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之千年异史记 楔子1. 神天奇遇

作者 :

中都,宋宣和九年。

千古回音璧,风扬万里城。

我沿着八荒城龙壁,驾风缓缓前翔,绛雪紧随身侧,万锺楼池擦肩过。

“爹,前方就是晸关台!”绛雪握着寒雪牵魂箫,一只纤细玉臂指向前方,果见三座敌楼并肩直立的长城晸关台隐约掩印于群峦苍松与浓密云霭之间,远远望去,如同在一片无际的碧色雪涛中翻涌蒸腾。

此地便是帝觥长城----慕田峪的分界岭。但见岭峰两旁,山势炯然异达,巍峨各处,险阻重重,地貌左卧箭扣,右仰飞鹰,中倚牛角直破万踪山脊,使得两侧群山顿成雄廓斗势,争锋而瞿,如天地战銮,邀约相驻。

我点头应道:“玄机石便是被当朝高宗赵构藏于此处,关台中人可能已察觉我们前来,下面须格外小心,绛雪,随我减速低行。”

“是。”绛雪恭敬谨慎地执起长箫,长夜中水袖划开凉风,随我运起千钧鼎迅速遁沉。

父女二人稳稳落脚晸关台上,我凝息倾听半篁有约,见内中并无异动,这便携了绛雪提气潜入观。

观内幽暗昏惑,古岩曾叠,苔痕入壁,驻滢紫火四角瞻微,一室隳光闪烁不宁。却见台阁正心摆放着一枚丈高的扇状石埀,立于其下便须仰视,埀身正面上雕先秦

浑天仪,埀顶则高立起一块莹白石晶,只见石晶内核,状似清澈无物,又似浑然天动,万象包罗,方才还略显晦沉黯淡,此时却因新触了我同绛雪之人气,立刻转而

向四方散发出绰约盈辉。

一抹月色应景从瞻台外打入观内,莹白石精在月辉映照下,霭霭蒸腾起万朵云锻,近在眼前又遥不可触,洁净光辉直通月华,相生相融。

“爹!看,它在吸月亮!”绛雪从未见过如此奇异之物,惊讶之余,低呼出声。

那光华愈演愈烈,突如九鎏莲花般绽放出瓣华万盏,毕博一声向观台内外贲射开去,我与绛雪同时仰首看向四方瞻台之外,只见群山两侧夜天已被埀顶发出的光彩

四方映亮,如同一块巨大屏幕,石晶中仍不断发出冉亮清辉,长夜欺空,无比哗然,天幕中便生生显现出我与绛雪父女在哀牢血池中初遇时的幕幕情景——

当年,绛雪掉下哀牢火山,正逢我于山底血池洞中日行驱除体内的金蜥蜴剧毒,事毕时经过此地,将她救起,后发现她手臂上刻着的“绛”字标识,详加询问,这才确证她便是与我失散多年的双胞女儿之一,梅绛雪。

往事历历,接踵而来,发生在时空历史中的父女片段,此刻皆被一一映照在此无垠天幕之中。

我同绛雪相视一秒,绛雪见得此中奥妙,不由叹息道:“爹,这玄机石果是天降神迹,如它这等知古今、辨未来之灵力,若采纳得当,何尝不可用作辅佐苍生之利?我们今日,便非要毁掉它么?”

我目瞩玄机石,笃定摇头:“此石又称天晶,每当它揭预过去未来之时,便以吸收大量天地精气为补偿,而日月精华受损则会直接导致潮汐惊乱,地脉异变,引发

各类天灾人祸,到头来受苦的仍是百姓。高宗赵构每半年皆会来此,名为祭天参道,实则便是运用此天降石晶来窥探历史、觊觎未来,以巩其千秋万世之帝策,故自

从七年前良州进贡此天石以来,每隔半年民间便会经历一次大劫,或地震海啸,或山崩肆疫,期间亡魂呺野,尸骨成川。眼看下一次宋帝祭天又至,若要避免苍生罹难,唯一方法,便是毁却这枚玄机石。”

绛雪闻得我此番解释,立刻点头,当下灌足真气于腕间三尺灵蛇神剑,对着天晶重重劈下,却见天晶内自发荧瞿,就力一闪,却是毫无损伤,光耀愈加生辉。

“爹,没用啊!”几经回合,绛雪收势看我,连连摇头。

我目瞩天晶,吩咐女儿:“此物份属天外,非我族类,且一路饱受寰宇之气,以你功力断难毁去,须我亲力亲为。天晶一毁大变必生,绛雪,你先去楼外观望,我不叫你,不得进来。”

“是。”绛雪看我一眼,目露担忧,见我气定神闲,她复又放心地盎然一笑,执剑跃出晸关台。

见女儿远去,我不再顾虑,低喝一声:“起!”敛于袖中的雁伏刀闻声立刻腾跃出鞘,被我真气所托,兀自浮在半空中嗡嗡生鸣,我左手翻上雁伏刀背,悬空冠力,将自己毕生修为徐徐渡入这柄雁伏宝刀,掌间光辉蕴育,四下泄出的真华瞬间便将整座楼台染得如同白昼般通亮。

那天晶极通灵性,一见我内力蹙发,立刻自起光曌护住周身,与我掌中杀机争锋相对。

“破!”我眉字成川,一声令下,雁伏刀贯破长空,朝正上方的玄机石大杀而去!只听幽黯楼台中传来咔嚓一击脆响,正央的玄机石已从中裂开碎纹,咯吱咯吱向四方扩散,哗啦一声便如粉墨般从高处倾泻而下。

空荡荡的石塁上,此时只余现对面楼壁中深插入半的雁伏刀,还在空气中嗡鸣颤动。

玄机石已毁,我刚欲松下口气,突见平地石晶粉墨中瞬间暴涨出千缕银华,空中幽蛇般向我扑来!

我一惊,隔空运力取回壁上雁伏刀,横空便劈,却次次扑空,数不尽的银蛇迅捷而诡谲地缠上我周身,巨大吸力将我从地面拔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我便被石晶废烬中泄出的莫名银晖飞快地拽向晸关台外的万里长空。

一出晸关台,我低头便望见绛雪,她正在观台下方的葱郁林荫中,同赶来的天石御林卫们大力拼杀,一众天石卫眼见我被莫名银晖拖拽着,从晸关台中直直飞向万丈苍穹,纷纷停止厮斗,愣在原地。

“爹!”绛雪见我升天,大叫一声提气追来,眼见她离我逾近,我勉力放慢身形,裹缠着周身的银芒见状却立刻扑去缠绕上她,须臾便将她提至我身前!绛雪一近我身,提起手中灵蛇宝剑便朝那些银芒四下砍去,皆是徒劳。

“爹爹,我们怎么办?”绛雪搂着我,慌得全身发抖,柔软发丝迎风拂乱在我胸前。

“孩子别怕,此乃玄机石魄意欲归天,只是它强弩之末还要拖拽你我二人,很快便会自耗殆尽,届时我们再用轻功回落地上不迟。”我抱紧女儿,沉声安慰。

话虽如此,那玄机石魄却无半点松懈之意,只一径带着我父女二人直直闯入重霄千丈。

只见那九天之上,风起云涌,满目皆是万衝流霓,厚重云层湍急流涌如奔腾江河,蟾宫月曌高居天埠,俯瞰人寰。

“爹爹你看,月亮上有人!”却听绛雪突然喊道,她伸手指向近在咫尺的曌月银盘,我定睛望去,果见那巨大的银盘之上竟高高嵩立着一座水榭天台,其间女子裙摆飘曵,羽裳穿梭往来,其姿绰约窈窕,恍若天仙。

再放目四周,只见层层云霭之上,各处皆耸立着无数奇峰邑岭,内中天宇楼阁,琼觥宝殿,珍珠塔拢,翡翠矜城,俱鳞次栉比、高低有序地井然分布于中,百鹊往来翻飞着,自搭仙桥,又见状若梭器的九色天鱼们成群结党,沫着月光真晖,次第穿游于座座阁宇之间。

月中琼楼飘出天仙玉女,望得此刻月满如盘,似是不甚如意,见她足尖纤点,勾住月亮一端盈盈飞远,转眼便将如盘饱月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画眉银钩,这才欠身坐

上尾端高翘的下弦月,双腿摇摆着,从水袖间垂下一尾纤长银丝,身旁又凭空冒出枚银光钩织的小鱼篓,却是兴致勃勃地钓起漫天游弋的九色鱼来。

绛雪看得目瞪口呆,许久喃喃道:“爹爹,原来那些九天仙境之说都是真的!”

她话音刚落,突闻远处叮咚丝竹,廖亮入耳,但见整片云端重天之上,顿时热闹非凡起来,无数男女从各色亭台楼阁中鱼贯而出,见他们个个凭空来去自如,衣玦

飘逸,片霓不染,男子们见面皆是揖躬颔首,巍峨顾盼间语笑胤然,女子们则个个庄贵娉婷,迎面擦肩时彼此欠身施礼,华觞旖旎,自是赏心悦目之极。

“诸界之大,无奇不有,自是天上有天。”我道,搂紧怀中女儿。既然无法摆月兑玄石魄之牵制,唯有既来之则安之。

那缠身银芒却半点未有在仙境停歇之意,仍是挟着我与绛雪,须臾又入九重仙境顶端的层叠迷雾中。

一入这层浓云,境况却大大不同于通往仙境的那重云层一般温和。此重天中波谲云诡,万象嘈杂,电光火石此起彼伏,云霭深处还隐约可见数名高大巨人,个个执锤抡幡,貌相凶神恶煞,一见我同绛雪飞入界中,顿时声如洪钟,喧嚣怒叱而来,不由分说便朝我父女二人打下天雷万剑!

我二人的缠身银光在巨人们攻击下渐显薄弱,我连忙一手拥紧绛雪,一面驾驭起凡间轻功修为,在一众巨人甲胄缝隙间左右避让。

一铜首巨人呼哧呼哧地喘气追来,斗大金钢锤欲朝我父女俩当头落下,因此与我打了个照面,却见这一面之下,那铜首巨人竟发出一阵怪叫,慌忙将手中武器抛得老远,竟是噗通一声,当头便朝我跪拜下来,连连叩首不止。

他身后众巨人一见我之相貌,竟也顿时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云端中齐刷刷跪倒一片,座座如山般巨大的身躯抖作一团,却无一人再敢抬头。

我百惑不得一解,周身残留的玄机石魄却带着我和绛雪缓缓续升,直至拔出万雷之巅。

跃出云巅,另一番始料未及的天之极境已跃然而至!我同绛雪脚下方悬,第一眼便双双被耸立身前的两扇巨大天门夺了注意。

只见那两扇天门,铸得无比皓然巍峨、固若金汤,各往上、下层天宇延伸而去,隐入层叠无际的天地云霭中。

两扇门身皆镶满各类奇珍异石、幽华世洛,瞿瞿生辉,最耀眼的却是门璧上对应生辉的两枚圆形门环,它们呈色一金一银,其气一刚一柔,其量一动一静,分明是生平首见,却总令人觉得朝夕相伴,仿佛在何处见过。

突闻咯咯银铃笑,只见那枚银色门环上突然跃下一名少女,见她拎着沉甸甸的银织鱼篓,扑腾一声便跳入下界仙境云海,岂不正是我父女二人方才在仙境中见到的那名骑月垂钓的仙子么?

我泠神一惊,原来这两枚门环,就是那昼夜交替、俯瞰高悬的日月双曌,原来人间及仙境中所见的日月双形,竟是日日高悬在这两扇斗天神门之上!

如此浩瀚神工,竟令日月双双职守,我当下心中已明,这两扇巨大天门之内,必是苍生万界的最高威权所在。

再观两扇天门,其上遍布着前所未见的图腾与梵咒,那些鑽刻图画栩栩如生,祯祯入境,凝神观去,竟还兀自鲜活动弹着,展出一幅幅活灵活现的异世景观。

“灵兽大荒捕猎,千佛入世授音,万仙瑶池论剑,诸神十海争锋……”我将一幅幅陌生图腾沿着旁释的文字逐个念去,却不觉身旁的绛雪早已吃惊得睁圆了一双玲珑美目。

“爹爹!你……你能看懂这些字?”

我一愣,复再定神望去,却见门璧上字体已显幻化不清,朝夕莫辨起来。

突觉耳鼓一颤,闻得天门内传来喧嚣异动,似有蹄声烈烈,正驰风而至,离我同绛雪越来越近。眼见来人要撞上天门,那马蹄声却愈加紧促,毫无减速之意,我忙携了绛雪,驾着玄机石魄朝远处疾飞而去。

方才遁出云头时,只一径看向天门这方,却不知此回一转身,又见另一番晟大奇观!

原只道人间有长城,却不知这广寒诸天之上,亦是早已建起了数万里幕天席地的兵攻天御。

只见我二人身前,百丈往北处,正静静蝅伏着一条远胜人间万里的雪白长城!放眼望去,万点城楼皆沿着披靡开阖的天边诸峰,十里一驻,烽火连影,遥相呼应。

只见那皎洁如雪的天域长城以南,俱是星辰万点,云霭生辉,流光洇溯,可天域长城的北面,却层层压抑着一片令人一望,便徒生大空大绝之心境的无际黑暗。

那大空大灭的黑暗之中,无半点星辰,无半缕流光,仿佛诸天万界中的一切生机,至此绝止,再无意义。

我带着绛雪,踩着玄机石最后泄出的数点银尘,缓缓飞上了这片不知名的天工防御,踏上雪白城肱的瞬间,我仔细打量着脚下鬼斧神工的雄廓建筑,不觉又轻声吐道:“真理长城。”

一念至此,当下心中更惊,却不知自己究竟从何冒出这些奇思异识?

方才落脚,便听身后传来砰然巨响,我与绛雪回头一看,却是两扇巨大天门已遭应声撞开,闪电般从中纵跃出一匹周身骢红的高腰骏骥,骏骥一出两扇长门,马不停蹄地便往天域长城的所在赶来。

马背上隐约是两抹人影,身材一矮一高,着装一黄一青,显是一对男女。眼见那骏骥越赶越近,我凝神细看,初时模糊,突地周身一泠,如遇万里冰原封疆!那名正坐前方,不停扬鞭隳突的黄衣女子,不是别人,竟是她!

聂小凤!

我神医丹士罗玄的座下,只得这名幺徒,也只得她,被我害了一生,亦换得我半世蹉跎。

“爹!她……她是……”身旁的绛雪此时亦已认出了来人,当下口舌剧颤,语不能成。

我听着女儿声色中的彻骨惊慌与失态,心中顿时泛起高低拉锯般的冰凉刺痛。

事隔多年,本是阴阳两绝,岂料今日,她母女二人竟又卒然重逢,这让绛雪如何面对?

只是,十余年前就已自戕于我眼前、身入黄泉的聂小凤,早已化作了一钵尘土的聂小凤,缘何如今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此万万重天之上,天涯海角之巅?

我双瞳如炯火般盯着越逼越近的高大骏骥,脑中瞬息冒出数百个可能,上千种对策---聂小凤,魔教余孽聂小凤,我座下幺徒聂小凤,我两个女儿的母亲,绛雪玄霜的亲娘,如今竟骑着一匹只存于异史野说中的盛世罕见之神骥---骅骝,向我疾驰而来!

是巧合,还是阴谋?

她身后还坐着一人,此人身材足足高出她两头有余,却是一手捂胸,发條铅垂,面色沧俊煞白,一身淡素青衣早已被鲜血侵透。

转眼骅骝已至长城脚底,我忙把绛雪一同拉去丈宽城墙之下掩身。

却见百尺高墙之下,聂小凤双腿一夹,掉转马头往后连奔十丈,又牵回马头高喝一声,全速策行,神骥骅骝发出高昂嘶鸣,载着两人便朝天域长城直跃而来!

天雷地火一挥间,眼看二人便要跃过天域长城,却见雪白的万里城墙突然拔地千丈,呼啸而起,硬生生便挡下了骅骝前冲的身体!

砰然巨响,势如肉撞,神骥骅骝应声发出惨烈哀嚎,高大骥身连同背上二人齐齐被撞飞出去,噗通通连连落在长城南角的披天雪地中。

“军!军!你怎么样了?”却见我那昔日孽徒聂小凤,倒地尚不及一秒便挣扎着起身,扑向被甩出很远的青衣男子,她口中疾疾呼唤着,满地皑皑白雪将她表情映衬得分外清晰,我不自主地凝神望去,只见她早已清泪挂腮,愁容满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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