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所未知的风的颜色 第十三章

作者 :

进了料理店,在一扇屏风后的旮旯落座之后,蒋渊就跟下班回到家的日本男人一样,开始彻底放松。刚才还是衬衫扣到手腕,眼镜架在鼻梁,头发也服服帖帖地梳成三七分。现在呢,两三壶清酒下肚,袖子就直接挽到肩头,领口一直开到第三颗扣子,胸前的点点若隐若现,就差月兑了裤子,趴在榻榻米上让人给他按摩了。

“喂喂喂,注意点儿啊。”我提醒酒意浓浓的他。两三壶清酒就给他放倒了,还真不符合他的酒量呢,不过,蒋渊说那是因为昨晚宿醉仍未清醒的缘故。

“哦,兄弟,我忘了你是女生了。”蒋渊一边红着脸扣回一颗扣子,一边伸手取眼镜。

“叫你忘了我是女生!”我趁着醉意,抓起一支筷子就丢了出去,蒋渊一手拿着眼镜,一手轻巧地一抓,把我丢出去的筷子紧紧握在手里。

“唉,每次玩这个你都输,就别逞能了。”他放回筷子,醉眼朦胧地看着我,像个孩子一样“咯咯咯”笑了起来。

“我醉了,手软。”我不服气,问他,“不戴眼镜你也看得清?”

“平光的。”蒋渊把眼镜递给我,说,“为了装斯文才戴的,看起来比较有内涵。”

我手里拿着他的眼镜感叹道:“在学生会混真不容易啊,又是请人吃饭又是改变形象的。”

“是啊,活得都不是我自己了。”蒋渊说着,叹了口气,开始拨弄自己的头发,“好歹我也是一个怀揣着艺术梦想的人啊。”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蒋渊读的是美术学院艺术设计系,可是,搞艺术的学生给人的印象不是叛逆就是个性,跟“学生会主席”这个严肃的名头处处格格不入,这就好比,刚才蒋渊那代表着学生会主席的标准三七分,现在揉乱了才像一个真正的艺术设计系学生,但真要是这幅样子,恐怕是上不了学生会台面的。这两种形象,如同“禁锢”与“出位”这组反义词一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水火不容。

但蒋渊,却在这矛盾中坚挺了整整两年,不得不说,忍耐也是一种生存状态。

我的头也有些晕沉沉的,问他:“那你觉得怎样的你才是真的自己呢?”

听了这话,蒋渊眯缝着眼睛,恍神了很久,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缓缓掏出手机来,用手指在上面划拉着,递给我说:

“喏,这样的我。”

我伸出手来,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有一张相片,上面的男生,不,是男人,是我往日平时都不曾见到过得另外一个样子的蒋渊:他胡子拉喳,头发凌乱,脑后扎着小辫子,身着分不清具体颜色的背心;下半身是拖地卷边的水洗白牛仔裤,松松垮垮斜绑在腰间,露出一边的胯骨来;他左手端着脏脏的颜料盘,右手握着油画笔,光着脚丫子站在一块废弃的画布上,正在一人高的画架上作画,神情庄重而专注,身边是散落的颜料桶跟刷子,色彩缤纷;大片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在他的脸上形成清晰的明暗交界。

一刹那间,我被这画面中颓废的美击中了花痴的本质灵魂,小心脏扑通扑通一阵狂跳。

哎呀妈呀!幸亏是哥们儿蒋渊告诉我这是他自己,虽然是另外一个他自己,不然我会以为是哪部电影里面的剧照,立马哈喇子直流扑上去狂亲了。

“拍得真好。”我由衷地赞叹。

“呵,是吗?”。蒋渊微笑着,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我觉得,这样才是我自己。”

“那为什么不做这样的自己呢?”

“嗯?”蒋渊像是没有听懂我的话,陷入了沉思。

唉,我大概也能理解那种感受,这心情就像这桌上的日本料理:有的虾被做成了生鲜的刺身,保留着完整的外壳躯体,倔强而整齐地挺立在生鱼片之上,竖起胡须,武士般威武庄严;而另外一部分虾,被裹上了粉炸成了天妇罗,看不到原来的样子,只留一截小小的尾巴让人们知道他的原型是虾,但老少咸宜,人人都爱吃。这两种食物说不上绝对的好或者坏,但作为“虾”自身来说,却有独属于它们自己的价值观,在外人看来没有什么区别,或许,它们内心中对两种价值实现方式的选择却是极其纠结与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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