震惊,让若惜的脑子混乱到了极点,根本来不及思考,到了这时,才发现母亲出现得有些奇怪,十年未曾联系,这时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总觉得让人有些生疑。

李楠不明白若惜怎么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心里觉得奇怪,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小深出事后,我正为筹钱的事伤脑筋,正巧碰到你爸以前的同事老王,就是每次来总给你带水果糖的王叔,他给了我你的地址——”

王叔她当然记得,但自父亲葬礼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地址和近况?若惜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窖,从里到外透着寒气,李楠还说了些什么,她根本听不进去了,她只知道,山雨欲来。

若惜觉得自己突然间悲观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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