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之千年异史记 楔子5. 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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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见状,却是佛尘一挥,厉声喝道:“玄皇三思,妄魔绝不能放!既是娘娘令玄皇为难,此乃臣教幼无方,今日便由臣工代劳,亲手除去妄魔罢!”他再展拂器,内出千丝涛迭,桢桢化剑,凶狠杀向卧于雪地的魄军。

说时迟,那时快,魄军星眉宇间森寒一亮,双眸瞬变漆黑,额心诡痣中猝然爆出成百上千股腥浓墨烟,各自阴风呼啸着扑向大神天四面八方,诸天神兵见状,惊呼声此起彼伏,纷纷执器来挡,那些黑烟却无孔不入,猝不及防地钻入神兵耳鼻口喉,却见被钻入黑烟的神兵们,双眼立刻变得如同魄军般森黑一片,不现瞳仁,仅一炷香的功夫,原本英姿簌爽的诸天神兵们纷纷从浑沌中抬起头来,却是个个目露凶光,神情悍谲,转身便将兵器捅向一旁瞳孔尚未变化的一众神兵将,一时间延天兵

阵中只见血色荼蘼,纣甲拼杀,神兵自刑之势迅速蔓延开去。

“不好!妄魔群出,神兵被附,请玄皇速速颁旨剿魔!”伏羲见状连声道,玄皇蹙眉环顾神天一周,扭头再看聂小凤一眼,却是寒目如冰。他飞身跃上真理长城最高巅,背向宙荒绝境,雪袖天扬间展出十色真辉,交织成吞天矩阵,将眉目变色的诸天神兵全部困于阵中,但闻他低沉道来,一字一顿:“愆、罪、双、休。”

矩阵内顿时晕出盛大金曌光辉,困于阵中的神兵们立刻握住双耳

嘶吼大叫起来,个个痛苦不可名状,玄皇不为所动,双掌合拢,掌心间泄出澎湃真元,汹涌推入陷魔矩阵,却见阵中神兵的五官间,纷纷涌出方才贯入的腥臭黑烟,

黑烟们在覆天矩阵中四处碰壁,鬼哭狼嚎,只得齐齐翻滚于矩阵上空,阵中金辉吞吐,真光起伏,不消半刻已将层叠盘踞的黑烟驱散了干净。

待魔烟散尽,地面神兵们立时恢复本性,顿知方才已闯下大祸,纷纷向长城之巅跪倒谢罪。

聂小凤亦被眼前景象慑住,她当下纵身飞出数米,在真理长城前停了,对着倒卧于地的青衫郎君不可置信地哀声轻唤:“军,你没事罢?”

魄军闻声抬头看她,此刻他目中清朗如昔,似是将体内魔灵悉数放出后,便恢复了往日灵识,却见他画栋之躯微微一颤,低声道:“你不要过来。”

聂小凤忡怔一秒,细细打量他一番,疾步上前道:“你经脉已毁,全不能动,别怕,我带你走,我陪你去宙荒绝境!”

见她走近,魄军却愈加努力挪动着身躯向城墙处退去,接连厉声道:“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眉间赤痣中已窜出一抹紫殷光芒,一遇空中立刻涨如碗口之粗,化作炼蟒,蜿蜒扭曲着便朝小凤迎面扑来!

小凤见状不好,慌忙掉头奔去,炼蟒紧咬不放,眼看要缠上她身,空中雪缎一闪,天地玄皇旋身入阵,一记净光手刀将蟒头斩落。

魄军从地面一纵而起,高高跃上真理之巅,他双瞳复现墨黑诡色,额中探出的巨蟒断身卒然化为千条紫殷小蛇,枚枚蛇身在空中蜿蜒触探,他郎朗笑道:“罗玄,

你当真要杀我么?我乃寰宇万罪之首,常助人大志于无形,你若非得我一路暗顾,如何能走到今日?人若心无妄念,又岂能做得了这九界神皇?”

说着,却见妄魔目光挪去玄皇身后的聂小凤,在她面上悛巡两番,颔首笑道:“情妄,果是情妄,情之一字,真乃我妄界十万孽因中,首席神通广大之器。”

玄皇面无表情,却是双臂缓张,雪袖轻掀,身后的小凤立刻被推去远处伏羲身畔,伏羲一把揪住孙女,花白胡髯气得簌簌乱颤,聂小凤看他一眼,垂首咬唇,再不出声。

“神佛因爱自堕,魂鬼执情升天,凡夫俗子,势成天地主,却只为了一个女人!罗玄,你可知自己早已身陷情妄,便是那最最病入膏肓之人?”妄魔一头褐发迎风散开,雕梁画栋的身躯直直矗立城台一侧,与另一侧真理之巅的玄皇遥遥相对。

玄皇脸庞朝身后微微侧去,日月双曌将他轮廓映衬如锦缎山川,小凤闻得魄军此言,亦望去玄皇背影,二人心有灵犀般,竟双双同时错开目光,彼此漠视不语。

魄军趁二人短暂分神,面露清邪一笑,飞身便欲跃下宙荒天地,玄皇目中一动,宽长缎摆向长城阙口挥去,万丈真理壁上的每处断亘残岩便一块一块垒叠归位,应

瓦应砖,完好如初,立刻阻断了魄军去路。魄军皱眉跃起,猛地拔出插在真理壁上的龙舌剑,意欲重开阙口,却见玄皇当机立断提身高去,天幕中数掌连发朝他打

下,一时间大神天上真光飞舞如海倒山排,龙舌剑从中震出,插入地面,剑身血渍点点浮去空中,瞬息散弥不见。

魄军之前已是经脉受损,再

加这番致命神齑,早已无法招架,一身青衫在玄皇真气圈起的巨大剿场中被击得左隳右突,光重影错间只见鲜血四溅,纷纷洒下御界周圈的透明真璧。小凤大惊失

色,全力挣开伏羲钳制,一手隔空运力将插于地面的龙舌剑摄回袖中,这便纵身跳下高天,向真理长城匆匆赶去。

“师父,我求你留他性

命!”见无法插足阵中,她只得持剑守在真光与厉风铸就的剿杀场外连声哀求,气柱内电光攒动,血脉飞溅,聂小凤泪流满面,双膝一软跪倒在光柱边缘,以首叩

璧,一磕一哭道:“小凤以后再不敢忤逆师父,师父想要如何都成,小凤任凭师父处置!只求师父饶过魄军一命,小凤愿将身代过,师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见她哭得动容,在场众神一一侧目,剿场中彭湃气流亦渐趋缓平起来,伏羲神在半空中重重跺脚,一声长叹。

空中御界大开,唯见玄皇负手而立,脚边俯卧着被一枚黑金长链五花大绑的妄魔魄军,聂小凤哭着攀爬过去,不顾一切地张臂将他搂在怀中。

魄军瘫倒小凤怀内,已是粉身碎骨,他眼角流下一泪,双眸复开时,却又变回了那灵台净明的星君郎。小凤抖着手揩去他面上浓糜鲜血,颤着嗓子连声哽噎道:

“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她紧紧搂住魄军,先是强抑啜泣,后终是遏制不住,放声悲哭起来,鹅黄娇躯簌簌战抖,直哭得心魂俱灭,凄怆绝然。在场

八领神同十二旗神主见她如此,彼此相视一眼,手中兵器已纷纷低了半尺,伏羲也下意识地摇一摇头,满面无可奈何。

玄皇别过脸去,一双浩眉间却是雾锁愁城,许久,他平声道:“妄魔不可遣放,至于魄军,我会再寻两全齐美之法,我答应你,不至山穷水尽,绝不放弃他。”他转身看向小凤,脚下已挪近两步,音色更低,犹似哄劝:“小凤,一切有我,你便先随神公回天都去,莫要急坏了身子。”

小凤闻声素面朝天,眼底一抹清光直逼玄皇,却是音若丝竹,朗朗道来:“师父若要小凤相信,只须还了魄军自由,放他去宙荒新天重拾生机即可。如今神天之

上,无人不欲取他性命,即便将他封入了真理长城,又能保得几时?众神向来只识剿魔止妄,党同伐异,却从不顾寰宇浩瀚,造物之理,须知圣魔古来共存,自有其

因,一如阴阳交泰,得失天衡,孰善孰恶本是错综纷呈,焉能武断以待之?”

玄皇静静听完她一席辩说,颔首应道:“不错,妄念人皆有之,

天地众造只需存有灵识,则妄念之生无可避免。可妄魔所为,是教九界众生将个人妄念凌驾于苍生,使人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直至众人蒙劫,生灵涂炭,故其本为

恶,其性为魔。那宙荒绝境,内藏寰宇亿万谜底,无量天机,自上古时起便无人敢入,乃善恶混沌,真理不存之地。妄魔若入得宙荒,不知又将变成何等难缠造物,

会于九界造成如何危害,无人可料,师父身职九界之守,又岂可放虎归山,引患入世?”

“可魄军遭妄魔附体是真!诸神欲剿魔,必会连累他肉身,他又何其无辜,却要承受此等冤屈?”言进至此,她定定看向玄皇,一字一顿:“师父,这明明都是你的错啊!”

听得她这番控诉,玄皇眸中竟生生敛起抹无奈疼痛,见他走近聂小凤,在她身旁屈膝半跪下来,浩瀚雪缎铺展了一地,轻声劝道:“把他交给我,我不会伤害他。”

聂小凤眉眼一抬,却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事:“这话好生耳熟,小凤年幼时也听师父如此许诺过,你可曾做到么?如今却又如何要我相信?”

“往事已矣,我无法改变,你要救他,必得信我。”玄皇耐性已快用尽,他眸中寒意渐拢,语调严厉起来。

“你要我信,必得放他。”聂小凤却也毫不示弱,一双秋水天瞳圆睁对峙。

玄皇豁然起身,拂袖便走。见八方领神立刻持器团团围将上来,聂小凤慌忙纵身扑去,一把拽住玄皇袍缎,恸声哀求道:“师父,他是魄军,是远比你我本性更良

善百倍之人啊!这世间若还存有赤子丹心,那便是他!以他之正心,或可与妄魔之力对抗亦未可知,即便放他去了,他也未必会卷土重来。他本非魔灵中意之人,或

许月兑离了九界,妄魔便会弃他而去,这些都未可预料,师父却为何总是吝于一试?”

“苍生福祸,岂可儿戏。”玄皇顿了一顿,迈步又走。小

凤死死拽他襟摆,身子竟随他脚步于雪地上连连拖出几步,感她无比执拗,玄皇皱眉止了脚跟,她双手紧攥他下袍,仰头幽幽道:“小凤明白,师父要将小凤留在身

边以补偿在人间的罪愆,而魄军之存在便会阻碍师父的晋佛宏愿,小凤不敢连累玄皇大业,今后甘愿以身侍奉师父登峰造极!可殃及池鱼亦是佛曌大忌,魄军今日

若遇害,佛祖又岂会不知?师父的千秋正道,岂非更加遥遥无期么?”

见她娓娓道来,一气呵成,想是觉得自己此番言之确凿,合情合理,必能使他心动,却不料玄皇闻言,竟是须臾大怒,道:“好!好一个鸿图大愿,千秋正道,我这便杀了他!”

只闻空中一击巨大焖响,如天雷在洪钟内爆破,魄军星的头颅猝然贲开,他体内如引爆了连环巨炮,一路炸裂,脖颈、胸膛、胯骨、四肢,瞬间整人便化作了血肉

横飞,浆髓四溅,朝四面八方披靡贲射开去。他周身万枚血珠遍布大神天中,殷红翻飞若繁天星子,却无一滴沾染上众人衣襟,似被无形真气一一隔阻。

“万物殇!”却闻四面驻守的十二旗神,值此纷纷惊呼出声,一时间场上噤若寒蝉,竟是人人自危。

事发太过突然,聂小凤坐在漫天血雨中半晌,已是呆若木鸡,见她本能伸出手去拦一颗飘过眼前的血珠,那血珠却巧妙绕她而去,须臾便弥散不见,她两瓣樱唇无

助抖动着,再也发不出声来,目光愣愣地随着从魄军身上贲出的一枚物事向天空中看去,那物事呈色釉紫,圆琤发亮,被巨大的爆破之力震去高天后,又直直落上了

真理长城,一路沿着地砖滚去,敲得城壁内嘚嘚作响。

绛雪见此惨状,喉间簇发“啊”地一声惊叫,慌忙避目埋入我肩头,我展袖挡在她面前,另一手轻拍女儿颤栗不休的后背。

魄军之凄惨死状,绛雪之惊似麋鹿,加之小凤这般心如死灰,悉数种种如同在我心中点燃了一颗火种。当下无比顾虑小凤之安危,迈步便要上前察看于她,胳膊却

被人紧紧拽住了,低头一看,却见绛雪泪盈满眶地拉着我,轻声道:“爹爹不能去!此人长得如此像你,却是这般凶狠歹毒,若见了爹爹容貌,岂非又将你当作了甚

么妖魔鬼怪一并处置?”少倾,她低头自问:“可神仙,不是都该无比善良仁慈的么?……这里是什么天,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远处的

玄皇却听到了绛雪所言,一双无底墨瞳便向我父女二人看来,我皱眉将女儿护去身后,与他沉沉对峙。见他出手如此之狠,我心中愤慨已甚,胸中蹭地便燃起雄雄怒

火,此番看他便是肃杀无情。他望向绛雪倒是眉目清和,然而回视我的目光却似层层谜底,仿佛酝酿着深沉愠怒,直看得我愕然莫名。

小凤的目光转去魄军殒命的方向,停顿半刻,却见她突然手扶丹田,胸前剧烈起伏,哇地便喷出一口鲜血,她双目一休,身体朝后直直仰去。

我大吃一惊,纵身飞去欲接,却见玄皇与伏羲亦同时跃来,她娇躯径直穿过我手,落入二人臂中。我这才忆起自己于此本不存在,只得暗叹之下,立起身来。

却见伏羲抱住孙女后,天袖一扬,一记耳光便重重煽在玄皇脸上,他大怒道:“罗玄!你杀魔便杀魔,为何要当着她面使出如此辣手?你还怕她伤心不够么?!”

伏羲这一掌由心而发,力道足足灌上了七八成,他掌中怒火直击得我半边脸上都觉火烧火燎,玄皇左颊上迅速晕起五枚砂锅掌印,一张俊颜顿时肿如红丘,面对伏羲的震怒,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眸中却是千言万语,齐缄齐休。

众目睽睽之下受此冒犯,他竟无半丝动容,仿佛那一掌不是煽他。见他默不作声地执起小凤手腕,探模片刻,眸中一抖,立刻全神贯注为她渡入浑元内真。

小凤受此真元输入,当下嘤咛一声醒转过来,她埔一醒来见到的便是玄皇,娇躯顿时重重一颤,玄皇一时也不敢再做举动,只负手起身遁默不语,目光却未曾稍离于她。

“孩子没事,没事……”伏羲将孙女搂在怀中,连连抚着她一头云缎青丝,聂小凤面无表情,脸上两道深刻湿痕触目惊心,她冷冷拨开他手,“凤儿……外公这是为了你好!”伏羲不由老泪纵横。

却见鹅黄裙衫冉冉升起,小凤已摇摇晃晃地独身重上真理长城。她纤足落壁,静静走去,拾起那枚物事,我定睛辨认,只是一枚古旧斑驳的七孔陶埙。

身旁的绛雪一见那枚陶埙,泪水便扑簌簌滚落下来。

“你认得此物?”我轻声问她,绛雪擦一擦满面湿痕,连连摇头。见她紧咬双唇,一如年轻的小凤般倨傲倔强,我心下微动,一时不明女儿为何要将这等小事来瞒我。

玄皇见小凤此番,立刻紧随她飞至长城之巅,双脚却未曾落于壁上,只将身悬在空中。聂小凤背他而立,安静地面向宙荒绝境中的漫漫长夜,一言不发。

他蹙眉伫立半晌,终是率先开口道:“相信师父,这是对你最好的结果。”

聂小凤置若罔闻,目中一片空芜,她转身捧起陶埙,轻若无步地迈向真理长城北巅。玄皇一身雪白真袍紧贴万里长城外壁,亦步亦趋,神情已紧如绷张之弦。见他

思忱片刻,低头向方才率先出列的尊旗神命道:“天后遭妄魔挟持,銮驾受惊,传令下去,速遣回心殿诸神婢前来候驾回宫。”

尊旗神抱揖

领命,神兵矩阵中一路御旨传去,觞号方毕,只闻两扇大神天门内传来一阵沁人肺腑的管弦丝觞之声,那万里妙音直如薤露敷面,瑶歌唱晚,却见大神天内十色霓彩

泫然亮起,从天尽头疾疾飞出一辆华丽车舆,此舆高大宏伟,真光璀璨,玉髓为璧,软金铸轮,镶满舆身的天钻异石之间,只见珠帘缀坠,瑶香盈沛,内中锦罗腴

缎,至尊堂皇,好一部神宗御驾。

车銮瞬间便至真理长城。聂小凤径直往北,玄皇隔着真理城壁如影随形,那琼天御驾便追着二人脚步于空中

一路前行。却见为首牵舆的坐骑们竟为一青龙、一白虎、一朱雀、一玄武,各以天链相拘,神兽背上分别坐了四名戎锦天神,车夫无疑。那软金天銮周边,次序井然

地分别追随了四名持剑天女,前、后、左、右共计一十六人,她们虽个个姿容绝代,笑意嫣然,目中却是精光飒爽,威风八面,一望便是修为绝顶的神女武婢。

“小凤,你已动了胎气,不可再生枝节,还是先随师父回宫去罢。”玄皇见她在长城北巅终于停下脚步,便降形,靠近些柔声相劝,音中已显戚求。

却见聂小凤将手中陶埙轻轻摆放于北面突出的一拢城塁之上,注视良久,素手细细抚模上去,原来陶埙上尚残留了几脉血丝,便是方才魄军殒命时,未及被玄皇真气蒸化于空中的漏网之鱼。

突闻伏羲在远处大叫道:“不好!东皇钟,她拿了东皇钟!”

玄皇一惊抬头,却见聂小凤身周骤然亮起一圈厚实无比的金钟罩壁,将她与陶埙所在的城砖塁团团笼住,她在钟内执起长剑豁然划破自己双腕,飞快地旋身一转,便将动脉鲜血撒遍了周遭真璧,口中已连连念起繁谲咒语。

玄皇瞬间虎跃至她身后,她转身幽幽一笑,同他四目相对,玄皇高掌举于空中,剧烈颤抖,却在她连声咒语中迟迟不敢落下。

“你要做什么?!”伏羲一个俯身袭来,手中佛尘奋力击向东皇钟,却被玄皇一把拦下:“不可!小凤已施了双生咒,将自己同东皇钟融为一体,皇钟若毁,便会将小凤肉身灵魄一同毁去,万万不可!”

伏羲闻之大惊,当下收势,却是双手扶上东皇钟璧,对着内中的小凤老泪纵横道:“孩子啊,你究竟要做什么!”

小凤两行清泪应声滚落双颊,见她倾身向伏羲跪倒:“孙儿不孝,外公便当从未有过我罢!”

玄皇闻之,周身一时紧如抽陀,似是已预料到她接下来意欲何为。聂小凤立起转身,从头至尾未曾再看他一眼,却是面向砖上陶埙,翻手便将袖间龙舌剑一举插入自己月复中。

瞬间血如泉涌,她周身鹅黄天帛受此洇染,迅速化作绛紫异色,在她裙裾上朵朵盛开如幽冥绝姝。她小月复受此重创,内中立刻亮起灿烂金辉,却同玄皇身上的金曌如出一辙。龙舌剑霎时如遇无上神迹滋润,竟嗡吟出声,剑身忽明忽暗,却是贪婪吮吸起小凤月复中精华!

见她面白如纸仍在勉力支撑,玄皇脚步踉跄退去,闭上双目,一滴神泪滑下如川轮廓。

目睹此景,我心中如被刀锋寸寸剜去,只觉一双腿脚瘫软如泥,绛雪眼明手快,上前将我扶住,她目光忽起忽落,泪流满面,却也是为小凤此刻的彻底决绝而怵目惊心。

“她,她这是以你骨肉之血来哺育龙舌剑!难道她还想打开真理长城?魄军已死,她这究竟是为了哪般?”见东皇钟入不能入,毁不能毁,生生被困在外头,伏羲急得袖袍山动,连连跺脚,悲声如雷。

“那陶埙上留有魄军遗血,”却闻玄皇静静道来,他音中戚殇已敛,语调渐平,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子承父精,她这是想一举双得,用我们骨肉之血重开真理长城,用神皇后裔之血复活魄军。”

“想不到她竟思虑得如此周全!”却见伏羲挂满泪痕的脸上顿时恍然大悟,下一刻却又皱眉怒道:“你便再没别的方法么?你身为人夫,难道任由她如此糟践自己的骨肉?!”

玄皇神色遁沉地摇头,声中重又溢满戚苦无望:“不要了。她执意牺牲与我的骨肉,如今我只愿她能保住自身性命,便让她做完这桩她一心要做的事罢。”

眼见龙舌剑已染遍神血,真光盈实,小凤丹田处的金曌之光却逐渐暗下,涌出的鲜血亦渐少去,她颤着胳膊拔出月复中长剑,却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见她胳膊前挪,紧紧攥着真光盈沛的龙舌剑一寸寸将身子挪去七孔陶埙所在的砖岩,东皇钟紧跟着她,一步一前,固若金汤。

玄皇守在钟外,却也是一步一颤,声线沙哑地劝道:“小凤,你让师父进去,师父替你开长城,救魄军,好不好?”

小凤睬也不睬,一口气连进三步,已是气喘吁吁地扶着城墙壁站起身来,她高高执起龙舌,一剑贯穿陶埙旁的城塁,剑身直入城壁三尺有余,霎时,真理长城北巅的整片城壁齐齐扣倒,砖瓦四下飞溅,睥阖间巨大阙口重又展露。

她看着视野中大开大放的宙荒绝境,欣慰一笑,倾身扑上陶埙,以体覆之,却见她小月复中血肉蠕动着,丝丝缕缕浸透了整枚陶埙,向七孔中点滴渗入,只见陶埙色

彩迅速由紫盈黑,突然间窜天飞去,在空中促现大片耀目清华,冉冉真辉中,陶埙内若隐若现地钻出了魄军雕梁画栋的身影,却是隐隐绰绰,虚淡不清。

“军……”但见小凤唇角勾勒出温融一笑,魄军之影见她如此,心急如焚,却是张口不能出声。

“军,你如今只余一丝微魄,便是五音不全,六感全无,你不要怕,先去新天内好生休养,我一定会来找你!”

她锦袖扬起,用尽最后精魄推出掌风,将陶埙疾疾推入宙荒绝境的远天之内,立于埙上的魄军牢牢看她,英唇颤抖,目中早滚下两行深湿。见她遍身血痕骄纵,月复

间骨肉模糊,他的目光瞬间转向城墙上的玄皇,生平首次,我见他目露凶狠,将手比项,狠狠一划,瞬间便如流星飞逝般,连人带埙消失于宙荒深处。

玄皇由头至尾未曾看他,目光只盯于东皇钟内的小凤,见她雪白藕臂再次沉沉坠下,他猝然出真,钟壁上点点滴滴的血脉被一一推出,于钟身内漩涡般旋转片刻,倏地齐齐钻回她体内。

见双生咒已破,玄皇一掌拍向东皇钟,神器应声粉碎,他一跃而入抱起聂小凤。

我顾不得绛雪阻拦,三步并作一步赶去小凤身边。她早已气若游丝,身下鲜血仍须臾喷涌着,轻易染红了玄皇周身雪缎。玄皇一手搂她在怀,一手覆于她月复间,双管齐下地雄廓输气,为她疗伤。

见他紧蹙双眉中刻满了懊悔痛惜,她却在他雪白真袍中柔柔唤道:“师父莫难过,小凤此举亦是助师父修补罪愆、早登宝相,待师父睥睨梵天那日,小凤只求能换回自由,从此天上地下,永不相见。”

她鼓起最后一口丹田之气,却是颤巍巍地伸手去发髻间取下一枚物事,轻置于玄皇袖摆之上,终是云睫沉阖,昏厥过去。

一见此物,我心头惊蛰一狞,慌不择路地避开目光,当下起身向后连退数步。

那是一枚银光矍铄的九连环。

那年,她在人间尚为十岁稚童,我亲手赠与了她这枚九连环,从此,她携了那一生,亦恨了那一生,却未料今时今日,她仍是将它随身佩带。

“九曲连环,一曲便是一世,若有人解得了九连环,那便是我儿命中良人,可待成双呢。”犹记当年母亲为小妹罗忆买下九连环时,逗弄她的戏言。世事难料,年

轻的小妹却早早离开了人世,她日日把玩的九连环,从此便成了我襟中信物,偶尔取出观之,依稀还能闻得当年汴州故园中,小妹与母亲身上如出一辙的栀子香。

将小妹罗忆的九连环赠予年纪相仿的聂小凤,只因那一刻,阴阳归位,往生倒回,心头最缥缈柔软的一隅,轻易便被她捻中。

如今,小凤休克前的一席肺腑之言,却听得我周身痛如凌迟,竟比当年目睹她在哀牢山自尽于眼前时,还要惨痛不堪。

正心如死灰,却瞥得余光中一抹雪缎真辉,也在簌簌颤抖,低头看去,正是玄皇。

他将九连环紧攥掌中,环头入肉,鲜血从掌缝间滴滴落下,却是目直如勾地狠狠瞪我,见他双眼血丝爆满,额凸青筋,周身沸腾的痛、悔、憎、怨、哀,千般孽结,积毁销骨,似要将我活活撕成碎片!那一刻歇斯底里的澎湃愤怒,直看得我透骨彻寒,如被人一脚踢下万丈冰窟,无底森渊。

“你这畜生!”当天雷般的悲恸巨吼在脑门前訇然炸开时,我本能料到,他必杀我。轰鸣掌风朝我当头罩下,所施竟是我成名绝技----疯魔劫。此招夺命凶煞,不留生

机,我能感觉那足以焚毁天地的磅礴神杀向我迎面袭来,我不及辨认方向,已是头重脚轻,周身血髓便从五官七窍内齐齐磅礴爆出,寸寸骨骼仿若灰飞。深知自己此

刻必是比魄军之死状更甚百倍,眼前一黑,身体便向万里人间直挺挺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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