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瘫坐在地上,盯着眼前这个人,就像他此时此刻正在盯着我看一样。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动静,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到我几乎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是冰冷的,我呼出来的气息围绕在我周围,就像白色的迷雾一样,随即散开。
谢夜用他那种极其平淡,冷漠到几乎不像是个人的眼神看了我一会,终于开口,那声音也极其沉稳平静而冰冷,仿佛是一块冰发出了声音,带着那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冰冷而美丽的气息。我听见他这么问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被问得一愣,支吾了一下,从地上缓缓站起来,正要思考着要怎么回答,突然间心里就炸了起来,在听到谢夜声音的第二秒,我的脑海里突然像回放着无数的旧录像带一样地转个不停,使得我瞬间恍然大悟过来,睁大眼睛指着他就怔怔说道:“你……你是那天晚上在我房间里的人。”
绝对没有错,尽管那天晚上在我房间里挟持着我的那个男人只说了一句话,但那个声音却无比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使得当我听到谢夜声音的那一霎那,突然就认出了他就是那个晚上潜伏在我房间里的人。
虽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有时候我几乎已经快记不起来那天晚上出现过这么一个人,而且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出现在我房间里的那个男人,他的动作和行为似乎是与屋外那些来袭击我们的人完全不一样,而且是持对立状态的,当时他是压制住我,反对我出去门外的,而当门外的人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他还跟他们打了一架,这点我应该没记错。再加上今天他从狗熊的爪下又救了我一命,从这两点行为来看,让我几乎有种感觉,这个人……似乎是在救我,他似乎…不像是个危险人物。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几乎有种没能反应过来的感觉,而谢夜则是对于我认出他来的事毫无反应,或者说他根本不当一回事,反倒继续冷冷地问我:“你还没回答我,在这里做什么?”
我顿了一下,这才缓缓开口解释道:“我…我和我的同伴走散了,正在找他们。”
他听了我的解释后,伸手慢慢擦了擦脸上剩余的泥巴,此时我看到他是皱着眉头的,似乎是在思考着些什么,然后他又说道:“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必须回村子去。”
“回村子去?”我重复了一下他的话,反问道,“那你呢?你就不用回去?”
他转过身去,像是要离开的样子,听到我的话也没回头看我,只是淡淡道:“我不一样。”
听到他这句话,我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感到有一种没由来的闷气,尽管我自己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或者说,我根本就是讨厌透了这个地方,我在这里差点被虫子咬死!差点被狗熊打死!但是……我来这里是有理由的,是为了一些很重要的事而来的,凭什么我就得回去?或者说……凭什么我得回去而你就不用?就因为我是个菜鸟?而你是个高手吗?
我突然觉得恼怒极了,完全不对!这里埋藏着我家族里的秘密!我才应该是那个锲而不舍留在这里继续前进的人,相对之下,他才是那个完全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的人!且不管他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这里的一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这种表情和这种态度,根本就是不把我当一回事!要我回去我就回去,我才不会那么孬!
我见他转身就要走人,忙拔腿追上去,也不管自己腿上现在正一抽一抽地发疼。两三步拦住了他,道:“我不会回去的,如果说你留在这里是有什么正当理由的话,我的理由应该比你强硬十倍!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抢我们的铁盒?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
他转过身来,似乎对于我的反对不大理解,可是又很冷静,没有说话,只是眼眸深邃的看着我,我一时之间见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就这么和他对视着,看着他漆黑一片,毫无波澜的瞳孔,感受到他平静而又均匀的呼吸。
这一瞬间,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感觉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像是仅仅在一秒之间。我突然发觉,和这个人对视是奇妙的,我仿佛能透过他的双眸看见自己的倒影,就像在和真实的自己对视一样,我不想移开双眼,我知道这时候移开了视线我就输了,我不想逃避,于是努力地和他对视着,看着那个从他眼眸里倒影出来的,倔强而又狼狈的女孩。
最后他别开视线了,就像一次交流结束了一样,他把视线移到别处去,然后低声道:“这么说,你宁愿死在这里,就为了一个你觉得足够强硬的理由?”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接着说道:“而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谢夜回过头来看着我,沉默了一会,说:“就算我回答了,有些事,你也不一定会相信。”
“那是在你回答我之后,”我定定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自从你那次无缘无故抢走了我弟弟要买下的那个铁盒子后,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你又知不知道,世南和我为了调查这一切,花费了多大的功夫?就因为你夺走了最重要的铁盒线索!现在你如果不给我个解释,不交出铁盒子来,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谢夜站在那里,一脸非常镇定的表情,在安静地听我说完后,才淡淡地说道:“我不想说,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件事不能说,你们现在调查的这件事,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如果真的真相大白了,你们很有可能会变得无法接受真相?”
我怔了怔,咬紧嘴唇,道:“能不能接受,能不能相信,这些我自己都会判断。”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后,说道:“那我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你要留下还是回村子,都随你。”
说罢,他转过身,缓缓地朝前方黑漆漆的丛林中走去,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离开,居然完全无法阻止,脚步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去拿起地上刚才掉下的手电筒和背包里散出来的一些东西,匆忙背上后就追了上去。我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再说了,现在我要是还被人落在这里就太危险了,理论上讲只要对方还是个人,那在我和世南他们重逢之前,我就应该保证自己不再落单。而且从他刚才救下我的行为来看,只要我有危险,他还是会来帮我的,跟他在一起我应该不会吃亏。
谢夜在前方走着,显然也已经注意到我跟了上去,但他没有阻拦,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着,他走的速度很快,我本来就身上都是伤,走起路来不免就得有些狼狈,现在更是跟得十分吃力,但也不敢怠慢,心里一边骂就一边卖力赶路,始终努力着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我们两个就这样不紧不慢,一前一后地在树林里行走着,我一边走一边懊恼起来,心里不停地想着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和他相遇,为什么非得和这个男人单独相处,和他呆在一起只会让我感到不爽,非常不爽!话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看他不顺眼了,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也没多少好感,这人给我感觉就是他和我根本不一样,或者是说,他让我觉得很恼火,一股没由来的别扭和恼火。
正想着,天空突然闷闷地打了一个雷,呼噜呼噜地响了老半天,我整个人就愣了,心想真是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得塞牙缝,本来我就手脚行动不大方便,你再来给我下场雨打个雷什么的,待会路一滑我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叹了口气,心想也没办法,只好继续埋头走路,走着走着,突然就看到前方的谢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我,我心想,这家伙难道良心发现了?居然还知道等人?忙赶上前去,刚走到他身边,就看到他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问我:“你真的不打算回去?”
我怔了怔,点点头。心想都到这一步了我还能回去吗?就看见他叹了口气,这时候漆黑一片的天空哗了一声又劈了个响雷,豆大的雨点立马就打到我们脸上来,只听见谢夜闷声道:“那就跟快点。”说罢,转过身去就又开始一个人自顾自地快速赶路,我心想,难不成刚才他的意思是终于批准了我跟他同队了?摇摇头,忙吃力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果然,很快,还没走出多远,倾盆大雨就降临了。一瞬间,原本寂静的森林里突然就像被炸开了的油锅一样轰个不停,这雨势来得凶猛瓢泼,又带着响亮的雷电声,天空就像突然恢复了白昼一样,时不时地被雷电照得苍白明亮,连着树林里的一草一木,都看得格外清楚。我抬头就看到前方的谢夜身上的那些泥巴已经快被冲洗干净了,渐渐地就露出了他上面穿着的一件黑色防风衣,整个人的轮廓也就变得清晰起来。我心里就想,刚才怎么忘了问他为什么会搞这么一身泥巴在身上,这是他的一个怪癖还是怎的?大半夜的在身上糊这么一身泥巴在树林里行走吓游人?这兴趣可有点重口味啊。
我边走边纳闷着,渐渐地也开始感到自己脚下的路是越来越难走了,雨水在丛林里的沉积得很快,地上的路很快就变成一个个深深的水坑,几下滑路走得我差点摔跤,我突然想起来早些时候那个没良心逃跑了的阿腊曾经说过这里还有沼泽地,要是一不小心把沼泽当水坑踩进去,那我可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我将手电筒的光照在地上,费力地循着积水较浅的地方行走,突然看见前方谢夜又停下来了,就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似乎跟刚才比有些不一样,我愣了愣,也跟着停下脚步来,脑里就回想起奥朴说他以前看见谢夜也回过头看着他脸色一变的时候,身后就扑出了一条大蟒蛇的事,不由得浑身一颤,就看见他突然朝我这边走了过来,心想说不是吧?忙回过头望了望,难不成我身后也出现了什么怪物吗?
不料他两三步走到我边上来,毫无预兆地就把身子背对着我往下一蹲,那个姿势我看了老半天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抬起头看向我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他这似乎是要背我。一时半会,居然也不大相信,只得脸红着支吾问道:“你……你要背我?”
他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啊?那多不好意思。我心想,我们又不是很熟。
但是他就继续蹲在那里没动,一副你要就上来不要就拉倒的表情,看得我就有些紧张,最后还是跟着蹑手蹑脚地上去了,心想,这个便宜不要白不要。
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被雨水淋了太久的缘故,在上到谢夜背上的那一霎那,他身上似乎有一阵淡淡的寒意,但是他的动作很稳,我人一上去他就立马起身继续走路,我自己这边也不敢怠慢,忙打出手电筒来照路。
我们俩安静地在丛林里行走了一会,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反倒越来越大,周围都是啪嗒啪嗒的雨声,一下子两人就都变成了落汤鸡,雨水在我的脸上肆意流淌着,我只好把后面的兜帽给拉了上来,这才勉强保证了视线不被阻碍。
眼见着底下的水越积越深,谢夜的步伐却没有丝毫被这深深的积水所减缓,反倒越来越快,好在他的步伐虽然快,我在他背上倒还算趴得安稳,虽然比起刚才一个人艰辛走路是轻松多了,但心里也非常清楚此时我们的处境是很危险的,打雷时在树林里最忌讳走在已经有水的地方,这里的地势又比较高,待会万一要是有个雷打下来,我们谁也别想逃。所以此时此刻,只能加快步伐赶路,寻找一个能落脚躲避雷雨的安稳地方。我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就担心起世南他们那边的状况,此时此刻,他们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了呢?
走了一会,我突然听见谢夜嗯了一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转过头就朝旁边一个方向看去,我问他说怎么了?他就低着头看着地面不说话,我把手电筒往底下照去,发现他似乎是在观察着地面上那些水坑里的水流趋势,那些积水在这个地方沉积得很深,而且似乎还已经形成了一个水流漩涡,随着那上面波澜的水纹路线,似乎是流向了一个特定的方向。
谢夜迟疑了一会,拔腿便朝那个水流涌去的方向走去,我心说这是干什么?怎么越有水的地方他越要去,怕雷打不死我们还想先淹死我们吗?问了他一句,他也只是摇摇头,低声说道:“我认得这条路。”
什么?我怔了怔,看着他一头扎进了那个水流汹涌的方向,闷声不响地就继续往前走,心说这人到底靠不靠谱啊,别待会撞了条死路把我也给连累死了,但是转过来一想又觉得这家伙身手这样好,待会要连累似乎也应该是我连累他。
起先他也只是跟着水流方向走,后来不知怎的前方就渐渐开始出现一个地面比较高的小路,那些水流都从旁边涌过,他顺势就走上岸边去,接着再走没几步,拨开遮挡在前方的枝叶和枯树盘藤,就看见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大块岩石,黑压压地直立在那里,绕过这块岩石,前方就出现了一大片峭壁,下面都是些大块大块的岩石堆,水流从两边的岸上涌出,汇集成为这片峭壁下方的一条河流。我不由得喜出望外,对面这大岩石的下面可都是些可以避雨的地方啊,可问题是水势这么凶猛,我们该怎么过去呢?
谢夜望了望对面岸边和我们相隔着的这条河流,从腰包上掏出一条登山绳来,非常专业地甩了几下,就听见呼的一声,绳子一个飞跃过去,在对面的一棵树干上盘了几圈后,稳稳地固定住了,然后就听见他说:“抓紧了。”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他便立刻一个箭步往前冲了出去,一个险险的起身跳跃,我只感到风在耳边呼啸了一下,连失声尖叫都还来不及,人就已经稳稳的落地了,突然就有种在演《泰山》的错觉。
二话不说,我们一到对岸马上就找了一块较大的岩石,钻进大岩石下面的一条裂缝里避雨,谢夜一直走到岩石下面才把我给放了下来,我也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进到里面就用手电筒照了照,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这才放松下来,一坐到地面上整个人就瘫下了,感觉浑身都酸痛得不行。
谢夜一走进这里面就拿起手电筒,然后从背包里掏了一把小刀,自己跑到裂缝深处去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我坐起身来纳闷地看着他,问他说你干嘛呢?他也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劈啪几声,似乎他在那边扯断了什么东西,然后就给拖出来了,拖出来一看我才知道,原来他刚才是在找一些生篝火用的木材,估计这条裂缝中还生长有一些小树木,这真是天助我也,本来我这半天给雨淋得就直发抖,现在就想着靠在温暖的篝火旁好好烤烤,恢复一下精神。
谢夜三两下就把篝火给点了起来,显然对于这种事十分熟练,也不知道是在哪学的,看得我两眼生花,这要是换了世南和凯弟阿杰他们,还不知道得折腾多久才能搞个小火星出来。
当下就忙靠在旁边烤火,身体渐渐暖起来后我吃了点干粮,这才感觉到整个人算是把神经给完全放松了下来,随着放松,身体上的各种酸痛和不适也就开始变得明显起来,刚才只顾着赶路逃命什么的,这些感觉都被我给压了下去,现在烤了一会火,才觉得身上一些地方正在火辣辣的发疼,估计是滚下山时受的伤,腿上手上甚至腰背上似乎都有,我取出背包里随身带着的药,当着他的面我也不好月兑下衣服来检查,只好自己隔着衣服模索着给差不多上了点,绑上了绷带后,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一安静下来了,两个人就都没出声地只顾着烤火,我突然就生硬地感受到了两个陌生人独处时的那种尴尬和无语,这才突然感觉到了和世南阿杰他们在一起的难得,以前还有世南的胡闹和阿杰凯弟的调侃,现在可好,特别是孤男寡女这种状况下,对方又是个闷葫芦,和这么一个闷葫芦独处是一件让人非常难受的事,何况我又不懂得怎么活跃气氛,起先还试着缓和地跟他说了几句话,见他依旧一副淡淡的模样,干脆就不再说话了,这种人,估计就算我待会在他面前跳个草裙舞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的,老娘又何苦自讨没趣呢。
我叹了口气,心想今天似乎也只能在这里过夜了,看看明天早上起来时雨会不会停,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找到世南他们,真是该死,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又是被蛊虫咬又是被狗熊追的,完了还滚下山坡遇到这么一个浑身是泥巴的闷葫芦,现在还得跟他独处,真是流年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