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急促的铃声在宁静的校园里分外刺耳,他在催我了,没耐性的家伙!不过是在花圃前多呆了一会儿而已!我匆匆忙忙把掉落的纱布缠回到‘三井寿’上,洋平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说了看完要把布条缠回去,他偏不听!哎,最近这些家伙一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摩也玲子,三井,还有眼前这个扔下我不管的家伙!“我说你等我一下会死啊喂,等等我!臭小子!”
昏暗的暮色中,他顾自上车向校门口飞驰而去,薄薄的身影在灯影下被拉扯成一条黑线。
眨眼间,他已快消失在视线中。哎,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对我温柔点?温柔?天知道他是否识这两字!我连忙上车追赶,慢点我又只能一个人回了,那么长的一条路,一个人埋头骑车,很没趣的,我才不要,“等我啊,流川枫臭家伙!”
“吱!”远处冲过校门的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像快速飞行的子弹蓦然静止,他搞什么?!又不是拍科幻电影,咦,那是什么?远远望去,他左前方好像有个人影,但太远,看不清楚是谁。
加快蹬车的速度到流川的身边,先看的他,然后再回头看向那个人,“谁啊?你又得罪谁三井!”失踪了两天的家伙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三井寿!哇啊!啊!啊!啊!啊!!!”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反应,
“别叫了!很难听啊,”他苦笑着挖挖耳朵,一脸嫌弃。才两天,他居然清瘦了不少,而且灰兮兮的t恤,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很像一个刚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流浪汉。
我实在兴奋难抑,篮球部的人找他都快找疯了!“你个混蛋到底去哪里了?我们就差报警了你知不知道!”
“我去哎,我们就非得站在这里说吗?”。他笑着耸了耸肩膀,痞子一样,咦,他和消失前相比,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找个地方吃饭吧,不过我只请你一个。”三井瞥了眼静立在一旁的冰人,毫不掩饰他对流川的拒绝。
我知道他对流川没好感,可也不用当着人家的面直接表达出来吧,还是前辈呢,真是!偷瞄一眼面无表情的家伙,我只得尴尬地笑,“别这么小气嘛!吃个饭又要不了多少钱,嘿嘿,一起吧,都是篮球部的”
“哼!”冰人突然冷冷哼了一声,长脚一跨就要绝尘而去,我连忙拉住车,“流川,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我知道你也关心三井,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站这么久,是不?”如果不是在意三井的失踪和出现,依他的性子,才不会停下自行车呢,三井又没挡住他的路!
“放手!”他冷冷瞪我,小黑眼睛并没有恼怒,原来他没把三井的拒绝放在心上,他之所以要离开,不过是不想和我们掺和到一起。这样也好,看明白他的心情,我安心不少,“哦,那你自己弄晚饭了,我尽量早回来。”
“啰嗦!”临走,他给了我个白眼。
“喂,几天没见,变成老妈子了,啊?晚饭自己弄?尽量早回来?啧!啧!肉麻!”三井双手环胸,懒懒散散地走到我身边,不无讽刺地说。
“几天没见,你毒舌的功力又见长了啊!真是要恭喜你!”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完全是下意识地顶回去,“我几乎忘了你也是会开玩笑的,啊哈,哈哈哈!”
还没听完,他的脸色飞速地灰暗,我也才意会到自己讲错话,顿时后悔得想打自己一个耳光,哪壶不开偏提那壶!笨得离谱了都!“呵呵,呵,几天没见,我这嘴巴是越来越大,嘿嘿,想不到吧?”
他会意一笑,神情晴朗不少,“别谦虚了,都知道你大嘴巴!”
见风转舵,赶紧转话题,“大嘴巴好啊,可以吞多点东西,尤其别人请客的时候,占尽了优势。”
“吞多点东西干么,你还想反刍?用嘴巴反刍啊,果然厉害!”
“靠!我又不是牛,反刍个屁!”
“哎,嘴巴不仅变大了,还脏了不少啊,”
“主要是你不在的关系,哈!说实话,三井,这两天你到底去哪里了?”不想再打哈哈下去,我忍不住问了。他做的极是神秘,电话打去他家里问,家人也才知道他没来学校。
“我去铁男那了。”
铁男?那个差点毁了篮球部的不良分子老大,不是又想捣毁篮球部吧?“你找他干么?”我有点紧张,不管具体事实怎样,三井回去找铁男听上去总不太妙。
“我说,两天不见,你还去考了律师证啊?”他突然剜了我一眼。
“律师证?没有啊,说什么呢?”
“那就别把我当你的犯人问个不停!我饿死了,先吃饭啊!”
“哦。”我呆呆地跟着他进了一家拉面店,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两个小时前,春草找到了跑走的摩也玲子,并陪她回了家,然后洋平去兼职,我回训练馆。等训练解散,我和流川走出校门,就碰到了三井,他好像是专门在门口等着,等我吗?这两天他到底怎么了?刚才一打照面,我就发现他和两天前不同,不再是焦躁不安,他心平气和了许多,难道是铁男的缘故?还是其他?
蓦然,我想起了一样东西,不由得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知道了,‘三井寿’的纱布是你解掉的对不对?”不是洋平,是他解掉纱布的!一定是!他一定是去看过“三井寿”了!
“哇!咳,咳!卟!”正埋头吃面的人被惊到,头差点掉进汤碗,他挣扎着拍了胸口好几下才抬起头来,嘴角还挂着一根面条,“你想谋杀啊!混蛋!说就说吧,拍什么桌子?能不能成熟一点!”那脸,青红交加,看来真是气了。
“对,对不起!”我嗫嚅着道歉,然后小声小气地再接再厉,“你先回答”
“哦,拜托!让我把这碗面吃完,然后你问什么,我都言无不尽,尽无不言,好不好?”他一脸挫败,仿佛遇到了这辈子唯一的克星,
“好,好吧!”这家伙,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是饿了有多久啊!
飞快地解决掉碗里的面条,我接着就专心地等待“审讯”的开始,我太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终于,最后一口面消失在他的嘴里。好,开问!
“嘘!”
刚想张口,他突然做手势让我安静,我不明就里看着他,只见他指了指对面墙壁上的电视机,里面正有人一个在出问题,好像在说什么“鲨鱼”之类,这和我们要说得有关系吗?这两天他又不是去捕鲨鱼了!我刚想问,可是看他一副沉迷的样子,也只好耐着性子先听了,
电视里的人说:“曾有人做过实验,将一只最凶猛的鲨鱼和一群热带鱼放在同一个池子,然后用强化玻璃隔开,最初,鲨鱼每天不断冲撞那块看不到的玻璃,不过都是徒劳,它始终不能过到对面去,而实验人员每天都有放一些鲫鱼在池子里,所以鲨鱼也没缺少猎物,但是它仍想到对面去,它每天仍是不断的冲撞那块玻璃,它试了每个角落,每次都是用尽全力,但每次也总是弄的伤痕累累,有好几次都浑身破裂出血,持续了好一些日子,每当玻璃一出现裂痕,实验人员马上加上一块更厚的玻璃。后来,鲨鱼不再冲撞那块玻璃了,对那些斑斓的热带鱼也不再在意,好像他们只是墙上会动的壁画。实验到了最后的阶段,实验人员将玻璃取走,但鲨鱼却没有反应,每天仍是在固定的区域游着。它不但对那些热带鱼视若无睹,甚至于当那些鲫鱼逃到那边去,他就立刻放弃追逐,说什么也不愿再过去。实验结束了,问题就是:最后玻璃都不存在了,鲨鱼却不愿过去对面?”
咦,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鲨鱼为什么不愿意过去呢?在场的观众纷纷抢答,说鲨鱼笨,说习惯,说什么的都有。但主持人一直否定着。
“因为痛了。”旁边三井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声。
我来不及诧异,电视里面有个小孩子也说了相似的答案,他高声喊道,“我知道,我知道!因为鲨鱼怕痛!它一开始撞那些玻璃撞得痛死了,所以它后来就不去撞玻璃了!”
他话音才落,主持人就肯定了他,“你说得非常对!大家要知道,鲨鱼和人类一样,也会怕痛!”
“哈哈哈哈,”三井突然笑了,缓慢而低沉地笑着,不能抑制,那不是高兴愉悦的,反倒是凄惨,阴冷的凄凉在他的笑声中显露无疑,“鲨鱼和人类怎能一样,哈,人类比鲨鱼更怕痛啊!”
“三井!”我不知所措,眼前的三井仓皇失落,好像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三井寿”弯折的晚,原来他只是在伪装!见面初到现在的轻松和平和,都是装出来!他的心底还盘旋着莫名的纠结!“三井,别这样,这只是电视而已,”
“不是电视啊,早阳飞!”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我就是那头鲨鱼,我的‘玻璃’是我的腿伤。”
腿伤?一道闪电劈过来,我恍有所悟,可又不是十分明白,我知道他曾因腿伤退出了篮球部,但那已是过去式,而且他已经伤愈归队了啊!
他用力呼出一口气,眼望远处,开始回忆往事,“左脚膝盖是在国中一次比赛中撞伤的,当时不大在意,没想到却酿成大祸。”他以为我不知道原委,一点点详尽地告诉我,“高中一年级第一次倒下时,我虽然吓了一跳,但没有认真把它当一回事,因为爱运动的人有点伤痛是很正常的。只是我没想到会有第二次倒下。当医生告诉我,我有可能再也不能打篮球时,我知道我完了。”
对于三天不打篮球就难受的要死的人来说,不能打篮球确实是很残酷。
“就因为这个原因,你退出了篮球部?”他没有讲到大猩猩那一段,是不打算讲吗?
“不,不是的。”他欲言又止,像是在克服什么东西般挣扎,没多久,他闭了下眼睛,不再犹豫,“赤木刚宪。赤木是我退出篮球部的第二个原因。”
“第二个?”
“是的,安西教练是第三个原因。”
我吓了一大跳,他连安西教练都提到了!他真的要坦白退出篮球部的心绪,向我?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我心里有点敬佩他了,同时还有不忍心,这些不会是好的记忆,“三井,如果不想说,没关系的。人不是活在过去的,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不。我要说,我憋太久了。你得给我这个机会,哈!”他很勉强地笑着,回忆这些事对他来说,很吃力。
“三井”我说不出话,这样的他让人心痛,
“国中的我从来都是人群的焦点,唯一的!那时的我以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非常的理所当然。后来到了湘北,属于我的焦点和赞美被切分了,给了一个叫赤木刚宪的家伙。他身材高大,雄心万丈。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焦点和赞美,而他也不喜欢,所以,我们被对立起来,所有人都说,‘赤木,你这样表现已经很好了!因为对方是mvp’,‘赤木,只要你赢了mvp,就请大家喝果汁!’他们不叫我‘三井’,他们只称我为‘mvp’!在湘北,他们给我的称赞变了质!没有人希望我赢,他们都希望赤木打败我,就连安西老师也是,这我看得出来!我不是在和赤木比赛,我是在和所有的人作战,其中就包括安西老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输,我绝对不要输!我是‘mvp’,我没有理由输给一个笨拙到连射篮都不进的家伙!”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三井所拥有的竟然是这样的真实:年少轻狂之际,棋逢敌手,却是拥戴缺失,引导寥落。
“结果呢:我失败了,很彻底。”三井很平静地说,但痛苦的味道却从他说得每一个字中散发出来。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段的痛苦像个烙印,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且会伴随他一辈子,任何东西都无法将其抹去。
我只能徒劳无功,“不是,三井,没有人认为你输了,你只是受伤”
“受伤也是我失败的一部分。如果我不受伤,我一定能赢赤木!而不是看着赤木一天天进步!”
这样的想法太极端了!“别说如果啊!三井,谁能预料到自己什么时候受伤?谁能?别说傻话了,受伤和你没有关系!和失败也没有关系!”
“不,别人不会管这么多!大家眼里只有能上场打篮球,帮助篮球部赢取胜利的人,而这个人本来应该是我,是我三井寿!可结果呢?三井寿受伤了!三井寿不能上场了!我是个失败者!这不是我想的,这是他们说的!‘没想到mvp这么脆弱!还说要称霸全国大赛!随便一个小伤就不能上场,真是没用!’这都是他们说的!他们说得啊!”近乎咆哮,他却极力压抑着。青筋暴露的拳头轻微地颤动着,仿佛一个眨眼,这双手就可能把桌子砸穿。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不是被他的急怒和深深的痛苦,而是这些话。人一旦失势,总会有些人落井下石,世情如此,所以有人会说这些混账话不足为奇,但是,为什么三井要听到这些,为什么三井偏偏听到了!于是,心里莫名地躁怒了,三井不该听到这些的!不该啊!“是谁说得?!他妈的混蛋!”
“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说得是事实!事实!三井寿就是个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就连安西老师都这么看。”
老爹?不可能!老爹不会这样做的!我急切地问他,“三井,安西老师这么说了?他说了你是失败者?不可能吧!”
“老师没有这么说。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听上去有点恨了,“国中县大赛的决赛场,老师对我说‘不要放弃希望,坚持到底,若就此放弃的话,比赛就等于已经完结了。’我没有放弃,最后我们赢了县大赛,我很感激老师,我觉得老师能带给我不一样的东西。可是当我或许不能再打篮球的时候,老师只是对我说,‘好好养伤,’他甚至只字未提训练的事情。他应该说,‘三井同学,不要放弃,早点养好伤回篮球部,’你知道吗?!他连‘不要放弃’都没对我说,他为什么不说?!”三井的眉峰紧紧聚拢在一起,痛苦更甚,“因为老师也认定我是失败者。”
“不,不会的,”我没有想到三井和老爹之间还有这一层,“或许你误会老爹的意思了!养好了伤,你才能回篮球部啊!老爹这么说没有错,肯定是你误会了!”
“不,你不懂的,早阳飞!”他一下一下缓慢地摇头,“没有遇到老师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不能放弃’,是老师教会了我‘不放弃’,我觉得在老师的教导下,我会超越旧有的自己,所以我来到湘北。但是,我受伤了,我想坚持的时候,老师却让我‘放弃’,这之间的种种,你是无法理解的,无法理解。”
我说不出话来。在三井的意识中,他被老爹放弃了!不管是不是真的,这都不会是好的体验!
“败给赤木,又被老师放弃,我只能离开篮球部,和我的‘伤’一起离开。那知,所有的痛苦才刚开始,”三井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原先只是愤怒和悲伤,刚那一刹那,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他情不自禁掩住头,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还有更痛苦的?我担忧地拍他的肩膀,“三井,没事吧?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大概能了解了。”除了失败和被放弃,不会再有更痛苦的事了!
“不,你不了解。”低低的声音从掩着的嘴中传出来,“我不想放弃篮球,可篮球场上没有我的位置,所有人都在阻止我,医生,家长,朋友,老师,还有我的腿,都阻止我靠近篮球,我只得离开篮球。除了篮球场,我没地方可去。我是个失败者,我只能去找那些被认为是‘失败者’的人。铁男,他们很快接纳了我,于是,我很快学会了逃学,打架,赌博,还养长头发。”他这一段,我完全可以想象出来,自认失败者,又觉得被放弃,那时的他完全是破罐子破摔了,
“白天,我会过的很刺激,很快乐,但是,到了晚上,我就被分裂了。被我的腿伤和想打篮球的决心。早阳飞,你绝对想不到,我自己都低估了自己喜欢篮球的程度!一个一个夜晚下来,我才明白,就算我的腿烂掉了,断掉了,我也还是想打篮球!我没有办法放弃,完全没有办法!我不断地想起那些篮球场上的快乐,不断地!我不愿去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了!即使我变本加厉地打架,逃学,也还是无法掩去想打篮球的渴望!慢慢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毫无意义是什么知道吗?上学,逃学,打架,这些都可有可无了,不重要了,我从中找不到任何的乐趣。就是这样行尸走肉的日子,我过了两年。”
原来还真有比失败和被放弃更可怕的事!我被吓到了,这两年,他就处在‘极度渴望’与‘无能为力’的交锋中,而那锐利的能将人切碎!想要的就在眼前,但无法伸手去取,咫尺之间,却是天涯的距离,那样的心情该有多绝望!该有多痛!“三井,你”
他顾自说下去,“早阳飞,那个真的很可怕啊!好多个晚上,我就一直一直不睡觉,缩在黑暗中。我总是听到什么东西经过我的身旁,唰唰唰地,匆匆地向前走去,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时间。我被留在不能打篮球的那一刻了。所有人都往前走,只有我,只有我被遗忘在后面,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谁都不能帮我前进,除了篮球。”
手上突然阴凉了一片,我低头一看,才知道是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