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戚家的一夜,石美玉不仅听到了涛声,还在涛声中做了一个很甜蜜的梦,在梦里,她跟着哥哥漫步在京城郊外的旷野上,春风拂来,野花争奇斗艳,彩蝶翩翩飞舞,他们走累了,便一起坐下来静静地听远处牧童的笛声,时而也会去数天上飘飞的纸鸢,哥哥一改往日的严肃,突然待她很柔和,恍然间她发现那个人又根本不是哥哥,而是变成了戚沁。
可能是因为白天走得太累了,即使是睡在硬板床上,石美玉依然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上午她才醒过来。
戚巧过来照顾她起床,告诉她时候已经不早了,戚沁很早就进城取药去了。石美玉问她戚沁昨天睡在哪儿,戚巧说戚沁睡在了好朋友三保那,一提起三保,戚巧便有一大堆的话要唠叨:“这个三保,手里有了闲钱就去东游西荡,一点也不如我哥稳重,昨天又不知道上哪享受去了,我哥过去正好给他看屋子。”
石美玉插不上话,就静静地听着,戚巧一边说,一边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声音时而飘在屋外,时而留在屋里,说着话的工夫,已将早饭热好,给石美玉断端了过来。
粗糙的大碗里盛着碎米熬成的粥,旁边是一碟腌制过的野菜,上面还特意点缀着油花。粥虽然碎,但还算白净,热气腾腾的让人看着很有食欲,昨天因为太累,也没顾得吃东西,今天见了吃的,石美玉才发觉自己确实饿了,她接过碗,慢慢地吃了起来。
除了热,这粥没有半点滋味可言,野菜也只是咸和苦,她略微尝了一点,便只喝粥,将那野菜放在一边。
戚巧在一边陪着她,石美玉吃完了才想起问她:“周大娘和你都吃过了吗?”。
戚巧道:“我们吃过了,家里穷,没什么东西吃,委屈石小姐了。”
石美玉摇了摇头道:“叫我小玉姐吧,家里有米就行,待会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戚巧尴尬地一笑,收拾好碗筷,走了出去,石美玉跟着她来到了所谓的厨房,只见一间茅草覆顶的小棚子里,瓦罐,水缸凌乱地摆放在地上,除了半缸水,和一些随地堆放野菜外,看不见半点粮食的影子。石美玉有些愕然。
戚巧道:“你给我爹看病,是我家的恩人,米还有的,不过被我娘锁在屋里,等她回来,我告诉她找来。”
石美玉道:“不知道村里是否有店铺?”
戚巧摇了摇头,道:“那是镇子里才有的去处,我们要用什么急用,都是拿东西去戚大户家换。”
石美玉好奇地问:“戚大户是人名吗?好奇怪的名字,换?怎么换?”
戚巧道:“戚大户是村里的有钱人,家里还有瓦房呢,本名叫戚守业,因为家里光景好,大家就习惯叫他戚大户,以前也管收鱼给我们换粮食,可现在官府不让捕鱼,我们也就没有粮食了。”
石美玉笑了笑,道:“你在家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戚巧不知道她想去干什么,母亲又不在,她不能将父亲一个人丢在家里,只好眼看着石美玉一个人出去了。
戚周氏本是出门借粮去了,因为旧帐太多,借的十分艰难,村里都是穷人,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她转了大半个村子,手中的粗瓷碗里才攒到半碗碎米,即使是这些,她心里知道,这已经是很大的人情了。
好不容易辗转回来,一进门戚巧就着急地告诉她石美玉出去很长时间了,戚周氏道:“她是个富家小姐,家里没什么乐子,可能是区海边看景了。”戚巧认为有理,便未多言,接过碗来和母亲一起摘挑中午能吃的野菜。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石美玉终于回来了。她自己抱着一个包裹,率先进了院门,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都是戚守业家里的帮工,手里也都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戚家母女从未见过这种阵势都骇得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只见她站在院子里,一会儿指挥这个,一会儿吆喝那个,不一会的工夫,便将小院里堆得煞是丰满。
来人一个个散去了,石美玉来到戚家母女近前道:“刚刚我去戚巧妹子说的那个戚守业家走了一趟,这些东西都是他送给我的,留着你们慢慢用”
戚周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边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各种粮食、衣物,一边拉着戚巧的手颤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戚巧连连代母亲道谢,石美玉脸一红,道:“我吃了你们的饭,应该谢你们的。”
戚巧赶忙收拾院子里的东西,石美玉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奇怪,只是抓副药,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戚巧道:“他走前说顺便找一下三保的,这小子没准窝在城里的什么地方呢。”
石美玉点了点头,想同戚巧一起进厨房做饭,到底被戚家母女拉扯着让回屋里,几个人也没等戚沁,吃完饭便一起忙着往屋里收拾东西。
大约交过未时,戚沁终于回来了,石美玉刚想出去迎他,猛然发现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另外一个人——石美宏。石美玉转身就往屋里走。
石美宏追了过去,拉住她道:“小玉,你不要再这么任性好不好。”
石美玉鼓起嘴,转过头去并不理他,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
石美宏道:“家里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你还让我分心,真是太不懂事了。”
石美玉道:“我躲出来正好让你们清净。”
石美宏皱着眉头道:“外面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石美玉不甘示弱,反问他道:“你看我现在危险吗?”。石美宏恨恨地看了戚沁一眼,如果不是看见妹妹情况很好,他真想揍他一顿。
石美宏是在东街的“再生堂”药铺里堵住戚沁的。戚沁在镇子里所有三保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他,就去那里给父亲取药,石美玉开的方子“再生堂”的人一眼就认了出来,伙计不敢迟疑,马上通报给石美宏。石美宏收到消息,快马加鞭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不由分说,首先制住了戚沁。
戚沁没有什么想隐瞒的,也并不怕石美宏为难他。知道他是石美玉的家人后,马上就把他带到了戚家村来。
石美宏见石美玉依然不知深浅,只得严肃地道:“你马上跟我走,不然爹面前我不帮你说话。”
石美玉依然赌气“我偏不走,就住在这里了,这里还有病人需要我医治呢。你跟爹一样,抓不住海盗只会拿我出气。”
石美宏不会打嘴仗,他沉默了一小会,才道:“我不强迫你,只是这小子可恶,你不回去,我就办他个拐带人口。”
石美玉气得直跺脚,恨声道:“干嘛乱栽赃人,我走就是了,只是我不回家,你送我去竹园。”
石美宏知道石美玉脾气倔强,赶忙见好就收,不等她反悔,拉起她就往外走。
因为不想惊扰村民,石美宏将马留在了村外,那是一匹神骏健硕的枣红色契丹马,它的腿骨修长,踝骨十分粗大,深褐色的鬃毛一丝不苟地顺垂着,看似上去性情还算温顺,远远的看到主人过来,立即发出一声长嘶,声音直冲云霄。
石美宏刚把妹妹扶上马,抬眼就看见戚沁又跟了过来,他不想再跟他扯上什么干系,纵身跃上马,扬长而去。
石美玉在马上扭过头来一面跟他挥手,一面大声喊道:“戚大哥,记得到城东竹园来找我。”石美宏恨不得马上堵住她的嘴,但怕她再要任性妄为,一时不好冒动,只能催紧了马一路狂奔而去。
他们果然去了城东竹园。
看到石美玉平安归来,赵旼自然高兴,他近乎奉承般的耐心倾听石美玉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这几天的经历,石美宏也没有强求他回家,只是跟赵旼商量,以后在父亲面前解释时,就假说石美玉并没有离开过竹园。
赵旼当然同意,毕竟这关系到石美玉的名声。为了讨石美玉的欢心,赵旼还特意命人取来给她新买的礼物——一块莲花型玉牌。
石美玉惊呆了,石美宏也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石美宏才回过神来,迫不及待地问:“这件东西王爷是从哪里得来的?”
赵旼见他兄妹二人神情怪异有些不知所措,愕然道“日前寻找小玉时,恰好在一家当铺里看见的,想着小玉喜欢莲花,就顺手买来了。怎么你们认识这件东西?”
石美宏拿过玉牌来仔仔细细地观看,又交给石美玉,石美玉也是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
“到底怎么回事?”赵旼按捺不住了。
石美玉道:“这分明是我娘的东西,怎么到了当铺里?”
“这怎么可能?难道是贼人从府中偷盗出去的?”赵旼心生疑问。
石美宏道:“此玉产自西域,本是番邦贡品,是小玉出生那年家父得的赏赐,后来请京城最好的琢玉师傅雕成两块莲花型玉牌,分别给了我姐姐石美琼和小玉每人一块,姐姐那块随她带进宫去了,小玉这块则一直由我母亲保管,准备等小玉日后长大成人时也做她的随嫁之物。”
赵旼点了点头,道:“即是夫人保管,玉牌又别有意义,怎么会流落到民间呢?”
石美玉道:“丢了很长时间了,听爹爹说是被海盗抢去的。”
“什么时候的事?”赵旼又问。
石美宏道:“那时我在外面学武,家父也还没到京城去做官,就在此地担任县丞之职,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在小玉出生后不久,家里遭海盗洗劫过一次,应该就是从那次起流落出去的。”
赵旼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如今这玉牌出现与海盗有关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那伙可恶的海盗当年竟敢抢掠管家,真是十分可杀。”
石美玉道:“王爷是从哪里得来的玉牌还能回忆起来吗?既然是当铺,肯定有当票可循。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呢?这样看,我出走倒是一件好事了。”
石美宏严肃地警告她道:“我说外面危险你还不信,如今海盗早已经混迹在城里了。”他转身向赵旼一抱拳,道:“在下想请王爷帮忙找到那家当铺,好尽早查出线索扫清海盗余孽。”
这么重大的事,赵旼自然不会不管,他立即命人去寻找那家当铺。石家兄妹心里有了这件事也无心在这里久留,匆匆别过安王径直回了县衙。
石美玉是跟着石美宏一起去见父亲石谨的,她不等父亲发问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询问关于那件莲花玉牌的事。石谨见女儿好端端的回来了,加之又有石美宏在场,便未多加嗔怪。只是见了玉牌也难免一阵唏嘘,到底海盗之事才是石家的重心,他也意识到玉牌的重现,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石美玉对往事也是十分好奇的,但石谨显然不想让她参与其中,毕竟她是个女孩子,尽管她不高兴,石谨还是屏退了石美玉,和石美宏两个人在后堂小厅里商量起对策来。
二人正谈着话,赵旼手下人进来禀告,已经将卖出玉牌的当铺掌柜和小郎传唤了过来。
“长生号”掌柜石福是东海湾镇的老生意人了,一家几代人都经营此店,从来没有出过纰漏,如今他恍惚知道是自家店里收的物件惹了事,早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手足无措。
小郎李全却是当事人,他本想收件宝贝立功,刚刚到手又被人重金买走,本是件十分得意的事,却没想到此物牵扯重大,竟然跟海盗联系在一起。不等石谨深问,已经跪在厅里一五一十地细细讲明了玉牌的来历。
可是他一口咬定玉牌是两个陌生人送给他的,又指认不出这两个人是谁来,这样的供词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石谨假意说要将他判个私通海盗的罪名,将他绑缚刑场问斩,但那李全被他这样一吓,除了吓得浑身瘫软之外,也再无其他供言。无奈之下,石谨只好放回石福,将李全暂时收监。
石美玉从后堂出来并不甘心回房休息,她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除了父亲之外有一个人一定知道。福伯。
侧花厅是福伯的住处,服侍了石家上上下下一辈子,自己又孤身一人,石谨对他还是十分照顾的,即使是贬官至此,还特别安排了这样一个干净雅致的地方给他单独居住。
福伯看到石美玉回来,也高兴得合不上嘴,拉着她看上看下,恐怕她在外面受到半点委屈。
石美玉知道福伯是真心疼她,在他面前反倒是有种比父亲更加亲昵的放纵感。“福伯快给我讲讲那次海盗来咱们家抢劫的事,他们是不是抢走了我娘的那块玉?”她磨着福伯,一心想掏出埋在他心里的往事来。
福伯谈了口气道:“我老了,记不得了。大概是来过吧,很凶的,抢走了很多东西,还杀了人。那玉自然是那次丢的。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石伯反问她。
石美玉总觉得他好像隐瞒了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娘的那块玉如今已经找到了,相信很快就能抓到那伙强盗的。”
福伯笑了,爱怜地看着她,在他的眼里,石美玉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