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复长安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江枫觉得好像走完了两万五千里长征最后一步,全身松软无力。空落落的。从崔光远等人口中得知当时叛军攻占广平王府时的详情。他仿佛看到两千人面对数十倍于自己的强敌,不屈不挠英勇奋战的情景。他们浑身上下都是血污,双目含着刚毅的光芒,顽强的冲进叛军大队中两千人悲壮的战死,个个战到最后一滴血流尽。
他全心充满着感动,默默的走进了王府得大门。郭源,李义山、高家兄弟、郭芙五个人陪在身边。
江枫站在大门口,双目凝望着王府门外的广场,可以想象当初那一战是多么的惨烈。两千人杀死万余叛军,这是什么样的力量?他们真的和现代的人民军队一样坚强、勇敢。
江枫心里万分酸楚,他们都是为了我,为了保护珍珠,而我竟然没有坚持回来通知他们离开,是我不够义气,害死了他们。如果当时我们把全城的私人卫队组建起来,加上护送太上皇的三万大军,拼死坚守,也许长安城根本就不会被叛军占领,也不会发生李唐皇亲万人遭受残戮之事了。
原以为我这个聪明伶俐、满脑子高科技装备的现代人,只要有心,一定可以做点事。当时弃城逃走就是大错,无奈那是历史,我不能改变,却因此伤害那么多已经与我结下深厚感情的人们。来到大唐好几年了,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生死别离啊!
江枫缓缓走进了王府,把所有地方都走遍了。真是感概万千,物是人非。一切依旧,王府里曾经血流成河,而今早已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没有一点痕迹,但是血洒大地的忠魂已经永远留在了这里。
江枫怀着复杂的心绪走进了沈妃寝宫,缓慢的坐在床边,思潮翻涌,他不想流泪,然而数以万次的坚强与麻木,却在回忆中全盘瓦解,他的眼泪还是肆无忌惮的纵横在双腮,很快就模糊了双眼,仿佛是根根爬虫肆虐而过。
他的心满含苦涩,那苦涩延伸,延到嘴角、眼中。化作心底丝丝凄炝。他的手指紧握着,骨骼攥得格格有声,连指节都泛白了,心里的愤恨和无奈却更浓了,明明白白的反映在泪光溯溯的面容上。
冷雨敲打在锦檀木格窗棂上,发出噔噔的声响。不时夹杂着寒风呼啸而过,其声犹如鬼魅一般,惊心动魄。似在撕裂他的心,那雨幕中的寒气,虽然隔着窗纸亦感觉到有一阵阵锋利的冷
气逼上身来。
尽管他不是李豫,不是这王府的主人。然而这里是他曾经生活过一年多的地方。这个王府的每一个人,也都与他有过亲密的接触。他早已视他们如兄弟、似亲人,他的兄弟亲人被惨烈的屠戮,怎不令他伤痛至极?有时他真想留下来,去找伤害他视为至亲的罪魁祸首报仇。但是一旦静下心来,他就否决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历史,他只是个见证人、旁观者,他不属于这里,未来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朝九晚五才是他的生活。他必须要回去。
珍珠,你真的找到了幸福吗?好想在离去之前再见你一面,看来不能了。
郭源见他久坐沈妃凤床上,神情忧郁,忙道:“殿下,末将已经探知,王妃娘娘真的成了安禄山的义女,并与攻占长安的田成嗣成了亲。”
“真的吗?”。江枫问。“那我就放心了!”
“殿下,你说什么?王妃娘娘失贞另嫁他人,你不生气?”郭芙奇怪地问。
江枫未语,心道,我怎么会生气?李豫已经不在人世了,她还这么年轻,难道要让她一辈子守着个没有丈夫的王府吗?她真的找到爱她的人,拥有了幸福,她的夫君会好好保护她,爱着她的。
再见见佳佳,与牵挂的人告别,就离开这里。
江枫默然走出了府门,匾额上的字已经换成了“福王府”三个金漆大字。他笑的有些凄凉,不久之后,这个王府就不会有主人了。
大雨已经停了,枝叶上、花蕊上仍然含着豆大的水珠,被太阳的光辉照耀,微风一吹,晃呀晃得,闪闪发出金光,如一个个跳跃着的金豆。
李沁气喘吁吁的赶来,还在老远就喊道:“殿下让微臣好找,好久才想起,殿下一定是回府了。”
“军师找我有事?”江枫淡淡的问。
“殿下已经进城三天了,应该去迎圣驾和太上皇还京了。”
“郭源,你去迎接皇上吧!”江枫心不在焉地说。
李倓匆匆下马,走过来接着说:“皇兄,迎接父皇返京,必须由你我兄弟亲自前往,岂可派人去?”
江枫依然沉默,他的心已经飞回了北京,好像看到了繁荣、热闹的京郊街巷,看到了心爱的爱雪在向他招手。
“皇兄,你怎么啦?”李倓见他有些魂不守舍,知道他在睹物思人,在为当初王府的灭门惨案伤怀。
江枫未答,却是踩着马鞍上了马“李倓,我们走吧!”
“去哪儿?”
“不是要我去灵武迎接父皇吗?”。
从宁夏到长安,一路上经过无数厮杀,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真有些累了。现在从长安再回灵武,却是轻松盎然,兄弟两悠闲地幷马同行,心情完全的放松。
李倓看到他一直都是默默的赶路,几天都不说一句话,问:“皇兄好像有心事,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我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江枫道“我想把以后不能说的话全都对你说说,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李倓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以后不能说的话?什么意思?”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要去哪里?”
“回我家啊!”江枫轻声说:“我说自己不是李豫,连你都不相信,等我消失之后,你会相信的。”
李倓微微摇头,一双俊目含着复杂的神情,轻轻叹息着:“皇兄,又说胡话了!”
江枫默然观察李倓的神色,不知他是真的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明明知道不愿相信。
其实李倓的心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皇兄雄才大略,是大唐不可多得的奇才,真希望他将错就错,永远让皇室之人这么糊涂下去,也未尝不是天下百姓之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要这么清醒?
李亨龙颜大悦,他的几个儿子真是了不起,尤其是豫儿,仅用半年就连克二十座重镇,收复长安,还派出几路大军,对其余叛军据地发起总攻。不用多久,天下即可重归一统。
终于又回到了长安,文武百官各回府邸,很多朝臣都失去了一些亲友,儿女妻小,心中满是伤悲。肃宗贵为皇帝,他在这场国难中丧失了七个亲生儿女,心里满是感伤。张皇后、李辅国日日变着花样逗他开心。经过数日养息,伤心之情才略微化解。看到现在幸存的儿女个个雄姿英发,他又转忧为喜。
这十几天,江枫几乎天天都在顺仪公主府、齐王府之间转悠,他所留恋的只有这几个人,还有给了他真正母爱的韦淑妃,也把作为儿子的爱与关怀回报给了她。
早就盼着回去,现在随时都可以走了,又有了不舍之意,他舍不得韦妃,舍不下李倓,更是舍不得永别佳佳,这一去,永难再见啊!他已经把亲情、友情、爱情都留在了这里,留在他今后再也见不到的人身上。以后的人生不知有多苦恼。郭芙那个傻丫头,居然对我动了心,好在她善于自控,相信她会很快走出这个阴影。
许清河被他从宝鸡带回后,一支软禁在王府,这是他的责任,他应该带他同回未来,时间会冲淡他所有的伤怀,等到再有一个未来女子走进他心灵时,自会把佳佳忘去。
郭源进来禀报:“皇上宣召殿下入宫。”
阔别一年的皇宫并无多大的变化,仍是庄严富丽。金黄色的宫墙,黑色的琉璃瓦,御花园里百花争艳,叛军并未毁坏半点建筑与陈设。唯一变了的是大明宫易主。
江枫总觉得这座巍峨、雄伟的皇宫,甚至整座长安城都透出了浓浓的
+沧桑,似乎缺了些什么,又说不出来到底少了什么。
皇宫的人和物很快就已恢复如初,缺了什么?他突然蹦出了两个字:太平。不错,昔日祥和的太平盛世一去不回了。人和物没有变,变了的是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以及从心中自然散发出的满足感、安全感。
江枫随太监进了御书房,看到了一身玄黄龙袍的皇帝,他恭敬的行见君见父的礼节,口称:“儿臣李豫叩见父皇!”
“豫儿快起来。”李亨含笑唤道:“豫儿,这大半年,辛苦你了!”
“光复西京乃千万将士浴血奋战、意志坚定的结果,非儿臣一人之功。”
“豫儿不骄不躁,令朕欣慰。你把你四弟和张全送回,让朕处置。朕并未严惩,你不会生气吧?豫儿大可于军前斩杀他们。但你没有这样做,让朕看到豫儿重视手足之情,仁爱、善良。有子如此,朕还何求?”
江枫道:“战事失利,儿臣做为主帅,罪责更大,不能全怨四弟。”
“豫儿,以前朕一直对你有偏见,没想到你粗中有细,胸怀天下,胆识智谋盖世无双,足可担当重任。朕很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自豪!”这么几年,李亨这是第一次当面肯定赞许儿子。而今他已正位为君,不需要再隐藏心里的爱与憎、喜和忧了。
“豫儿也庆幸有父皇这样的好父亲”江枫说的是心里话,几年的父子相称,已经把他当成了另一个父亲“三弟李倓也非常优秀,比儿臣不差,希望父皇以后在他身上多用些心思,也许也许儿臣将来会做出不孝的事,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请父皇原谅豫儿!”
李亨听的朦胧不解:“你到底怎么啦?说话古里古怪。朕知道你有时任性、狂妄一点,但也不会做出不孝的事啊!”
“但愿吧!”江枫轻叹一声。
李亨沉默一下,忽道:“朕在灵武就派谈廷瑶去西川接你皇爷爷,可他老人家竟然不肯回来。朕很久没有晨昏问安了,心甚内疚。你皇爷爷向来最疼你,不如豫儿你去接他吧!”
江枫微感诧异:“儿臣听皇爷爷说不喜欢西川,而今克复京师。他为什么反而不愿回京了呢?父皇派去得人怎么对皇爷爷说的?”
“朕表奏太皇,请驾东归复位,朕仍退居东宫。以尽子职!”
江枫愕然了:“父皇正位改元,已历二载,今忽奉此表。太皇心疑,心不自安。如何肯归?”
“朕本以诚求退,反倒使太皇不安,朕之失误也!”
“父皇今可更改为群臣贺表,具言马嵬请留,灵武劝进,而今克复西京。父皇思恋晨昏,请即还宫,以尽孝道。如此,太皇定可心安,也必东归。”
“豫儿说得对,朕立拟表章。但是还得你亲自去向太皇表明心迹,接太皇还宫。”
江枫不好拒绝。只得应允。
目送他离开,李辅国道:“皇上不觉得福王神情有些怪异?”
“朕倒没有看出来。”
“皇上,好好的,福王为何要说有一天会做出不孝的事?”
李亨沉思片刻:“豫儿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豫儿虽然顶撞过朕,忤逆过。但是孝道可是有目共睹的!”
“皇上可已定好太子的人选?”李辅国又问“皇上若要立福王,恐皇后娘娘那儿不好办!”
李亨冷然道:“她就只知道泌儿,泌儿自己不争气,不学无术,贪欢无度,毫无人君之才。立太子乃国之大事,朕要听太皇圣断。再说还有文武百官,朕看得出没有几个人支持他。”
江枫昼夜兼程,率领三千官兵,仅用八天就到了西川,祖孙相见,兴喜不已。玄宗欣慰的是孙儿有本事,没叫朕失望,克诸郡复西京,立下了大功。
江枫奉上皇帝奏表。玄宗看后,更加喜悦,次日就起驾回京。
不一日,到了马嵬驿,这里山岚叠嶂,古道森森,松木参天蔽日,道边的石壁陡崖之上满布烟云缭绕,飘飘惶惶,如诗如画,更令人忆起往事,感到惋叹和痛惜。更平添几分哀思。
玄宗睹物思人,泪如雨下,久久立在坟前哀伤。江枫在侧也深表同情。玄宗皇帝二十多年的倾情付出依然没有得到杨玉环的心,一如既往的爱着她的前夫。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有时候善意的欺骗也是一种关怀。
玄宗忽然道:“豫儿,事情已经过去了,朕想把贵妃棺木运回长安改葬!”
江枫心里着急:“皇爷爷,当初六军愤怒,恐引起朝中非议”他不是怕有非议,怕玄宗会开棺,看出棺材里躺的不是贵妃。
玄宗潸然泪下:“朕这一生,女人无数,最最在乎的不过一二人,唯有玉环令朕永生难忘。豫儿,我们已经到了这儿,此次不带回棺木,以后再无机会了。人都已经死了,朕不过想让她葬的风光一些,朝臣们能说什么?”
江枫久久伫立,不知如何是好。
“豫儿,快叫人挖开坟墓!”玄宗催促道。
“皇爷爷,孙儿以为,再动贵妃棺木,恐令其亡魂不安”
“好啦!”玄宗很不耐烦了“你挖开坟墓,朕带回爱妃。所有不利后果朕来承担,不让你受连累!”
江枫不好再拒绝,命令官兵动手挖墓。
仅仅一刻多钟,棺材就摆在面前。
“爱妃!”玄宗痛声喊道。六十多岁的老人,竟然失声痛哭,令人断肠的哀戚,使得江枫心肝俱碎,他深深地感受到了玄宗对杨贵妃的爱有多么的重。
在宫闱红墙绿瓦中陪伴了自己无数个或悲欢或喜忧,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爱妃,曾经化解了他数之不尽愁烦心绪的玉环,而今却只能永远的躺在了这个冷冷冰的棺材里再也不能听到她婉转的歌喉,优雅迷人的舞姿,玉环啊!一年多了我并非真的遗忘了霓裳羽衣曲,更不是五音尽失,我只是不敢,不敢在吹起乐曲中,在玉笛悠扬的音律上,想起你常伴身侧的好时光和而今阴阳永隔的哀愁。
我曾经贵为天子,现在又是天子之父,竟然救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被迫夺去了爱妃如花一般的生命。这是多么的残酷和遗憾啊!我夜夜独守空榻,读诵经文才可获得短暂的平静。麻木绝望筑起的心墙,又如何经得起往事如潮般的冲击与澎湃?更是难以经受惨痛的回忆焚烧滴
落的星点。这一切轻而易举的将我吞没,那些往事,我是多么不愿再去回味。
玄宗哭泣倾诉了半个时辰,忽然有了再见爱妃一面的冲动,命官兵打开棺盖,江枫急忙阻拦,还是没能拦住,盖已打开。他以为一年有余,尸体肯定面目全非。
但是看到尸体那一刻,他震惊了,棺材里的人衣衫如新,面目清晰,头上的朱钗玉饰仍然光芒闪耀,脸上的剑很依然清晰可见。
玄宗看到这张伤痕累累的脸,又悲又愤:“是谁?是谁这般残忍?玉环已死,还要毁坏她的脸?朕要查,查到凶手,诛其九族!”
江枫不忍心再瞒,他要告诉其真相,不然玄宗皇帝这一生都会难过。他忙跪下垂头说:“皇爷爷,尸体脸上的伤是豫儿所为。皇爷爷恐怕只有杀豫儿一人,不能诛杀豫儿的九族了。”
李豫的九族包括了皇室所有人,所以江枫这样说。
玄宗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天哪!朕最爱的豫儿这样残忍地对待朕同样最爱的女人。豫儿,为什么?为什么?玉环对你,对你父皇有过伤害,可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毁了她的面容?”
江枫低低地说:“如果杀了豫儿能使皇爷爷消气,就请皇爷爷下诏吧!”
“你明明知道你和玉环都是朕最爱重的人,玉环已死,朕舍得杀你吗?”。玄宗痛哭失声:“豫儿,你伤在玉环得身,却疼在朕的心哪?”
“皇爷爷,豫儿这么做,是为了救贵妃。”江枫低声说。
“救她?”玄宗仰天叹道:“如此荒谬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江枫起身命令周围的官兵退后,才低声说:“皇爷爷,棺材里的女子不是贵妃,而是她的侍女晴儿!”
“你说什么?”玄宗吃了一惊:“那么玉环在哪里?”
江枫这才把当日偷梁换柱的经过详细对玄宗讲出,只隐瞒了与寿王有关的事。
玄宗又悲又喜,语气颤动:“豫儿,朕错怪你了,你不但救了玉环,还送她到了海外,考虑周全,朕不能在她身边,只要她好好的活着就行了,朕谢谢你!”
玄宗的情绪中饱含激奋,可见杨玉环在他心目中无与伦比的地位。他把孙儿搂在怀里,祖孙两亲亲热热的说话,江枫也深深的感受到了玄宗对他那份强烈的爱,完全如民间的祖孙之爱,他被感动了。他担心若这么一直被浓浓的亲情友谊所感染,会不会舍不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