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让我去外面玩一玩啊,天天在这里多没有意思!”年幼的孩童嘟着嘴靠在骄阳身边撒娇。身量比同龄的孩子要瘦弱些,眼睛却比一般的孩子更多了一些坚毅与倔强。
“这里不好玩么,刚才你不是才去和他们玩了双陆么?”骄阳软下眉目抚模着孩子软软的丫髻“看看你,小脸蛋都红扑扑的还流着汗了”
小男孩推搡着骄阳“这里不好玩,不好玩!这里没有人和我一起去‘大战’,去‘骑竹马’去抓虫子,这里不好玩不好玩,我想回去”
骄阳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不说话的卫东“病已,你想回到那里么?”骄阳捧住病已脸“不要着急回答,孩子如果你真的很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也可以,可是后果你要自己学会承担不能后悔今天的决定。你只要说你不愿意这样,我就马上送你回家,你依旧是史家的小公子可这里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可是你却得不到永久的安宁,总是会要提防着不期而至的坏人,他们会打杀你的亲人,会烧毁你住的地方,会让你到处迁徙总是不能吃饱肚子穿暖和,甚至以后还没有人和你玩?如果你忍得了现在,以后这些你全部都不需要担心”骄阳郑重其事的按着小孩子的肩膀,小孩子也感受到肩头的重量在一点点的增加。
病已有点恐慌的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面庞,一点点的后退。“不,不要,不要这样”
“不要什么?病已,有时候容不得你后悔,事情就是这么残酷,如果你选错了就永远也没有改回的希望”她轻轻叹口气,眼前的这个孩子依稀还是有着亲人相似的轮廓。
他眼泪汪汪看着骄阳“如果我回去了,舅老爷,舅女乃女乃他们是不是就会死,我不要他们死,我不要”
“公子,如果不想要他们死,你就要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下去,外面有很多坏人在等着你”卫东俯拉起病已说“有朝一日你终会明白大人们的苦心”
“恩,恩可是,那天那位大人会不会再来?”小男孩冷不防说出这么一句话”骄阳蹙眉“那天可是有三位大人?你说的是哪位?”
“就是那位带着妹妹一起来的大人,他还会不会再带着妹妹来?我很想和小妹妹一起玩啊”小男孩拉扯着衣袖说。
“公主,公子说的可是霍大人的成君小姐”卫东在骄阳耳边说。
“我知道”她带着深意的看着小男孩。“你很喜欢霍成君?”她摩挲着男孩的头发
“谁是霍成君?公主,谁是霍成君呀?”小男孩疑惑了“病已只认识一个女孩子就是妞妞呀!”
以后病已会认识霍成君的,早晚有一天会认识的”越说到后面目光越发锐利,就好像是荒原中随时等候着最佳机会的狐狸。“霍光你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帮助太子血脉然后让自己一家从此万世富贵连绵?呵呵”
甘泉宫
“今天陛下的心情如何?”霍光看着春陀走到另外一座宫殿之中转而为一位心月复小侍宦“他见了些什么人,说了一些什么话?”
“回光禄勋大人,陛下今天并不曾召见过什么人,一天都是坐在画室里看着画工们描绘壁画”心月复唯唯诺诺说着“陛下今天还挡住了赵夫人的觐见”
“哦,这样”霍光举起一盏烛台“现在陛下还在画室么?”
“诺”
“陛下用过膳食没有?”他看看边上摆放着的滴漏“已经是昏时了”
“尚未,非是奴婢们妄为,实在是陛下说不欲进食。今天一天陛下只是吃了一点酪饮和饼而已”宦官瑟瑟发抖说着这些话
“如果是陛下不欲进食,想必你们也不敢去逼迫天子,一个时辰之后你吩咐太官进献肉糜来,现在我去看看”霍光按住小宦官安慰道“好了,你下去吧”
“诺”宦官看了一眼霍光静悄悄的推到了黑暗处及至消失不见,细碎的叹了一声也走向了另外一条飞阁。
这里面对着的是甘泉宫外的苍山,视野很是宽阔。很多时候这里都是没有人的,停留在这里的只有一面面栩栩如生的壁画。画上的人物都代表着帝王的恩惠或者是本来就不多的情谊。红底黑线描摹都是历代皇帝所倚重的臣子。开国功臣如萧何曹参,平乱之臣如周亚夫,以及近一点的卫青霍去病以及一些别的什么人,都是在史册上留下美名之人。这里是缅怀往日的地方也是抒发抱负之地。刘彻站在一面巨大的壁画之前,手执一根狼毫画笔抬头看着这一面墙壁,这样的姿态分明就不像是一个重病之人。霍光瞥了一眼,心中立马突突乱跳。“呵呵正好,这面壁画也差不多可以了”刘彻没有回头看霍光一眼,径自一边说一边细细描摹着一条衣袖的纹路,潇洒且优美的画了一个弧线收势。“来来,你来看看这画的如何?!”
霍光按住自己的激动,俯首趴在地上“陛下!”
“咿?你怎么了这是?”刘彻带着微笑询问“朕只是让你来看看画的好不好,你不需要如此紧张,说不好也不要紧,朕的这双手自从李夫人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执起画笔了”刘彻盯着画眯眯眼
“霍光只是一个苟且偷生的奴婢,忝列陛边已经是幸运了哪又里敢承蒙陛下如此的厚爱?!”霍光行了一个大拜礼“陛下这么些年来,对于光总是容忍宠爱,光非但不能为陛下排忧还让陛下如此劳师动众,光死罪!”
刘彻丢下笔“呵呵”他一边摇头一边笑“现在你是真正的两千石大人了,怎么还可以这样的失去汉官威仪?”刘彻身体已经有些微微的佝偻,原本是整整齐齐梳理着的发髻也显现出一点点枯燥和杂乱。“朕很喜欢你和你的哥哥霍去病,你哥哥永远是真话比假话多,朕所以可以相信他。而你却是谎言比真话说的顺。现在朕既然说出来就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而且你这些年并没有涉及中枢要害部门,这些事情也就不算什么事情了。朕这么说只是想要告诉你,人其实是很奇怪的,需要真相同时也离不开谎言。不同的时候就会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喜好,这些都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子孟呀,年纪长了点,就要相应的变一点知道么?”霍光还是隐隐觉得有一种不安在心内渐渐升腾。“就好像周公,年轻的时候未必没有和自己兄长一争高下的心思。可是年老以后却甘愿成为周天子的肱骨之臣任劳任怨,即使被周天子猜疑放逐也毫无怨言。”刘彻背着手说一句“你明白么?”
霍光苍白着脸看着前面那个依旧锐气腾腾的老人,在他的面前一切都无从遁形。“子孟明白,陛下希望子孟以后成为怎样的的人,子孟就心甘情愿的成为这样的人!”
“不,不是朕希望你,是大汉希望你成为如何的人,子孟,三十年前朕信任你的哥哥霍去病,朕如今可以选择相信你么?”他微微笑着“朕知道,现在朕已然是将要落下西山的太阳,只是拼着一口气活在这里罢了,什么求仙问道,祭天访药都是没有用。”他说着这些颓丧的话但是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有一种迫不及待的解月兑。“好在朕的一生也算是可圈可点,察贤举能虽然不能探尽国中之宝物,也算是前无古人之壮举。打了几次胜仗,夺回了一些土地,正朔,明堂也算是效仿先王,这些事情都已经做过了就不需要后悔了,之前朕还希望和始皇帝一般长生,可是如今却觉得长生是一种最为残酷的惩罚。现在朕已经垂垂老矣,可是身边的人还有几个?朕的父皇母后,朕的几个姐姐甚至是朕的妻子儿女很多都已经不在”他解嘲一般摇摇头“这样不好,不好呀”
“陛下!”霍光良久尚且不能回神“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天下万民都盼望着您可以垂拱而治,您又如何忍心说出这样伤心的话?”
“其实你们都早就巴不得朕已经死了吧?”刘彻似嘲讽说。“子孟,才说你应该改改了,现在却又说谎了。如果在平常人家这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但是在这里不同,活的越久,就越发遭到痛恨,太子他们肯定是在泰山府君那里等着我了,而阿娇却已经等了几十年了,阿娇不知道会不会认出我的模样,毕竟,毕竟现在已经全然没有当初的样子了。”刘彻一边说,一边模模自己的脸颊,模到一块已经凹陷下去的肉“在等等吧,等把这里的事弄完了”这样的情况不知道刘彻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着霍光倾诉。看来什么都拥有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最快乐的。
“陛下一直就是眷念着陈皇后么?”霍光大着胆子问“上次,上次陛下也是在梦中喊出陈皇后的名讳”
整座宫殿莫名的晦暗下来,檐角的风铃不知道怎么了叮叮咚咚的开始想起来,在这样沉重的气氛中也失去了原先的清脆。“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刘彻轻轻唱出很久很久就已经出现的歌谣,花白的胡须随着气息轻轻飘动。“子孟向来是心细如发的人,如果你有怀疑你就会把所有的真相全部找出?光禄勋大人”最后一声已经重新回来了帝王的威严。霍光刚才的恍惚一下子都消失了,即使是老者最脆弱的时候也不应该忘记他是至高无上掌握一切的帝王。难道刚才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自己是不是有所动作?霍光瞬间觉得背后冒出一阵寒气。如果他不是有把握,也不会如此问,当初张贺就提醒过,为什么三大人出宫,立马就会有宫中使者来霍光府邸贺喜?看来,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自己又躲的了么?霍光看着那副巨大的壁画,莫名有种恐惧感,不知道是在担心什么,那个喜笑颜开的小孩渐渐变成了他的模样···然后迅速的长大,之后身边那些围绕着的大人一个接着一个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和眼前这个老者有着相似眉目的却更加年轻的人穿着十二章冕服站在那里,俯仰天地
······
“光禄勋大人?”
“陛下”霍光扑在地“这样的后路真的可谓是苦心孤诣,仰仗着大臣却又是踩着大臣拥有天下,对待臣子的方式这一家向来一脉相承”
“你才刚刚升任两千石,怎么就说自己死罪了?朕记得这些天并没有人来弹劾你?”刘彻舒舒服服的盘腿坐下靠着檀木凭几盯着霍光“你这一声‘死罪’可让朕糊涂了”
“陛下,臣死罪,臣不该妄自打探陛下之事,臣卑贱如泥土一般的人却在妄求得知至尊之事,臣大逆不道!”霍光以额触地大声说。
刘彻面不改色问“骄阳一定和你说了她知道的事情吧?当年据儿得以成为太子,全赖阿娇的眷顾!如果不是阿娇那句话,也许至今者储君之位也是虚席以待。”
“陛下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陈皇后的原因?”霍光膝行几步说“太子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
“谁说第一个儿子就注定要成为太子,当年我也只是景皇帝的第十子,初封仅仅只是一个胶东王!而对于卫家,朕也已经给的够多了,一女为后,一门五侯,所有可以提拔的都提拔了,难道还不够么?”刘彻说“朕素来讨厌贪得无厌之人,可是只因为开口之人是阿娇,所以一直忍了下来。阿娇六年未曾和朕说话,她只要开口,就是要天上的太阳,朕也会为她射下区区一个太子储君又如何?而且据儿也一直未曾让朕如何失望过,即使是有过不平,想想他是阿娇的孩子就会平复下来。”
“可是,太子最后依旧还是被您杀了!”
“不是朕!”刘彻突然激动一声暴喝,整个人都在颤抖。“太子不是被朕杀的,不是,他,他是被··被··”刘彻手指在半空抖了半天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朕思念太子并不比你们少!”
“陛下思念的怕不是太子而是陈皇后!您只是躲在思念太子的幌子下思念陈皇后而已!”
“啪”一个东西从脸颊边堪堪飞过,一霎的冰凉让霍光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这样的话,从前的霍光会说么?“陛下,微臣和太子渊源深厚,臣知道太子时一个怎么样的人!巫蛊之乱臣自始至终都相信太子无辜,对于太子的遭遇心痛如绞。微臣知道那些过往之后有愤怒也有着迷惑,太子如果不是储君也许就不会有这么悲惨的际遇。陈皇后如果当初不答应,那么太子现在还是活着好好的诸侯王,子孙满堂,不需要担心诬陷迫害。年少的太子何曾希望成为储君,他只是被一群人推着上到顶峰,平日谨小慎微依旧四面树敌最后落得一个满门抄斩,如果可以重来一次的话,太子未必想成为储君。他的地位只是来自于自己母亲的野心,自己父亲寄予的对另外一个女子的思慕,他身上何曾是有着你们一丝一毫真心实意的关怀?”霍光一口气把憋在心中许久的话全部说出来了,说的自己的脸也变得通红。他看着刘彻枯瘦的手紧紧握着一个青铜角镇捏的泛白了却还是没有飞出去。
“好,好,你,好··咳,咳咳”不知道是气急了还是害怕刘彻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身体都好像就要倾倒一般,霍光这一次再也没有上前搀扶他只是跪在那里看着帝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刘彻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就是揪着胸口在咳嗽“你,你,好好好”
“可是现在太子已经不再,但是太子血脉依旧还在。光去见过那个孩子,眉目肖似陛下,太子也许不会争什么,可是后人不能不为那个孩子打算,陛下请您三思。周公也只有辅佐的是真正的成王才可以让天下归心啊”
“陛下,陛下,陛下太官献上鹿肉糜!”一个内官端着一豆晚膳进来,看见刘彻在没命的咳嗽而霍光却无动于衷的跪坐在皇帝面前吓得打掉了豆。“这,这,这个··大人”
“你还愣着干什么?召医正来吧”说完霍光坦荡走开了,留下虚弱的刘彻在画室之中。一道黑影自转角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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